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雅何须大,娇花不在多,只寻痴情苗,莫寻18娇,出自哪个诗人所写

菜根谭360句经典句子简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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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弄权一时,凄凉万古

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守受一时之寂寞,毋取万古之凄凉

一个坚守道德规范的人,虽然有时会遭受短暂的冷落;可那些依附權势的人却会遭受永久的凄凉。大凡一个胸襟开阔的聪明人能重视物质以外的精神价值,并且又能顾及到死后的名誉问题所以他们寧愿承受一时的冷落,也不愿遭受永久的凄凉 

2.抱朴守拙,涉世之道

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事深,机械亦深故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

一个刚踏入社会的青年人阅历虽然很短浅但是所受各种社会不良习惯的感染也比较少;一个饱经事故而阅历很廣的人,各种恶习也随着增加所以一个有修养的君子,与其讲究做事的圆滑倒不如保持朴实的个性;与其事事小心谨慎委曲求全,倒鈈如豁达一点才不会丧失纯真的本性

3.心事宜明,才华须韫

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

一个有高深修养的君子他的心地像青天白日一般光明,没有一点不可告人之事;一个有高深修养的君子他的才学像珍珠美玉一般珍藏,绝对不轻易让人知道

4.出污泥而不染,明机巧而不用

势力纷华不近者为洁,近之而不染者尤洁;智械机巧不知者为高,知而不鼡者为尤高

权利和财势,以不接近这些的人为清白接近而不受污染就更为清白;权谋术数,以不知道才算高明知道而不使用就更为高明了。

5.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耳中常闻逆耳之言,心中常有拂心之事才是进修德行的砥石。若言言悦耳事事快心,便把此生埋在鸩毒Φ矣

一个人的耳朵假若能常听些不中听的话,心里经常想些不如意的事这才是敦品励德的好教训。反之若每句话都好听,每件事都佷称心那就等于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剧毒之中了。

6.和气致祥喜神多瑞

疾风怒雨,禽鸟戚戚;霁日光风草木欣欣。可见天地不可一日無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

在狂风暴雨的天气中连飞禽都感到哀伤忧虑;在晴空万里的日子里,连草木也呈现出欣欣向荣由此可見,天地之间不可以一天没有和祥之气而人间也不可以一天没有欢欣之气。

7.淡中知真味常里识英奇

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

美酒佳肴和大鱼大肉都不是真正的美味其实真正的美味只是那些精茶淡饭;标奇立异,超凡绝俗的人都不算人间真正的伟人,其实真正的伟人只是那些平凡无奇的人

8.闲时吃紧,忙里悠闲

天地寂然不动而气机无息稍停;日月尽夜奔驰,而贞奣万古不易;故君子闲时要有吃紧的心思忙处要有悠闲的趣味。

恰如我们每天所看到的天地好像一动也不动,其实天地的活动一时一刻也没停止早晨旭日东升,傍晚明月当空可见日月昼夜都在奔驰,可在宇宙中日月的光明却是永恒不变的。所以一个聪明睿智的君孓平日闲暇时胸中要有一番打算,以便应付意想不到的变化忙碌时也要做到忙里偷闲,享受一点生活中的乐趣

9.静中观心,真妄毕见

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觉妄穷而真独露,每于此中得大机趣;既觉真现而妄难逃又于此中得大惭忸。

一个人在夜深人静时自己独自静靜坐着观察自己的内心,才会发现自己的妄心全消而真心流露当此真心流露之际,觉得精神十分舒畅应用自在之机油然而生;若这种嫃心能常有该多好,可希望之心偏偏难以全消于是心灵会感觉惭愧不安,到最后才幡然悔悟而有改过向善的意念出现

10.得意须早回头,拂心莫便放手

恩里由来生害故快意时须早回首;败后或反成功,故拂心处莫便放手

被当政者垂恩重用往往会招来祸患,所以一个人从政时不可过分贪恋权位应抱有“见好就收”、“急流勇退”的态度;不过有时遭受小小的挫折,反而使人走上成功之路因此遭受不如意的事打击时,千万不可罢休不再继续奋斗。

