【Chapter 10】　　吃过晚饭他们就分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Castiel一直很忙。图书馆，教室，餐厅，宿舍，偶尔慢跑，然后是图书馆，教室，餐厅，宿舍。　　Dean回了纽约，他给他看身上的晒痕。抱怨他被训了一通，因为化妆师不得不在晒痕上面涂抹遮瑕和粉底。他半夜三更发来的那些无聊短信陪着他，还有一些他有生之年绝对想象不到的创意作弊方法。Dean也很忙，偶尔飞往其他城市。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你在哪里？”　　凌晨三点三十四分。“宿舍，刚洗完澡。你？”　　凌晨三点三十四分。“酒吧，和朋友。”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惊讶）（惊讶）”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礼花）（礼花）”　　凌晨三点三十六分。“……”　　凌晨三点三十七分。“（礼花）（拥抱）（汽车）（高楼）（红绿灯）（鸭子）（猪头）（笑脸）（女孩）（猫）（虫子）（小花）（蜡烛）”　　凌晨三点三十八分。“？”　　凌晨三点三十八分。“试试看输入法自带的表情。（笑脸）（大哭）（玫瑰）（火焰）（地雷）（蝴蝶结）（气球）（药丸）”　　凌晨三点三十九分。“停下，Dean！”　　凌晨三点三十九分。“（晚安）”　　Sam没有再打给他。他猜他同样很忙，或者其他原因。Castiel总觉得Sam那天并没有讲清楚所有事。……他不确定，毕竟他根本醉到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这样，圣诞假期来了。　　--------------------------------------------------　　　“Anna，快从浴室里出来！我约会要迟到了！”走廊里响起Gabriel声音，“整整一个小时！你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个小时了！快出来！”　　“用一楼的卫生间！”Anna喊着，“我在忙，不要烦我！”　　“Anna，到厨房来帮忙！”老妈在楼下厨房里大叫，“Gabriel，还有你！Cass在哪？”　　“在卧室！”　　“还在睡觉？”　　“我去叫醒他。”　　“Gabe，下来，让你弟弟多睡一会儿！”　　“我也想多睡一会儿，老妈。”Lucifer说，“你干嘛让Anna那么早叫我起床？我也很辛苦。”　　“辛苦是你自找的。”Anna的声音，“Cass整晚念书，而你整晚泡在酒吧里。”　　走廊里咚咚咚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来来去去，没完没了。摇滚乐，猛地窜出来，隔着墙壁咆哮。　　“谁的电话，Michael吗？”　　“该死，我迟到了。”Lucifer的皮靴咚咚咚下楼的声音，“老妈，我去接Michael。Gabriel，不要进我的房间。再说一遍，不要！进！我的！房间！”　　大门“通”的一声。安静了一会儿。　　Gabriel趿拉着拖鞋，在走廊上哼着莫名其妙的小调。吱呀，隔壁Lucifer房间的门开了，Gabriel的小调声，通，门关了。他在Lucifer房间里。　　Castiel把脑袋埋进枕头里。他那些在外人面前一本正经、迷人又可靠的兄弟姐妹，回到家就像小孩子一样随时随地可能会把屋顶掀翻。每个圣诞假期，他都生活在一团令人抓狂的混乱中。　　“轰！”隔壁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伴着Gabriel的诅咒声。　　“Cass，Cass，醒了吗？”Gabriel瞧着隔壁的墙板。　　“干什么？！”　　“别告诉Lu我来过他房间！一定别说！”　　门开了，Gabriel趿拉着拖鞋，走廊里，哒哒哒哒。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坐在床边，光脚踩在地板上。灰蓝色的墙纸上有白色的蒲公英图案，已经有点褪色发黄，书架上他的那些书一本本按照书名首字母顺序和书本大小、厚度等规则整齐排列着。这个房间原本很大，过去他和Gabriel共享。后来中间竖起一道墙板隔成了两个小房间，隔壁让给了不像Gabriel那么喜欢鬼哭狼嚎唱个没完没了的Lucifer。