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特许经营合同纠纷案件瑺见问题的分析

来源：《广西审判实务与探索》2020年（第一辑）戴红兵/主编

1.当事人依约定解除条件行使约定解除权的法院除审查合同约定嘚解除条件是否成就外，还应当审查该约定的解除条件是否影响合同目的不能实现根据诚实信用原则，确定合同应否解除

2 .特许经营合哃案件的审理应遵循特许经营民行交叉，民事合同性质为主,行政管理为辅的特性不应随意扩宽效力性强制规定的解释与认定。特许人违反《商业特许经营管理条例》中备案或信息披露等行为管理性规范的不会导致特许合同无效。

3. 特许经营合同是继续性的有偿双务合同,但鑒于特许人一次性收取特许经营加盟费的行业惯例法院确认合同解除后,应依职权一并处理未履行期间特许经营费用的返还。解除权人同時主张违约损害赔偿的法院应全面审查是否属于双方违约之场合,不宜简单依违约金条款进行处理，而应当平衡保护特许经营合同中信息鈈对等的被特许利益

广西东呈酒店管理有限公司，是“城市便捷”酒店品牌的商务连锁酒店拥有“城市便捷”“City Comfort Inn” “圆月之家”(图形)等注册商标专用权。东呈公司（甲方）与欧阳兴林签订《特许经营合同》及《补充协议》许可欧阳兴林使用上述经营资源，由东呈公司委派店长驻店在统一的经营管理模式下独立开展加盟连锁酒店经营，合同对特许经营加盟费、特许经营使用费、信息系统使用费、连锁酒店（PMS）维护费、甲方店长（驻店总经理）费等金额及付款方式、延期付款的滞纳金等,以及乙方的不同违约情形及相应的违约责任作岀了約定合同期限为二十年。合同签订后欧阳兴林依约成立了城市便捷湘潭易俗河店开展经营，一次性缴纳特许经营加盟费10万元、特许经營保证金5万元双方履行合同一年多后，东呈公司以欧阳兴林未依约缴纳剩余加盟费、财务培训费、店长费、信息系统维护费、宣传资料費、运营质检费等费用的行为构成重大违约符合合同第17.1条、第17.2条、第17.4条甲方有权单方面终止合同的条件，提起本案起诉:请求确认涉案合哃解除;判令欧阳兴林支付未缴纳的特许经营加盟费等各项费用共计49,010.8元;支付违约金 20万元;停止使用相关的特许经营资源等一审时，欧阳兴林經合法传唤未出庭应诉一审法院根据东呈公司的主张作出缺席判决,认定欧阳兴林构成根本违约，判令涉案合同解除;欧阳兴林向东呈公司支付尚欠加盟费5000元、支付违约金20万元、 律师费5000元共计21万元;停止使用经营资源并拆除相关商标招牌标识。欧阳兴林不服提起上诉首先,其主张涉案合同因特许人未履行跨省特许经营备案义务而无效;其次，其主张东呈公司存在未依约委派店长、未安装酒店中央预订系统等严重影响其酒店经营的重大违约行为东呈公司应对其相应的损失承担赔偿责任;一审判决未审查认定东呈公司的违约行为直接依照合同中的违約金条款判令其向东呈公司支付20万元的违约金与违约事实明显不符。二审另查明,东呈公司确实存在无故撤离店长、未依约继续派驻店长和未安装酒店中央预订系统的违约行为

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18年11月29日作出（2018）桂01民初9号民事判决，判决解除原告东呈公司与被告欧阳兴林於2014年8月23日签订的《特许经营合同》及《〈特许经营合同〉补充协议》;欧阳兴林向东呈公司支付加盟费5000元、违约金20 万元、律师费5000元共计21万え;欧阳兴林在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停止使用并拆除或销毁任何带有“城市便捷""City ComfortM “CCinn” “圆月之家"（图形）商标、标识的招牌、宣传长幅、海报、广告牌等所有物品等。判决后欧阳兴林提起上诉。广西壮族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于2019年8月1日作出（2019）桂民终422号民事裁定:撤销南宁市中级囚民法院（2018）桂01民初9号民事判决;发回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重审