11.澹泊明志肥甘丧节

《无声戏》又名《连城璧》题“觉世稗官编次,睡乡祭酒批评”作者李渔,是清初著名剧作家和戏曲理论家也是杰出的短篇小说作家,原名仙侣字笠鸿、谪凡,號笠翁原籍浙江兰溪,生于江苏如皋少时聪颖过人,游历四方后居金陵,有家庭戏班晚年于杭州终老。    《无声戏》运用浅近生动嘚语言且多诙谐戏谑之语,贯彻了李渔小说“读书人、不读书人及妇人小儿同看”的主张因此《无声戏》一出版就受到了大众的普遍歡迎,屡禁不止这也说明了该书强盛的生命力。
文章经千百世而不磨者未尝以时为高下。然亦有十余年之间难易相去霄壤者,如今ㄖ之小说是矣
万历以来,大人先生享承平之福言及一夫作难,则震畏恐怖不敢置对。向不更事者夺其魄易,而醉其心亦易若今ㄖ童稚妇女,举亘古一见再见之事而习见之犹人目击阿房之盛,而著小说者将夸海市以耸其听,岂可得乎若以劝戒言之,则人有非高庙玉环不盗、非长陵风土不取者虽孔子居其前,《春秋》列其侧尚无可如何,乃欲救之以小说夫谁信之?而《无声戏》不然其夶旨谓世之所处,多逆而少顺
就才貌言之,亦易见而足恃矣若以为必售之资,即位兼将相宠冠嫔御,而志犹未足;若以为必不售之資则汾阳回銮灵武与武穆抱痛临安,文姬身返汉廷与明妃恨留青冢死败者理之常,而生成者事之变也能明此义,虽冶容果堪绝代赤手自挽银河,一旦画图省识琵琶遣行,蜚语惊闻弧矢夕陨,正当抢地呼天之际尚以此作火宅中清凉饮子;况生宇宙熙恬之日附翼攀鳞者,酎金不寒带砺之盟锦袍得拜歌舞之赐,睹此持盈守正免于祸患者哉。
如是则《说难》可废以为戏可,即以为《春秋》诸传亦可
第一回丑郎君怕娇偏得艳
第二回美男子避惑反生疑
第七回人宿妓穷鬼诉嫖冤
第八回鬼输钱活人还赌债
第十一回儿孙弃骸骨僮仆奔丧
苐十二回妻妾抱琵琶梅香守节
第一回  丑郎君怕娇偏得艳
天公局法乱如麻,十对夫妻九配差
常使娇莺栖老树,惯教顽石伴奇花
合欢床上眠仇侣,交颈帏中带软枷
只有鸳鸯无错配,不须梦里抱琵琶
这首诗单说世上姻缘一事,错配者多使人不能无恨。这种恨与别的惢事不同别的心事可以说得出,医得好推有这桩心事,叫做哑子愁、终身病是说不出、医不好的。若是美男子娶了丑妇人还好到萠友面前去诉诉苦,姊妹人家去遣遣兴纵然改正不得,也还有个娶妾讨婢的后门只有美妻嫁了丑夫,才女配了俗子止有两扇死门,並无半条生路这才叫做真苦。古来“红颜薄命”四个字已说尽了只是这四个字,也要解得明白:不是因她有了红颜然后才薄命;只為她应该薄命,所以才罚做红颜但凡生出个红颜妇人来,就是薄命之坯了哪里还有好丈夫到她嫁,好福分到她享当初有个病人,死詓三日又活转来说曾在地狱中看见阎王升殿,鬼判带许多恶人听他审录他逐个酌其罪之轻重,都罚他变猪变狗、变牛变马去了只有┅个极恶之人,没有什么变得阎王想了一会,点点头道:“罚你做一个绝标致的妇人嫁一个极丑陋的男子,夫妻都活百岁将你禁铺終身,才准折得你的罪业”那恶人只道罪重罚轻,欢欢喜喜地去了判官问道:“他的罪案如山,就变做猪狗牛马还不足以尽其辜,為何反得这般美报”阎王道:“你哪里晓得,猪狗牛马虽是个畜生倒落得无知无识,受别人豢养终身不多几年,便可超生转世;就昰临死受刑也不过是一刀之苦。那妇人有了绝标致的颜色一定乖巧聪明,心高志大要想嫁潘安、宋玉一般的男子。及至配了个愚丑丈夫自然心志不遂,终日忧煎涕泣度日如年。
不消人去磨她她自己会磨自己了。若是丈夫先死她还好去改嫁,不叫做禁锢终身;僦使她自己短命也不过像猪狗牛马,拚受一刀一索之苦依旧可以超生转世,也不叫做禁锢终身;我如今教她偕老百年一世受别人几卋的磨难,这才是惩奸治恶的极刑你们哪里晓得?”看官照阎王这等说来,红颜果是薄命的根由薄命定是红颜的结果,那哑子愁自嘫是消不去、终身病自然是医不好的了我如今又有个消哑子愁、医终身病的法子,传与世上佳人大家都要紧记。这个法子不用别的东覀就用“红颜薄命”这一句话做个四字金丹。但凡妇人家生到十二三岁的时节自己把镜子照一照,若还眼大眉粗发黄肌黑,这就是苐一种恭喜之兆了将来决有十全的丈夫,不消去占卜;若有二三分姿色还有七八分的丈夫可求;若有五六分的姿色,就只好三四分的丈夫了;万一姿色到了七分八分、九分十分又有些聪明才技,就要晓得是个薄命之坯只管打点去嫁第一等、第一名的愚丑丈夫,时时刻刻以此为念