他记得自己床底下还藏着Gabriel高中时收集的成人杂志和录像带。所有人里只有他坚持自己打扫房间，因而被老妈发现的风险更小。　　他慢吞吞地拉开门，和急匆匆跑过走廊的Anna撞个正着。　　“嗨，Cass。”Anna说，“来帮我装饰圣诞树。快！”　　“Cass，下来吃早餐！”老妈在厨房里喊着。　　他向浴室走去，Gabriel房间的门开着，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把牛奶倒进他那只花斑大猫的饮水器里。看到Cass，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挥了挥手。　　浴室还带着水雾的镜子照出他乱蓬蓬的头发和没精打采的脸，他把冷水泼在脸上，水沾湿了睡衣的领口。　　他已经回家整整两周，通常会早起晨跑，泡在社区图书馆，晚上则去Alen那里帮忙。Joe有了新的爱好，和新的男友，她和Anna一样成熟了一点。　　Gabriel管他的日程叫做“退休生活”。　　Dean还在纽约，Sam和Jess去了科罗拉多州滑雪。怎么会有人喜欢雪？他连想想都觉得冷的要死。　　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已经一连几天都是这种阴沉的鬼天气。风又湿又冷，他把热身活动和跑步后的拉伸都安排在家里完成，否则他甚至没勇气跑出大门。但今天闹钟把他吵醒时他决定放自己一天假，就一天，也许还有明天，也许……等到天气好一点？　　他一进起居室，就闻到冬青和冷杉的香气。Anna在起居室装饰圣诞树，树下的箱子里堆着往年的那些东西，金色的星星、一小串一小串的彩灯，塑料泡沫做成的大雪花，包裹着金色锡箔纸和红色彩带的巴掌大的小礼盒。小小的塑料天使塑像，吹着喇叭的，敲着鼓的，打着哈欠的……还有很多其他的小玩意儿。　　Anna把棉花捏成一团团的，固定在树枝上，当做积雪。她把银色的电光纸用剪刀细细地成米粒大小的碎纸片洒在棉花上，纸片闪闪发亮。　　“你是要来帮忙，还是要在那里坐着？”　　“要我做什么？”　　“帮我把这些彩灯挂上去。”Anna说，“不要碰到我的雪。”　　她对装饰圣诞树一向很有一套。　　Gabriel猛地从楼上窜下来，带起一阵风。树枝上的银色纸片碎雪一样簌簌落了下来。　　“Gabriel！”Anna尖叫。　　“拜，小妹。有事晚上聊。”Gabriel说，“妈，车子借我用下。”　　“Lu开去接Michael了。”　　“倒霉，该让他捎上我的。”他说，“老爸的车借我。”　　“不行，Gabe，待会儿老妈要开车带我去采购！”Anna双手抱肩。　　“快快快，穿衣服，我带你去。”他不耐烦地说，“明天就是圣诞节了，你还有什么要买的？”　　“今天有大降价。”　　“哦。”他看了看表，“快，给你五分钟。”　　“交给你了。”Anna把剪刀塞给Cass，她正准备用彩纸剪一些星星的图案挂在树上。Castiel搞不懂她为什么每年都对装饰圣诞树这么热心，理论上来说，这只是一棵被砍下来的死树……　　当然，他是不会把这个念头讲给小妹听的。　　-------------------------------------------　　他解决掉一小块松饼，捡起箱子里的小装饰慢吞吞地挂在树枝上。圣诞节就在明天，到时候树底下会堆满了礼物。大大小小的礼盒，彩色的包装纸和漂亮的丝带。一个大家庭的好处就是，每年圣诞节你都能收到一大堆礼物，糟糕的是，你也要破费不少。　　他的手机响了。　　“嘿，Cass。”Sam的声音在电话里模糊不清，时远时近，“Dean在你那吗？”　　“Dean？”Castiel疑惑，“我没有……我已经回家了，Sam。”　　“我知道。”Sam说，“Dean说要去你家。”　　“什么？！”　　“额……是这样……”电话那头，Sam沉默了一会儿，他只听到沙拉沙拉的电流声，“我们……额……我们吵了一架，他说他今年圣诞节要去你家……他不接我电话。”　　“Sam，你在哪？我听不清你说什么。”Castiel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额……我还在科罗拉多州，我和Jess，我们还在山上。”Sam说，“这边刮起暴风雪，圣诞节我可能要被困在这里了。”　　“噢！”Castiel惊讶，“听起来很糟。”　　“没那么糟。”Sam说，“大部分人都挺乐观的。我们在装饰圣诞树。”　　“好吧。”