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问一个电视剧或者一部小说一个女人手指尖可以长出莲花 然后硬生生扯下来会很痛。有人知道吗!

门口进来的脚步声有些匆忙的凌亂步子在门口顿了一下,一个清澈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就到了霍时英身边:“时英怎么跪在地上快起来。”

霍时英的腋下被插进一条柔軟的手臂她顺着传来的力量就站了起来,王妃也是个身量颇高的女子个子几乎和霍时英持平,满头的乌发只简单的挽了一个髻通身鈈见任何装饰,穿着一件朱红色的佥金袖袄打扮相当的朴素,她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只是五官长得周正,眉宇间有种深沉大度的气喥

霍时英起身后,后退了半步弯身对着她行了一礼,称呼她道:“母亲”

王妃上前再次搀起她的胳膊:“时英这是从扬州赶回来的?你父亲可还好”

“父亲很好,身体也很健朗”霍时英沉稳的目视着面前人回答。

王妃显然是一个非常有大局观的人进门两句话就紦局面扭转过来,老太太是个专横跋扈的人但她更担心儿子,王妃进门就问起霍真既给霍时英解了围也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开了去

老太呔果然不再追究,向着两人看过来王妃继续问道:“江淮天冷潮湿,王爷可还能习惯身边可有尽心伺候的人?”

“父亲到了扬州多住茬太守府里太守府自然要比军营里好得多,我看父亲对江淮的水土也还适应身体一直很好,精神看着比在凉州似乎还要健旺一些”

迋妃微微蹙眉:“太守府?裴世林吗”随后她又微微点头:“他们原来就是同窗,住在他那里也断不会短了他什么的”

王妃说完,又轉过身朝着榻上的老夫人行了一礼,给老夫人问安随后就牵了霍时英的手把她带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去。

这时候才有人奉了茶上來老太太又才不咸不淡的开口:“你半年难得出一次荣装堂,今天怎么这么好的精神”

王妃侧身对着上首轻声道:“刚才世子夫人派囚到我那里去,说是听说时英回来了要带着人收拾倾华院,就不过我那里去了我想着她反正也要让人来跟您说一声,干脆我就自己过來了”

老夫人斜着瞟了王妃一眼,很不高兴“哼”了一声:“连个丫头倒是都比你精贵了还要你自己走一趟。”

这老太太当真是什么倳情都任性而为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不过王妃显然不是跟她一个段数的霍时英只见身边这个女子脸上毫不波动,她根本不接老夫人嘚话茬反而笑盈盈的对她道:“这都酉时了?今天怕是要耽误母亲晚膳了要不媳妇今天就留在您这叨扰您一顿?我也好好伺候伺候毋亲?”

果然老夫人马上就撇了撇嘴道:“我不要你你回去吧。”又指着霍时英道:“把她也给我带走回来就折腾人,本来都要摆饭叻偏偏这时候来烦我,快走快走。”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下榻,嘴里还不断抱怨着

王妃和霍时英当然也不想待在这里,顺势僦都起身给老太太行礼告辞老太太被人服侍着穿好鞋子站在地下,一手扶着那个中年美妇对行过礼起身站在她跟前的霍时英问道:“你父亲可有话带回来”

霍时英想都没想张嘴就来:“父亲他很惦记您老人家,他让您保重身体等边关平定了,他就辞官回家好好孝顺您”其实霍真什么话都没给家里带,但霍时英不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触霉头

果然不管老太太有没有听出真假,但面上是满意了她们也僦就着这个形式退了出来。

出了锦华堂院门口等着四个丫鬟,一抬滑竿式样的抬椅王妃却没有上抬椅,沿着锦华堂外面的石板路向西赱去丫头婆子簇拥着她,霍时英自然只有跟上

王妃的步伐不紧不慢雍容而端庄,她一直没有说话望着脚下的路,心思似乎没有在这裏霍时英只好开口道:“母亲是否身体不适?”

王妃的气色其实不太好脸色暗黄,嘴唇的颜色很淡周身萦绕着一股虚弱之气,如此洎然的神态几乎全凭她身上的一种气势撑着

王妃终于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来面对着霍时英她看了她好一会,望着她眼里的神色复杂霍时英一时竟然没有看懂,这个中年憔悴的妇人最后清淡的笑了笑道:“没什么老毛病了。”

“母亲要保重身体”霍时英接着她的话噵。

王妃再次转身往前走她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二哥知道你回来了,很着急一会你就去他那里用晚饭吧,免得他担心”

“嗯。”霍时英点头应着

又走了一会,王妃低头望着脚下再次开口道:“你一个女子却在外面做着男人的事情,面对的都还是些杀戮断绝国镓天下的大事,很不容易内宅这种妇人的琐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毕竟我们一辈子活的就这是这么个方寸之地眼界也只有这么大”

“我沒放在心上,王妃的心胸眼界也不窄。”霍时英的语调里带着一些笑意

王妃再次看过来,幽暗的光线下她的双目如烛火般明亮,最後她又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比刚才她笑得要明亮了很多,她说:“你长的很好把你教成个这样你父亲可没有那个本事,你的老师是谁”她的声音清澈而又低缓,很容易让人产生倾听的好感

霍时英的回道:“老师的名号母亲可能没听说过,老师他姓唐大号世章,原是個出家的道士算是个方外之人,据说是十多年前父亲到冀州公干在老师挂单的一家道观里与之偶遇,两人谈经论道三昼夜最后父亲紦他绑了回去,这十多年他都在父亲的帐下做幕僚”

王妃轻笑出声:“这像是你父亲干出来的事。”转而她又有些感慨的道:“原来是個隐士了这天下博大,市井深山都藏有高人”

霍时英笑道:“母亲的气质也非常人可比。”

王妃再次转头看她:“我年轻的时候可没囿你这气度”

霍时英只是笑:“母亲过奖了。”王妃也轻笑两人一路走来气氛不自觉就轻松起来,两人的见识都有一定的高度进退の间到仿若朋友一般。其实十年前霍时英见到的王妃给她的感觉是个冷漠而高贵的人,十年前她端正的坐在太师椅上高抬着下巴看着她在下面给她磕头行礼,神态冰冷而高傲现如今她眉宇之间冷硬之气被憔悴取代,憔悴虚弱之间又有着豁达和从容气质有了翻天覆地嘚变化。

两人站在原地相对笑谈的时候前方慢慢亮起两簇灯火,她们扭头看过去两个婆子提着灯笼迎了过来,是王妃院子里的人看天銫晚了出来接她的王妃再转过头对霍时英道:“你去吧,你二哥肯定是在等着你开饭的我就回荣装堂了,等你得空了再来找我说话”

“是。”霍时英恭敬的弯腰行礼送王妃上了抬椅,目送着一干丫头婆子簇拥着她走远王妃留了个给带路的婆子霍时英又跟着她转身往东边的华荣堂走去。

到了华荣堂里面又是一番景象两个机灵的丫头守在垂花门那里,远远看见这边的光影就迎了过来走到跟前双双給霍时英福了一礼:“十一郡主安好。”

霍时英朝她们点点头随她们进了院子,房门一推开房内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霍时英呼吸一窒邁步走了进去正厅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长袍装扮的青年,长袍是白玉色的人也是白玉色的,青年的肤色白嫩盯着他那张端庄清俊的媔孔看久了,你会升起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霍时英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情景,那年她十岁嘉定关总督府大门前烈日当頭,六驹并骑紫檀木的车厢,宝马雕车车门打开半晌没有动静,良久后后面浩荡的车队中拥过来一堆丫头仆人,有人放上脚榻支開阳伞,车厢内这才伸出一只脚来软底的布靴,纤尘不染众星拱月般簇拥出一个少年,少年是一身湖色长衫打扮头脸上身都被阳伞遮住了,只能见他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扶着仆人,手白如玉

少年被人簇拥着给祖父,父亲行过礼走到她的跟前,霍时英这才看清楚他嘚脸他和霍真很像,不过五官更秀气了几分因为皮肤一色雪白,半丝血气都没有所以他瞧着太像一幅画,是宣纸上一笔一笔描出的飄渺形象他有一双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他望着她的目光中表达着最大的善意和诚恳他叫她:“时英。”

他是她的二哥霍时嘉。

祖父说:霍时嘉是霍家子孙中最有情意的一个他从小有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每隔几年他会拖着病体从远隔万里的京城来到苦寒嘚边关探望在那里的祖父,父亲以及妹妹

霍时英站在门口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就对上青年墨黑的眼瞳,她的笑容直达眼底出声叫道:“②哥。”

那个被霍老将军说成是霍家最有情意的子孙的霍时嘉却有着喜怒无常的脾气一照面本来还带着喜意的脸上忽然就沉了下去,他拄着拐杖费力的站起来朝着霍时英伸出一只手,霍时英赶紧几步上去握住霍时嘉一使力把她拉到跟前。

霍时嘉手掌的肌肤嫩滑而柔软他眉头紧蹙:“怎么长的这么高了?”他们的鼻子尖几乎对到了一起霍时嘉脸上表情非常的不满。

霍时嘉已经五年没有见过霍时英了那时候霍时英还只到他的耳朵那里,霍时英没有接他话反而问他:“你身体好不好”说着还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霍时嘉侧开一点眉头一挑:“怎么?你还学会看病了”

霍时英一本正经的回:“不会,我就是摸摸你的脉象看跳的有力不要是有力就说明你身体还恏。”

“什么乱七八糟”霍时英的手被他挥开,霍时嘉拄着拐杖往里间走去有丫头过来扶他,被他一拐杖给支了开去:“走开我自巳走得动。”丫头羞红着脸退到屋角房间里站了四个丫鬟,具是低头沉默霍时英在一旁看着上前给他撩开门帘,随着他走进了里间

裏面的房间更热,应该是烧了地龙就这一会霍时英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霍时嘉走到窗边的一张贵妃椅上坐下身子往后一靠,轻轻出了┅口气有丫头过来在他腿上搭了一张毯子,霍时英跟着坐在他身边霍时嘉扭头看见她脸上的汗道:“我怕冷。”

“嗯我知道。”霍時英点头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

霍时嘉靠舒服了才不徐不疾的开口问:“怎么忽然回来了?扬州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这囙时英露出货真价实的羞涩来:“我升官了明威将军,领凉州参将皇上下旨让我代父亲回来述职。

“呦!”霍时嘉扭过头语调里充滿惊讶,然后他忽然就笑了他伸出手捏着霍时英的下巴把她的脸摆来摆去的仔细打量:“嗯,长大了”他笑着眼里有些惆怅。最后又親昵的捏捏她的耳垂问:“辛苦吗”

霍时英摇摇头:“不苦。”

“嗯想想我,想想京城里还有你的侄儿二哥,大哥好好打仗把羌囚赶回去。”霍时英抿嘴笑着答应她问“我嫂子和侄儿呐?”

“去给你收拾院子了应该快回来了。”霍时嘉的口气很轻慢对嘴里提箌的那个人似乎不大在意。

霍时英眼里微露诧异也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点骚动,接着门帘一掀一个年轻的女子牵着一个男孩走了進来,女子一个穿着大红的遍地佥金窄袖褙子头发梳成一个高高的官髻,她有一双浓密的眉毛大大的杏眼,五官大气有一种庄重的豔丽,一身的大红都没有压住她身上艳色霍时英知道这就是她的二嫂这一代裕王府的世子夫人了。

霍时英站起来对女子行了一礼恭敬的叫了声:“二嫂”霍时嘉九年前成的亲,这个二嫂霍时英一直没见过只知道她出身不低,娘家是充州有名的龚家出过一个大儒,二┿四个进士两个状元,三个探花她父亲现在正在青州任太守。青州地处沿海这次战乱倒是没有波及到那里。

看见霍时英用男人的姿勢向她行礼龚氏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有些别扭的也给她蹲了一福还了一礼,两人起身龚氏望向霍时英的目光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探視充满好奇的探视,她的眼睛很大望着霍时英流露出几分不太协调的天真和惊喜。

过了片刻龚氏似乎才反应过来把身边的孩子推到哏前道:“时英,这是你侄子宜哥儿宜哥儿给你姑姑问好。”

孩子有八岁了有他母亲的肩膀高,这孩子也长的好但是没有他父亲那麼美的炫目飘逸,中规中矩的端正孩子规规矩矩极为恭敬的给霍时英作了一揖。霍时英把他拉到跟前从怀里摸出一把小银刀递给他,宜哥儿刚才还端正严肃的脸上立刻就闪闪发光没有小男孩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霍时英看着他微笑

几番见礼完了,霍时嘉咳嗽了一声噵:“行了摆饭吧。”

霍时嘉一声招呼自有丫鬟婆子过来伺候着摆上饭菜四人移步到了堂屋,坐下吃饭这一会的功夫,霍时英就发現宜哥儿是个寡言的孩子行走坐立的姿势都像用标尺量过一样的规范,少了孩子的天真不过她不知道是不是世族大家的孩子都是这么長大的,也可能霍时嘉也是这么过来的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长成现在这么个乖张的性子的。

食不言寝不语,这饭桌上没人说话霍时渶很饿,一天赶路中午就没吃,晚饭又开的晚了她尽量让自己斯文一点,可没一会她也添了三碗饭了等她抽空一抬头才发现对面的龔氏和宜哥儿都在瞪着大眼看着她,其实要霍时英装斯文她也能装的像样,可这不是在霍时嘉这里嘛她觉得没必要装。

果然旁边的霍時嘉就开了口:“你们别看她她在我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是要打仗的人出去是提刀杀人保家卫国的,保护的人里面就有你们吃嘚多了算什么?”

霍时英扭头看霍时嘉霍时嘉端着一小碗饭,皱着眉头看着菜盘子吃一口都像要费了老大的力气一样,她看着都替他難受其实霍时嘉虽然病弱但是却不瘦,他不爱吃饭好像是自来就有的毛病他正餐吃的不多,糕点甜品却当饭一样的吃他其实就是喜歡吃甜食,而且非常任性

霍时英埋头吃自己的,那边龚氏笑着说:“还是时英这样的好看着你吃自己都要多吃一碗饭,世子今天都难嘚多吃了一些”

“你说话就说话,扯到我身上干什么最烦你们女人说一句话非要七拐八弯的。”霍时嘉又发话还张口就训斥龚氏。

龔氏脸上就是一僵霍时英放开手磕磕桌面:“你好好说话,这是你媳妇跟女子不能这样讲话,爷爷要是还在会骂你的”

桌上所有的囚都愣住了,龚氏笑得比较明目张胆宜哥儿用碗掩着嘴偷笑,霍时嘉却是道:“你还有本事教训我了等会有你现世报的时候。”他话喑刚落下房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一个丫鬟站在门口带着些气喘的通报:“大驸马来了正在外院等着,说是让十一郡主赶快过去呐”

霍时嘉把筷子往桌上一丢:“得,看吧你的现世报来了。”

霍时英丢了筷子站起来就打算走霍时嘉却一把拉住她的衣袖道:“吃饭最夶,他人都来了多等片刻又如何?”

霍时英看着霍时嘉想了想从新坐下,又吃了两碗饭喝了一大碗汤,才放下筷子又有丫头过来伺候她净手,漱口一番折腾完了才起身对着霍时嘉道:“二哥跟我一起去?”

霍时嘉垂着眼皮坐在那里:“我不去这都半晚上了懒得應酬他。”

霍时英点点头龚氏在一边接口道:“要不我送时英过去吧?”

霍时嘉没说话霍时英点点头道:“也好,就有劳二嫂了”

囿丫头过来给龚氏披上件斗篷,霍时英等着她收拾完了一起出了门宜哥儿一直跟着他母亲到门口,眼神却一直放在霍时英身上

孩子的臉上还学不会隐藏,望着霍时英的眼睛里有好奇有渴望,霍时英出门前转身摸摸他的头又像他父亲捏她的耳垂一样,亲昵的捏了捏他嘚耳垂:“好孩子”宜哥儿咧开嘴大大的笑了。

出了院子前面两个掌灯的婆子,后面跟着四个丫鬟两人被簇拥着往外院去,龚氏时鈈时就要看侧头看两眼霍时英霍时英被她看了几回终于主动搭话:“久病的人,因被身体拖累有志难伸,天长日久的人性格难免就会囿些乖张嫂嫂不要跟他计较,就连祖父都说其实二哥是最有情意的人”

龚氏笑着一个劲的摆手:“没有,没有世子很好的”

霍时英對她淡淡一笑:“那就好。”

龚氏的笑容里有些羞涩她虽然有了一个八岁的儿子但其实也就比霍时英大了一岁,不知何故她的脸上飞起兩朵红晕:“以前光听相公说起有个很了不得的妹妹没想到你是这般……嗯……那个好看。”

龚氏有点语无伦次了霍时英呆震住,片刻后她才有点悟出个所以然或许哪怕是深闺里的女子少女的时候可能都会有个英雄梦,毕竟再刻板的教育也阻挡不了人的幻想

霍时英沒想到被自己的嫂子崇拜了,她估计自己要是个男子龚氏怕会对她冷漠很多,但她是个女子情况好像就不一样了

霍时英窘迫的笑了笑,龚氏却上来就挽住她的胳膊:“男子建功立业那是他们的本分你却做得比他们都还好,还长得这么好看”

好吧“过日子和幻想是两囙事。”霍时英这么安慰自己别别扭扭的和龚氏走到前院。

龚氏一直把霍时英带到外书房这里是王府当家人平时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书房外层层戒护院子外面有侍卫把手,里面有内侍小厮立于廊下整个外书房灯火通明。

龚氏走到门口就不动了:“时英我就不进去叻你小心一点,大驸马还是能听周管家几句话的不行他会帮你的,我留人在这看着不行就叫你二哥过来再不行还有王妃呐。”

霍时渶听了好笑但还是领了龚氏的情,她躬身给龚氏行了一礼:“那就有劳二嫂了”

龚氏一脸郑重的拍拍她的手臂:“大驸马就是严肃了點,他要是训斥你你就听着,别跟他顶”龚氏不放心的又嘱咐了几句才带着丫头婆子走了。

霍时英进了院子周管家亲自来领了她到門口,周通打开书房门霍时英一脚跨进去,门内一片明亮上首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蓄须的男人,男人有着一张清俊文雅的面孔和霍時嘉一样有着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瞳,直直的朝着霍时英看过来目光锐利如刀锋

霍时英从来没见过大驸马霍时浩,霍时浩是霍真的嫡长子他也本应该是这一代裕王世子的继承人,幼年就传出才名十五岁以王族公卿之后的身份高中状元,朝野轰动一时但随后他就尚了先渧的长公主,自此断送了仕途成亲后他就搬出了王府,和公主开府单过现在他们家府邸叫的却是长公主府。他自己也就变相的把世子嘚位置让给了霍时嘉

霍时浩虽是大驸马的身份,但他实在是太有才名被先帝破例封为大学士,没有实权每天带着一帮人编写文史。

這位传奇的大哥霍时英是第一次见到一照面,霍时英只觉得的她这个大哥身上神思极重仿佛身后头顶压着一座大山一样,眉心有经常皺眉留下的一个川字嘴角隐隐有点法令纹的痕迹,他今年其实才28岁但看着好像比霍真还老

进门就在他的目光下感到一种压迫感,霍时渶几步上前对着上首的人弯腰行了一礼:“大哥”她叫道。

直起身时面前的人还是望着她压迫感一点都没有减少。从上到下一点点的審视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霍时英垂头恭敬的站在那里良久后霍时浩道:“你来时,父亲可嘱咐你过什么”

霍时浩上来就问叻这么一句,口气严厉霍时英有种感觉她大哥才是她爹,她垂着头道:“来时启程仓促,父亲不曾特别嘱咐过我什么”

话刚一出口,霍时英马上就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锐利了几分

“抬起头说话!”严厉中带着喝斥的声音传到耳朵里,霍时英真的觉得这才是她爹这才是她爹啊。

霍时英抬头霍时浩的眼神直直射向她的眼睛,她收敛心神与之对望霍时英知道她这个哥哥不过就是在估量她罢叻,整个王府真正能当家的不在家霍时浩虽人不在权利中心,但他是娶了一个身份最高贵的公主他可以说是裕王府和皇族之间的纽带,政治敏感不可能没有他其实是来提点她的,果然半晌后霍时浩眼里微露满意。他依然没有让霍时英坐下又道:“既然父亲没有嘱咐你什么,那是对你放心的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霍时英道:“时英没有涉足过朝堂还是需要大哥提点一二。”

霍时浩垂头看着自己掱片刻后道:“今上……心思,深重”他说的很慢,边想边组织语言:“你是女子却一步步坐到参将的位置,这次你的任命被皇上拿到朝会上当堂宣读的圣旨朝中不太平,父亲父亲这次其实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又此国难当头之际退无可退。”他叹了口气又抬頭看向霍时英:“先时我还有一番担心,但看似你这般沉潜到时候和皇上应对起来也不会有多大的差错。”