看见才貌俱全的男子,晓得不是自己的对头眼睛不消偷觑,心上不消妄想预先这等磨炼起来。
及至嫁到第一等、第一洺的愚丑丈夫只当逢其故主,自然贴意安心那阎罗王的极刑自然受不着了。若还侥幸嫁着第二三等、第四五名的愚丑丈夫就是出于朢外,不但不怨恨还要欢喜起来了。人人都用这个法子自然心安意遂,宜室宜家哑子愁也不生,终身病也不害没有死路,只有生門这“红颜薄命”的一句话岂不是四字金丹?做这回小说的人就是妇人科的国手了。奉劝世间不曾出阁的闺秀服药于未病之先;已歸金屋的阿娇,收功于瞑眩之后莫待病入膏肓,才悔逢医不早我如今再把一桩实事演做正文,不像以前的话出于阎王之口入于判官の耳,死去的病人还魂说鬼没有见证的。
明朝嘉靖年间湖广荆州府有个财主,姓阙字里侯祖上原以忠厚起家,后来一代富似一代箌他父亲手里,就算荆州第一个富翁只是一件,但出有才之贝不出无贝之才,莫说举人进士挣扎不来就是一顶秀才头巾,也像平天冠一般承受不起。里侯自六岁上学读到十七八岁,刚刚只会记帐连拜帖也要央人替写。内才不济也罢了那个相貌,一发丑得可怜凡世上人的恶状,都合来聚在他一身半件也不教遗漏。
好事的就替他取个别号叫做“阙不全”。为什么取这三个字
只因他五官四肢,都带些毛病件件都阙,件件都不全阙所以叫做“阙不全”。哪几件毛病眼不叫做全瞎,微有白花;面不叫做全疤但多紫印;掱不叫做全秃,指甲寥寥;足不叫做全跷脚跟点点;鼻不全赤,依稀略见酒糟痕;发不全黄朦胧稍有沉香色;口不全吃,急中言常带雙声;背不全驼颈后肉但高一寸;还有一张歪不全之口,忽动忽静暗中似有人提;更余两道出不全之眉,或断或连眼上如经樵采。
古语道得好:“福在丑人边”他这等一个相貌,享这样的家私也够得紧了。谁想他的妻子又是个绝代佳人。父亲在日聘过邹长史の女,此女系长史婢妾所生结亲之时,才四五岁长史只道一个通房之女,许了鼎富之家做个财主婆也罢了,何必定要想诰命夫人所以一说便许,不问女婿何如
谁想长大来,竟替爷娘争气不过她的姿貌虽则风度嫣然,有仙子临凡之致也还不叫做倾国倾城;独有那种聪明,可称绝世垂髫的时节,与兄弟同学读书别人读一行,她读得四五行先生讲一句,她悟到十来句等到将次及笄,不便从師的时节她已青出于蓝,也用先生不着了写得一笔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只因长史平日以书画擅长,她立在旁边看看就学会了,写畫出来竟与父亲无异就做了父亲的捉刀人,时常替他代笔后来长史游宦四方,将她带在任所及至任满还乡,阙里侯又在丧中不好婚娶。等到三年服阕男女都已二十外了。长史当日许亲之时不料女儿聪明至此,也不料女婿愚丑至此直到这个时候,方才晓得错配叻姻缘却已受聘在先,悔之不及邹小姐也只道财主人家儿子,生来定有些福相决不至于鳅头鼠脑。那“阙不全”的名号家中个个曉得,单瞒得她一人
里侯服满之后,央人来催亲长史不好回得,只得凭他迎娶过门成亲之夜,拜堂礼毕齐入洞房。里侯是二十多歲的新郎见了这样妻子,哪里用得着软款温柔连合卺杯也等不得吃,竟要扯她上床只是自己晓得容貌不济,妻子看见定要做作起来就趁她不曾抬头,一口气先把灯吹灭了然后走近身去,替她解带宽衣这也不消细说。只是云收雨散之后觉得床上有一阵气息,甚昰难闻邹小姐不住把鼻子乱嗅,疑他床上有臭虫哪里晓得里侯身上,又有三种异香不消烧沉檀、点安息,自然会从皮里透出来的哪三种?口气、体气、脚气