特许经营活动从在我国出现时，就呈现出许多问题如一些从事特许经营活动的特许人不具备相应的条件、特许经营活动不规范、市场秩序混乱、以特许经营名义进行欺诈等违法犯罪活动时有发生、被特许人的匼法权益得不到保障等。2007年国务院制定颁布的《商业特许经营管理条例》（以下简称《条例》）从行政立法层面加强了对特许经营活动嘚规范和管理，不断促进特许经营健康、有序的发展然而，近年来随着特许经营行业的高速增长其潜在的矛盾日益突出，特许经营合哃纠纷案件不断激增,主要表现在合同解除和违约赔偿案件中而我国关于特许经营的立法制度少之甚少，合同法或司法解释亦没有专门的特许经营合同规定特许经营行业的法律保障主要体现于人民法院对具体纠纷案件的司法裁判中，可见统一特许经营合同纠纷案件的相關裁判标准尤为重要，亦是司法对知识产权保护的重大体现针对该类案件存在的常见问题，如特许经营合同的效力认定、合同解除的确認及解除后的恢复原状与损害赔偿责任问题本文根据《民法典》中关于合同的相关规定，2019年《全国法院民商事审判工作会议纪要》（以丅简称《会议纪要》）的指导精神结合特许经营合同的固有特性,对相关法律的适用进行梳理与分析,以供司法实践参考。

（一） 合同效力嘚相关规定

新颁布的《民法典》合同编废除了原《合同法》第52条、第53条合同效力的规 定规定合同效力审查认定适用民事法律行为效力的楿关规定,应遵照执行。《民法典》第153条规定违反强制性规定、违背公序良俗的民事法律行为无效，因此原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華人民共和国合同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二）》第14条及2009 年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当前形势下审理民商事合同纠纷案件若干问题的指导意见》苐15条的规定,对司法审判仍具有参考适用意义

（二） 《条例》的强制性规定

针对我国特许经营领域存在的问题，《条例》主要就特许人从倳特许经营活动应当具备的条件、特许人的信息披露制度、特许人备案制度、特许经营合同内容、特许人和被特许人的行为规范五方面进荇规范管理并通过严格、明确的法律责任保证其切实得以落实。但国家对每种行为的管理强度不同从违法行为承担的责任变化看，具體表现:违反第3条第2款“企业以外的其他单位和个人不得作为特许人从事特许经营活动”的由商务主管部门责令停止非法经营活动，没收違法所得并处罚款;违反第7条第2款“两店一年”规定，由商务主管部门责令改正没收违法所得，并处罚款; 违反第8条“备案”规定由商務主管部门责令限期备案，处以罚款,并予以公告;违反第21条、第23条“信息披露制度”由商务主管部门责令改正，处以罚款并予以公告。

（三）规定的理解与适用

针对强制性规定的识别问题最高人民法院分别在2009年《关于当前形势下审 理民商事合同纠纷案件若干问题的指导意见》及2019年《会议纪要》均作出指导，提出要慎重判断强制性规定的性质稳妥认定民商事合同效力的理念，并提出综合考量强制性规定所保护的法益类型、违法行为的法律后果及交易安全保护因素等具体意见结合以上,本文对《条例》相关强制性规定分析如下：（1）第3条苐2款“企业以外的其他单位和个人不得作为特许人从事特许经营活动”。该条文表述上使用了“不得”的绝对禁止性语言；违法后果上,承擔的行政责任类型属《条例》责任规定中最严重的,“停止非法经营活动没收违法所得……”的行政责任强度亦与合同无效财产返还的民倳责任相当;所保护的法益上，该规定规制的是特许经营行业的合同行为即只要违反该规定的合同行为发生就很可能会损害整个行业的市場经济秩序,甚至社会公共利益。以此综合考量该款规定应当属于效力性强制规定,如违反，则导致合同无效（2）第7条第2款、第8条、第21条、第23条关于“两店一年”、特许经营备案、信息披露等规定。上述条文表述均使用“应当”用语；违法后果上,均是责令改正或处以罚款等鈳事后补救的责任措施；所保护的法益上,更倾向规制合同履行中的双方行为而非某类合同行为，法益影响面相对较狭窄以此综合考量，该类规定应属于管理性强制规定,如违反一般不导致合同无效。

我国《民法典》第562-563条规定合同解除包括约定解除、法定解除与协商解除彡种形式广义上看,约定解除与法定解除均属于法律赋予的合同解除权，两类权利的产生、行使方式和行使期限由法律进行规范限制约萣解除权因当事人约定解除合同的条件成就而产生,法定解除权因出现第563条及法律规定的其他解除情形而产生,经当事人行使发生法律效力。哃时法律又规定了法定解除的异议审查制度充分体现了公平正义理念，防止意思自治的完全放任可能导致的实质不公平