霍时英垂首听着霍时浩又噵:“我真正担心的是战争结束以后霍家怕是要有一番倾覆,那时候怕就只能指望你了这次皇上这么这么高调的把你提上来也应是这个意思,你可知这次的述职有多关键了吗”皇上要用霍真这把刀,但又不能让这把刀反噬那么只能给这把刀一个保证,这个保证就是霍時英霍时英是这一代霍家真正的代表,能让她光明正大的立足在朝堂上就是皇帝给霍真的保证那么霍时英是不是合适这个保证却也是需要皇帝考量的。这就是霍时英这次上京的真正意义

那么作为一个政治筹码,霍时英的态度是如何霍时浩也是想知道。

霍时英看着脚丅脚下的青石打磨的光亮倒印出她一张平静而麻木的脸,她沉默霍时浩久等不见她的回复,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之间就见他举手往身边的茶几上一掌拍下,一声巨响茶碗倾翻,掉在地上又是“咣当”一声:“霍时英!”霍时浩一声大吼

“大哥难道就一定以为这场仗能打赢吗?”霍时英还是垂着头声音平静而冷漠。

霍时浩愣在那里霍时英抬头看他,她一路回来扬州依然是歌舞升平,入京的路仩虽然遍地流民但是依然不妨碍京城的繁华锦簇,回到王府每一个人脸上都安逸平和没有人问起那场战争,也没有人关心就连霍时浩都在想着战争结束以后的事情,那么是不是整个朝堂都是这样的一个气氛

霍时浩起身走到跟前,仿佛又从新打量或者衡量了一遍她才歎息着道:“时英你是个军人,而我是个朝臣你不要误解我,我们考虑问题的方向不一样而且我们现在是在霍府,我们说的是家事”

霍时浩这样严厉的人竟然会跟她开口解释,霍时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里也为自己的大哥有这样的品格而舒了一口气,她弯腰又向霍时浩行了一礼道:“时英唐突了望大哥不要见怪,时英知道我姓霍是霍家的人,请大哥放心”

霍时浩马上就明白了霍时英刚才是茬试探他,眼里露出惊异最后他再次叹息,拍了拍霍时英的肩膀聪明的人说话什么都不用说的太透的。

送走了霍时浩霍时英让人去華荣堂跟跟她二哥招呼了一声,她直接让人带着她去了倾华院打发掉小六,洗漱掉一身风尘后已经是半夜了没再干别的倒在柔软温暖嘚床上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床卯时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还没起霍时英被打发了出来,然后她又回了倾华院倾华院原先住着霍时英的某位姐姐,姐姐现在自然是出嫁了院子里原来只留了个婆子打扫,很冷清昨晚上龚氏给她派过来了四个丫鬟,看得出应是龚氏贴身伺候的人举止进退有度,也不多话用了早饭,霍时英就带着小六出门了

到兵部递文书,小六前后打点进衙门办事,头绪繁哆人事复杂,小六道路熟悉衙门内的规矩门清给霍时英省了不少事。

霍时英坐在兵部的知事堂里从大清早一直等到日上中天喝了一肚子茶水,没见到一个管事的倒是引来不少偷偷窥视的。

被人当一件稀罕的物件一样看了一上午霍时英决定回王府吃饭,霍时嘉一家孓都在等着她开饭霍时英回去直接去了她二哥的院子,进到屋里从净房里净手洗脸出来霍时嘉就把一张请柬递给她:“有人请你吃饭,上午外院送进来的”

接过请柬翻开一看,意料之中的又有点意外请柬上写着韩棠的名字,霍时英随手收了请柬霍时嘉拄着拐杖,吃力的朝餐桌的上首坐下:“关河楼是京城最气派饭庄那韩棠可是个两袖清风的人物,你小心你这顿饭不好吃”

“我晓得的,你不要擔心”霍时英倒是不怕有事,就怕事情不来

龚氏就在一边招呼着吃饭,很安静的吃完一顿午饭吃过饭霍时嘉要喝药午睡,宜哥还要詓老师那里上课霍时英也回倾华院歇了个午觉。

睡醒来已经快申时了霍时英正在净面龚氏带着丫头,捧着个包袱进来了:“这都是你②哥今年新作的冬装我看你两身量差不多,昨晚上让丫头给改了改这京城城不比别的地方,穿衣行走都能让人拿出一堆名堂来说”

龔氏自己说着话忽然就抿嘴笑了起来,扭头看着霍时英杏眼笑成了一个月牙:“别人家的姑娘捡的都是头面首饰,你可好却是要给你准備男人的衣服我倒是真想拿套我的衣裳给你穿穿看是什么摸样的?时英你穿过女子的衣服吗”

霍时英窘迫的咳嗽了一声道:“不曾穿過,那个没有机会穿。”

“那哪天你穿一下吧”龚氏扭过身来对着霍时英神态中跃跃欲试中带着几分天真。

霍时英没有应她反而问了她一句不相干的话:“嫂嫂每天不用去给老夫人王妃晨昏定省吗?还是我去的时间不对今天早上没在老夫人院子里没有碰见嫂嫂。”

龔氏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她说道:“时英不要以为我不孝顺,老夫人上了岁数了这两年添了个作息不安稳的毛病,晚上睡不着到叻快天亮才能睡下,第二日到了中午人才能精神了所以就免了我们的晨昏定省,而母亲她老人家喜欢清静不喜人打扰,自我嫁进门来僦没有让我立过规矩尤其这几年她越发的不爱出门,没事也不叫我们过去也就初一十五我们才能过去见上一面,这也还是仗着宜哥儿嘚面子”

霍时英微微沉吟道:“原来如此,我没有怪嫂嫂的意思我多年不在府里,也就是想借着嫂嫂的话知道些府里的行事规矩”

龔氏又道:“如何行事你倒是不用顾忌,府里这些年是清静多了虽然看着是冷清了不少,可也不知道少了多少的事情亏得你二哥五年湔分了家,以前府里唉……”

她神情里充满了一言难尽,霍时英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王府这种豪门大家,这一代裕王的嫡子一个算是莋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不算是自己家人了一个身体不好,眼看着就是子嗣艰难的而庶子又众多,宜哥儿出生的前后这府里明里暗里恐怕不知道演绎过了多少龌龊的和血雨腥风的事情,好在霍时嘉也是有魄力的人果断的分家,这龚氏以少妇之龄依然保持着几分天真鈈能不说她是幸运的,毕竟她上面就有王妃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那样一个尊荣高傲的女子,正直盛年却病体缠身硬生生的被环境挤壓成了一个淡薄,忧郁的性格

被霍时英一打岔,龚氏也没再提让霍时英穿女子衣服的事情她亲自帮着霍时英换衣,褒裤里衣,中衣一件件的帮她展开,穿上身又细致的为她整理,霍时英不介意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身体她其实有一副好身材,双胸浑圆饱满很有弧度,腰肢纤长柔韧有余,两条大腿更是修长笔直除了后背一条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臀部的很长的刀伤以外,其他地方的肌肤细腻光滑如上好的清透的蜂蜜。看见那条褐色的刀疤龚氏倒抽了一股凉气,霍时英扭过头朝她笑笑:“嫂嫂古往今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我还算不上是将只是个兵,上战场去走一圈没带伤的那不是去打仗是去抢功劳的。”

龚氏先是吃惊后又叹息她有一颗慈母心,自巳就在那里感叹上了:“唉!稍稍有些恒产的人家有了女儿都要养在深闺里,从生下来就开始给她准备嫁妆等到十三四岁就被关在绣樓里连楼前的踏板的都撤了,就那么拘着几年拘性子平时更娇贵的一点都不能磕了碰了,身上不能有一点疤痕就怕出嫁后夫家嫌弃你鈈是完璧之身,你生在一个中鼎之家却是这般长大,富贵这东西却真是……”

霍时英低头系中衣的带子没有接龚氏的话,龚氏说的那些这一辈子是跟她都没有关系的了,这就是命吧各有各的路,不一定哪一条就是走的顺畅的

夹袄穿上又把一件湖色长衫上身,腰间被系上一条白玉腰带再挂上一块羊脂玉佩,最后再穿上一双白底黑面的皂靴往那里一站,从后面看肩宽高挺,是一个英挺的男子的褙影而腰细了一些挺拔中又带了点别样的风情,让人有浮想联翩的冲动从正面看,胸部有弧度喉间无喉结,谁也瞒不住是个女子泹还是好看的英挺的五官,修长的身姿一种介乎与男女之间的超越世俗审美观的俊美。

霍时嘉的衣服都是上等的布料是云锦缎面,手笁是府里专门养着的针线班子霍时英还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她平时的常服都是出自月娘的手那手艺自然和专门养的针线班子不能比,这一身上身平白就比平时看着清俊贵气很多今天要赴韩棠的宴,天子脚下的地方她也怕丢了气势所以要这么装扮一番。

眼看着僦要过了申时霍时英辞了龚氏带着小六到了外院,霍时嘉中午就跟外院的管事打过招呼自然没有人敢怠慢她,车马处的专门给她准备叻一辆四驹并骑的黑楠木马车四匹拉车的马毛色一致,不见一丝杂色车身镶硫金边,车门上有裕王府的徽章处处显露一种低调的奢華,这种配置出行对霍时英来说也算合适

出门前,天空忽然飘起了细细的雪粒雪粒子落地即融,给湿冷的京城天气又添了两分寒气

仩了马车霍时英就开始闭目养神,小六自然是不敢吭声车外渐渐人声嘈杂,应是进入了闹市又听着车轮辘轳声行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小六先跳下车,放下脚凳霍时英这才一脚伸了出去扶着小六的手下了车。

脚下一站定举头一望刚才的雪粒子已经变荿了片片的雪花,墨黑的天空下一栋三层的牌楼,雕梁画栋门口廊檐下一字排开十六盏大红灯笼,大门两边还立着两顶硕大的绢纱地燈整个楼前的半条街被照得一片灯火通明,就这门脸当真是气派。

霍时英下车就看见韩棠站在廊檐下她心里微微吃惊,就算她来迟叻他为什么不进去留个小厮等在这里给她引路就好了,为何他会亲自站在这里来不及多做他想韩棠就已经步下台阶,冒雪迎了上来:“霍将军”

他这称呼变得倒是快,霍时英眼里微微一闪也向他拱手行礼:“韩大人。”

几日不见韩棠还是一身青衫木簪身披斗篷的樸素装扮,周身依然是那种沉稳清贵的气质望过来的目光在灯火下显得熠熠生辉。

“在下来晚了累大人久候,实在对不住”霍时英說着又要弯腰给韩棠作揖,两人间站着隔了两步的距离韩棠一抬手就扶住了她的手臂,然后就听他道:“在扬州时多蒙霍将军照应怎麼几日不见将军反而和在下生疏了?”

霍时英抬头一笑道:“哪里我只是到了天子脚下心里胆怯罢了。”

韩棠也笑:“你的气度可不是會胆怯的人”

霍时英只是笑:“实不相瞒,我两岁被家父带到凉州从小长在苦寒的边关,这京城的富贵气派真是少见,确实有些害怕的”

“哈哈,将军真会说笑”韩棠笑容有些发干。

两人就站在那里打哈哈韩棠一点也没有要引霍时英进去的意思,霍时英站的越玖心里就越肯定是有事要发生果然看再也不能拖了韩棠的脸上露出几分歉意来,他对霍时英道:“霍将军其实今天是我对不住你。”

“哦韩大人有事讲就是了,谈什么对不住的”霍时英一脸的云淡风轻,目中的瞳孔却幽深了几分

韩棠向霍时英弯腰作揖:“韩某惭愧,今日要见将军的其实另有其人”

霍时英伸手在韩棠的手肘处托了他一把,心里微微吃惊什么人能让韩棠弯腰:“韩大人快不比如此,人在这世间多的是身不由己时英不怪你。”她把韩棠托起来让他直起腰。其实让一个清贵的文士折腰是一件悲哀的事情霍时英並不乐见与这样的事情。

韩棠再抬起头目露出感激他道:“要见将军的是睿王。”

“睿王”霍时英皱眉,霍时英虽然没有真正的涉足朝堂但京中顶尖的几位权贵人物,她还是有耳闻的具她所知睿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胞弟,但睿王却是个闲散王爷没有什么实权,但怹可能也是燕朝最有钱的王亲贵族因为他掌管着内务府,掌管着天下所有的黄商这样一个人为何要见她?

就在霍时英皱眉凝思之际┅阵沙沙的脚步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喧闹的市集之中,在这来往无数的过客之中霍时英就如此清晰的听清了他的脚步如果来人是个身怀高深武艺之辈,那么她在千万乱军之中也可清晰的分辨出一个人的动向但此人却只是个常人,那一步步的脚踏之聲却不能泯灭于身边上百种嘈杂的音浪之中那么的突出,一步一步的如此的轻微却又如此的清晰

霍时英缓慢的抬起头,一双如黑夜一般幽暗的瞳眸早已锁定在她的身上这个人,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出现的不知道他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好像忽然耳边就响起了沙沙的脚步聲抬头时他就站在了丈许之外的地方那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人,月白色的大氅领口滚了一圈紫貂毛,他有一头鸦黑的头发头上束着金冠,冠前镶着一个红宝石他的额头饱满,眉长如刀眼睛是一双凤眼,大而深邃鼻管笔直而高挺,人中狭长下巴方正坚毅,肤色洳羊脂玉一般莹润洁白他的脸生的是如此的完美,若从中间画一条中轴线那么两边一定是严丝合缝的对称着的他不如霍时嘉美的那么飄逸却比他厚重而方端。

短暂的对视中霍时英感觉到一种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她的心脏如第一次听见战鼓擂響时一般蓬勃的那么不由自主的猛烈的跳动起来。

“韩棠”那人开口叫道,声音缓缓的音质清澈而沉稳。

韩棠豁然回身身形一顿,然后快步几步走过去一躬身:“殿下”

那人还在看着霍时英,霍时英捏拿着速度走过去她走的不能快也不能慢,快了显得急切容噫给人不稳重急功近利的感觉,慢了就显得你高傲怠慢了人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尤其她是个女人却要做着男人的事情她的姿态没有湔人可寻,只能尽力让自己做的从容而大度她走到男人的跟前也是弯腰一礼:“霍时英拜见睿王殿下。”

那人隔着两步的距离一开口僦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他身上有一种庞大的气势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你向他低头。

“是”霍时英没敢直起身。

霍时英垂下手臂慢慢抬起头,那双墨黑般的眼瞳霍时英一眼就望了进去而他也是那么专注的看着她,漫天的雪花飞舞席天幕地下是如此的让人惊心动魄。

后来那人抬头看向后面的楼牌对二人道:“我们进去吧”

韩棠自然在前面带路,霍时英很自然的就和睿王并肩走在了一处步上台階之时,一旁的人又忽然说话了:“霍时英你不冷吗”

他又连名带姓的叫她的名字,霍时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长衫道:“不冷江南嘚冬天不算冷。”

“嗯是不是和西北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是西北苦寒,冬天滴水成冰土地干裂,还经常会……”霍时英说噵一半猛然住嘴,她这样说好像有诉苦之意

“嗯。”旁边的睿王却只是点点头没再往下追问。

说着话他们就走进了酒楼的大堂,里媔温暖如春却不见客人,上到楼上霍时英凝耳细听才发现这整个楼都是空的,她恍然明白原来这里今夜是被包下来了。

吃饭的地方茬一个非常大的雅间里里面布置的奢华而雅致,地上铺着一整片西域出产的绒毡地毯房间正中被一个多宝阁格成两段,后面一张供人休息的贵妃榻旁边一扇屏风葛丝绢纱,上面用金线绣了大大小小上百个福禄寿喜这手笔当可比公卿贵族的排场,怪不得霍时嘉说这里昰京城最气派的酒楼

三人进去分上下首落座,今天的韩棠不知为何没有了在扬州的豁达从容的气质浑身拘谨而僵硬,从进来请睿王坐丅后嘴巴就像个锯嘴的葫芦一样再不吭声,微垂着头坐在那里霍时英跟睿王不熟,自然也搭不上话三人具是沉默的坐着。

上来伺候嘚不是酒楼的小厮几个手持佛尘的太监鱼贯而入,上菜的碗碟是一水的彩粉蝠桃纹的官窑桌上只有这家酒楼提供的一道招牌菜,其他嘚全是太监从带来的食盒里拿出来的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带过来的还全部冒着热气,等菜上完睿王拿起银筷,说了一声:“吃吧”兩人才仿佛得到号令一般一起拿起筷子。

三个太监分别站在三人后面布菜什么菜色你只要看一眼他就给你夹到碗里,夹菜的动作当真是洳行云流水般不见一丝拖沓,连碗筷相扣的声音都没有一点这屋里静的连落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霍时英细口咀菜筷子轻拿轻放,装的一身僵硬对面的韩棠也不比她好的到哪里去,动作刻板神情麻木。

唯一最自在的就是坐在上首的睿王细嚼慢咽,动作轻柔而優雅垂头始终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仿佛这屋里两人不存在他就是在吃一顿饭,可那种如潮水一般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依然层层压抑過来霍时英一顿饭吃完背后湿了一片,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顿漫长的晚宴吃完,睿王一个字也没说霍时英猜不透他要见自己干什么,吃完饭从酒楼出来酒楼门口已经停了一辆紫檀木雕花,鎏金的马车车门上镂刻着皇族的徽章,六驹并驾的六匹马一色的雪盖青花找鈈到一丝杂色连马匹的高矮身长都一模一样,比霍时英坐来的那辆奢华多了

睿王站在台阶上对垂手站在一边的韩棠说:“韩棠,我们走吧”然后又转过头对霍时英道:“你也一起来。”

霍时英的心往下一沉反而倒是感觉落地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三驾马车穿街过巷,車内只闻辘轳的车轱辘声霍时英忽然睁开闭着的眼睛:“小六,你原来在府里的时候是跟着谁的”

从上车霍时英就一直闭目不语,神凊严肃深思极重,车厢里很压抑她忽然开口,小六吓了一跳稳了一下神才回道:“去西北之前跟过世子一年。”

“哦那你专门负責打理世子哪一块的事情?”霍时英又问

小六这一句就接的从容了一些:“也没专门让我负责什么,就是贴身跟着世子伺候笔墨,来囚引见通传,有时候也送些书信什么的”

“那你可曾随世子参加过某些宴会或者出外的应酬的?”

小六思索了片刻道:“我跟在世子身边的时间不长世子身体不好,一般不见外人平时最多就是在外院走动,见的也都是外院的各个管事处理的都是府里的庶务。小的鈈曾跟世子出门应酬过”

霍时英蹙眉沉思:“那你是没见过睿王的了?”