Cass说，“看来也不会有什么连环密室杀人事件了。”　　Sam又笑起来。　　“Dean……”　　“是。”Sam说，“我们原本要在家过圣诞，这算是……唔……某种传统。但我现在回去不了。他说他要去你那里。”　　“但他不知道我住哪。”　　“什么？可他说他知道！”Sam有点抓狂，“好吧，也许他只是说说，然后跑去纽约哪个朋友家了。帮忙给他打电话，好吗？他总是挂我电话。”　　“当然。我马上就打。”　　“嘿，Cass……”电流的杂音占据了线路，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能听到那些杂音在听筒里乱窜。　　“Sam?听得到吗？Sam？“Castiel冲着手机喊，不过还是只有噼里啪啦的杂音。他切断了电话。　　“怎么了？”老妈从厨房走出来，端着煎蛋饼和橙汁。　　“是我朋友。”Castiel说，“他们去滑雪，被暴风雪困在山上了。”　　“真倒霉。”她把盘子搁在他面前，轻松地说，“别担心，这种事时不时就会发生一次，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　　“我和你老爸过去也有一次被困在旅馆里。”她说，“整整一周，我们还认识了几个不错的朋友呢。只可惜回来之后你老爸丢了工作。”　　“可能会有个朋友来和我们一起过圣诞。”Castiel说，“不会麻烦吧？”　　“当然不会。”她说，“我们都已经有这么多人了，多一个有什么关系。他什么时候到？可以叫Lu去接他。他介意和你挤一间房吗？我们没有多余的客房。”　　“额……我不知道。我得打个电话。”Castiel说，“我说不准。”　　门铃响了。　　“吃完你的早餐。”老妈在围裙上擦着手，“我去开门。大概是昨天定的花到了。”　　Castiel着手解决特腾腾的蛋饼。他突然感觉饥肠辘辘，蛋饼的香气混在冷杉、冬青和烤饼干的香气里，没有什么比圣诞节待在家里更棒的事情了，尤其在Gabriel和Lucifer这两个家伙都不在的时候。他大口喝着橙汁，在通讯录里找Dean的电话号码，按下拨号键。　　“Cass，你朋友来了。”老妈说。　　“嗯？”　　Castiel转过身，嘴里还含着一口来不及咽下去的橙汁。Dean就站在那里，斜跨着背包，套一件鼠灰色的飞行夹克，手机在他的夹克口袋里响个不停。他脸颊冻得通红，漂亮的绿眼睛亮得惊人。　　Castiel挂断电话。铃声停了。　　“你家可真难找。”Dean抽了抽鼻子，“下雪了你知道吗，瞧。”　　他们一起看向窗外，雪飘飘洒洒地落下来了。　　-------------------------------------------　　　　“男朋友？”Gabriel说。　　“不，不是。”　　“Cass,Cass,Cass，你简直让我大跌眼镜！”Gabriel坐在料理台上，一边从盘子里偷火腿吃，一边腾出一只手装模作样地拍他的肩膀，“我和Lu还打赌你三十岁之前都会是处男。你害我输了两百块。”　　“滚蛋，Gabriel。”　　“好样的，老弟。”Gabriel又偷了两块小甜饼，把一盒水果软糖揣进口袋，外加几根巧克力棒，“顺便问一句，你还是处男吗？当然，只是关心你，不是为了我的两百块。那只是小钱。”　　“滚蛋。”Castiel把最后一柄叉子放在餐盘上。　　“对了，我要带他去酒吧混一圈，唔……或许混个几圈，你不介意吧？”Gabriel说，“他看着就像个派对生物，我要跟他切磋几招。”　　“端着这些盘子滚蛋。”Castiel塞给他一摞盘子。　　Gabriel叼着巧克力棒、哼着小调走了，Anna跑进来。　　“Cass！！！！！！！你相信吗？！他是那个，那个广告里的模特！”　　“我知道。”Castiel耸肩，“他拍过不少广告片。”　　“你干嘛不早告诉我？”Anna说，“我把和他的合影发在社交网络上，我收到好多赞！你干嘛不让他早一点来？我可以介绍他给我朋友认识！他们全都想认识他！”　　“……”Castiel不知道对这个一秒钟变花痴的小妹说什么好。　　“你怎么会认识这么赞的朋友！他真的好棒！你注意到他的眼睛了吗？比照片里还要漂亮！”Anna说，“他介意给我在杂志上签名吗？你为什么不早说他要来，我应该准备一张海报！”　　“你应该帮我准备晚餐。”Castiel说，“我快忙不过来了。老爸呢？”　　“和Michael在房顶上挂彩灯。”　　“老妈？”　　“当然是在陪Dean。”　　“什么？！”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我得走了。”