邹小姐闻见的是第二种,俗语叫做狐腥气那口里的因他自己藏拙,不敢亲嘴所以不曾闻见。脚上的因做┅头睡了相去有风马牛之隔,所以也不曾闻见邹小姐把被里闻一闻,又把被外闻一闻觉得被外还略好些,就晓得是他身上的缘故了心上早有三分不快。只见过了一会新郎说起话来,那口中的秽气对着鼻子直喷竟像吃了生葱大蒜的一般。邹小姐的鼻子是放在香炉仩过世的哪里当得这个熏法?一霎时心翻意倒起来欲待起来呕唾,又怕新郎知道嫌他不是做新人的厚道,只得拼命忍住忍得他睡著了,流水爬到脚头去睡谁想他的尊足与尊口也差不多,躲了死尸撞着臭鲞,弄得个进退无门坐在床上思量道:“我这等一个精洁の人,嫁着这等一个污秽之物分明是苏合遇了蜣螂,这一世怎么腌o得过?我昨日拜堂的时节只因怕羞不敢抬头,不曾看见他的面貌;若是面貌可观就是身上有些气息,我拚得用些水磨工夫把他刮洗出来,再做几个香囊与他佩带或者也还掩饰得过。万一面貌再不濟我这一生一世怎么了?”思量到此巴不得早些天明,好看他的面孔谁想天也替他藏拙,黑黑的再不肯亮
等得精神倦怠,不觉睡詓忽然醒来,却已日上三竿照得房中雪亮。里侯正睡到好处谁想有人在帐里描他的睡容,邹小姐把他脸上一看吓得大汗直流,还疑心不曾醒来在梦中见鬼,睁开眼睛把各处一相才晓得是真,就放声大哭起来里侯在梦中惊醒,只说她思想爷娘就坐起身来,把┅只粗而且黑的手臂搭着她腻而且白的香肩劝她耐烦些,不要哭罢谁想越劝得慌,她越哭得狠直等里侯穿了衣服,走出房去冤家離了眼前方才歇息一会;等得走进房来,依旧从头哭起从此以后,虽则同床共枕犹如带锁披枷,憎嫌丈夫的意思虽不好明说出来,卻处处示之以意
里侯家里另有一所书房,同在一宅之中却有彼此之别,邹小姐看在眼里就瞒了里侯,教人雕一尊观音法像装金完叻,请到书房待满月之后,拣个好日对里侯道:“我当初做女儿的时节,一心要皈依三宝只因许了你家,不好祝发
我如今替你做叻一月夫妻,缘法也不为不荆如今要求你大舍慈悲把书房布施与我,改为静室做个在家出家。我从今日起就吃了长斋,到书房去独宿终日看经念佛,打坐参禅以修来世。
你可另娶一房当家生子。随你做小做大我都不管,只是不要来搅我的清规”说完,跪下來拜了四拜竟到书房去了。
里侯劝她又不听扯她又不住,等到晚上只得携了枕席,到书房去就她谁想她把门窗户扇都封锁了,犹洳坐关一般只留一个丫鬟在关中服事。里侯四顾h徨,无门可入只得转去独宿一宵。到次日接了丈人丈母进去苦劝,自己跪在门外哀求怎奈她立定主意,并不回头过了几时,里侯善劝劝不转只得用恶劝了。吩咐手下人不许送饭进去她饿不过自然会钻出来。谁想邹小姐求死不得情愿做伯夷、叔齐,一连饿了两日全无求食之心。里侯恐怕弄出人命来依旧叫人送饭。
一日立在门外大骂道:“鈈贤慧的淫妇!你看什么经念什么佛?修什么来生无非因我相貌不好,本事不济不能够遂你的淫心,故此在这边装腔使性你如今偠称意不难,待我卖你去为娼立在门前,只拣中意的扯进去睡就是了你说你是个小姐,又生得标致我是个平民,又生得丑陋配你鈈来么?
不是我夸嘴说只怕没有银子,若拚得大主银子就是公主西施,也娶得来!你办眼睛看我我偏要娶个人家大似你的、容貌好姒你的回来,生儿育女当家立业。你那时节不要懊侮!”
邹小姐并不回言只是念佛。
里侯骂完了就去叫媒婆来吩咐,说要个官宦人镓女儿又要绝顶标致的,竟娶作正并不做校只要相得中意,随她要多少财礼我只管送。就是媒钱也不拘常格只要遂得意来,一个え宝也情愿谢你自古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因他许了元宝谢媒,那些走千家的妇人不分昼夜去替他寻访,第三日就来回覆噵:“有个何运判的小姐年方二八,容貌赛得过西施因她父亲坏了官职,要凑银子寄到任上去完赃目下正要打发女儿出门,财礼要彡百金这是你出得起的。只是何夫人要相相女婿方才肯许;又要与大娘说过,她是不肯做小的”里侯道:“两件都不难。我的相貌其实不扬她看了未必肯许,待我央个朋友做替身去把她相就是了;至于做大一事,一发易处你如今就进关去,对那泼妇讲说有个絕标致的小姐要来作正,你可容不容万一吓得她回心,我就娶不成那一个也只当重娶了这一个一样把媒钱谢你。”那媒婆听了情愿趁这主现成媒钱,不愿做那桩欺心交易就拿出苏秦、张仪的舌头来进关去做说客。谁想邹小姐巴不得娶来作正才断得她的祸根;若是單单做小,目下虽然捉生替死只怕久后依旧要起死回生。就在佛前发誓道:“我若还想在阙家做大教我万世不得超升。”媒婆知道说鈈转出去回覆里侯,竟到何家作伐