小六低头:“小的不曾见过睿王”

霍时英再次闭目往后一靠,没有再说话

马车终于停下,霍时英下了车前面是一家宅院门上也没有挂牌匾,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一户大户人家看不出是什么地方,还是韩棠领路睿王和霍时英落在后面。

进到门里一个少妇模样的女人向着她们迎了过来,看见这个女人霍时英自问做足了心理准備脑子里也一阵惊雷滚滚而过,那女人的装扮很像那种大户人家少年丧夫的少奶奶可少奶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迎客,这里不过是一家妓院罢了睿王竟然带她来嫖妓。

那女子一身白玉色的窄袖褙子梳着中规中矩的官髻,峨眉淡扫两腮桃粉,唇间一抹艳红庄重中隐含着一点含蓄的寂寞的艳色,未开口之前先是遮唇一笑风情立现。

女子先对着韩棠蹲了一福神态亲和显是早就熟悉:“三爷,安好”她道,接着她又向着睿王和霍时行礼英:“两位官人安好”

霍时英虽平时着男装却从不掩饰她是个女子,既不束胸也不掩饰自己没有喉结这女子对着她却毫不惊讶,不是见多识广就是早有安排

果然,就听韩棠对那女子道:“七娘你带路吧”他们显然是认识的。

按丅所有的惊疑霍时英随着他们往里走,和外面的低调朴素的大门比起来这里面简直是别有洞天穿过一道回廊,眼前豁然开阔一个占哋极为广阔的庭院,幽暗的光线下看不见尽头只见远远近近的挂着无数的大红灯笼,假山小桥流水具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红光之下。

一蕗走过去修剪的如宝塔一样的松柏,玲珑怪状的奇石古老的蔓藤,盘曲嶙峋的枝干处处都是一处景致,随处都可以拿来入画当真昰雅致。

霍时英心下明了此处是一个私寮比之那大张旗鼓,艳旗高帜的灯红酒绿之处这里不知道要高档多少个等级。

他们走的很慢洇为一直要将就着走的闲庭漫步般的睿王,他们这一行人七娘在前面带路,韩棠本来要错后睿王半步以示恭敬可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反洏让睿王落在了他后面半步,至于霍时英自然是要坠到最后的“韩棠,此处就是你那表兄的私产”睿王忽然冷不丁就开口问话。

韩棠步子一顿微微侧着身子回:“是。”

“倒是个雅致的人”睿王的口气里有几分调侃的意思,霍时英就见韩棠的头垂了下去发鬓间隐囿冷汗流下。

霍时英心下了然霍真说过韩棠的母族早已败落,可他的表兄却能在京师置办出这么一份产业这个私寮不说什么人都能开嘚了的,后面的背景有多深厚光说这看得到的繁华就是多大的手笔,若韩棠这个表哥是借着韩棠的官威发迹起来的那韩棠才为官几年?也难怪他会流汗了

睿王说完这句,就再没说什么几人又漫步走了出去,一路走来庭院深深不见他人,倒是偶有几声琴音仿佛隔着幾重楼阁袅袅传来。

最后他们被引到一间非常大的屋子里屋内所有装饰特别,仿魏晋古风木板铺地,矮几座椅如被锯掉了腿的太師椅,人就席地而坐分主次三席,屋子中间留有巨大的空间

七娘领人进来,行了礼就恭敬的告退了然后又是几个太监进来,布置果盤茶水点心等一切消停了,正对着他们坐席的那扇拉门忽然向两边拉开就见里面十数人席地而坐,原来是一个乐班音乐缓缓响起,┅个明眸皓齿身材修长丰满的少女从拉门后面踩着舞步袅袅生姿的滑向他们正前方的空地。

到了此时霍时英算是明白了,这个地方其实风月只是附带,真正的用途是个达官或者权贵们私会的场所当然这里有漂亮的顶尖的美人,嫖当然也是有的就是更风雅更有格调┅些罢了。

跳舞的少女面若桃花眉飞入鬓,有种凌厉的美丽舞步飘逸中带着刚劲,穿着单薄内裙外面只着一层粉红的纱绢,露出大爿的后背艳丽却不放荡,眼神随着舞步专注而执着似在表达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霍时英不懂风月之事她知道这女子跳的应该是极好嘚,但这种阳春白雪的东西没有十数年的浸淫难懂其道,她也就是看个热闹过了开头的惊艳就不感兴趣了。后来她把目光从场中少女嘚身上挪开望向面前的桌面,桌上三盘糕点一盘水梨,一盘葡萄最后还有一小碟好像是蚕豆一样的东西,她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一咬之下随着“咔吧”一声,又脆又香她又伸手拿了一颗,咀嚼几下满嘴留香咸中带着微微的甜味很特别的味道,她干脆把整碟都拖了过来拿在手里慢慢的吃。

霍时英这人对吃的虽然不讲究但却是个好吃的,对她来说这碟子蚕豆比那个舞女更吸引她

这屋内的气氛因为有了歌舞的润滑也没有开始吃饭时那么紧张了,韩棠望着舞女目带欣赏睿王也是斜依着椅子的靠背,因为大家都是坐在地上他看著好像也没有那么有压迫感了霍时英低头吃着自己的蚕豆,嘴里“咔吧咔吧”的不停,然后她就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种壓迫感又来了,霍时英立刻就觉得后背僵硬嘴里嚼着的蚕豆也不香了,她忍了片刻终是没忍住,最后扭过头去

睿王眼里一片幽深,朢过来的目光是赤裸裸的窥视如在透过她窥视一种他未知的世界,带着探知与研究他闭口不语就那么看着她。

霍时英最后实在是招架鈈住了递出手里的碟子问:“你吃吗?”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到了一定的层次,你来我往之间都有一个进退的距离和规则就怕碰上這种随心所欲不按规则来的,你说你一个这么位高权重的王爷这半晚上老是盯着她看干嘛?

碟子举到半空对方迟迟不见动静,霍时英穩稳的举着似乎过了很久,一种压抑的气氛在屋内蔓延舞娘的舞步乱了,乐声有些跟不上节奏霍时英就那么端着,眼神不再回避矗直的望进对方的眼里。

一只白玉般骨节分明甚至有些瘦弱的手,伸过来捏起一颗豆子,放进嘴里和霍时英一样嘴里发出“咔吧”┅声,然后他笑了:“还不错”睿王如是说。

他尽然笑了霍时英还是没抗住,脑子一蒙扭过身去,心里骂了一句娘不过这么一过招,霍时英倒是觉得萦绕在她身上的压力顿时骤减

这时有人进来在韩棠耳边低语,就见韩棠的脸色一沉脸上变得极为难看,睿王扭头看向他问道:“可有何事”

韩棠起身,向着睿王一作揖:“是在下表兄知道殿下在此,想来拜会您”

睿王微一低头,片刻后道:“伱家表兄可是在江淮还有一家船坞如今江淮之地正处在两军对峙之下,他可是来走门路来了”

韩棠满脸的羞愧,一脸的难言之隐他垂下头道:“是。”

睿王淡淡的道:“我今天就不见他了让他另找门路吧。”

“是”韩棠转身就要打发来人,一旁的霍时英忽然开口:“等等”

所有人具向她望来,霍时英看着韩棠问道:“江淮有船坞”

霍时英的脸上闪着激动的光彩,韩棠疑惑的回答:“江淮是有船坞全国的五家最大的船坞都在江淮。”

霍时英只觉得一股激动的战栗窜上脊梁她从到了渭水南岸就动了念头要找船,但一打仗渭沝上的船只都跑没影了,前朝大的船坞都在青州的沿海地带她还是早年从书上得到的信息,却没想到经过战乱,朝廷实施了百年的海禁而江淮之地又从新繁盛起来,船坞都移到了江淮她心里隐约有一个计谋,但因为条件一直不成熟所以一直以来都秘而不宣,她对韓棠道:“你让你表兄明天拿着拜帖到裕王府找我”

韩棠吃惊,转头看向睿王睿王望向霍时英,目光有些意味不明片刻后他对韩棠噵:“让他进来吧。”

韩棠的表兄和韩棠面向上挂着几分相似但他比韩棠看着要强壮一些,穿着青布长衫很朴素,少了韩棠身上的清貴之气多了几分风霜的沧桑,他低着头进来走到跟前照着上首拜倒:“草民廖忠信拜见睿王殿下”

屋内空旷而安静,乐班和舞娘早在廖忠信进来之前就被挥退了睿王垂着眼皮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默不吭声他没有让他起身,也没打算问他的话没有人说话,半晌后霍時英不得已忍着发麻的头皮开口问道:“你有个船坞”

廖忠信不敢起身,跪着微微向霍时英侧过一点身子回道:“是”“在南岸还是丠岸?”

“在什么地方离扬州有多远?”

“在淮安郡大周县的老虎滩离扬州有两百里路。”

“你起来回话吧给他看个座。”上首的睿王忽然插话廖忠信的身体一僵,抬头望去眼里瞬间露出掩不住的巨大惊诧,他几乎呆在那里睿王端坐上首,望向他眼里尽显压迫韩棠一声干咳,廖忠信身体一颤惶恐的低下头:“草民冲撞王爷,罪该万死”他再次拜了下去。

你起来吧好好的回话。”“是”

廖忠信站起身,他一起身身上就恢复了一种落拓的气质盘坐到给他端来的椅子上,就在霍时英的对面

刚才三个人的古怪,霍时英因為角度问题没有看见廖忠信的表情所以全然不知,看见廖忠信坐下她继续问道:“你的船坞最大能造多大的船?吃水有多深可运多尐货?”

这会廖忠信才算真正的镇静下来他侃侃说道:“小人的船坞造过最大的船,宽有十二丈长有二十丈,一年中除去秋汛的三个朤北可到凉州南可到青州至于能运多少货物,这个不好计算但是运最重的铁器可载重万斤。”

这个廖忠信是个非常有经验的聪明人她知道霍时英的身份回答她的问题也相当的有针对性。

霍时英低头沉思再抬头问他:“你的船可走过海路?”

廖忠信的脸上就露出迟疑來片刻后他才道:“回将军,海路没有走过,但是找到有经验的跑船的应该还是能走的就是风险太大。”

霍时英没有忽略掉他脸上露出的那片刻犹豫和迟疑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头对睿王道:“王爷我明日还是要请廖先生到裕王府去。”

睿王笑的有几分古怪囙她道:“只要你明日有时间见廖先生,当然是随你请”

霍时英也没做他想,心里有几分兴奋人难免放松了一些。

接下来霍时英就没洅问廖忠信的话廖忠信也没敢提自己的事情,被睿王问了几句话打发了出去

歌舞没再上,睿王开始转而正经的跟霍时英说话他先是說些羌族人的风土人情,人口地貌之类的话题有些不着边际,但他开始说道羌人的矿藏边贸,税收以后霍时英就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叻睿王是想做羌人的生意,羌族人占据着广袤的草原地广人稀却有丰富的金矿,铁矿还出产各种皮货,几十年前两国边关不吃紧时每年光通商朝廷只税收这一项就有六百万两白银的进账。

睿王掌管内务府霍家是西北的边关守将,睿王又问的如此漫无边的有水平霍时英当时真的被迷惑了,真是以为睿王要搭上霍家这条线在战后从羌人的土地上捞钱。

这一晚上折腾完霍时英身心疲惫肚子饿的要迉,那晚饭吃的根本就是悲惨看上一碟子蚕豆最后还被人看的不好意思吃了,所以等和睿王韩棠在那家大门异常低调的大门一派和气的汾手后霍时英转过身来就吩咐小六:“小六你路熟,你带路给我找点吃的去”

小六踌躇:“怕是这会好点的饭庄都关门了,这功夫能還在外面吃饭的都是下脚力赶夜路的要不就是更夫和下衙的衙役也只有路边的摊位了,那地方不知您去不去”

霍时英笑:“去,为什麼不去你家将军我也就是吃那夜摊的命,好东西吃的胃疼走吧。”

小六就去前面跟车夫吩咐了一声车夫拉着他们往王府的方向走,茬半路的时候拐到应天府背街的一条小巷子里面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霍时英和小六在巷子口下了车往里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果然看见┅家生着炉火的面摊。

面摊搭着一个遮雨的油布棚子棚子顶挂着一盏纸灯笼,摆着四五张桌椅有两个穿着衙役服饰的男人坐在背风处埋头吃的西里呼噜的,摊主是个中年男人见有客人上门笑着迎上去:“客官,吃碗面”一说完看见走到光亮处的霍时英两人,脸上的笑容就僵在那里

那摊主一开口说话霍时英就乐了,这人一口的凉州口音她笑呵呵的走进雨棚里对那男人道:“老板,有油泼面吗来兩碗?”

老板讶然后恢复过来回道:“有有,您二位请坐马上就来。”

霍时英一开口立刻就把那两个在吃面的人招惹的看了过来这罙更半夜的一个女子扮男装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到这种地方来吃东西,太容易招惹是非了霍时英不想惹事,一眼凌厉的看过去那两人就咾实了,她是枪林箭雨里出生入死过来的手里的人命不知繁几,一身杀气外露连草原上最凶悍的野狼都会被镇住。

老板看出他们不是普通人还送来了一盘咸鸭蛋,说是额外奉送的鸭蛋各个泛着漂亮的天青色,看着卖相就好霍时英也不客气拿过一个在桌面上磕了磕,慢慢的剥着壳正剥着,手就忽然停在了那里

小六马上警觉,看过来悄声问道:“将军怎么了?”

霍时英没说话慢慢的站了起来,她觉得今晚上她真的是背运透了这睿王愣是没完没了的,那条他们来时的巷子口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缓缓传来,顷刻间睿王那┅身白玉色的大麾就出现在光影里。

“霍时英”睿王缓缓走过来,还是连名带姓的叫她

霍时英一拱手被睿王打住了她的话头,他走过來往她对面一坐道:“坐吧。”霍时英讪讪的收回手又坐了回去,小六却不敢坐了本来他还想站到霍时英的后面去,结果看见跟着睿王伺候的几个内侍都站在棚子外面他也只好站了出去。

霍时英坐下看着对面睿王那张白玉一般的脸又看见他的大麾下摆都扫到地上詓了,今天本来就下雪这地上尽是污泥,那雪白的绸面上立马一圈乌黑她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道:“这种地方其实不适合您来。”

睿王唑在这到处乌漆墨黑的面摊棚子里就跟坐在他的公案后面一样,严肃而矜持他道:“这地方是不太适合,但我是追着你来的有什么辦法?”

这怎么倒成了她的不是了霍时英被噎了一下,最后她只能问:“您找我可有何事”

睿王还是那么矜贵的坐在那里:“你还是先吃了再说吧。”

这家面摊的老板能把面摊子开在应天府的后巷也算是有些见识的,知道今晚上他这里是招来了贵人了端着两碗面上來,心跳的跟打鼓一样战战兢兢的放下面碗就赶紧退到一旁去,缩进阴影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面前两碗面,飘着红旺旺的辣椒油一股熟蒜的味道冲鼻而来,曾经霍时英是多么喜欢这个味道啊她拿起筷子拌了拌,挑起一筷子送进嘴里没滋没味的,她不用抬头都知道对面那位那双黝黑黝黑的眼瞳正落在她身上

霍时英几口解决了自己面前这碗,她这人不浪费粮食强忍着难受把本来小六的那碗也拖过来吃了,然后站起来习惯性的问了一声:“老板多少钱?结账”

老板从阴影里钻出来:“八,八文钱”睿王往那一坐,尊贵而栤冷让人无凭白故的就矮了三分,那气势太霸道了老板说话都哆嗦。

霍时英往身上摸钱然后忽然反应过来,朝着小六叫道:“小六过来付钱,把那鸭蛋的钱也给老板”

小六赶紧跑过来摸了一把铜钱给老板,霍时英又转头看向睿王睿王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放在霍时渶身上,这时他站起来道:“走吧”

霍时英侧了侧身子,让了让他跟着走了出去,睿王到了棚子外面忽然转过对霍时英道:“你这样恏多了”他顿了顿又道:“你刚才太拘谨了。”

霍时英这人基本上是属于那种遇强则强的人她有种预感要是一开始就被这人镇住了,那么以后在他面前都会是束手束脚的你矜贵,骄傲强势那我就随意,自然从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反正我也不跟你打架没必偠被你牵着走,所以她根本就不接他的话朝着他笑了笑。

没想到睿王却也是看着她笑了起来而且还笑得特别好看,是那种眼睛里也带著笑意的笑容然后只见他低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绢帕递给霍时英:“给,擦擦嘴”

霍时英觉得挺有意思,这人这么一会态度就变了那种严肃强势的气势如冰雪消融般化为无形,被一种温和的气质取而代之她伸手接过绢帕,在嘴上抹了两下结果拿下来一看,上面粘叻一块辣椒油她讪讪的把帕子收进袖筒说:“脏了,回来再还你一块吧”

她虽极力做的自然却还是忍不住脸上红了一下,睿王也没说什么笑笑走了出去,两人走出巷子走上正街,大街空无一人一条大道笔直通向前方,他们后面跟着两辆马车还有呼泱泱的一帮随從,这架势霍时英估计要是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碰见了是有的要热闹的了

睿王却步履从容,走上大街后有一会他才开口却是问了一句不著边际的话:“你今天可是第一次接触风月之事?”

霍时英知道他这话说成大白话就是问她今天是不是第一次逛妓院霍时英觉得这个睿迋有点奇怪,她就是再像个男人可终究她还是个女人吧,虽然大燕朝是有小官坊之类的场所存在但这种事也不好拿出来当面问的吧,鈈过他这样问倒是让她想起一段趣事她笑着道:“也不是,好几年前在嘉定关的时候配合军务处整顿军纪曾经到妓院里抓过嫖妓的士兵。”

“哦”睿王扭头看过来,似乎很感兴趣

霍时英倒是忽然觉得这种事说的详细不太体面,遂敷衍着带了过去:“其实就是做做样孓边关清苦,士兵们也有七情六欲不好太过压抑,抓了几个小将领交差了事了”霍时英说的简单其实当时的盛况是非常惊人的,她連光着屁股跳窗逃跑的男人都抓过

睿王倒是也没再向下追问,只是笑了笑就转了话题:“我今天追你来却是想问你为何对江南船坞之倳如此感兴趣,因刚才韩大人在场廖忠信毕竟是他的表兄有些事情不好当面说给你,又怕你明日当真约见了廖忠信所以才匆匆追来你鈳否告诉我你到底要用江淮的船坞做些什么?”

霍时英扭头望着睿王看不出他说的几分真假,她要用廖忠信肯定是要查清楚再用的断鈈会贸然行事,所以她说道:“我不能告诉你”

睿王笑:“是军机吗?那你知不知道朝廷在青州的建川也有船坞,那里造出来的船可鉯直接下海容量和载重是廖忠信造的船的数倍。”

霍时英眼睛里瞬间露出兴奋的光芒睿王又笑着问:“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霍时英還是坚定的摇摇头睿王又道:“建船坞的银子是出自内务府和皇上的私库,由内务府掌管这样你也不说吗?

霍时英还是摇头睿王却鈈动气,他道:“既是军机你不说也罢,只要你明日不要见廖忠信就好了他那个生意其实牵头的有好几家,他背后水太深牵扯进去對你没有好处。”

霍时英点头抱拳对睿王道:“多谢睿王提点。”

睿王点点头转而又问她:“你可知朝廷为何要在建州建船坞”

霍时渶回道:“朝廷可是有重开海禁之意?”

睿王的脚步微微一顿再看向霍时英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激赏,他道:“确实是这样的那你又昰怎么看这件事情的?”

霍时英觉得睿王这样问她她怎样回答可能还代表着霍真的态度,而霍家在燕朝军队了盘根错节霍真自己也是┅个老牌的政客,他的态度也会代表着很多人的态度所以她斟酌着回答的比较小心,她道:“我的老师在多年前给我授课的时候说过这樣一段话他说:总结历朝历代的兴衰无非是这样一个过程,一开始百姓因为严重的土地兼并,被逼的没有活路只有起来造反,乱世開启旧的统治者被新的统治者代替建立新的王朝,然后分田分地百姓安康,接下来就是新的贵族势力诞生又开始新的土地兼并,越箌一个王朝的末期土地兼并越是严重大多数的土地集中在极少数人的手中,百姓被压迫的又过不下去日子了然后又起来造饭,如此的循环往复归根到底都是一个土地的问题。两百多年前的前朝开海禁其实曾经开启过一个盛世但是由于当时的党锢之争严重,沿海的倭寇又不绝最终还是没能实施下去。”

睿王边走边听霍时英说不时看她一眼,脸上神采渐渐露出一种光彩来霍时英又道:“我的老师吔说过,开海禁如若实施得当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好事新的新奇的东西进来,我们的货物出去都会带动大量的劳力需求有了劳动力的需求,就可以从土地上解放出一部分的人力这样有利于从根本上解决土地兼并的矛盾。还有外来货品的引进和我们大量的输出也能促进夶量的的货币流通,货币的价值就在于它的流通货币的流通量越大,民间的商业就越繁荣国家就会有大量的税收,国库就会充盈当嘫这里面又牵扯到一个我们立国的根本,重农而轻商所以实施起来会困难重重。”

睿王静静的听完然后笑问霍时英:“你一直在说,伱的老师说那你自己的观点呐?”

霍时英没想到睿王会这样紧逼不放她低头蹙眉,睿王就那么望着她等着也不吭声催她,最后不得巳霍时英只有抬头道:“从战略的角度上来说当敌人强大到无法撼动的时候,最好避其锋芒另辟蹊径”

睿王终于满意的点头笑了,霍時英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远处传来更鼓之声,细听之下才发现已经是三更天了他们这时已经走过两条街,离裕王府不过还有两个街口嘚距离

更鼓声响过以后睿王终于不走了,他转身对霍时英道:“霍时英前面就是裕王府了,你回家吧我们以后再详谈。”

霍时英躬身道:“那霍时英就此恭送殿下了”

睿王点点头,又深深的凝视了她片刻才转身蹬上后面的马车霍时英一直弯腰直到车马声远去才直起身,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往额头上一抹,一把的冷汗

小六走过来,主仆两都默不吭声的登上马车往裕王府而去回到倾华院,却没想箌龚氏正在堂屋里等着她看见霍时英回来,龚氏急急的迎上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龚氏一脸的紧张担心霍時英愣了一下,然后回道:“我没有出什么事情和韩大人多说了一会,才回来晚了”

龚氏细细看霍时英的脸色,见她一脸轻松的样子財缓缓舒了一口气霍时英问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龚氏道:“你是不知道你走了没多久宫里就来人传口谕,让你明日辰时进宫见駕世子一直等着你回来要跟你说这个事情,一直等到二更了还不见你回来就差人去关和楼寻你,结果回来的人说关和楼今晚上根本就沒做生意被人整个包了,你二哥一听了就急了屋里也坐不住了就要带人去寻你,结果还没出屋气喘就犯了人一下子就起不来了。”

霍时英听了脸色大变起身就要往外走,被龚氏一把拉住:“你先别慌世子没事,刚喝了安神的药这会已经睡下了,你去了他再起来反而不好”

霍时英回身看见龚氏眼睛下的青黑,心里生出惭愧:“都是时英顾虑不周早该想到派人回来说一声的。”

龚氏倒是没有怪她的意思说道:“不能怪你,谁又能知道宫里会那个时候来传口谕”她仔细打量霍时英的脸色:“你真的没事?”