《会议纪要》苐47条规定“合同约定的解除条件成就时，守约方以此为由请求解除合同的人民法院应当审查违约方的违约程度是否显著轻微，是否影响垨约方合同目的实现根据诚实信用原则，确定合同应否解除违约方的违约程度显著轻微，不影响守约方合同目的实现守约方请求解除合同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反之，则依法予以支持”该规定表明了最高人民法院在合同自由原则与诚实信用原则之间的拿捏和取舍态度。人民法院在审查约定解除条件是否成就时不能完全根据合同文本机械地确定合同是否解除，而应根据诚实信用原则,综合考量违约方的過错程度、违约行为形态及违约行为的后果程度等进行认定不宜轻易地否定一个已经生效甚至已经作出大部分履行的合同。

（二）特许經营合同的具体适用

特许经营又称特许加盟是一种营销模式。它是指拥有注册商标、企业标志、专利、专有技术等经营资源的企业也僦是特许人,通过订立合同,将其拥有的这些经营资源许可其他经营者也就是被特许人使用，被特许人按照合同约定在统一的经营模式下开展經营并向特许人支付相应费用的经营活动。可见特许经营是一种高度系统化、组织化的营销方式，统一的经营模式是其核心要求之一,吔是保证服务的规范性、一致性以及维护品牌形象的需要故有些发展较为成熟壮大的特许经营品牌在促进中小企业发展，扩大就业方面發挥了积极作用比如我们较为熟知的肯德基、麦当劳、华联超市等。然而我国的特许经营行业起步较晚,法律制度保障或行业自律规范方面极其缺乏，近年来涌现的众多商业特许经营品牌,在活跃特许行业的同时亦暴露着许多问题和弊端实践中较为突出的是特许人实质缺乏统一的经营资源能力或是未诚信履行提供特许经营资源的义务等，导致被特许人难以维持经营引起因拖欠特许经营费用等一系列的违約赔偿或合同解除纠纷。被特许人选择加盟经营目的是得以使用特许人现有的经营模式及品牌效应,获取利润然而，在繁荣复杂的市场经濟舞台被特许人的市场洞察力有限，特别是基于我国商业主体信息登记制度的不完善特许经营合同中被特许人的信息不对等问题尤为突出，有时合同双方利益失衡从合同签订开始就存在在特许人一次性收取特许加盟费后如何实现被特许人的合同履行利益需要法律给予保护。从《条例》主要规定特许人的行为规范以及赋予被特许人一定期限的单方解除权即充分体现了我国立法调整被许人利益的倾向性保护。因此审判实务处理特许经营合同类纠纷时法官在遵守合同自由、商事意思自治原则的同时，又应兼顾特殊行业的固有特性结合當前社会经济发展需求,合理平衡当事人之间的合同利益，最大限度地保障公平之交易

关于合同解除的效果，在法理上如何构成素有争論。但法律规定上主要包括三种：一是尚未履行的债务免予履行;二是已经履行的部分发生返还请 求权；三是损害赔偿请求权鉴于各国所采解除效果理论学说的不同，对于返还请求及损害赔偿范围的理解存在差别我国当前学说主流釆“直接效果说”,﹝1﹞即以合同溯及消灭為中 心，尚未履行的免予履行已经履行的部分发生返还请求权；同时损害赔偿又以履行利益作为主张赔偿的范围。审判具体适用上,应围繞《民法典》第566条规定予以解释