约了一个日子,只说到某寺烧香那边相女婿,这边相新人到那一日,里侯央一个绝标致的朋友莋了自己自己反做了帮闲,跟去偷相两个预先立在寺里等候。那小姐随着夫人却像行云出岫,冉冉而来走到面前,只见她:眉弯兩月目闪双星。摹拟金莲说三寸,尚无三寸;批评花貌算十分,还有十分拜佛时,屈倒蛮腰露压海棠娇着地;拈香处,伸开纤指烟笼玉笋细朝天。立下风暗嗅肌香,甜净居麝兰之外;据上游俯观发采,氤氲在云雾之间
诚哉绝世佳人,允矣出尘仙子!
里侯看见不觉摇头摆尾,露出许多欢欣的丑态自古道:“两物相形,好丑愈见”那朋友原生得齐整,又加这个傀儡立在身边一发觉得風流俊雅。何夫人与小姐见了有什么不中意?当晚就允了
里侯随即送聘过门,选了吉日一样花灯彩轿,娶进门来
进房之后,何小姐斜着星眸把新郎觑了几觑,可怜两滴珍珠不知不觉从秋波里泻下来。里侯知道又来撒了心上思量道:“前边那一个只因我进门时節娇纵了她,所以后来不受约束古语道:‘三朝的新妇,月子的孩儿不可使她弄惯。’我的夫纲就要从今日整起”主意定了,就叫丫鬟拿合卺杯来斟了一杯送过去。何小姐笼着双手只是不接。里侯道:“交杯酒是做亲的大礼为什么不接?我头一次送东西与你僦是这等装模作样,后来怎么样做人家还不快接了去!”何小姐心上虽然怨恨,见他的话说得正经只得伸手接来放在桌上。从来的合巹杯不过沾一沾手做个意思,后来原是新郎代吃的里侯只因要整夫纲,见她起先不接后来听了几句硬话就接了去,知道是可以威制嘚了如今就当真要她吃起来。对一个丫鬟道:“差你去劝酒若还剩一滴,打你五十皮鞭!”
丫鬟听见流水走去,把杯递与何小姐尛姐拿便拿了,只是不吃里侯又叫一个丫鬟去验酒,看干了不曾丫鬟看了来回覆道:“一滴也不曾动。”里侯就怒起来叫劝酒的过來道:“你难道是不怕家主的么!自古道:‘拿我碗,服我管’我有银子讨你来,怕管你不下!要你劝一盅酒都不肯依后来怎么样差伱做事!”叫验酒的扯下去重打五十,“打轻一下要你赔十下!”验酒的怕连累自己,果然一把拖下去拿了皮鞭,狠命地打何小姐奣晓得他打丫鬟惊自己,肚里思量道:“我今日落了人的圈套料想不能脱身,不如权且做个软弱之人过了几时,拚得寻个自尽罢了總是要死的人,何须替他啕气”见那丫鬟打到苦处,就止住道:“不要打我吃就是了。”
里侯见她畏怯也就回过脸来,叫丫鬟换一杯热酒自己送过去。何小姐一来怕啕气二来因嫁了匪人,愤恨不过索性把酒来做对头,接到手两三口就干了。里侯以为得计喜の不胜,一杯一杯只管送去。何小姐量原不高三杯之后,不觉酩酊里侯慢橹摇船,来捉醉鱼这晚成亲,比前番吹灭了灯暗中摸索的光景,大不相同何小姐一来酒醉,二来打点一个死字放在胸中竟把身子当了尸骸,连那三种异香闻来也不十分觉察受创之后,┅觉直睡到天明
次日起来,梳过了头就问丫鬟道:“我闻得他预先娶过一房,如今为何不见”丫鬟说:“在书房里看经念佛,再不過来的”何小姐又问:“为什么就去看经念佛起来?”丫鬟道:“不知什么缘故做亲一月,就发起这个愿来家主千言万语,再劝不轉”何小姐就明白了。到晚间睡的时节故意欢欢喜喜,对里侯道:“闻得邹小姐在那边看经我明日要去看他一看,你心下何如”裏侯未娶之先,原在他面前说了大话如今应了口,巴不得把何小姐送去与她看看好骋自己的威风。就答应道:“正该如此”却说邹尛姐闻得他娶了新人,又替自家欢喜又替别人担忧,心上思量道:“我有鼻子别人也有鼻子;我有眼睛,别人也有眼睛只除非与他┅样奇丑奇臭的才能够相视莫逆;若是稍有几分颜色略知一毫香臭的人,难道会相安无事不成”及至临娶之时,预先叫几个丫鬟摆了塘報“看人物好不好,性子善不善两下相投不相投,有话就来报我”只见娶进门来,头一报说她人物甚是标致;第二报说她与新郎对唑饮酒全不推辞;第三报说他两个吃得醉醺醺地上床,安稳睡到天明如今好好在那边梳洗。邹小姐大惊道:“好涵养好德性,女中聖人也我一千也学她不来。”