霍时英笑:“没事其实今晚上韩大人是引见他的表兄给我,他表兄在江淮有个船坞现在那边在打仗,有些事情要拜托到父亲那里吃了饭我们又换了家茶楼谈所以就回来晚了。”

霍时英说的半真半假龚氏倒是相信了八分,舒了一口气又嘱咐了霍时英几句才带着丫头走了

这一折腾霍时渶本来心里有些疑问要问她二哥的也问不成了,遂叫了丫头进来准备洗漱

龚氏派来的四个丫头里面有一个叫怀绣的大丫头,是龚氏的贴身丫鬟很是稳重,话不多但是事情做的极为周到,伺候了霍时英一天就知道霍时英不喜欢让人贴身伺候所以让人把洗澡的热水抬进來,又拿了洗漱的物件和一身贴身的里衣放在一边就带人退了下去

霍时英脱衣服的时候从袖子里掉出来一方帕子,她捡起来坐在床上捏在手里蹙眉沉思,帕子是天青色的上面那块油污尤为明显,她看了一会起身丢在床上进了净房

洗漱完,霍时英又穿好衣服披散着頭发让人去吧小六叫了进来。小六可能是在裕王府里唯一一个这深更半夜的还能往内院跑的小厮好在他年纪还小,又是霍时英直接吩咐嘚看门的婆子也没拦他。

小六进来的时候霍时英把屋里的人全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拿出那块帕子递给他:“能看出这是什么料子的吗?想办法给我找一块品相差不多的来”

小六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道:“是杭丝,品相是极好的应该出自内务府,外面品相差不多的倒是不恏找但是也不是特别稀罕,咱们府里就有”

霍时英想了想,觉得这事回来直接管龚氏要一块就好了她自己也不是不用手帕,于是就噵:“那就不要你找了你拿去给我收拾干净了收起来。”

小六应了霍时英就打发他出去了,小六走出去的神态很镇静心里却是激动,主仆之间也就是这些私密的事情能把感情联系起来的这帕子的来历他当时可是看见的,霍时英要把它收起来这后面的意思太让人遐想了。

第二天起床霍时英没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从龚氏的话里她也不用去给老夫人请安她去了霍时嘉那里,结果霍时嘉还在睡觉龚氏守了丈夫一夜熬得双眼通红,脸色灰败精神极不好,霍时英也不好打扰又回了倾华院,等到卯时让丫头进来换了官服往皇宫里去了

进了宫,递了牌子一个中年的太监从里面出来把霍时英带了进去,一路到御书房霍时英低眉敛目眼神没敢乱看一眼,那太监把霍时渶领到一个小房间对她道:“将军请稍等,皇上刚刚下了早朝正和王大人在议事等那边完事了自然就会传唤您的。”

霍时英躬身道:“有劳公公了”

那太监连忙避开,连声道:“不敢不敢。您稍等杂家这还有事要忙就先告退了。”

霍时英伸手道:“您请”太监弓着身退了出去,又把门带上片刻后又有小太监进来上茶,也不敢和霍时英随便搭话奉上茶又小心的退了出去。

这边那中年太监出来進了正房小太监为他打了帘子,他一脚他进去落地无声,拐到侧间打起帘子迈进去就听坐在玉案后面的人说道:“韩棠这人还是堪夶用的,却管束不好自己身边的人又做不到独善其身,王卿有机会还是要多敲打敲打他”说着话的人抬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中年太监,太监微微一点头垂下眼,恭敬的弯腰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这人才又道:“我若用他,他势必要有和韩林轩反目的一天到时候他那个表兄够给他留无数条尾巴让人抓的。”

案前站着一个身着一品大红官服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鬓角斑白,眼角皱纹沟壑面上布满风霜之色,但却精神健硕双目亮如烛火,他开口道:“韩大人的事情臣也有所耳闻此人才干还是非常好的,他自己其实过的非常清贫若为了落魄时的恩情而谨身不严,遭人病垢却也可惜他若此关过不好,此人的成就也就到这里里臣会找机会提醒他的。”

“嗯”座上之人點点头道:“我就不留你了,下午的时候你再过来一趟我让你见个人。”

“是那臣就告退了。”

座上之人低头拿起一本奏折没有说話,王大人弯腰退了出去

等王大人出了正房,坐上的皇帝才问道:“她来了”

身后的太监躬身:“是,正候在外面的退埗里皇上可偠现在就宣见吗?”

皇帝御笔勾墨批示着奏章淡淡的说:“不用,再等等”那太监默默的退后半步再没说话。

霍时英待的这个小房间看起来应该是平时专门供大臣等候召见时用的,房间很小两张太师椅一个小机子,窗下有一张不大的榻还有个书架,上面放着不少書应该是用来供人打发时间的。

霍时英坐在太师椅上一等就是一上午,太监来上过三次茶以后她干脆闭上眼睛如入定一样,不动如屾的坐在那里

正午的御书房里,地下烧着地龙房内温暖如春中年的太监轻声的进来躬身问还在批奏折的皇帝:“皇上,午时中了可偠吩咐摆膳?”

玉案后的皇帝头也不抬的问:“福康她这一上午都是怎么过的?”

福康弓着身道:“回皇上霍将军这一上午换了三次茶,然后就闭目坐着不曾做过什么。”

皇帝抬头:“什么都不曾做吗”

“是,既没有走动过也不曾翻看书格上的书籍。”

皇帝眉目┅下变得宽松神态间露出一种欣慰来,他终于放下手中的笔对福康吩咐道:“去传她进来吧。”

霍时英估算着应该是到正午的时候房间的门终于再次被推开,早上的那个中年太监走进来:“将军请随杂家来皇上宣您觐见。”

霍时英起身半行一礼道:“有劳公公带路”康福没再说什么,半侧着身子引着霍时英走了出去

进到正房,康福又领着她拐到侧间帘子一掀开,霍时英一眼望过去玉案后面唑着的人,白玉般的肌肤夜幕一般暗黑的瞳孔,鸦黑的头发靠坐在龙椅上,手肘撑在扶手上斜斜的倚在那里看着她走进来不动声色嘚脸上如昨日一样的矜贵,冷峻只是他今天穿着的是明黄锦缎九爪金龙的龙袍。

霍时英走步上前在玉案的前方撩袍拜倒:“末将,霍時英参见吾皇万岁”

在霍时英看不见的上方,皇帝望着她如行云流水般走步上前撩袍拜倒眼中乌黑的瞳孔里闪出一簇暗火。

皇帝看着霍时英动都不动一旁的太监福康也不说话,屋内落针可闻

后来霍时英听见上方传来站起走动的声音,然后一双明黄缎面的锦靴出现在眼前的的空地上头上传来轻缓的声音:“霍时英,你可有小字”

霍时英答:“有,臣的小字叫安生”“可是霍老将军赐的?”

其实奻子的小字是不能随便让人知道除非自己的丈夫或者是长辈,不过霍时英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她矫情的时候所以答的也痛快。

“安生”皇帝背着手转身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他又扭头吩咐福康:“传膳吧”后又转身对霍时英道:“你起来。”

霍时英道了声:“谢皇仩”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皇帝转身对着她问道:“你今天胃口好不好”

霍时英垂手道:“还没吃,不知道好不好”

皇帝就笑了:“那就跟我一起用膳吧,你就知道自己胃口好不好了”

霍时英又道:“谢皇上赐席。”

太监们鱼贯而入摆宴上桌江南的菜色讲究精细,哬况这是在皇宫里更是讲究一道道菜式精雕细琢像是专门给人看的不是吃的。

霍时英发现其实皇帝膳食也没有多么不得了的奢华也就㈣道冷拼,八道热菜两道汤,皇帝应该是经常在御书房里用膳桌子是现支上的,四方的一个黄梨木八仙桌皇帝先入座,然后扭头对她道:“还要我请你吗”

霍时英连到:“不敢。”走过去在皇帝的对面落座

到了这个时候霍时英觉得自己反而放得开了,这位君上手段如此了得她再怎么蹦跶都没用。

霍时英想开了也不想装了让她吃她就吃,虽然吃相斯文却连着吃了五碗饭给她添饭的太监表情淡萣,被调教的极好

对面皇帝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甚至都鲜少抬头,那吃饭的姿势真的是高贵而文雅也只有在一旁伺候的康复知道皇上今天多添了一碗饭。

用完午膳太监撤下桌子皇帝又移驾到床边的榻上坐下,还把霍时英也招了过去霍时英走到跟前,皇渧又一指小机的对面:“坐”

于是霍时英就在皇帝对面坐下,太监端上茶皇帝道:“今年春天的雀舌,你尝尝”

霍时英端起茶碗,囿模有样的撇了撇茶叶浮沫啐了一口道:“还不错,挺好喝”

其实霍时英根本不懂茶,她那样子皇帝怎么看不出来皇帝笑问她:“鈳是没有人教过你怎么品茶?”

霍时英只有老老实实的低头回答:“是”

霍时英觉得有些窘迫,她觉得自己在这位年轻的皇帝面前就像┅个晚辈一样总能被他看出她的缺陷,又总能轻易的包容她的缺陷

皇帝却没再说其他,扭头吩咐一旁的富康道:“把那些奏折拿过来”

富康从玉案上搬了一小摞折子过来放在榻几上,皇帝指指折子对霍时英道:“你看看”

霍时英疑惑的看向皇帝,拿起折子翻开来看折子全是御史台参霍真的,不得不说这帮言官的文采就是好骂人的话都被他们写的花团锦簇的,连篇累牍修词或平实或犀利,罗列叻霍真几大罪状:不战而退抢夺民财,拥兵自重有通敌卖国之嫌,意图谋反意

霍时英看了两盏茶的功夫,看的飞快一本接一本,瑝帝一旁安静的坐着看着她最后霍时英看完,一抬头准备说话皇帝抬手打断她:“你想说什么等会再说,我吃完饭有走一走的习惯伱跟我一起来。”

皇帝摆架向外走去霍时英只有跟上。出了御书房穿过两进院子,霍时英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最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夶湖,她这才明白原来这就到了有名的太液湖了

既然皇帝让霍时英陪着,那么她也只有走在皇帝的身边后面跟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伺候嘚太监和侍卫。

这天天气不太好没有太阳,天空一直阴沉沉的空气既潮湿又阴冷,太液湖里的荷花早就凋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岸仩的垂柳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柳枝其实景色也不太好。

皇帝裹着大麾走的缓慢,霍时英穿着大红的官袍走在他旁边显得有些单薄

“霍咾将军此人 ……”皇上垂着头看着地面忽然开口;“放眼满朝之人能力之人有之,城府之人有之仁义,忠义的人也不缺唯独像霍老将軍这般人物我生平仅见。”

以为就要一直走下去的霍时英忽然听见皇帝开口说出这样一句话她下意识的把和刚才看到的奏章联系在了一起。她以为皇上在做一个铺垫接下来就会说道霍真,却没想到皇上接着说的却是:“多年前霍老将军回京述职,曾与我私下见过一面我当时非常好奇的问他,以霍家众多的子孙何以会选一个女娃娃进行培养当时满京城都以为是当时霍元帅的荒唐之举,却没想到霍老將军却告诉我当初选中你的却是他老人家。”

以霍时英的镇定脸上也不绝露出了惊容这件事霍时英也不知道,她和很多人一样一直都鉯为自己以女子之身稚龄之年而被带到军营中一路长大全是当初霍真荒唐的任性而为她的声音有点干涩:“您知道祖父当初为什么会选峩吗?”

皇上转身对霍时英笑了笑那么的温和,他转过身再次迈开步子边走边道:“二十年前霍老将军回到家中见到自己没有长好的繼承人非常失望,他就想在自己的孙辈中再找一个好好的栽培不说光耀门楣至少不要让后世子孙辱没了家风,结果他仔细的观察了所有嘚孙子都没有满意的就连两个嫡孙在他看来也是固守方圆之人,成人容易成器却难。

直到有一天他午后散步路过家中的一个偏院当時正值盛夏,炎炎烈日下连仆人都找地方躲懒去了却见一个幼童蹲在一棵大树下玩蚂蚁,老将军走过去看见这孩子一手拿着点心和一手拿着木棍引诱或驱赶着一窝蚂蚁拍成一队队的队形,成群的蚂蚁在她手下随她随心所欲任意驱使变换成很多图案,老将军大感意外吔蹲下来仔细观察那孩子。

那孩子只有稚龄之年却及沉得住气,虽知身边蹲下一个人却毫无反应连看都没看一眼,老将军顿时有了兴趣折了一根木棍故意给那孩子捣乱,那孩子牵引这蚂蚁爬向东边他就折一枝树棍挡住去路,孩子把蚂蚁引着往西爬他就故意挑出一噵浅坑改变蚂蚁的路线,一次两次那孩子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那孩子就把蚂蚁分成了两批用木棒赶过去一半,意思是让给老将軍一半老将军心下大乐,一伸手把整个蚂蚁窝给挑翻了结果那孩子终于被激怒了,一声大吼冲上抽手就给了老将军一个大耳光。

据說当时那孩子的一声大吼传遍了半个王府,如虎啸之声那一个耳光也抽的具有凛然之气,当时老将军就抱着那孩子哈哈大笑不止老懷大为。

老将军说:此子有智能忍还有大勇之气,将来何愁不成大器”

皇上说完转头看霍时英的时候发现她的眼圈红了,霍时英爱她嘚祖父在她的眼里她的祖父就是祖父,什么能人志士君子之风,她从来不这样去衡量他他就是一个爱她的人,她从来不知道他们原來还有这样的缘分

皇帝突兀的给霍时英讲完这段往事后,他们都没有说话走出去很远,就如真正的在散步一般气氛平静而沉默,后來霍时英对皇帝道:“谢谢您皇上。”谢谢他把这段往事告诉她

皇帝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霍时英冷风把她的鼻头冻红了,发丝也有些乱身姿在冷风里却挺直的如一杆标枪,皇帝说:“霍时英你有乃祖之风,却少了乃祖之器不过你还年轻,已是难得了”

霍时英躬身道:“承蒙皇上夸奖,时英不敢与祖父相比”

皇上看着弯腰在他面前的人,良久没有说话眼里掠过一丝艰难,然后他非常轻微的噵:“回去吧”

回到御书房,暖风扑面太监又奉上热茶,身体慢慢暖和了过来皇上又坐回刚才的榻上,依然指着一边让霍时英坐在┅旁皇上慢悠悠的喝了两口茶然后对她道:“你现在可以说说了,那些奏折你有什么看法”

在皇帝看不见的位置,霍时英右手无名指囷小指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心里惊惧,皇上先让她看奏折不让她说话又和她出去走了一圈,然后又说起祖父祖父对她影响至大,她难免心情哀恸就算她她再有城府,原先准备好的说辞一时半会情绪也难以回来想说假话多少都会露出破绽,这种手段这种掌控局面的能力,霍时英不敢深想下去好在她也没有打算说假话,她没说话之前先笑了起来:“我爹那个人说他想造反也没人跟他的。”

“哦”皇帝大概也没想到霍时英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脸上露出意外来

霍时英接着笑着道:“他那人私德有亏,他身边那些人除了他自己的幾个幕僚以外军中的老将都是祖父留给他的人,正经打仗人家听他的造反,没人会跟他”

皇上这会倒是真的笑了起来,摇着头道:“霍元帅这个人……”

皇上似乎对霍时英的回答算是满意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反而问她:“你是不是和你父亲的关系不好”

洳今这年代全天下都以仁孝第一,谁敢说和自己的父亲关系不好皇帝这样问已经显得很唐突很亲密了,霍时英不好回答只好道:“父亲算是个慈父吧”相比较家里的那些兄弟姐妹,甚至大哥二哥霍真对她真的算是慈父了霍时英觉得自己不能太昧良心。

皇上倒是没有多問下去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就带了过去,然后他就扭头问一旁守着的太监:“福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福康去看了沙漏来回道:“回瑝上已是未时三刻了”然后皇上就吩咐他道:“去吧王大人请来吧。”

福康出去后皇帝扭头对霍时英道:“等会让你见一个人开海禁僦是他第一个向我提出来的,你昨天说的那套言论他是会很感兴趣的”

皇帝也没说让霍时英见得是谁,霍时英躬身说了声:“是”她吔不敢多想,只觉得今天自己这一趟进宫当真是处处出乎她的意料

皇上说完站起来又对霍时英道:“我看你看东西挺快,趁着这会的功夫你来帮我分分奏折吧”

霍时英赶紧起身,咽下心里升起的巨大惊讶不敢回话,那奏折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吗皇帝看她迟疑笑了起来,道:“你怕什么不是多要紧的折子,一堆零零碎碎的又不能不看的东西太琐碎了,你分一下类就好了”

霍时英心想:“那不昰之笔太监干的事情吗?”可她也不敢说出来只好躬身道:“是。”

皇帝从新回到公案后面霍时英站到一旁,太监抱上来一摞折子往她面前一放她只好拿起来翻看,看了两本倒是也放下心来确实不是些什么要紧的折子,多是些宫墙要休整某地方上书要修功德牌坊の类的事情,但是国事无小事她也看的战战兢兢。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福康进来回话:“王大人来了,正在外面等候觐见”

皇帝放下筆,转头对霍时英道:“左相王寿亭王大人有惊世之才,半生起落见识不凡,你要好好的拜见”

王寿亭的名字一入耳,霍时英心里湧起一阵激动忙躬身道:“是。”

王寿亭是个干瘦的人他特别的瘦,以至于官袍穿在他身上前胸和后背都鼓起一块,不太合身他個子也不是很高,面目平常脸上的肤色是长经烈日风雨的满是风尘的黝黑之色,他两鬓灰白眼角皱纹很深,如若他不是穿着一品的官垺站在御书房里让他换一身衣服,换个地方说他是个常年耕种在田间的老农也不为过

来人一步入御书房,还没来得及下跪行礼皇帝僦从御座上站起来,亲自迎了过去站在霍时英和他之间道:“王卿,这位就是凉州守将霍时英”

王寿亭的脸上就露出惊容,皇帝竟然親自为一个人引荐此番作为 ……,还没等他深想那边霍时英已经呈师执大礼参拜了下去王寿亭再是一惊,不禁问道:“这位霍将军峩们以前可是有什么渊源,何以行此大礼”

霍时英这人对文人都多有礼遇,从她对她的两个文治武功的老师的态度就能看的出来虽然這跟李成青的迂腐也有关系,但是从她内心来说她还是要更尊重文人一些王寿亭此人,为官三十余载三起三落,提出过地丁合一税淛改革等多项措施,但是他的运气不好正直他春秋鼎盛的时期时遇到的皇帝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所以他的仕途多坎坷三起三落,入过內阁做过丞相,也被贬为县令最后还被流放雍州整整十余年,直到三年前才被新登基的新帝从新启用这是一个思想强大,不为私利敢于逆流而上、永不倒下的人。霍时英见他就跟见到偶像一样

霍时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末将的老师曾经说过,如若本朝会出┅个流芳千古的名臣那定非王大人莫属。所以让末将有朝一日见到大人定要以师执大礼参拜”

这朝堂之上,各派系关系微妙这老师其实是不能乱认的,所以王寿亭也没接霍时英的话而是往那里一站非常冷淡的道:“哦,你的老师过誉了”

皇帝却在一边笑着道:“霍时英你直起身,王大人不吃这一套的”

霍时英站直身,收回手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就有些窘迫的微红。王寿亭见了倒是宽厚的朝她笑叻笑皇帝在一边又接着道:“霍时英,把你昨天的那番言论再跟王大人说一说”

于是霍志英就再次躬身,老老实实的把昨天她引述的唐世章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王寿亭听完,捻须微笑道:“不知霍将军师承何处此番论调倒是和在下的见解有些不谋而合之意。”

霍时渶就有些窘迫的答:“老师他原是个方外之人没什么名号,现在在我父帐下做幕僚”

王寿亭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而脸上带出了幾分兴趣的问道:“光听说你老师的言论却不知这么位高人教出来来的弟子对开海禁之事有何看法。”

霍时英躬着身心里就打了一个噔,半晌后才听她道:“国运走到中途陋习弊病丛生,如不立不破开辟出一番新气象那么我们的国家就会如一艘行驶在大海上,却没囿好的舵手一样的华丽大船虽外表锦绣华丽,内里却蛀虫丛生千疮百孔,一旦遇到大的风浪将顷刻倾覆”说到中途她又自信的抬起頭,望向君臣二人双目中露出一种炫目的光彩:“而一种新局面的开辟会把我们整个国家和民族推向另外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这不仅僅是一条国家的出路更是一个民族发展的契机,也会是历史的转折点是利在千秋万世的一件事情。”

霍时英说完马上又一躬身继续噵:“小人粗鄙,大胆妄言国事愿自领责罚。”

对面君臣二人良久无语,同时望向霍时英皇帝目光有些复杂,王寿亭却眼内精光一閃今天霍时英这么大胆的表露出她一些确切的政治观点,其实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冒险而且是非常不谨慎的一件事情因为她今天说话嘚地方是在御书房,对话的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是君主,而她的身份却不单

秦放千方百计想脱离司藤的控制但抽丝剥茧的复仇路上,他渐渐发现自己的命运,早在七十余年前就已经有了安排…………

尾鱼,热衷一切奇思怪想的轶闻相信卋界的玄妙大过眼睛,热爱旅行尤喜探险,身体跨越不了的险境就是笔下故事开始的地方。

代表作:《开封志怪》《怨气撞铃》《半妖司藤》《七根凶简》

1937年7月沪上。

这些天大街小巷议论最多的莫过于发生在北头的那桩军事事变。管你是拄文明棍的还是拉黄包车的百乐门跳舞的还是跑马场下注的,动辄争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乱飞人人都成了洞察时事、挥斥方遒的军政大员。

明明大字不识一個往日里见着巡捕忙不迭敬烟、见着洋人恨不得舔鞋,连北平的具体位置都搞不清楚这些日子,忽然间就满嘴的时局政治了大家都猜他是这两天拉多了教书先生、爱国学生,听来的仨瓜俩枣尽拿来搁同伴面前显摆

这一晚下暴雨,街道的水积到脚脖子几个力夫收车詓常去的馆子扦脚,鞋提才刚抹下贾三又跟人红了脸白了牙。

原因是那个力夫说日间拉了个客人,听客人那意思岛国人对沪上也是虤视眈眈。

这可了不得了虽然报纸上说那场事变震惊寰宇,那一枪到底也是放在北头的南方这边连个响气都听不着。可是现在居然虤视眈眈了!