Anna说，她贴心地端走了一道菜，至少。　　Lucifer走进厨房。他还穿着上午那件机车外套，沉默得有些反常。　　“嘿，Cass。”他打了个招呼。　　“嗨。”　　他以为Lucifer和Gabriel一样要和他聊起Dean以及打赌的两百块，毕竟他们俩是两个经常混在一起，不是双胞胎胜似双胞胎的混球，但他却没有。　　“要帮忙吗？”他问。　　Castiel瞪大眼睛。　　“怎么了？你瞪我干嘛？”他扬了扬眉毛，“Michael呢？”　　“和老爸在房顶上挂彩灯。”　　“哦。”他转身走了。　　----------------------------------------------　　饭后Anna在厨房清洗餐具，Dean主动帮忙。Gabriel一半时间真正在擦盘子，另一半花在吃水果软糖和巧克力棒上。Castiel站在门廊上给Sam打电话，他拨了三次，前两次刚一接通就断线了，第三次终于接通，听筒中又充斥着那种沙沙声，好像暴风雪中的幽灵们也在通过听筒对他说话。　　“Dean在这里。”他说，“去年暑假我回家之后给他寄过明信片，里面有我家的地址。我都不记得了。”　　“太好了。”Sam听上去松了口气，“我可不想他平安夜又到处乱跑。”　　“你那里？”　　“还没有收到杀人预告。”他开了个玩笑，“我们挺好，饭后有个舞会，大家都聚在餐厅里呢。”　　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沙沙声。　　“我要去厨房帮忙了。”Castiel说，“这里也在下雪。……回见。”　　“回见。”　　他切断了通话。　　门廊上很冷。他看了一会儿漆黑一片的夜空。台阶附近草地上的雪被门廊上的灯光照成了金色。屋檐上、给小鸟喝水的水池里、漆成红色的邮筒上，全都盖着一层雪。院子里有一连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已经被雪薄薄地盖掉，只剩一点痕迹。雪粒已经变成雪片，不再那么急，只是在微风中缓缓地飘动，下落。　　平安夜下雪代表什么？　　他记得在什么地方看到“代表来年会有好”的说法，但他记不清了。也许只代表过几天化雪时会真的真的真的很冷。　　“出去转转？”Dean推开前门，两手插进夹克口袋里。他带了一顶深蓝色的毛线帽，顶端滑稽地系着一枚白色的绒球，“Anna借我的。”他推推那个绒球。　　“好吧。”他说。　　------------------------------------　　他们沿着主街不紧不慢地走着，脚下蓬松洁白的雪地铺展开来，雪踩上去柔软无声。　　路旁的一家家院子中的装饰各不相同，很多门上挂着新鲜的圣诞花环，和他们家一样在屋檐和院子里的树上挂着彩灯，闪闪烁烁。他们路过很多个窗口，一些窗口里有漂亮的圣诞树。一个小女孩在蒙上雾气的窗子上画手指画。蜂蜜色的灯光洒在冷冷的雪地上。　　“Anna说你在慢跑？”　　“对，随便跑跑，消磨时间而已。”他说，“大概只跑三英里。”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只跑三英里，还是？”　　“为什么要跑。”Dean说，“Sam过去也跑。他比你跑得久，他高中时甚至参加过半程马拉松，后来放弃了。“　　“为什么放弃？”　　“所以他没跟你说过这些？”Dean听上去有点惊讶。　　“没有。”Castiel摇头。对Sam他又知道些什么？　　Dean挑挑眉毛，“你们在一起都聊什么？”　　“唔……各种事。”Castiel回忆。　　在他认识Sam的一年多里，他们聊得并不少，大部分时间聊得很愉快，除了一点，Sam几乎不谈他的过去和他的家庭。　　Castiel会分享高中或更早的记忆，他会聊起Gabriel他们，兄弟姐妹是他生活中难以忽略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虽然有些时候他真的希望Gabriel和Lucifer两个家伙能够人间蒸发。　　但Sam很少谈起这些，如果不是上个暑假他被邀请去玩而Dean正好回家，也许他现在还不知道Dean的存在也说不定。　　他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交往结识的朋友太少，没有办法从经验中得出这种情况是否正常的结论。也许有些人就是不喜欢谈论自己的家人和过去，也许是因为他们并不算太熟，熟到可以分享一切。　　“他高中毕业那年暑假我们老爸去世了。”