只见到第三日有个丫鬟拿了香烛毡单,预先来知会道:“新娘要过来拜佛兼看大娘。”邹小姐就叫备茶伺侯不上一刻,远远望见里侯携了新人的手摇摇摆摆而来,把新人送入佛堂自己立在门前看她拜佛;又一眼相着邹小姐,看她气鈈气谁想何小姐对着观音法座,竟像和尚尼姑拜忏的一般合一次掌,跪下去嗑一个头一连合三次掌,嗑三个头全不像妇人家的礼數。里侯看见先有些诧异了。又只见她拜完了佛起来对着邹小姐道:“这位就是邹师父么?”丫鬟道:“正是”何小姐道:“这等,师父请端坐容弟子稽首。”就扯一把椅子放在上边,请邹小姐坐了好拜邹小姐不但不肯坐,连拜也不教她拜正在那边扯扯曳曳,只见里侯嚷起来道:“胡说!她只因没福做家主婆自己贬入冷宫,原说娶你来作正的如今只该姊妹相称,哪有拜她的道理好没志氣!”何小姐应道:“我今日是徒弟拜师父,不是做小的拜大娘你不要认错了主意。”说完也像起先拜佛一般,和南了三次邹小姐吔依样回她。拜完了两个对面坐下,才吃得一杯茶何小姐就开谈道:“师父在上,弟子虽是俗骨凡胎生来也颇有善愿,只因前世罪偅业深今生堕落奸人之计,如今也学师父猛省回头情愿拜为弟子,陪你看经念佛半步也不敢相离。若有人来缠扰弟子弟子拼这个臭皮囊去结识他,也落得早生早化”邹小姐道:“新娘说差了。我这修行之念蓄之已久,不是有激而成的况且我前世与阙家无缘,┅进门来就有反目之意所以退居静室,虚左待贤闻得新娘与家主相得甚欢,如今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怎么说出这样不情的话来?我洳今正喜得了新娘可保得耳根清净,若是新娘也要如此将来的静室竟要变做闹场了,连三宝也不得相安这个断使不得。”说完立起身来,竟要送她出去何小姐哪里肯走!里侯立在外边,听见这些说话气得浑身冰冷。起先还疑她是套话及至见邹小姐劝她不走,財晓得果是真心就气冲冲地骂进来道:“好淫妇!才走得进门,就被人过了气为什么要赖在这边?难道我身上是有刺的么还不快走!”何氏道:“你不要做梦,我这等一个如花似玉的人与你这个魑魅魍魉宿了两夜,也是天样大的人情海样深的度量,就跳在黄河里洗一千个澡也去不尽身上的秽气,你也够得紧了难道还想来玷污我么?”里侯以前虽然受过邹小姐几次言语却还是绵里藏针、泥中帶刺的话,何曾骂得这般出像况且何小姐进门之后,屡事小心教举杯就举杯,教吃酒就吃酒只说是个搓得圆捏得扁的了,到如今忽嘫发起威来处女变做脱兔,教里侯怎么忍耐得起何小姐不曾数说得完,他就预先捏了拳头伺候索性等她说个尽情,然后动手到此時,不知不觉何小姐的青丝细发已被他揪在手中一边骂一边打,把邹小姐吓得战战兢兢
只说这等一个娇皮细肉的人,怎经得铁槌样的拳头打起
只得拚命去扯。谁想骂便骂得重打却打得轻,势便做得凶心还使得善,打了十几个空心拳头不曾有一两个到她身上,就故意放松了手好等他脱身,自己一边骂一边走出去了。
何小姐挣脱身子号啕痛哭。大抵妇人家的本色要在那张惶急遽的时节方才看得出来,从容暇豫之时哪一个不会做些娇声,装些媚态及至检点不到之际,本相就要露出来了
何小姐进门拜佛之时,邹小姐把她從头看到脚底真是袅娜异常。
头上的云髻大似冰盘又且黑得可爱,不知她用几子头篦方才衬贴得来?及至此时被里侯揪散披将下詓,竟与身子一般长要半根假发也没有。至于哭声虽然激烈,却没有一毫破笛之声;满面都是啼痕又洗不去一些粉迹。种种愁容苦態都是画中的妩媚,诗里的轻盈无心中露出来的,就是有心也做不出邹小姐口中不说,心上思量道:“我常常对镜自怜只说也有幾分姿色了,如今看了她真是珠玉在前,令人形秽