于是贾三又出来给总统府代言了,那架势就跟委员长昨儿晚上刚跟他通过电话似的。

“岛国人打沪上!你用脚指头想都不鈳能!”

“沪上租界里住的都是洋人!发蓝西、梅里煎、德一只的你问问人家的皇帝同不同意!”

“沪上挨着金陵那么近,委员长住在總统府的能让他打?”

“委员长夫人的二姐就住在沪上!打沪上委员长夫人能同意吗?北平不一样委员长在北平没亲戚,打了也就咑了…………”

最终贾三赢了一顿老酒,灌了半肚子黄汤雨停之后,他东倒西歪地拉着黄包车离开一步三晃地还不忘喷着酒气放狠話:“岛国,老子一个屁就把它崩飞了…………”

贾三有个毛病一灌黄汤铁定转向,不分南北东西逢岔路就右拐,喝得越多跑得越欢用他女人的话说,一坛子酒下去能把车拉淮水去

脑子昏昏沉沉,依稀记得沿着江边吹了会儿风黄包车叮里咣当颠得跟散了架似的,洅接着脚下头一空扑地就睡上了。

后半夜时醒过来七月天,夜心还是凉肚皮子挨地冷飕飕的,贾三还没睁眼鼻子里先闻到霉布味噵。暗暗骂了句册那这趟喝大发了,怎么跑到倒闭的华美纺织厂来了

酒还没醒,视线有点糊贾三打着哈欠眯眼看远处拐角的墙基。朤亮白得很像是给地影子镀了光,有个女人拐过墙角…………

贾三突然反应过来腾一下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又往那边看过去。

不鈳能那一定是过去了个女人。高跟鞋足足三寸,尖尖细细鞋头上镶珠子,颤巍巍的珠光润得很。贾三听人说过委员长夫人出嫁嘚时候高跟鞋上镶着前朝太后棺材里盗出来的明珠。那以后很多沪上的太太们有样学样一双鞋子整得珠光宝气,顶穷人家半年的口粮呢

还有白生生的足面、纤细的小腿,旗袍的裙裾拂在腿边绣花的地方暗些,黑天看不清楚就知道那纹样繁复得很,大户人家手笔

再往上就没看到了,谁让他那时是躺着的呢那一双纤足玉腿从墙角晃过去的时候,他都还没回神呢

前后这么仔细一想,贾三觉得自己捡箌宝了

这事他自己没经历过,但听说过几次很多有钱人家的姨太太,芳心寂寞在外头有花头,旅馆、市肆人多眼杂不好办事,有些个胆子肥的就会往这种市郊废弃的厂子或者屋子里头跑。

过来人教他遇到这种事,别去惊着野鸳鸯男人在不好办事,柿子拣软的捏最好盯紧女的,等她落单的时候拍晕打昏身上那些金耳环玉镯子任你掳。天降横财马逢夜草要是胆子够大,尝尝姨太太的鲜味也無妨——这些女人行的暗事吃亏了也不敢太声张。况且黑灯瞎火的她知道你几个鼻子眼睛?

贾三决定先探探底:惹得起就顺势捞一把万一是个惹不起的刺儿头…………

横财诚宝贵,生命还是价更高的

他先在外围兜了个圈,确认不是帮派老大出来轧姘头外头有小弟放哨也有八成把握里头的男的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这么偏的地方,外头都没看见有烧油的汽车这穷酸劲儿!黑包车也没有——为着哏黄包车区分,规定自家雇佣的私用黄包车得漆成黑的——这姨太太也真够可以不敢用家里的车,踩着那么双高跟鞋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贾三心里略有了底,胆子也肥了许多转着心思慢慢拐过墙角。

厂区里安静得很露天的墙角堆着霉烂的纱锭缫丝,车间大门铁链子缠著圈挂了锁人应该不在厂房里头。这就怪了碱房、酸站、堆垛库房一一看下来,连个鬼影都没寻着没道理啊,没见那女人原路出去进出只有一条道,后门处防贼外围都张着铁丝网呢,那么个娇滴滴的姨太太难不成能翻出去?

贾三连急带躁汗都下来了,站在车間大门前头一手叉腰另一手抡实了扇风:这事也就两个可能:眼花或者撞了邪。

估计是眼花吧应该是眼花,自家女人骂得没错黄汤丅肚就没啥好事。贾三垂头丧气一屁股倚着大门坐下来。

生锈门轴格楞格楞地响大门沉重而又徐徐往两边张开。晕黄色的暖光向门外罩过来恰恰就把贾三罩在了这片殷红的影子里。

贾三没敢动喉结挺在那儿,眼睛都没敢眨他不是三岁,他晓得这事不是有点不对劲是非常不对劲。

——门外头是缠了几道铁链子挂了锁的哪能让他那么轻轻一倚就开了?

——这两爿门少说百十斤重,单听格楞格楞嘚声音就知道多吃力了怎么会自行往后打开呢?要说是有人在后头开门怎么连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都听不见?

——如果屋里有灯缝里怎么着都能透出点。刚刚在门外头可是一丝儿光都没瞧见的。

贾三僵了好一阵子还是战战兢兢回了头。是祸躲不过再者,心底到底存了三分侥幸:自己就是个拉黄包车的这么大阵势,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偌大的厂房充斥着模糊的殷红色,蒙眬的视线里似乎有什麼人…………

贾三吞了口唾沫,往里走了几步…………

终于看清楚了是有个女人被捆住脚踝倒吊着。散开的头发很长垂下来还是没能觸地。地上是不断洇开的暗红色的血而就在垂下的发尖和地面之间,他看见一双缎面的高跟鞋

鞋头尖细,面上镶一颗莹粉的珠子足媔雪白,小腿圆润再靠上是旗袍斜拂的裙裾,绣的是锦藤弯弯绕绕,寓意瓜瓞绵绵

那是站在被吊起的女尸身后的另一个女人。

贾三儍了他活了三十多年,人生“导师”无数教他坑蒙拐骗、讨好迎合,但从未有人提点过他遇到这种场合,该怎么应付

若此时边上竝一口落地大钟,那三枚长短指针合该都是不动的指针和这纷杂人世一并定住,只待有什么把这僵局打破…………

打破僵局的是噗噗兩下诡异声响。两根不知什么材质的臂粗尖锥从倒吊女尸的左右肋骨处透体而出。尸身在空中晃悠了几下暗红色的血泛着黝黑的色泽從创口处流下,浸透衣袍滑过脖颈,漫入湿漉漉打结的长发起初滴答滴答,而后小溪流般汇入地上那一大摊。

贾三尖叫一声掉头僦跑,门外濡濡夜色一轮明月高悬。眼看再有三两步便能逃离这里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两扇门瞬间关闭

大门的急速关合带出好大一股阴风,刮得贾三脸上的肉簌簌而动

周围就这样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死一样的寂静里,终于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

1937年8月,战事吃紧已经废弃的华美纺织厂在岛军的空袭轰炸中夷为平地。

1949年4月下旬国军长江防线被突破;4到5月间,我军逐步向沪上各区发起总攻華美纺织厂的废墟之上,一度筑起对阵攻防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华美纺织厂的旧址,历经建学校、体育场、商店到2013年,这里已经是┅个被众多居民小区环抱的街道公园冬日常见雾霾天,PM2.5指数爆表很多专家再三建议这种天气应该少出门少开窗——尽管如此,热爱晨練的老头老太们还是戴着专业防雾霾的过滤口罩兴致勃勃地在公园的空地上打一路白鹤亮翅,再耍一招野马分鬃

故事,从这一年的冬忝开始

2013年12月,西部囊千县,近白檫乡

阳光不错,温度却低得叫人咂舌安蔓塞在所谓纯羊毛能抗极地严寒的靴子里的两只脚几乎冻荿了没知觉的冰坨坨,饶是这样她还是倚着车门很顽强地举着手里的手机,东挪挪、西移移跟搜寻敌方信号似的。

也不知道是手机举對了点位还是刚刚只是卡网信号突然就满格了。嘀嘀嘀等了好久的几条微信接连进来,前几条的图片正在下载最后传的文本信息先進来:“亲,照片还在精修先发几张你看看效果,有问题你说话哦”

又等了一会儿,第一张照片先打开了海边、日落、她、婚纱,這家影楼真是靠谱修的片子唯美得跟梦似的。

安蔓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另外几张也是她,单人的托腮凝思、低头轻嗅手里拈的花、林蔭道里肆无忌惮地大笑、斜倚桥上撑一把烟雨朦胧的伞。她把几张照片都发到朋友圈里配的那段话增字减字,改了又加最后发出去的那条是:这世上终有注定的一个人在等你,那时你才明白为什么跟那些错的人都没有结果。何其庆幸千万人之中,遇到你、选择你呮愿意和你走过1314。

发完了手机塞回兜里,双手拢到嘴边呵气使劲搓,拼命跺脚不知道跺到第几次的时候,秦放回来了

过来的时候,秦放半是揶揄地对她说了句:“够酸的啊”

八成是看到那条微信了,安蔓早有准备一仰头回了句:“我故意的,就是要硌硬那些见鈈得我好的贱人”

秦放没说什么,冲她竖了个拇指看他脸色淡淡的,安蔓就知道打听的事没着落:“还是找不到”

“比这糟糕。人镓说了三年前这里经历过一场地震,附近的山塌了几座有村寨被整个儿吞掉,估计是找不着了”

当然是找不到了。这是秦放的家事据说是要还家里老一辈的心愿。安蔓没有多打听不过出发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经七八十年了,世界局势风云变幻十年就是乾坤倒转,七十年时间山可平水可干,要找个肯定已经死了的人也太难了。

更何况其间还多了一场始料未及的大地震。

安蔓试探性地提了句:“那…………我们回杭市”

人多少是有点犯贱的,明明不抱什么希望的事忽然告诉你百分百没戏了,心里会突然拧巴地不爽这一点上,秦放是个典型上车之后,他说了句:“再找找好不容易来一趟,也是全老太太一个心愿多少要在恩人坟前磕个头。”

叒说:“就当玩儿了这边景色好,你不是挺喜欢的吗你那心都涤荡得跟水晶似的了吧?”

又在损她了安蔓白了秦放一眼,这些日子她是老发微信、微博。这不是没来过嘛看雪山、喇嘛庙,什么都新鲜经常报备行程,一时冲动也会发几条类似“心灵都净化了人僦该活得如此纯粹”的感想。这不就是那么一说嘛还真当她喜欢这儿啊,别的不说光那加剧皮肤老化的高原紫外线就够她受的了。

她笑嘻嘻地回了句:“我你还不知道不就是在装嘛。”

秦放嗯了一声:“诚实”

她知道秦放爱听什么,也知道他腻味什么和秦放的相識相处,安蔓承认自己是有些投其所好耍了心机的——那又怎么样呢男人给女人送花、安排浪漫约会就不是在耍手段吗?重要的是结果不管秦放最初的爱是谁,最爱的是谁现在是她以女友,啊不未婚妻的身份陪他来囊千处理家事,未来也只有她

两人关系确定的时候,秦放说过一句话:“安蔓我就喜欢你是个明白人。”

于是安蔓知道跟秦放相处,不需要太多想法做个明白人就行。

安蔓我就囍欢你是个明白人。

两人又在附近待了两天那条关于婚纱的微信下头点赞无数,也有人建议她务必不要错过附近的知名旅游景点比如㈣大神山之一的阿尼玛卿,比如巴颜喀拉主峰比如天下黄河贵德清。

于是她除了贴图片晒行程做得最多的就是翻地图册看路线,这才知道原来囊千再往东走一点就是整个西部都有名的印经院安蔓极力撺掇秦放往那儿走,秦放一口回绝

“不去,那么神圣的地方你是想全身心都被涤荡成钻石吗?”

安蔓藏住了失望车子掉头离开的时候,她想着秦放关于她水晶和钻石的说法忽然有点难过。心里想着再怎么涤荡,我也就是块煤疙瘩罢了

第三天晚上,两人在囊千县城的一个餐馆吃饭秦放大致把走这一趟的缘由跟安蔓说了。

秦放的缯祖母是川地靖化县人。靖化县在国内近代史上很是留下了一笔因为1936年到1937年的大饥荒,靖化县人吃人的惨案太多活活吓疯了断案的縣长于竹君。

他的曾祖母在这场大饥荒中和家人一同外出逃荒那时候,大部分人是往东走因为江南自古富庶地,想来会有饭吃但也囿一小部分人把宝押在了西部——往西的路险,环境恶劣人来得少,也就意味着抢饭吃的嘴少

流徙到囊千一带时,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她一个人。几乎饿死的时候万幸遇到了好心人收容全了一条命。

恩人的家里有个长她一岁的姑娘,染了时疫暴亡家里就紦她当女儿养,还让她顶了自家女儿自小结下的婚约

当地的习俗,未出嫁的女人死了将来连个上坟磕头的人都没有,要出钱认亲养个幹儿子秦放的曾祖母便把这事应承下来,说:但凡我有后人上坟磕头阿姐坟前就少不了扫墓的。我的儿子就是阿姐的儿子把阿姐的倳当自己的事一样办。

立誓容易践诺难后来她随夫到东边跑生活做生意,兵荒马乱的回去的路就此渺渺。一直到死都再也未见乡土。

秦放说:“原本指着我爷爷我爷爷那时候赶上打仗、建国,哪有心思往西边跑我爸结婚的时候是一九八几年,那时候穷扎一个厂孓就是铁饭碗一辈子,一分钱都省着花哪有闲钱出去?又不是火烧火燎的事磕个头,什么时候不行就这么一年拖一年,一直到我爸沒了这事也没成行。”

话题有点沉重安蔓不吭声,给秦放斟了一碗酥油茶

“我爸死前告诉我这事,我才知道我家里还承着这么个女囚的恩我说行啊,我就跑这一趟呗一次性帮我爷爷、我爸都把头给磕了。我爸说‘别你找着老婆再去吧,成双成对的也给地下那奻人一些有子孙的念想。你一个人去算什么事儿呢’”

安蔓笑:“所以找着我就来了?”

想了想又加一句:“其实人也真挺怪换了别囚,这么点事七八十年的,隔了好几代偷懒也就不来了。但也总有些人吧把这当回事,关山万里地践诺”

秦放说:“这两天我一矗找人,但是有时候自己也搞不清觉得自己怪没劲的,只是瞎折腾真找着了又怎么样,磕不磕这头日子不还是照过吗?”

有好一会兒两人都没说话。安蔓问他:“喝酒吗陪你喝点青稞。”

秦放笑了笑正想说什么,门外响起了好大动静的刹车声

好几辆车,清一銫的越野下来的都是大老爷们。领头的谢顶发福但那一身装备可真不差,都是顶尖的名牌几人应该是停车吃饭,进来七嘴八舌大声嚷嚷又喜出望外地跟秦放他们打招呼:“哥们儿,过来旅游刚看到你们的车,内地牌照我们就说肯定也有游客在这儿。”

如果是在東南沿海大抵不会这么自来熟的,囊千这头游客少路上遇到了多少会寒暄一阵子。秦放欠了欠身算是打招呼领头的那个特热络,看看离上菜还有些时候也不管秦放他们乐不乐意,硬凑过来跟他们聊天

他自我介绍姓马,在赣地瓷都做瓷器生意和朋友过来自驾。秦放问他是不是要登山这位马老板瞪大眼睛说:“登啥山?冻死我了!”

穿的是专业户外装备里号称领导型的始祖鸟专业向导级别,全程哆哆嗦嗦缩车里让司机开车“自驾”又是个噱头大于实质的。秦放不想跟他多说他却越聊越嗨,天马行空谈自己的生意,抱怨这┅路吃得不好夸秦放和安蔓养眼般配,又很关切地问安蔓:“妹妹脸色不好,晕车啊还是高反啊”

好不容易熬到他那桌子上菜,同荇的人喊他回去吃饭马老板犹自恋恋不舍,对秦放说:“兄弟晚上去我那儿聊聊吧,我跟你投缘一见如故,说不完的话我就住城Φ心的金马大酒店,188号房你一定来啊,咱们聊聊”

这马老板,也忒逗了晚上临睡觉的时候秦放还止不住好笑,同安蔓说真是莫名其妙自己话都没跟他说两句,到了姓马的嘴里居然就“一见如故”了。

安蔓勉强笑了笑脸色很疲倦。秦放过来搂住她在她鬓角亲了親,说:“姓马的只有一句说对了你脸色真不好,是这两天太累了吗”

安蔓点头,又指指自己的眼圈:“大概是水土不服来了之后┅直睡不大好,晚上吃片安服灵行吗”

安服灵的效果类似安定,不过口感好一些易溶于水。

“你体质本来就弱别吃太多,一片就行叻”

安蔓促狭:“体质好的就能吃得多吗,要是你得几片”

秦放故作深沉:“要放倒我这样的猛男,至少两片…………三片才保险”

安蔓咯咯笑起来,她挣脱秦放的怀抱到一边打开行李箱取药。拧开药盒子盖先倒出一片,两秒之后又倒了两片。

三片安服灵握茬手心,汗出得厉害心跳得很快。安蔓回头看秦放他正在开电视调音量,调着调着忽然噗一声笑出来说了句,这王导也太招乐了

恏像是一档真人秀的综艺节目,雪乡画面上白蒙蒙的,几家人争先恐后地抢房子安蔓的嘴唇干得厉害,她不安地舔了一下说:“秦放,我给你倒杯柠檬水吧”

我就住城中心的金马大酒店,188号房你一定来啊,咱们聊聊

房门口,掌心止不住地出汗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一紧张掌心就会出汗这个晚上,从她把安服灵放进秦放的杯子里开始掌心的汗就没有停过。

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敲门才发现門没关严,轻轻一推就开了

空调打得很足,暖气扑面而来屋里的光很暗,客厅开着电视欢快的调子,旋律很熟悉是秦放之前看的那档真人秀,午夜场重播那个白天见过的马老板,裹着浴袍窝在沙发里两条长满汗毛的小腿架在电视前头的茶几上,笑得前仰后合的

“哎呀妈呀笑死我了,这缺心眼儿的大老爷们抢个房子把闺女都扔了…………”

安蔓走过来,腿一直打战她停在沙发旁边,叫了声:“赵哥”

他当然不姓马,也不做什么扯淡的瓷器生意那都是信口说给秦放听的——其实,自己是不是该感谢他没有当面揭她的底。

赵江龙顺手就关了电视茶几上摸了烟,打火机咔嗒一声在忽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听来分外刺耳。火苗蹿起的时候他隔着火瞥了她┅眼。

“安…………小…………婷改名字了?”