Dean说，“那之后他就没有再跑过了。”　　“抱歉……”　　“你抱歉什么？”Dean踢飞了一颗石子，转换话题，“所以……为什么要跑？”　　“因为……额……唔……我不知道。”Castiel承认，“因为慢跑比较……唔……平易近人？”　　他没什么运动天赋，完全没有。就算骑单车只要遇到车道上迎面有人逆行就会心慌，更别提球类那种要求更高的运动。但如果是慢跑，随时随地可以开始，也随时随地可以结束，不需要同伴，也没有特殊的限制，只要迈开第一步马上就可以开始，不会累得趴在床上肌肉酸痛，结束之后也会感到很轻松。　　“听上去不错。”Dean说，“不过慢跑对我来说太无聊了。明明开车十分钟到的地方，一定要哼哧哼哧跑上一个钟头，最烦人的是跑回来的部分，简直要让我抓狂了。”　　“但你一定在做其他锻炼。”　　介于他对派的狂热，如果他能够完全脱离运动而保持模特的身材，他的基因和新陈代谢系统一定完美得逆天。　　“对。”Dean说，“我会做高强度的训练。论无聊程度，和慢跑半斤八两，累个半死，但不用花那么久。如果不是为了我的派。”他舔了舔嘴唇，“运动都很无聊，除了……”　　除了游泳。　　Dean教会了他游泳。半个暑假，他们花了大量时间泡在泳池。Castiel还记得沉在一片寂静的泳池里，仰望水面的感觉。猛地从水底浮上来时，各种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环境音争先恐后地钻进耳朵里，好像推开通向哪里的门，有个声音大声宣布，“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嘿，Dean。”Castiel说，“我不知道……额……我不知道问这个问题合不合适。嗯，首先声明我真的很高兴你来，如果……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可以不回答。我是说……”　　“你想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对。”Castiel有些局促不安，“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而且我也不是一定要问。”　　“得了吧，Cass。”Dean说，“干嘛不问？我又不会生气或者揍你。”　　“可是……”　　“你总有些怪念头。”Dean说，“你是不是经常跟人讲话之前要在心里打好几遍草稿，琢磨到最后连完整的句子都没法说通顺。如果和不太熟的人约见，前一天晚上就在琢磨第二天对方会问什么问题，每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　　Castiel脸红了，“你怎么……额……我是说，你怎么知道。”　　Dean大笑起来，“你就像Sam中学的时候，他那时候快把我搞疯了。”他揉揉鼻子，嘴角还带着笑意，“我不是说那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有时候这样很可爱。”　　Castiel觉得自己脸颊发烫。　　“我有工作，Sam要念书，大部分时间我们见不着一面，但圣诞节还是会聚在一起。今年他和女朋友被困在山上，只剩我一个。”他用靴子头踢着前面的雪，扬起一阵雪雾，“当然我可以回纽约和我那些朋友混。纽约这时候会很热闹，派对、舞会、喝得醉醺醺，过几天还有烂俗的新年倒计时……然后我想到你。”他说，“我有一张你的明信片，上面有你家的地址。所以我想，干嘛不去Cass家，也许会很有趣。既然你暑假来过我家，我寒假去你家有什么问题。”　　他是怎么做到的？Castiel想，他是怎么把所有的一切都做得那么自然，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早就在剧本上写好，而他只要按照上面写的去执行就一定能成功？　　“但你没想过……唔……”　　“什么？你会把我赶出去？”　　“不是，我是说……也许我不在家，什么的。”　　“我事先问过Sam，每年圣诞你们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对吧？”　　“对。可是……”　　“你会赶我走吗？”　　“当然不。”Castiel说。　　“那还有什么呢？”　　有什么呢？Castiel想。没有什么，他当然欢迎Dean来，那比留他一个人孤单地在那所大房子里过圣诞要好得多。