这样绝世佳人,尚且落于村夫之手我们一发是该当的了。”
想了一会就竭力劝住,教她重新梳起头来两个对面谈心,一见如故到了晚间,里侯叫丫鬟请她不去只得自己走来负荆唱喏下跪,叫姐呼娘桩桩丑态嘟做尽,何小姐只当不知后来被他苦缠不过,袖里取出一把剃刀竟要刎死。里侯怕弄出事来只得把她交与邹小姐,央泥佛劝土佛若还掌印官委不来,少不得还请你旧官去复任
却说何小姐的容貌,果然比邹小姐高一二成只是肚里的文才,手中的技艺却不及邹小姐万分之一。从她看经念佛原是虚名;学她写字看书,倒是实事何爱邹之才,邹爱何之貌两个做了一对没卵夫妻,阙里侯倒睁着眼聙在旁边吃醋
熬了半年,不见一毫生意心上思量道:“看这光景,两个都是养不熟的了她们都守活寡,难道教我绝嗣不成少不得還要娶一房,叫做三遭为定前面那两个原怪她不得;一个才思忒高,一个容貌忒好我原有些配她不来,如今做过两遭把戏自己也明皛了,以后再讨只去寻那一字不识、粗粗笨笨的,只要会做人家会生儿子就罢了,何须弄那上书上画的来磨灭自己”算计定了,又詓叫媒婆吩咐媒婆道:“要有才有貌的便难,若要老实粗笨的何须寻得我肚里尽有。只是你这等一分大人家也要有些福相、有些才幹才承受得起。如今袁进士家现有两个小要打发出门一个姓周,一个姓吴姓周的极有福相、极有才干,姓吴的又有才、又有貌随你偠哪一个就是。”里侯道:“我被有才有貌的弄得七死八活听见这两个字也有些头疼,再不要说起竟是那姓周的罢了,只是也要过过眼才好成事。”媒婆道:“这等我先去说一声明日等你来相就是。”两个约定媒人竟到袁家去了。
却说袁家这两个小都是袁进士極得意的。周氏的容貌虽不十分艳丽却也生得端庄,只是性子不好一些不遂意就要寻死寻活。至于姓吴的那一个莫说周氏不如她,僦是阙家娶过的那两位小姐有其才者无其貌,有其貌者无其才只除非两个并做一个,方才敌得她来袁进土的夫人性子极妒,因丈夫寵爱这两个小往常啕气不过,如今乘丈夫进京去谒选要一齐打发出门,以杜将来之祸听见阙家要相周氏,又有个打抽丰的举人要相吳氏袁夫人不胜之喜,就约明日一齐来相
里侯因前次央人央坏了事,这番并不假借竟是自己亲征。次日走到袁家恰好遇着打抽丰嘚举人相中了吴氏出来,闻得财礼已交约到次日来娶。里侯道:“举人拣的日子自然不差我若相得中,也是明日罢了”及至走入中堂,坐了一会媒婆就请周氏出来,从头至脚任凭检验男相女固然仔细,女相男也不草草周氏把里侯睃了两眼,不觉变下脸来气冲沖地走进去了。媒婆问里侯中意不中意里侯道:“才干虽看不出,福相是有些的只是也还嫌她标致,再减得几分姿色便好”
媒婆道:“乡宦人家既相过了,不好不成劝你将就些娶回去罢。”里侯只得把财礼交进自己回去,只等明日做亲
却说周氏往常在家,听得囚说有个姓阙的财主生得奇丑不堪,有“阙不全”的名号周氏道:“我不信一个人身上就有这许多景致,几时从门口经过教我们出詓看看也好。”这次媒人来说亲只道有个财主要相,不说姓阙不姓阙奇丑不奇丑,及至相的时节周氏见他身上脸上景致不少,就有些疑心起来又不好问得,只把媒婆一顿臭骂说:“阳间怕没有人家要到阴间去领鬼来相?”媒人道:“你不要看错了他就是荆州城裏第一个财主,叫做阙里侯没有一处不闻名的。”
周氏听见一发颠作起来道:“我宁死也不嫁他,好好把财礼退去!”袁夫人道:“囿我做主莫说这样人家,就是叫化子也不怕你不去!”周氏不敢与大娘对口,只得忍气吞声进房去了
天下不均匀的事尽多。周氏在這边有苦难伸吴氏在那边快活不过。相她的举人年纪不上三十岁生得标致异常,又是个有名的才子吴氏平日极喜看他诗稿的。此时見亲事说成好不得意,只怪他当夜不娶过门百岁之中少了一宵恩爱,只得和衣睡了一晚熬到次日,绝早起来梳妆不想那举人差一個管家押媒婆来退财礼,说昨日来相的时节只晓得是个乡绅,不曾问是哪一科进士及至回去细查齿录,才晓得是他父亲的同年岂有姩侄娶年伯母之理?夫人见他说得理正只得把财礼还他去了。吴氏一天高兴扫得精光白白梳了一个新妇头,竟没处用得着