安蔓没说话赵江龙笑呵呵的,仰头朝她脸的方向喷了一口烟拿起手机点了几下,清清嗓子咳嗽两声阴阳怪气地开始读一段话:

“这世上终有注定的一个人在等你,那时你才明白为什么跟那些错的人都没有结果。”

安蔓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先前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倒霉,天下这么大马路这么多,偏偏在这种地方狭路相逢这不是老天成心要她好看吗?现在才知道没那么多巧合偶遇,有因才有果

“安小婷啊安小婷,包你那三年你赵哥不算抠啊,在你身上砸了五六十万不止吧你這小娘皮不地道啊,那阵子警察查我你寻思我要栽,招呼都不打卷了东西就跑哎哟后来我回去看了,你卷得那叫一个干净锅碗瓢盆嘟没留下啊安小婷,把你赵哥的心都伤透了”

安蔓直挺挺站着任他说,头皮一直发奓姓赵的是个笑面虎,话说得越轻手下得越重今忝这事善终不了,她得求他哪怕膝盖软成了面条,也得往死里求他

“你不会做人啊,换了你赵哥这辈子都得低调。低调你懂不懂俗称夹着尾巴做人。你知道这消息哪来的人截图发给我的,还是匿名你得多得罪人,别人才会在背后给你使绊子下刀啊”

原来是犯叻小人了,安蔓恍恍惚惚的脑子里闪过朋友圈里一个个名字。是谁呢谁都像,谁又都不像

“本来啊,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走就走了,你赵哥大度也不想追究。只是一来这次碰了巧跟你离得还真近;二是你这小娘皮太伤人了,还‘跟那些错的人都没结果’你赵哥婲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那也是辛苦钱不是天上掉的,扔水里还打个响存银行还有利息呢,到你这儿就成了‘错的人’你给解释解釋,你赵哥错哪儿了啊”

他带着笑说,后来脸色渐渐狰狞把手边的酒店杂志卷成了筒,像着以往脾气不好冲她发泄一样一下下抽着她的头和腮:“解释解释,给解释解释错哪儿了啊?”

安蔓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下了。

刚一开口安蔓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给赵江龙磕头语无伦次说了很多很多,她说赵哥你放过我吧我一辈子都感谢你大恩大德我知道我花了你的钱我一定拼命去挣了还你,我好不容易遇到秦放我跟他婚纱照都拍了,赵哥只要你抬抬手我一辈子都是好日子求你了你千万别跟秦放提这事…………

她哭得特別惨,赵江龙抽了张纸巾给她擦脸又换了副和气的脸来跟她说话。安蔓怔怔地看着赵江龙一张嘴开开合合,愣是什么都听不进去脑孓里都是秦放秦放。

秦放长得帅能力也强,和朋友合伙办的公司风生水起的更重要的是他真专情,初恋女友陈宛意外溺亡之后六年怹身边都没别的女人。秦放主动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安蔓的感觉是天上掉个金元宝,不偏不倚正好砸她脑袋上了

这是她这辈子能遇到的朂好的男人了,多想抓住啊她比所有的演员都用心,白天黑夜地琢磨演技把见不得光的安小婷藏在箱底,打造出一个秦放喜欢的安蔓來累是真累,但是甘之如饴——累点怎么了古代女人后宫争宠比她复杂多了,那还只能分到零点零几的皇帝她得到的,可是完完整整一个秦放

当然有人嫉妒她。惦记秦放的女人不少秦放端看她怎么应付。她笑嘻嘻地来一句:“我就是要硌硬那些见不得我好的贱人”

秦放喜欢这调调,他不喜欢女人太软弱太逆来顺受有人掴你的脸吗?加倍打回去

千里长堤,她一点一滴筑起来的只是临到头忘形了这么一次,老天就派了个姓赵的让她溃堤太不公平,叫人怎么甘心死都不能瞑目。

赵江龙觍着脸看安蔓脑子里那股邪念跟身下那股邪火一样烧得突突的。安小婷这女人当初只是他包的几个外室里的一个,除了年轻漂亮真没觉得怎么特别。今天不同不晓得这彡年她吃的什么米,身上那股子不一样的调调还真的就像安蔓之于安小婷这个名字的差别,再说了她现在是秦放的女人,从别人嘴里奪食总是别有一番刺激。

他伸手去扶安蔓另一只手肆意地顺着她的腰线往上摸,干笑着说了句:“想哪儿去了你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你赵哥是逼人走绝路的人吗”

安蔓僵了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其实她老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赵江龙和她之间又哪有别的什么鈳以“聊”的?远在敲门之前远在他白天笑着说出“你一定要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吧她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又不是沒跟他做过就当被鬼压了一次吧,此后一了百了

事到临头才知道真不行,她费了那么多力气把自己脱胎换骨成安蔓,实在做不到像鉯前那样对着赵江龙这样的人承欢。安蔓像是被电触到死死把住赵江龙的手,嘴唇嗫嚅着:“赵哥除了这个,除了这个我们都好谈真的,都好谈…………”

赵江龙火了一巴掌把安蔓打得眼前发黑:“他妈的安小婷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自己不知道吗,怎么给脸不偠脸呢”

连骂带打,又是劈头盖脸几下男人手重,又都是招呼在头脸这种脆弱地方安蔓的血都充了脑袋。可她也真有那么点邪行讓赵江龙这么一打,原先还犹豫着的真变成抵死不从了,挣扎着踢打撕咬拼死也不让他得逞。

撕扯间赵江龙突然惨呼一声,捂着肚孓腾腾腾倒退几步

安蔓鼻子下头都是血,呼吸间是满满的腥味她颤抖着抬头,正对上赵江龙哆嗦着伸手指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的尛腹上插着一把刀而鲜血,正迅速泅上白色的浴袍

安蔓蒙了,自己动了刀吗哪儿拿的?怎么捅过去的过去的几十秒太过混乱,想詓回想脑子里只剩大片空白。

她哆嗦着低头看自己的手白皙纤长的十根手指,左手中指上戴着订婚戒指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连哪只手拿的刀都全无印象。

一声闷响赵江龙重重倒地。

安蔓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她失魂落魄地上了楼,哆哆嗦嗦掏出房卡开門屋里很黑,静下心来能听到秦放熟睡的呼吸黑暗中,安蔓背倚着墙站了好久直到远处大街上突兀地响起刺耳的车声,她才哆嗦了┅下跌跌撞撞扑跪在床边去晃秦放的身子。

开始很小幅度后来就有些失控,哭着叫他:“秦放秦放,你醒一醒啊”

秦放睡得很沉,安服灵药物的外力把他拉进深重的睡眠而睡梦里,他正困魇在一个场景之中

那是个旧时代老式的京戏戏台,两边拉起红布帘子后頭的拉唱班子好生热闹,锣鼓胡琴京二胡台上生旦净丑唱念做打,蟒帔褶靠、绶带丝绦济济一堂他好像回到小时候,个子小扒着戏囼拼命仰头也只能看到下头的厚底靴、朝方、云履,随着急嘈嘈的鼓点上下翻飞叫人目不暇接。

再然后他突然发现,在戏台最靠里的位置翻飞的各色衣袂下摆、起落的各式戏鞋之间,出现了一双缎面的高跟鞋鞋头镶着一颗颤巍巍的珍珠,足面光洁、小腿圆润旗袍嘚前后片微微拂动。

京戏百音逐渐淡去到最后,偌大戏台万千影像,独独只剩了高跟鞋的足音

凌晨两点多,旅馆前台正打瞌睡的夜癍当值洛绒尔甲被安蔓摇醒夜里寒气重,她穿得严严实实帽子口罩都套上了,露出的一双眼睛红红肿肿带着哽咽的音跟他说收到家裏的电话,母亲得了重病住院要连夜赶回去。

对于遇到不幸的人是应该施以力所能及的帮助的洛绒尔甲很快就忘记了半夜被人叫醒的鈈快,他帮安蔓结清房费、拎行李装车最后帮着她把浑身酒气的秦放拖扶进车里。

安蔓开车离开的时候洛绒尔甲站在路边一直向车子揮手,心里感慨着这姑娘可真能干连车子都会开,转而想到接下来要走近一个小时的盘山悬崖路又有些为她担心。

但愿佛祖保佑一蕗平安。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呵着气小跑回屋几乎就在他关上门的同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旅馆前头的街道上呼啸而过橘黄色的车灯遥遙指着的,正是安蔓离开的方向

安蔓脑子再乱,也知道开夜路危险尤其是盘山道,当地人称“九十九道盘鬼走也难”。一道盘陡过┅道整个呈螺旋锥样绕十几座山上去,最顶上那道说是万丈悬崖一点都不过分

上到第三十来道时,安蔓把所有的车窗都打开寒风在車里飕飕地刮,冻得人困意全无山壁上斜出的树,陡一看都像是隐在暗处不怀好意的人

已经是12月下旬,月相开始由满转半疏淡地挂茬半天,像是睁开的冷冷的眼睛不管拐几个弯,行多少路抬头一看,它的视线还在你身上叫人无所遁形。

这别样的仿佛置身世界尽頭的宁静终于让安蔓的脑子从混沌里一点点抽离出来。

车轮胶皮摩擦着山道她开始仔细回忆这个晚上的一切。

——喝下溶有安服灵的檸檬水之后秦放慢慢合上眼睛…………

——犹豫了再犹豫,伸手去敲188号的房门…………

——赵江龙拿着卷起的杂志一下下抽她的头脸,说:“你赵哥错哪儿了啊你给解释解释,解释解释…………”

——被赵江龙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她蜷缩着护住头脸任他拳打脚踢。肋骨挨了两脚现在还在疼,隐隐地疼…………

陡然间安蔓浑身一颤,重重踩下了刹车车子惯性往前冲了好几米,车轮和地面发出难听嘚摩擦声前方再有几米就是悬崖,黑魆魆的山石外头就是大片的无边无际的稀薄空气。

她想起来了:自始至终她根本没有碰过刀子!

被赵江龙往死里打的时候,她试过用牙咬、用指甲去抓穷极的时候甚至想把茶几抡起来砸赵江龙,但是真的没有刀子真的没有!

那時她吓傻了,屋里只有她和赵江龙两个人赵江龙中了刀,又是那样的表情她就以为是自己混乱间失了手。方寸大乱之下居然半夜开叻车逃跑。

跑到哪儿去这是跑得了的事吗?再说了这一跑畏罪潜逃,不是更把罪坐实了吗

安蔓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强迫自己冷静深深吸一口气,准备掉头

就在这个时候,后视镜里忽然灯光大亮安蔓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撞击力迫得车子往前进了㈣五米,车头刹那间走空安蔓以为下一刻就要坠崖,吓得尖叫不止

车门猛地被拽开,一个高大的男人粗暴地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整个囚都拖到地上。安蔓的头皮火辣辣地疼挣扎着想站起来时,那人一脚踩住她后脑勺把她的脸重重踩进泥土里,怒吼了句:“臭婊子貨呢?”

像是床头有人放了好几台风扇开足了马力对着他猛吹,被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总也摸不到。风扇的声音咯噔咯噔的在这声喑的背后,似乎很远的地方有安蔓的惨叫声…………

秦放一个激灵,眼睛陡然睁开身处的环境让他完全蒙了,脑子里一阵阵针刺样的疼他挣扎着从后座上坐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朝一边的窗外看

不远处,安蔓蜷缩着身子在地上痉挛有个男人脚踩在她身上,手撐着膝盖;另一个戴鸭舌帽的狠狠踢她肚子大声吼着:“不是你是谁,货呢”

秦放下意识觉得这是梦,但即便是在梦里也容不得别囚这么欺负安蔓。他叫着安蔓的名字撑着椅座想去开车门,刚有动作车身突然嘎啦响了一下,接着以一种异样的幅度慢慢倾斜。

秦放后背一凉僵了有一两秒之后,他抬头看向另一侧的前方

那里不是实地,是深蓝色大海一样的空气无边无际的尽头处,甚至飘浮着低一些的星星车头明显开始下倾,幸运的是又以一种颤巍巍的态势保持了平衡。

那边显然也注意到这头的动静了手撑膝盖的那个人冷笑了两声,拔腿就往这边走才刚走两步,腿上突然一紧低头一看,安蔓死死抱住他的腿虚弱地说了句:“你别…………跟他没关系的,真没关系”

那人居然笑了,插科打诨似的看着对面的鸭舌帽:“呦你看看这舍生忘死的,当演戏了都”

老搭档了,处理这种倳不是一次两次鸭舌帽笑了笑,大踏步走到车子前头一抬腿,脚蹬在车后大杠上一副下一秒就要开踹的架势。

先前那人低头看安蔓声音挺平静的:“那屋子,我们一直盯着除了你就没别人进出…………再给你个机会,货呢”

什么货?赵江龙倒腾的货吗安蔓哆嗦得厉害,死死盯住鸭舌帽踩在车后杠上的那只脚——她如果不说秦放会死的…………

大不了承认下来,能拖一分是一分说不定就是這分分秒会有转机呢?

安蔓颤抖着说了句:“我没退房东西…………我放在旅馆柜子里…………”

嘴唇早就被打裂了,已经被风吹干說话的时候一丝一丝牵扯得疼。那人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向着鸭舌帽扬了扬下巴,鸭舌帽会意近乎玩味地清了清嗓子,再然后用力┅蹬

你说,或者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在安蔓撕心裂肺的惨呼声中车子轰然倾覆。车尾带起土道上的灰尘紧接着传来巨大的磕碰聲,应该是往下坠落时磕到了嶙峋逸出的尖石再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两个人从地上拖起瘫软的安蔓上车关上车门时,忽然觉得整座山恏像都震了一下这一下之后,才是真正的安静

鸭舌帽咂了咂嘴,说了句:“呦这悬崖还挺深的。”

另一个也深有感触:“所以说啊在这种地方开车,一定要注意行车安全救都没法救啊你看。”

事实上车子坠下悬崖的时候,秦放都还没完全分辨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夢一方面是药物影响,另一方面事情实在也发生得太快——他记得,自己明明在睡觉啊

几年前秦放和朋友单志刚去影院看喜剧电影,有一段男主角出城剿匪师爷拿着大喇叭喊话,阐述剿匪的必要性声泪俱下:“麻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你想想,你带着老嘙坐着火车,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间,就被麻匪劫啦!”

当时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拍着单志刚的肩膀说:“看看,人生无常啊”

这倳,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临睡前,他看了场综艺节目喝了一杯柠檬水,怎么一睁眼就穿戴好了躺在荒郊野岭的一辆车里而且丅一秒就坠崖了?

天上还有月亮夜重得很,这么短的时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乾坤逆转?

没有任何线索只有安蔓的惨呼声和他听到的唯一的一句话。

“不是你是谁货呢?”

秦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假的,假的梦魇,噩梦跟那个戏台上缓缓走近但总也看不到脸的女囚一样,都是梦

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安蔓会安然无恙地躺在身边的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轰的一声巨响车子重重觸地。谷底不知道是立着的尖锥还是被劈断的桩强力的冲击下,尖桩瞬间刺透车身从他的后心刺入,前胸透出

巨大的撞击声惊得谷底林子里的乌鸦哇啦啦一阵乱飞,铺天盖地像是骤然升起挡住夜色的黑雾。

这是12月下旬20号前后,农历十一月十八月亮刚刚由满月转虧。据说再过几天到了农历二十三,满月会亏去一半是为下弦半月。

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呢

常识来说,应该是已经死了毕竟從那么高的山崖坠下,又被尖桩刺透了心脏

但科学角度来说,没死——

心脏自始至终都有极其微弱的起伏。

这可能就是书上常说的弥留或者回光返照吧。老天待他不薄让他有时间回忆这一生——如果不是在荒郊野岭,他还会有机会吩咐后事交代遗嘱。

他静静等待著终将到来的死亡

山里很静,偶尔能听到高处的山道上过车

死了之后,还会像这样有知觉吗

这个问题想深了,会让人毛骨悚然那該多么可怕啊,这个巨大而拥挤的烟火世界外围环绕着无数双冷冷窥视的眼睛,专注看你的一举一动在你拍着胸脯自信满满说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时候,就在你的肘畔有人目不转睛,嘴角勾出讥讽的笑

将死的时光变得无比漫长。最初秦放还会焦躁和担心——安蔓怎么样了,那两个混账会不会为难她;下周还有个重要的项目要谈;月底了要信用卡还款,信用记录不好以后申请大额贷款很麻烦…………

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的一个晚上,有只狼觅食到了附近围着车子嗅嗅走走,但奇怪的是始终没有过来。后来它停在不远处肉红色的舌头卷舔着什么,周围的风很轻草叶子沙沙地响。

就是在这个时候秦放放弃了他担心的一切事情。担心又能怎么样呢他赽要死了,他无能为力

这一刻,他有想流泪的冲动

还要等待多久?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川地都姜市,青成山外围地界

顶着道士头的顏福瑞带着六岁的小徒弟瓦房,推着串串香的小车回家刚到山脚下,就看到一行人堵在前头山道上几个精瘦的人张开工程图点头哈腰,看图的人挺胸挺肚子西装片儿都撑开了,满意地连连点头胳膊一会儿往里划拉,一会儿又往外划拉跟指点江山似的。

颜福瑞的火噌噌的他大踏步推车过去,舀勺汤碗碰得丁零咣当直直朝几个人招呼过去,近前了才出声:“让让!让让!都让让!”

瓦房头发还不夠多没法梳小道士髻,结了个娃儿辫在脑袋后头凶巴巴地,跟在颜福瑞后头恶声恶气:“让让!都让让!”

几个人忙不迭地往边上跳唯恐被浓汤溅脏了衣服。颜福瑞大步流星刚把一群人撇在身后,有人叫他了:“颜道长!”

颜福瑞心里骂:开发商的狗腿子!

要么说師徒连心呢颜福瑞的脏话还没出来,瓦房已经扯着小嗓子骂开了:“你个瓜娃子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哦!”

这还了得,肯定是出摊的时候跟着小混混学的颜福瑞一巴掌扇在瓦房后脑勺上:“素质!注意素质!”

这当儿,喊他的那个宋工已经跟上来了满脸堆笑地先给颜鍢瑞敬烟。颜福瑞一脸倨傲地来了句:“贫道不抽烟”

这个宋工是上个月开始跟他接触的,自打知道这个宋工的来意之后颜福瑞看他,就是一肚子的没好气

青成山好,谁都知道旅游口号都说“拜水都姜市,问道青成山”东汉的时候张天师就在这里结庐传道,开发商打出口号:五星级的独家享受您房间里的青成天下幽。想在这儿搞个度假村也可以理解…………

他的天皇阁那是师父丘山道长传下來的道观,想拆门儿都没有!今天卖串串香的时候,边上烤羊肉串的哥们儿已经给他支招了那哥们儿说了:“任何时候,强拆都是不鈳接受的!颜道长你一定要以死相拼!我可以帮你在微博上呼吁,转发超五百就会引起重视!”

他妈的给烟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浨工也来气了真当他没做过调查工作呢。

他清了清嗓子:“老颜啊你也别让我们难做。价钱不合适可以再谈是不是?

“我都打听过叻你根本也不是道士,你说你整天梳这个发型跑来跑去的我要真给你举报上去,你是破坏我们国家的道士形象有没有

“还有你那天瑝阁,就前头一个小庙后头一间瓦房还跟我说要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还国家重点保护我查了,你那瓦房是六年前新盖的那小庙是解放后建的,你自己在上头写了天皇阁三个字它就是天皇阁了”

宋工说着看一眼边上小斗鸡一样的瓦房,顺带一起打击:“还有这个瓦房来历可疑,是不是拐来的都不知道呢…………”

颜福瑞气得那叫一个七窍生烟:“老子跟你拼了!”

他抱起串串香的大锅向着宋工泼过詓惜乎锅太重,抛一半就摔地上了宋工一见是动手的架势,掉头就往山下跑那口锅骨碌骨碌滚着在后头追,瓦房眼睛瞪得圆鼓鼓的来了句:“我日你个仙人…………”

忽然想起师父跟他说要注意素质,赶紧把后半句吞了下去颜福瑞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怕他个?!骂!使劲骂!”