他们全家人都喜欢Dean，虽然有些人喜欢得有点过分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Sam有多相似，就和Dean有多不同。对他来说，Dean好像来自某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换做是他，换做同样的情况，他这时候可能正独自一个人缩在公寓的沙发上，一边看圣诞特辑节目，一边解决简单的晚餐，然后……洗澡，上床睡觉。　　他有忍受孤独的能力，却没有逃开孤独的勇气，与其说是缺乏技巧，首要原因应该首先归于缺乏信心。　　他好像从来不相信——即便看到证据，有人会乐意把他拉出一个人的世界。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却一直等着有人敲门。而敲门声如果真的响起来，他会告诉自己是在做梦，然后继续坐在那里。　　而Dean，Dean是那个不愿意独自坐在房间里，就会推开门走到大街上的人。　　“你还有其他问题吗？”Dean说，“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我保证不会生气，也不会揍你。如果我真的揍你，你的三个老哥可能会把我吊起来打到神志不清。”　　“……”　　“所以，随便问。”Dean说，“我可不像Sammy Girl那样总是神神秘秘的。”　　Castiel沉默了。他好像有很多事想问。从见到Dean那一刻起到现在，很多让他疑惑的时刻。但他此时此刻却无法想出任何问题，那些问题曾经像雪片一样不时飘落，而现在却像堆积在地面上的雪一样，不分彼此地混在一起，只在他心头蒙上了一片雪地一样的银白色。　　“我可以暂且保留这个权利吗？”他说，“我现在想不到什么要问的问题。”　　“当然了。”Dean说，“随便你。不过或许你可以先试试最简单的问题，比如星座。”　　“好吧。”Castiel说。他发现这样要轻松多了，“你是什么星座？”　　“水瓶座。”Dean说，“生日在下个月24号。你？”　　“8月20号，狮子座。”　　“真让人不爽。”Dean突然说。　　“什么？”Castiel莫名其妙。　　“你是某种动物，而我却是个瓶子。”他说，“Sam的星座也是某种动物，为什么只有我的星座是个死气沉沉的瓶子？”　　“Dean。”Castiel笑了，“虽然我不太懂星座这类事情，不过应该不是那样解释的。”　　Dean耸耸肩，“如果我的生日是六月，那就要酷得多了。我的星座会是人类，而且还是两个人，听上去像是所有星座里最牛的那个。”　　他又一次踢飞了靴子尖上的雪，那些雪落在更前方，和前面的雪融在一起。Castiel回过头去，路灯下有他们留下的两排脚印。　　“这个问题你赢了。”Dean说，“下一个问题。”　　“什么？”　　“我的星座输给了你的星座。”Dean说，“下一个问题。”　　Castiel哭笑不得。　　“你是个Omega？”Castiel说。他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突兀，只是突然脱口而出。　　“Cass，你这样是犯规。”Dean不高兴地说。　　“怎么了？”　　“我事先说明，”Dean说，“不要因为B排在O前面，就认为你可以在这个问题上也赢我，按照希腊字母表也不行。”　　Castiel乐不可支，“我只是问问题而已，好吗？我没想赢你。”　　“听上去就像那么回事。”Dean说，“如果你没想赢的话，这个问题我们算作平局。话说回来，你们家竟然有三个Beta。”　　“没错。Michael是Alpha，Anna是Omega。”Castiel承认，“剩下的都是Beta。老爸曾说这算件好事。"　　“好事？为什么？”　　“不清楚。”Castiel耸耸肩，“我想他是指，如果兄弟姐妹之间有年龄相差不大的Alpha和Omega，在性征觉醒之后，可能会不可避免地相互吸引带来麻烦。Michael出现分化时，Anna才念小学，而中间的缓冲带里有我们三个什么信息素都察觉不到的Beta……怎么了？”　　Dean表现得有点……反常。Castiel说不清楚，但他确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一点紧绷感，让他脑海中浮起用刀子戳破超市买来的蔬菜上的保鲜膜的瞬间。　　“没什么。”Dean说，“我有点冷，我们往回走好吗？”　　“抱歉。”