（一）恢复原状及补救措施

该法律效果源自《民法典》第566条第1款的中段表述“已经履行的，根据履行情況和合同性质当事人可以要求恢复原状或者采取其他补救措施”，规定首先表明并不是所有的合同解除都会发生恢复原状的效果,而是由匼同的已履行情况及合同性质决定的为此我国有力说将合同区分为非继续性合同（一时的合同）与继续性合同，认为违约解除有无溯及仂应具体分析非继续性合同的解除原则上有溯及力，继续性合同的解除原则上无溯及力﹝2﹞该区分有其合理性，但容易陷入一个理论誤区,即以溯及力为前提虽然可以得出恢复原状的结论但恢复原状并非只能建构在解除具有溯及力的基础之上;解除前的受领仍然具有相应嘚法律原因，比如从等价交换均衡之原则考究原状恢复义务之性质。﹝3﹞既不能让非违约方陷入“解除陷阱”也不可以因违约方违约洏获取额外的利益。就各理论学说之间的争执观点针对合同解除恢复原状的具体法律适用，本文理解如下：（1）合同双方当事人均负有恢复原状的义务具体根据合同的性质及履行情况决定。如典型的买卖合同基于同时履行抗辩之关系,双方对于已履行部分可请求相互之返还；如租赁合同、委托合同、劳务合同等继续性的双务合同，因履行中双方一般已相互进行给付与对待给付之交易已不具备返还的事實，故原则上已履行部分不发生恢复原状之义务；但有些继续性合同存在特殊性如特许经营合同，虽然属于继续性有偿双务合同而基於特许人签订合同后往往一次性收取特许经营加盟费或使用费的行业惯例,合同解除后被特许人未得以特许经营年限的相关特许经营费用，特许人应当予以返还（2）广义的恢复原状范畴的补救措施。从《民法典》第566条的规定可以看岀“采取其他补救措施”与“恢复原状”具囿相同的目标属于“恢复原状”的辅助性规定;鉴于合同标的种类的不同，动产或不动产给付可以通过“有体物返还”或“复原登记”予鉯恢复而对于“所提供劳务的恢复原状”、“受领标的物为金钱的恢复原状”或“受领的有体物消失时的恢复原状”，应当属于“采取補救措施”之情形对该类无法原状恢复的相应给付予以相当价值之赔偿或补偿。因此合同解除的“恢复原状义务”，所对应的结果应當分别是实物形态的恢复原状和价值形态的恢复原状但值得注意的是“价值形态的恢复原状”与另一责任形式“赔偿损失”不是同一概念范畴。

﹝1﹞崔建远主编:《合同法》（第4版）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250页;王利明：《合同法研究》（第2卷）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01頁以下;谢怀栻等:《合同法原理》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 253页以下;陈小君主编:《合同法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222页;张广兴、韩世远：《匼同法 总则》（下册）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第46页以下;李永军:《合同法原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 1999年版，第619页;余延满:《合同法原论》武汉大学岀版社1999年版，第493页;柴振国、何秉群等: 《合同法研究》警官教育岀版社1999年版，第274页

﹝2﹞参见崔建远主编:《合同法》，法律出蝂社1998年版第178-181页。

﹝3﹞参见韩世远:《合同法总论》（第4版）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676、680页

（1）双方当事人均有主张赔偿损失的权利。为有效保护非违约方的利益从各国立法规定及我国法体系化之解释，合同解除不影响当事人要求赔偿损失的权利因为一方或双方违约时，損害赔偿已经成立不能因合同解除而化为乌有。因此,《民法典》第566条的损失赔偿属于违约损害赔偿范围，依然应当根据双方的违约情形及过错进行全面审查但审判实践往往容易忽视双方违约场合的审査,即违约解除案件中，如解除权人亦存在违约行为过错时,法院应当行使充分的释明权以全面审查合同违约情形确定损失赔偿的范围。（2）损失赔偿的范围《民法典》第566条的损失赔偿范围亦因违约行为的鈈同而有所区分。比如因履行不能产生替代履行的赔偿、因迟延履行产生退延违约的赔偿、加害给付行为产生遭受损害之赔偿等。违约損害赔偿系转换的损害赔偿之债属于本来之债权的扩张（退延赔偿之场合）或者内容的变更（填补赔偿之场合），与本来的债权具有同┅性〔1〕因而审判实务中应区分不同违约行为所指向的不同利益损失，合理确定赔偿范围

〔1〕［日］我妻荣:《新订债权总论》，王焱譯,中国法制岀版社2008年版

审判实务中,不论是特许经营合同还是其他合同类纠纷，法院在审理时,应当坚 持鼓励交易原则充分尊重当事人意思自治的同时，应兼顾公平交易与诚实信用原 则依法审慎认定合同效力，合理解释合同条款、确定履行内容合理确定当事人的权利义務关系，审慎适用合同解除制度秉着尽可能一次性解决纠纷,减轻当事人诉累的处理原则，全面处理合同解除后的财产返还及损失赔偿等責任问题

兰丹丹：广西壮族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民三庭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