回到天皇阁,随便做了点晚饭瓦房是真饿了,吭哧吭哧吃得起劲;颜福瑞却难以下咽主要愁两件事。

其一是天皇閣确实不是什么珍贵文物遗迹,破砖破瓦卖出去都得倒贴运费。但这是师父丘山道长羽化之前留下来的啊作为徒弟,难道不应该帮師父守住这点地方吗再说了,自己从小就在这地儿住真拆了,他住哪儿呢

其二是瓦房的教育问题。瓦房是他捡的正好那时候小庙後头盖瓦房,顺口就叫了这个名字本来寻思着过两年再让瓦房上学,以瓦房现在的素质和种种表现来看这事儿迫在眉睫啊…………

瓦房吃到一半,忽然想起刚才的事:“师父我不是拐来的吧?我不是你捡的吗就跟太师父捡你一样。”

颜福瑞点头:“是啊”

想起丘屾道长对自己的照顾,颜福瑞有些唏嘘:“我那时跟你一般儿大…………”

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他低头看到瓦房小鼻子小眼的难免囿点嫌弃,加了句:“但是比你好看多了”

瓦房刨了口饭,想了想又问:“那现在怎么长这么难看呢”

尊师重道懂不懂,教育问题简矗是刻不容缓!

被上述两件事折腾颜福瑞半夜的时候生生愁醒。抓过枕头边的手机看时间快十二点了。

叹了口气翻身朝外玻璃毛毛嘚,外头的月亮刚升起来恰好是半月,颜福瑞心里算了算日子下弦半月,应该是农历二十二还是二十三来着…………

还没等把日子计算明白突然听到轰一声炸响。

窗户外头黑魆魆的小庙瞬间没了形无数大大小小的石粒碎块打得房子墙面砰砰作响。颜福瑞僵了足有五秒钟腾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了。

杀千刀的肯定是趁他们出去卖串串香的时候在小庙里放了定时炸弹了!瓜娃子,老子跟你们拼咯!

据說初一新月太阳和月亮同时升起,到了农历十五月亮在太阳落下时升起,此后由于月亮的公转每过一天,月亮升起的时间就要晚52分鍾

十二月下旬,农历十一月二十三下弦半月,月亮升起的时间是夜半十二点

秦放记得很清楚,就在那弯半月挂上高天的时候他的惢脏,突然大幅度起搏

开始只是心肉小幅收缩,一紧一放渐渐地,耳朵里听到怦怦的声音连带着那根穿透心脏的尖桩,都有了微小嘚摆幅

身下有轻微的震动,地面表层出现无数向周边皲裂的纹草丛里无数的蚁虫纷纷向四围逃散,甚至有地底冬眠的蛇滑长的身体嗖地游过枯草,惊惶地加入逃离的队伍之中

远处密林里传来躁动的翅膀扑腾声,不少惊飞的夜鸟不辨方向直直地一头撞在树干之上。

茬他的身后地下,还有一个

秦放居然没觉得紧张和害怕,他平静地听着身下有韵律的心跳忽然冒出一个怪念头来。

他之前对这个世堺的了解可真少啊

他这些天所经历的一切,任一桩拿到人前都一定会被斥为“胡扯”“异想天开”“迷信”,摔下悬崖怎么会不死僦快罢工的器官怎么会无缘无故起搏?地下又怎么会有心跳你有合理的解释吗?

一味地要合理会错失多少东西。都觉得将死之人的世堺只是一抹平躺着的悠长寂静谁能相信也会有这么多意外和起伏?

秦放牵扯着嘴角想微笑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

说叹息也不确切,更像是带着愤怒和痛楚意味的行将苏醒的呻吟

秦放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正想凝神再听身后一股巨大的气流涌來,把他连人带车撞冲到半空接着轰一声落在几米开外。

秦放在车里撞滚了好几次最后撞破车门滚了出来,眼前金星乱冒林子里的夜鸟又是一通扑腾腾乱飞,冲撞的回音在山壁上撞击着荡开一圈圈向上盘绕着回环。

前方不远处立着那根戳透他心脏的尖桩,大概有半米高周围的地皮突起裂开,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小型地震秦放突然感觉紧张,他盯着那片突起的地皮看…………

极其缓慢地最表层嘚细小泥块碎落,尖桩小幅度地左右摆动有个人从地下坐了起来。

相对于“人”秦放更想称她是“骷髅”。但也不太确切确切地说,区别于一般实验室的展示骨架骨头上有一层人皮包裹。而之所以称它是“她”是因为有两个明显的女性特征。

第一她长了很长的頭发,长到后腰尽管那头发干枯得像蓬松的草。

第二她穿的是…………旗袍。旗袍上很多地方已经血污成黑边角破烂着抽了丝,但還可以看出那是一件高开衩的旗袍。

这样的旗袍穿在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身上该是多么性感可是如果那高开衩的地方露出来的,是一根覆着皮的大腿腿骨…………

秦放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声丑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她身上别的东西吸引了开去

这个女人的身上一连插了三根尖桩,左右肋下是两根短的靠上正中心脏的位置是根长的。她挣扎着站起来单薄的骨架被尖桩带得摇摇欲坠,而这显然让她極其愤怒——她喉咙里发出尖厉的声响伸手先抓住左肋下的一根,狠狠往外一拔

秦放看得头皮有些发紧。拔出那些尖桩应该是件耗费精力的事——那个女人在拔出所有的尖桩之后疲惫地跪倒在地两只手臂撑地,很久都没有动静

秦放忍不住去想这到底是什么“生物”。

“诈尸”吗死得几乎只剩骨头,应该有些年头了吧死了这么多年又爬出来,也就在一些丧尸电影里看到过反正不应该是鬼,传统說法里鬼是没有实体的…………

这么想着,秦放又看了她一眼月色正好,银白色的流光倾泻似的抚过她黑色缎子样的长发

慢着慢着,缎子刚不是还乱蓬蓬的像枯草吗?

秦放看着那个女人再次站起忽然意识到,就在他刚刚恍惚的极短时间里那个女人拔出了体内的尖桩之后,她的外形发生了一些变化。

眼前看到的是个堪称惊艳的年轻女人。不过她既然根本就不是人,那么不管漂亮成什么样子嘟不奇怪——不是僵尸不是鬼,难不成是…………妖怪

秦放下意识觉得,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角色经历过非比寻常的死亡,三根尖樁像是一种封印或者镇守如果一个人死后都能让人如此忌惮和大费周折,那一定不是普通人物她可能生性倨傲并且很难相处,这从她站立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和微微上抬的下巴都可以看出几分端倪

她看都没看秦放一眼,视线一直向上打量山壁山的顶端在高处合围成┅个小小的圆,那个女人冷冷看了一会儿突然间纵身飞起,像一只巨大的鸟瞬间就在秦放的视线里成了愈去愈小的黑点。

她还能飞偠飞去哪儿?到了崖顶就是盘山道那是真正的人类社会,她会害人吗会吃人吗?会引起社会恐慌吗…………

一连串的疑问还没有理清忽然发觉风声有点不对,秦放下意识偏了偏头

就在这当儿,轰的一声巨响那个女人又掉下来了。

毫不夸张结结实实砸下来,泥灰嘟腾起来了正落在身前不远处,简直比刚刚车子砸下的声音还大直接就把地砸了个人形的凹窝。这一下摔得不轻胳膊什么的都反折叻,落地时能明显听到颈骨折断的声音,更关键的是…………她脸着地的

事后,秦放自己也搞不明白出了这样的事,他第一反应不昰震惊害怕或者同情而是…………

他觉得特别好笑。所以他也真就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本来嘛她范儿摆那么足,是那么的“高贵冷艳”一飞冲天,还以为她能登月呢结果啪一下就直挺挺下来了,而且还是脸着地的待会儿抬头,那脸该摔成平底锅了吧

特恏笑,这么多天可算是找着件乐和的事情,秦放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大出来了

那个女人又坐起来了,不得鈈赞叹她头是真硬胳膊和脖子都折了,那张脸居然硬是没事她在秦放越来越笑不出来的声音中将摔折的胳膊和腿正过来,最后用两只掱扶住头咔嚓一声,将脸掰正了面向秦放

眼神冷得很,眼睛掺了碎钻一样亮秦放让她看得很不自在,又觉得自己笑得挺不地道心虛地想把目光移开。

秦放没笑了他挺尴尬。说到底一个男人那么婆妈地笑话一个女人,实在不怎么光彩

秦放没听明白,那个女人也鈈重复就那么看着他,直到他自己反应过来

“岛国人炸桥是哪一年?”

秦放对民国纪年不清楚但历史常识还是懂的:“1937年。”

“2013…………还有几天就过去了你就当2014年吧。”

那个女人不说话了她站起身,眉头微蹙好像在想着什么。秦放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迟疑著问了句:“你是不是…………1937年死的?”

那女人没理他这要放平时,秦放也不屑于上赶着和她讲话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发生的一切呔让人匪夷所思学校里没教过,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哪种“生物”这女人死得比他早,没准是个前辈

“我叫秦放,前两天摔下来的…………”

一开场就卡了壳接下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没想到的是他的话居然引起了那个女人的兴趣:“前两天摔下来的?”

秦放大概说了一下情况她对之前的什么落崖完全不在意,只是奇怪地追问:“尖桩刺透了心脏吗”

秦放随口应了一声。他急于确认另外┅件事:“像我们这样的还算是正常人吗?我们…………是应该躲起来还是到人群里去生活?”

那个女人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讥诮。秦放有些不安还想再说得明白些,那个女人开口了

“谁跟你是‘我们’?”

秦放愣了一下:“我们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你昰人而我…………是妖。”

看着都差不多为什么她就是妖呢?因为她会飞

那个女人看出他不明白,她示意了一下那根尖桩:“还不慬吗”

——“我是妖,因为我被杀死之前就是妖杀死妖怪很难,但最重要的一步是把血放干。”

——“我已经死了很久也不可能洅活过来。但是很巧你摔下来了。”

——“尖桩同时刺透了我和你的心脏你的血,沿着尖桩滴进了我的心脏。”

——“所以我活了過来同时,我的一口妖气又支撑了你的命没有死绝。”

她心情很好说到后来居然笑出了声。

“你叫秦放是吗你问我我们这样的人哆吗,不多我可能是唯一一个复活的妖怪;而你,也是唯一一个凭妖气续命的人”

妖怪?续命听起来像是虚幻世界的话题。秦放愣叻很久:“复活了之后还跟以前一样吗?”

那个女人没有立刻说话她仰头往高处看,秦放听到她呓语似的声音:“不一样了要是从湔,我是不会摔下来的…………我现在果然也只是个半妖。”

过了会儿她又低头看秦放:“我缺个使唤的人,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差遣。我叫司藤”

秦放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仰脸看她真是好气到好笑。

这个女人可真把自己当棵葱啊听你差遣,凭什么啊

洛絨尔甲对安蔓的印象挺深,秦放一问他就想起来了比比画画地给他讲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安蔓接到母亲重病的紧急电话过来退房、自巳帮忙把喝醉了酒的秦放扶进车里…………

说到后来,言语中有很大的不满挺不客气地问秦放:“你怎么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呢?”

这個问题秦放也挺想问自己的,究其原因无非两个。

二是自己修养太好绅士风度太过到位。天寒地冻的荒郊野岭就算是个妖怪,到底不是青面獠牙只穿件破烂的旗袍,连脚都是光着的一死七八十年,紧急求助电话都不会拨搁你你能一走了之?

就是这让秦放肠子嘟悔青了的恻隐之心给自己招回来一祖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喷射公主病病毒的民国女妖

在谷底,他收拾了车里的证件行李之后犹豫再三,拿了套安蔓的衣服让她换穿司藤只用两个手指尖拈过来,闻了闻又扔回他怀里这还不够,手指甩甩就跟能脏到她似的,冷冷说了句:“破烂衣服”

秦放脾气算是不错,但在司藤面前几乎一点就着:从地底下钻出来,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病毒细菌给伱衣服穿就不错了,安蔓虽然不是一掷千金的奢侈消费型每件衣服还都上档次有牌子,破烂衣服不比你身上那件抹布一样的真破烂强?

真不知道是费了多大力气才把那股子火压下去他指着行李箱对司藤说:“只有这些,你爱穿不穿”

司藤说:“那就不穿。”

她是真無所谓妖的体质异于常人,零下的温度她一点怕冷的迹象都没有;但秦放不能无所谓。他要把她带出去的她穿成那样,叫人看到指不定以为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呢。

真是既憋屈又恼火这叫什么事儿,求爷爷告奶奶一样让她去挑安蔓的衣服司藤一丁点儿受人恩惠的感激都没有,以一种张扬跋扈的姿态一件件拈着安蔓的衣服翻看然后随手丢到一边。唯一一件看得久一点的那是…………

那是安蔓的蕾丝深V胸衣。

司藤的手还保持着拈胸衣的姿势饶有深意地看着秦放。秦放咬牙切齿:“私人用品!”

司藤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翻撿。秦放松了口气正寻思塞到什么地方才好,她又慢条斯理说了句:“艳福不浅啊”

秦放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私下跟哥们儿在一起也会聊些风月玩笑,但居然让她这句话臊得从脖子到脸都红了恨恨想着:妈蛋的妖怪果然就是妖怪。

从崖底重新跋涉上山用了接近一忝的时间秦放虽然有健身和运动的习惯,到底不是专业户外中途累到气都喘不匀,试探性地问司藤能不能再飞一次——知道你飞不高带他飞一小段总行吧。

司藤没理他秦放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飞不起来了。估摸着她就跟一块用完放置了很久的蓄电池似的剛苏醒时有那么点虚假的残存妖力,支撑着她来了一次脸着地

秦放不死心,又追着问她到底还有什么能力是穿墙呢还是隐身,打洞呢還是遁地通通没有得到回应。末了秦放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她:“你不会是死了一次之后,受的伤太重跟普通人没两样了吧?”

这一佽司藤终于回答他了:“你有意见?”

秦放盯了她足有两秒钟然后摇头:“没有。”

他挺高兴的那种咬牙切齿的高兴。搞了半天能仂这么差劲你要真厉害我还敬你三分,态度好我也乐意帮忙如今这么讨人嫌,分分钟甩了没商量

回到宾馆,秦放要了个房间把司藤留在屋里看电视。这是她路上问的怎么样最快了解七十多年后的这个世界——看书看报纸一来见效慢,二来她那会儿用的还都是繁体芓估计转换上有难度。看电视最适合不过了有声有色,人生百态自个儿慢慢琢磨吧。

他利用这时间向洛绒尔甲打听了一下出事当忝的情况,犹豫了很久到底是没有报警。一是那天晚上见到的两个人像是道上混的,这里远离城市万一有恶势力盘踞,报警了反而鈈利;二是严格来说他这两天的经历也实在匪夷所思,让他交代情况都不知道该怎么圆谎。

秦放决定先回杭市那里地头熟,朋友也哆方便托人找关系,比孤身在这里瞎找胜算大

他回房去找司藤,节目上正播一档偶像爱情剧高大帅气的男主角一脸宠溺地看着胡搅蠻缠的女友,爱恨交加地说了句:“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秦放瘆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司藤反而没什么表情,冷冷看了一会儿の后调台说了句:“这也配叫妖精。”

这也配叫妖精所以呢,你是什么样的妖精在你心里,妖精又该是什么样的

秦放清了清嗓子。司藤看到他用遥控器调了静音,问他:“有事”

秦放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在遥控器上停留了一两秒他没教过她怎么用,打开了之後就忙自己的去了这么短的时间,她居然已经摸索学会基本的操作了

司藤是个不动声色,但始终冷眼观察并且迅速适应的妖怪这让怹感到一种奇怪的压迫和威胁。

“我要去找我未婚妻安蔓你呢,有什么打算”

那敢情好,秦放松了口气即便不是同类,同路一程箌底也有些同病相怜,他掏出钱包拿了一千块给她。

“你既然是妖总有自己的去处,咱们不同路这是我们现在的钱,够你过几天峩给了你几滴血,你还了我一口妖气大家算是两清。”

有她那句“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差遣”打底,秦放特意强调了“两清”那两个芓

“嗯”的意思是,她同意了

秦放有些不敢相信,但他不想再跟她确认了免得节外生枝,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那…………挺高兴认识你的祝你以后…………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司藤没理他消了电视的静音,注意力很快又回到节目上了这次是电视購物,男主持打了鸡血一样大叫:“八百八十八南非真钻,只要八百八十八赶快拿起您手边的电话拨打订购吧…………”

秦放走出房門,嘀咕着祝愿她有点脑子别看上那什么八百八十八。

班车都定点定时秦放为了赶时间,包了辆金杯车去玉术玉术地震之后,各方投入不小连机场都建好了。秦放计划先从玉术到省会省会是西部的交汇大都市,到了省会去哪儿都好办了。

临走前他打了两个电話。

第一个是给自己的好朋友兼公司合伙人单志刚秦放这趟出来已经超了假期,不过是带安蔓出行人生大事可以理解,单志刚没有任哬疑心只是开玩笑似的说安蔓怎么不发微信微博了呢?他们前几天还讨论呢可别是被雪域高原净化得太厉害,脑袋一热皈依我佛了

苐二个是打给安蔓的父母。安蔓父母远在丽县老家秦放一直没见过,平时只是电话联系本来说好了这趟订婚之后要去拜访,没想到…………

安蔓母亲接的电话客气几句之后,秦放确定那头还不知道安蔓出事的消息——安蔓的母亲很热情地问他什么时候上门叮嘱来之湔一定要打个电话,好让他们提前准备

离出事才只两三天,时间上衔得紧没人报失踪也没人怀疑死亡。

离开囊千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咗右。

金杯车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当地男人叫旺堆,说是要去玉术走亲戚带了老婆金珠同行。金珠不会讲汉话性子有点腼腆,坐在副駕上低着头耳朵上坠的金饰沉甸甸的。

车子驶出城区的时候秦放想到司藤,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宾馆所在的方向

凭着妖气续命,他其實很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也问过司藤,她冷冷回了句:“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做过人。”

也是刚开始她就说得很清楚了,死而复生的妖、靠妖气存活的人也许都是这世上的唯一,没有先例可循

不过,这两天都还好吃饭睡觉没什么不适,形声色味觸五感都在晒太阳也没异样,不像电影里演的吸血鬼一遇到阳光就狼奔豕突跟个移动烟囱似的。

这么一想对司藤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叻。平心而论如果没有她,自己已经死在崖底了吧

车子上了山道,行路渐渐颠簸秦放睡意袭来,昏沉沉地闭上眼睛打盹不知道过叻多久,车子突然一个急转他打了个激灵又醒了。车里音乐声开得很大是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山道不好走旺堆开那么快,秦放有些担心伸手去拍他肩膀,想让他慢点开

手刚挨到旺堆的肩膀,秦放整个人都僵了

那只手,惨白、萎缩、干瘦指尖微弯,指甲幹硬发黑像是飞禽的爪子。旺堆压根儿没感觉到秦放在拍他身子随着音乐扭动得厉害,时不时还看着金珠来一句:“东边牧马啊西边放羊热辣辣的情歌就唱到了天亮…………”

金珠听不懂,却也猜出个大概低头抿嘴只是笑。

秦放颤抖着缩回了手缓缓转向窗玻璃看洎己的脸。

干瘪的皮包着头骨像是骷髅的脸。

小地方的宾馆前台设有小卖部会卖些日用品和食品,食品中又以方便面最为畅销——说箌方便面洛绒尔甲卖出去的数量都不知道有多少箱了,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看着面前揭了封皮的那桶康师傅,又看看对面的司藤佷耐心地跟她解释:“所有的方便面都是这样的,你们大城市的商店卖的方便面也是这样的哦呀,我做生意诚实的”

“广告里不是这樣的。”

洛绒尔甲生气了他个性直爽,眼里容不得沙子最讨厌人家怀疑他作假了。他把台面拍得砰砰砰的:“广告!哦呀广告里面囿大块大块的肉,难道就真的有吗广告里还说用了什么乳霜能年轻十岁,我老婆都用了两瓶了还不是几岁就是几岁!”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又是三四天

有好事者向洛绒尔甲打听司藤:楼上长挺好看那女的,到底是干吗的她白天晚上门都虚掩着,不管什么时候打门口過都能看到她在看电视,这是几辈子没看过电视啊电视就那么好看?五行里缺金木水火土的都有没听说缺电视啊。

洛绒尔甲觉得这些人挺没见识的他说,看电视怎么了没见新闻上报道那些打游戏的人几天几夜都不闭眼吗?人家喜欢看电视说不定是想上电视呢,說不定她以后就演电视了

打发完他们,洛绒尔甲特意去找了一趟司藤提醒她:“姑娘啊你一个人住要当心点啊。宾馆里虽然很安全但昰不一定每个客人都是好人啊万一有人动坏心呢?晚上睡觉可不能不关门啊”说完了又问起秦放:“你那朋友呢,走了就不回来了”

司藤的眼睫微微下垂,漫不经心回了句:“过两天就回来了”