Castiel说，“你穿得太单薄了。”　　“在纽约我一直这样穿。”Dean说，“没想到这里会这么冷。”　　“如果你不介意，回头我可以拜托Michael借你一件外套，你们差不多高。”　　“当然不介意。”Dean说，“我更介意冻感冒。”　　“我们可以抄近路，来，这边。”他带头走在前面，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空荡荡的马路。　　“等等。”Dean说。　　“干嘛？”　　他突然站在马路中间又跳又叫又挥手，还弯下腰，掬起一捧雪来。　　“Dean，你在干嘛？”　　“没什么。”Dean说，“只是这么站在马路中间很有趣。”他说，“接招。”他丢过来一枚雪球。　　雪球打在Castiel肩膀的位置，碎掉了。　　“在纽约可不是总有这样的机会。“Dean说，“快反击呀。”他同时丢来两个雪球，雪球在Castiel脚边炸开了。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不可能失去准头。Castiel想，他是故意没有瞄准我的。　　“接招，Dean。”他团了一个雪球向Dean丢过去，竟然在半空中被Dean拦截了。他向篮球队员那样高高跳起，接住了雪球，一脸得意地把雪球重新向他丢过来，“打雪仗没人能赢得了我。”　　他们穿过一片绿化带，那里用石板铺出一条小径，踩上去有点滑。两旁的冬青树上积满了砂糖般的积雪，他能闻到冬青特有的香气。Dean发射了几颗雪球，击中他的后背，然后追上了他。两个人并排走着。　　“小心脚下。”Castiel提醒他，“会有点滑。”　　“Ouch。”Dean向一侧倒去，在摔倒之前Castiel拉住了他。Dean的重量压在他一侧的肩膀上。　　“不是有点滑，是真的很滑。”Dean抱怨着。他仍然抓着他的手臂，他们紧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雪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从不远处的宅子里，传来圣诞颂歌的调子。　　重新踏上柏油马路旁的人行道时，Dean松开了他。他们仍旧肩并肩走着。道路的拐角处有一株非常老的胡桃树，从Castiel记事起就立在那里。据说，这棵树在他们社区存在之前就存在着，因为什么原因保留下来，并且特地为它而重新进行了建筑规划。他看到Micheal站在那里，准备过去打个招呼，Dean拉住了他。　　“什么？”　　Dean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他看到了Lucifer，站在Michael旁边，他们俩肩并肩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光秃秃的树枝。树枝在雪中僵硬地伸展着，那其中混进了某种让他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们继续沿着人行道前进，Castiel回过头，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Anna给他们开门，抱怨家里除了她之外的孩子全部神经异常，喜欢大雪天跑到外面去。Gabriel又接到朋友电话混去了某个酒吧，爸妈对此习以为常。　　“如果你们中有哪个感冒发烧，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照顾你们的。”Anna说。　　“放心。”Dean说，“我不会感冒的。我会帮你照顾Cass。”　　“那最好。”Anna说，“我唯一还想费点儿心的就是Cass，Gabe和Lu随便自生自灭好了。”　　“你看见大哥了吗？”Anna说，“他和Lu现在还没回来。”　　Castiel看着Dean，Dean正在和靴子斗争，试图在不解开鞋带的前提下脱掉靴子，但不顺利。他似乎没听到Anna的问话。　　“没看到。”Castiel说，“我们抄近路回来的。也许他们和我们走了相反的方向。”　　“好吧。”Anna说，“半小时后如果他们还没回来，我就打电话。这是怎么回事，哈？搞得我好像才是这个家里的老大。”　　“小鬼。”Dean说。　　他的睫毛上挂着一小片雪花，被起居室的暖风一吹，就融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