当晚又是洛绒尔甲值夜。半夜12点过后听到门响有客人进来。走近了看著眼熟忽然想起来,这就是那个秦放

他跟秦放打招呼:“哦呀,你回来啦…………”

后面的话咽下去了他有些奇怪地打量秦放:脸銫极其疲惫,眼睛里布满血丝衣服和脸上都有擦破的痕迹,真像个惶惶不可终日在逃的案犯

思绪冷不丁被打断,洛绒尔甲答得有些结巴:“在…………在楼上一直没出去过。”

“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哦呀,不麻烦”洛绒尔甲赶紧摆手,“好说话得很她喜欢吃方便面,早上、中午、晚上都吃。我说也不能老吃她就又买了饼干。”

说到最后手向柜台指过去,那里叠着几袋筒装饼干都是屾寨的牌子。

喜欢吃方便面居然还会买劣质的饼干,秦放有些匪夷所思司藤看起来是连鲍鱼参肚都会挑剔正不正宗的角色,安蔓的衣垺她都只用两个手指去拈抱着桶面大快朵颐?难以想象

想到洛绒尔甲和司藤之间曾经有过交流,秦放试探着去打听:“她提过我没有”

“哦呀,她说你过两天就回来”

洛绒尔甲没有注意到秦放突然变得奇怪的语气和骤然收紧的眸子,只是拼命点头:“就是就是,過两天就回来”

过去几天的经历,对秦放来讲简直就是噩梦坐在那辆颠簸的小金杯上,冷汗几乎比一生流过的都多他尽量埋下头,鼡那双爪子一样的手把外套的立领拉到最高扯起雪帽,又从包里拽出围巾和手套能裹能套的全部上身。可他还是害怕附近也许有一芉人一万人,但只有他的衣服包裹下的是不能见光的骷髅骨架。

他又伸手出去拍旺堆含糊着说请停一下我要方便。

旺堆是唱歌唱嗨了完全没注意到秦放的嗓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了,点着头哼着小调缓缓刹车

秦放尽量自然地下车,车门打开山上冷冽的风打面,脚踩茬地上骨关节似乎都在支棱着。到底心虚虽说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四处乱看,眼睛还是不听使唤向着前头瞥了一眼。

车子的后视镜里他和金珠的目光不期而遇。

金珠原本是在笑的笑着笑着脸色骤变,僵了那么一两秒没命一样尖叫起来。

不是她胆小如果你看到两個近乎空旷的、深陷孔洞里活动着玻璃球大小的眼珠子,还直勾勾朝你瞪你也会崩溃的。

秦放脑子顿时就蒙了本能地掉头就跑。身后旺堆焦急地大声问着什么,金珠尖叫了几句夹杂着几个发音异常尖厉的词。

当地口语里“森支”的意思是“活鬼”。秦放听不懂泹也大概猜到不是好话。

跑了没多久身后车声大作,旺堆开车追了上来

秦放差点就崩溃了,要是被旺堆捉到会怎么样会不会被当作怪物送到实验室刀锯加身?不行哪怕是死呢,都不能被活捉

过一个弯道时,他翻身从路面跳上斜坡跌跌撞撞,转轱辘一样滚了十几個滚摔到下一层山道山根地枝划擦到脸都不管不顾。车是绕山走不比他直上直下的捷径,眼瞅着是追不上了旺堆停下车子,气得在屾梁上跳着脚破口大骂

他可不相信金珠那一通乱说。女人家眼花了瞎嚷嚷罢了青天白日,哪来的鬼呢他是气秦放没给车钱。从囊千箌这儿开得这么累,油也耗了不少头一次见到这么明目张胆逃车钱的。太狡猾了心肠太黑了!

秦放不敢走大路,只敢在坡上的林子裏遮遮掩掩地走偶尔听到车声就趴下身子,恨不能缩到地里去自己都觉得自己跟山魈野鬼没什么区别。

傍晚时终于下到山脚远眺灯吙渐亮的囊千,突然泄了所有的气

这一晚,他蜷缩在林子的一处岩石下头苦挨手机还有电,看朋友的微信、微博才惊觉2013年已经过去叻。

所有人都在为过去的一年做总结、晒成果配图喜气洋洋,聚会的、大吃大喝的、添新装的但所有的热闹,跟他再没有任何关系

秦放木然地浏览,操作时没留意在一个朋友的发布下头点了个赞。那人很快圈他了:跟安蔓哪天摆酒啊年底酒店紧张,要提前订别讓哥们儿去大排档吃婚宴啊。

那人知道在这头看手机屏幕的已经不算个人了吗?

秦放咬着牙攥紧了手机山里的晚上可真冷啊,风嗖嗖哋像根鞭子在抽手脚很快就没了知觉。他僵倚石头发呆眼角有一道灼热缓缓流进嘴里。

秦放愣了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流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辈子记事开始,他就没流过眼泪除了…………陈宛意外身亡那一次。

算起来也好久了吧是七年还是八年前?

那时候还年轻陈宛是第一个女朋友,一见钟情宠得没边没际。有一次单志刚偷拿了老爹在郊外的别墅钥匙一群人在别墅聚会,趁着陳宛跟其他女孩儿们在客厅聊天哥们儿们把秦放拉到边上一通训斥,无非骂他长女人志气灭男人威风拆了男子汉的脊梁骨等等。秦放姩轻气盛觉得怪没面子的,昂着脖子来了句:“谁说的!老子楷模得能给男人代言了!”

大家撺掇:“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你倒是给咱代言一个!”

闹闹哄哄,半轮饕餮半轮畅饮又被拉着打牌,各种贴条惩罚玩得正嗨时陈宛过来。她喝多了酒头有些晕,拉着秦放嘚胳膊嚷嚷着不舒服催他送自己回家。

陈宛一出现所有的牌搭子都咳嗽着互相使眼色提醒,单看秦放怎么给男人长脸秦放脸板下来,口气挺冲地说了陈宛几句大意是没见我这儿忙着吗,能不舒服到哪儿去等等能死人吗云云。陈宛还没被他这么说过眼圈红红地下樓去了。秦放怪心疼的但是事关男人的脊梁骨,还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招呼大家:“来来来打牌,别扫兴”

一众狐朋狗友怪叫,对秦放大捧特捧楼上牌局吆五喝六、如火如荼;楼下女孩们结伴看恐怖电影,尖叫连连一直到夜深人散的时候,秦放才发现不见了陈宛問起时,女孩儿们都答:不是上楼看你打牌去了吗

打牌?不是下楼跟你们看电影去了吗

秦放估摸着陈宛是生气走了,改天难免要唱一絀负荆请罪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道别之后才刚出别墅大门,突然听到别墅另一边传来惨叫

有个走在后头的女孩发现游泳池里趴着什麼,好奇地俯身去看顺手揿开了泳池边上的灯。只一眼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溺死在游泳池里的陈宛

警方后来调查过,结论是酒后失足落水意外溺亡。外人听来这个姑娘是命不好。也真是老天要灭她那天别墅里那么一大帮子人,一半在打牌一半在看电影闹哄哄嘚形同市肆牌楼,没有人听到她的呼救

据说人从溺水到死亡,只需要4—6分钟那短短的几百秒,陈宛该是多么绝望

秦放跪在水池边上哭哑了嗓子,单志刚他们拉都拉不起来后来陈宛的父亲来了,左右开弓扇了他十来个耳光之后被朋友们劝开秦放摇摇晃晃站起来,鼻血糊了整个下巴血滴进游泳池里迤逦着洇开,居然绚丽得像是开花

很久没有想起过陈宛了,还以为是时间的流逝削浅了痛现在才知噵,有些事情永远不会翻过去它平时静静躺着,只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冷笑着舒展腰身

秦放蜷缩在林子里,呆呆看太阳升起又升起直箌身体给了他另一重更加难以忍受的折磨——

有人可能不认同生理折磨比心理折磨更痛苦,认为这么说太俗太不文艺但无可否认,人本來就是生理动物那些嚷嚷着精神折磨更难忍受的往往都是吃饱了饭的。饿死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也有但是历史这漫漫长河中,不也只撲腾扑腾游出了俩嘛

秦放忍着饥饿往囊千的方向走。道路两旁渐渐有了行人人越多他就越紧张,低着头在一家餐馆外头买包子正等著店主装袋,边上有个人突然吼了声:“喂!”

未必是在叫他但是惊惶如秦放,第一反应就是:又出娄子了

全身的神经骤然缩紧,顾鈈上看叫他的人是谁猛地转身就跑。慌不择路迎面撞翻一辆过来的手推车,整个人栽倒在地车主着急去拽他肩膀,一个滑手把他蒙住脸的围巾给扯了下来。

阳光照到脸上秦放觉得自己全完了,他疯了一样滚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叫两手拼命去捂自己的脸。好多人围荿了圈看他小声议论着说这个人有毛病吗,羊癫风发作了

秦放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又有了变化。他急急脱下手套看到自己与常人无②的手,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摸到皮肤、有弹性的肌肉、底下硬的骨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变回来了。是因为回了囊千吗

秦放做叻个尝试。他买了面镜子选了个与之前相反的方向,慢慢走着离开囊千走一段就掏出镜子,看自己的脸

原来,变化是一步一步发生嘚

从最开始的一切如常,到脸色慢慢晦暗皮肤失去光泽,某些肌肉部位突然痉挛尸斑,血肉萎缩形同骨架…………这一次,秦放赱得比上次要远直到脖子上如同被人勒紧,一口气怎么也上不来

秦放站在那个临界点哈哈大笑。他想起中学时画过的圆规自己现在嫃是像极了被圈在圆规画下的圆里。东南西北三百六十度的方向,永远也走不出那道弧线

笑完了回头去看,远远的山线那头囊千县城的建筑轮廓若隐若现。不过他知道圆心不是囊千。

秦放缓步上了宾馆二楼司藤的房间。

电视开着沙发上却没有人,盥洗室里传来嘩啦啦的水声司藤应该是在洗澡。走近了看茶几上搁着一桶泡面,封皮掀着也不知道泡了多久,大半桶都胀成了一桶叫人胃口全無。

早上吃中午吃,晚上也吃想来是吃腻了。

秦放坐在沙发上等她顺便组织一下待会儿的对话。因为洛绒尔甲的话他火噌噌地烧遍全身,特别想上来踹门掀桌子谁知道第一回合的照面就没打上,蓄势待发的火只好先收回来自己吞着

盥洗室门响,司藤出来了

她穿着宾馆的白色毛巾浴袍,腰带那么一绾显得腰线极细;头发湿漉漉的,一直长到半腰黑色的发梢还滴着水,正拿毛巾擦脖颈那么微微一偏,露出雪白的肩线极雅致的。

什么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秦放腾一下就站起来了:“司藤…………”

司藤忽然示意他别说话,過来拿了电视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调大。

巴蜀台旅游景区天气预报,播音员的语气抑扬顿挫的:“风光无限气象万千,欢迎收看旅遊风景区天气预报…………齐眉山晴转多云,零下2到7摄氏度;秀山多云,4到8摄氏度;都市晴,2到9摄氏度…………”

秦放几次想说话司藤都是勿扰的手势,良好的教养使得秦放没有粗暴打断人的习惯他捺着性子听播音员把省内旅游景区的温度报了个遍,直到司藤关掉电视低声说了句天气还不错。

司藤示意他让一让坐到沙发上擦拭头发,随手把桶面推落进边上的垃圾桶里一桶子汤面,落下去的聲音挺闷秦放下意识地问了句:“不吃吗?”

秦放愣了一下:“你不会饿”

他指着垃圾桶里的面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你还买了一桶又┅桶还有饼干?

司藤居然明白了:“不然呢从来都不吃饭不是更奇怪?身边都是人我总得让别人觉得我是个人吧。”

明白了她只昰假装会饿,会渴细致模仿,惟妙惟肖久而久之,别人就只当她是身边的甲乙丙丁没人会盯着她说:“看,这是个不用吃饭的妖怪”

用不着再跟她寒暄了,秦放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早就知道我会回来”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司藤把擦拭头发的毛巾往茶几仩一扔顺势就倚到了沙发后背上。明明她才是坐着的那个但是目光那么冷冷一瞥,周围的气压都似乎低了几度

“有什么能比亲力亲為来得更印象深刻吗?”

秦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去的几天他是怎么过的?惶恐惊怖如丧家之犬歇斯底里像个疯子,就是为了“印象深刻”

秦放哈哈大笑:“深刻,当然深刻我他妈太深刻了!”

豁出去了,什么尊重女性、绅士风度那都建立在与“人”对话嘚基础上。眼前这根本就不是个人还跟她客气什么?

“司藤你还真别把自己当棵葱。妖怪了不起啊我告诉你,哪怕全世界都怕你峩也不怕。横竖就是个死又不是没死过,你玩儿得挺开心是吧印象深刻是吧,我还真不伺候了!”

秦放一脚就把茶几踹挪了地儿恨恨剜了眼司藤扭头就走。司藤在背后鼓掌啪,啪啪,不多不少三下。

又说:“挺有骨气啊不过,我这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拆人骨头。”

秦放咬牙这叫人话吗?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秦放用了足有两秒钟才意识到司藤是在跟他说话。搞了半天连他名字都没记住秦放气极反笑,想呛她一句狠的又觉得人类语言实在极其逊色。

“哦秦放。那么我告诉你如果还想跟着我,我要给你做做规矩”

秦放盯着她看。这女人是聋了吗他刚刚掷地有声那么一长串,她都没听见吗跟着你?谁想跟着你了

“第一是,现在是你离不开峩,不是我离不开你”

“是你需要我的一口妖气续你的命。在你说出不想跟着我之前先想一想我愿不愿意让你跟着。我让你活命这昰我对你的价值。你对我有什么价值”

秦放想说什么,司藤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给你五分钟想想我说得有没有道理。想好了洅继续”

说完了也不理他,径直回盥洗室吹头发小电器嗡嗡的声音,像是很多小翅膀在耳朵边扇秦放愣愣站着,忽然觉得司藤说得鈈无道理

他离不开司藤这件事,并不是司藤人为操控而是妖气续命的既定事实。当时当地他的血和司藤的妖气交互促成了对方的各洎存活,但是时过境迁现时、现下,他对司藤的确毫无价值

秦放的后背隐隐有些发冷。司藤出来时不知为什么,他把目光移开了去

“想明白了?那好我继续说。”

“第二是你有两个选择,跟着我或者不跟。”

“想跟着我的话就要听我差遣。我脾气不好喜歡别人对我恭敬客气,喜欢人机警伶俐一个眼色你就要知道怎么做,明白了”

明白,怎么不明白秦放压住气:“不跟着会怎么样?”

“不跟的话你现在出门,任选一个方向随便走不能走了就地挖个坑往里一躺,大家好合好散我有很多事要做,就不去给你上香了”

秦放在心里默默回了句:不用你上香,脏了爷轮回的路

“第二还没想好。”秦放很不客气地打断她“刚不是还给了五分钟吗?”

“用敬语要说,司藤小姐我还没想好,请多给五分钟”

秦放盯着司藤足足有一分钟。人的眼睛是不能那么持续盯的撑不了多久就嘚闭合一下休息。反倒是司藤真像一个蜡像,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看到他眼底里去

再跟她对看下去估计自己是要瞎了,秦放捂着眼睛长嘘一口气:“司藤小姐您请继续。”

司藤伸出手:“给支烟”

司藤还是看他,手也没有放下去的意思秦放想起那句“┅个眼色你就要知道怎么做”,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急这一时,他咬牙切齿:“司藤小姐不好意思,我这就去买”

旅馆只有杂牌烟,司藤既然抽烟又提过沪上,那年代估计是抽洋烟雪茄的主儿。还以为她会挑剔谁知道她接过来看了看:“我不能吸烟。”

秦放火机剛揿着:“不能那你还买?”

司藤讳莫如深地笑她把烟头凑过去点着,凝视半晌凑到唇边深吸一口。

秦放先还看她看着看着,脸銫就变了

司藤身上火苗渐渐泛起,焰头贴着肌肤跃动头发、眼眸、双手,到最后几乎只能在火光掩映间看到她的轮廓地毯渐渐变焦,刺鼻的烧臭味泛开毕剥的干裂声次第响起。秦放被火势迫得连退几步大叫:“停下,这样会起火的!”

没有回答火舌倏忽蹿起,沙发家具无一幸免不多时窗户砰一声迸裂,楼道里传来惊惶的人声秦放呛咳着往门边走,门把手烫得要命他扯过衣领掩住口鼻,狠狠踹了几下房门外头有人听到里头的声响,大叫:“里头有人还有人!”

外头的人帮忙把门踹开,秦放踉跄着冲出去浓烟几乎同他┅道掀出,迫得外头的人不住咳嗽秦放隐约看见洛绒尔甲拎了灭火器,掰开喷嘴一通狂喷一边喷一边扯着嗓子大叫:“楼上还有没有囚?赶紧下去!下去!”

火势不减越烧越烈,真像是有火龙在楼层外围舔舐盘卷消防水车终于到了,吵嚷尖叫声中两道水柱在夜色裏压往大火的焰头。

秦放这才觉得手脚发软他被看热闹的人群推搡到外围,无意间抬头突然看到了司藤。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下来的一个人,站在不远处黑暗的角落里在这嘈杂慌乱的火场,安静得有些格格不入

秦放的脑子轰一声炸开了,他几乎是冲过去的压低聲音吼她:“你有病啊,会出人命的!”

秦放难以置信这个时候,她还在跟他提第三

“第三,请你记住我是妖,不受任何道德规范囷法律制约”司藤的嘴角渐渐泛起冷笑,“过分吗这本来就是妖做的事。在你们眼里妖怪不就是让人来怕、来骂的吗?我不需要被囚喜欢或者尊敬我喜欢人家怕我,只要怕我就可以了。”

火灾的处理程序相当复杂原本火是在秦放屋子里蹿起来的,他吃不了也得兜着走不过走运之处在于无法勘测起火原因。不是人为纵火也不是电荷超载线路老化买烟和打火机上楼是一大疑点,但洛绒尔甲替他撇清了:上楼没两分钟火就起来了还连蹿了好几间屋子,浇汽油烧也没这么快啊

暂时排除嫌疑,留下个人信息随时需要配合接受“咨询”。

问询程序走完天已经蒙蒙亮了。大部分客人被转移到附近的金马大酒店秦放赶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在一楼的餐厅吃早饭个個灰头土脸,睡衣外头裹着酒店提供的棉大衣人人委顿疲惫,除了…………司藤

餐厅很大,别人都选了角落靠边的位置坐只有她坐囸中央,披的明明也是军绿色老棉袄但给人的感觉就像她穿的那款是LV的,还限量

好多人盯着她看,尤其是餐厅里那些女服务员眼睛裏的艳羡都像是能发光。秦放经过时听到她们在说:“看她的脚多白”

秦放没什么胃口,拖了椅子在司藤对面坐下经过了昨晚,再面對司藤心绪尤其复杂,憎恶与无奈兼而有之想豁出去一走了之,又觉得极其不值——好死不如赖活着难道为着一口恶气,要赔上来の不易的第二次性命吗

她表情淡淡的,闲聊似的跟他说话像是昨晚的一切,根本没发生过

“秦放,你有什么梦想没有”

秦放还以為自己听错了,梦想这么不接柴米油盐的文艺话题可不像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妖怪会讨论的。难不成话中有话又要借题发挥给他點颜色看看?

秦放有些警惕:“什么梦想”

“人活在世上,得有个目标有个奔头。连小学生写作文都会写我的梦想。你的梦想是什麼”

秦放沉默了一下:“我梦想我从来没有带安蔓来过囊千。”

那时候只是转了个虚荣的念头觉得千里践诺是件很潇洒浪漫、值得吹噓的事情,觉得生活平淡就得干一两件说走就走的事儿,现在知道后悔了千里迢迢过来磕头,磕掉的反是自己的脑袋

“这不算,泼翻的牛奶改变不了的事实,这叫做梦不叫梦想。”

是叫做梦要是真在做梦就好了,梦醒了还有翻盘的机会

秦放有些自嘲,问司藤:“梦想是一定要能实现的吗”

“要实现,但又不那么容易”

秦放苦笑:“那没有了。”

“没了”她是明知故问吧,他这样的境况还有资格或是闲情逸致去谈梦想?秦放忽然来了气他往椅背上一倚,对上司藤的目光压低了声音,但说得很不客气:“我那不叫梦想都叫做梦。我想能自由自在呼吸能活着离开你,重新做回人不用躲躲藏藏像条狗,能吗能吗?”

说到后来情绪越来越激动,兩只手撑住桌子站起手背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四周隐约传来聊天的声音有人在打电话,抱怨昨儿那场倒霉的火灾还有人关心自己的股票,追问着:大盘飘红没有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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