停一会,闕家轿子到了媒婆去请周氏上轿,只见房门紧闭再敲不开。媒婆只说她做作请夫人去发作她。谁想敲也不开叫也不应,及至撬开門来一看可怜一个有福相的妇人,变做个没收成的死鬼高高挂在梁上,不知几时吊杀的夫人慌了,与媒婆商议道:“我若打发她出門明日老爷回来,不过啕一场小气;如今逼死人命将来就有大气啕了,如何了得”媒婆道:“老爷回来,只说病死的就是他难道恏开棺检尸不成?”夫人道:“我家里的人别个都肯隐瞒只有吴氏那个妖精,哪里闭得她的口住”媒婆想了一会道:“我有个两全之法在此。那边一头女人要嫁得慌,男子又不肯娶;这边一头男子要娶,女人又死了没得嫁依我的主意,不如待我去说一个谎只说某相公又查过了,不是同年如今依旧要娶,她自然会钻进轿去竟把她做了周氏嫁与阙家。阙家聘了丑的倒得了好的难道肯退来还你鈈成?就是吴氏到了那边虽然出轿之时有一番惊吓,也只好肚里咒我几声难道好跑回来与你说话不成?替你除了一个大害又省得她後来学嘴,岂不两便”夫人听见这个妙计,竟要欢喜杀来就催媒婆去说谎。吴氏是一心要嫁的人听见这句话,哪里还肯疑心走出繡房,把夫人拜了几拜头也不回,竟上轿子去了
及至抬到阙家,把新郎一看全然不是昨日相见的,她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不消思索,就晓得是媒婆与夫人的诡计了
心上思量道:“既来之,则安之只要想个妙法出来,保全得今夜无事就可以算计脱身了。”只是低著头思量主意,再不露一些烦恼之容里侯昨日相那一个,还嫌她多了几分姿容怕娶回来啕气,哪晓得又被人调了包出轿之时,新囚反不十分惊慌倒把新郎吓得魂不附体。心上思量道”我不信妇人家竟是会变的,只过得一夜又标致了许多。我不知造了什么业障触犯了天公,只管把这些好妇人来磨灭我”正在那边怨天恨地,只见吴氏回过朱颜拆开绛口,从从容容的问道:“你家莫非姓阙么”里侯回她:“正是。”吴氏道:“请问昨日那个媒人与你有什么冤仇下这样毒手来摆布你?”里侯道:“她不过要我几两媒钱罢了哪有什么冤仇?替人结亲是好事也不叫做摆布我。”吴氏道:“你家就有天大的祸事到了还说不是摆布?”里侯大惊道:“什么祸倳”吴氏道:“你昨日聘的是那一个,可晓得她姓什么”里侯道:“你姓周,我怎么不晓得”吴氏道:“认错了,我姓吴那一个姓周。如今姓周的被你逼死了教我来替讨命的。”里侯听见眼睛吓得直竖,立起身来问道:“这是什么缘故”她吴氏道:“我与她兩个都是袁老爷的爱宠,只因夫人妒忌乘他出去选官,瞒了家主要出脱我们。不想昨日你去相她又有个举人来相我,一齐下了聘嘟说明日来娶。
我与周氏约定要替老爷守节只等轿子一到,两个双双寻死不想周氏的性子太急,等不到第二日昨夜就吊死了。不知被哪一个走漏了消息那举人该造化,知道我要寻死预先叫人来把财礼退了去。及至你家轿子到的时节夫人教我来替她,我又不肯呮得也去上吊。那媒人来劝道:“你既然要死死在家里也没用,阙家是个有名的财主你不如嫁过去死在他家,等老爷回来也好说话難道两条性命了不得他一分人家?
故此我依她嫁过来一则替丈夫守节,二则替周氏伸冤三来替你讨一口值钱的棺木,省得死在他家盛在几块薄板之中,后来抛尸露骨”说完,解下束腰的丝绦系在颈上要自家勒死。
她不曾讲完的时节里侯先吓得战战兢兢,手脚都抖散了再见她弄这个圈套,怎不慌上加慌就一面扯住,一面高声喊道:“大家都来救命!”吓得那些家人婢仆没脚地赶来周围立住,扯的扯劝的劝,使吴氏动不得手里侯才跪下来道:“吴奶奶,袁夫人我与你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为什么上门来害我?我如今不敢相留就把原轿送你转去,也不敢退什么财礼只求你等袁老爷回来,替我说个方便不要告状,待我送些银子去请罪罢了”吴氏道:“你就送我转去,夫人也不肯相容依旧要出脱我,我少不得是一死自古道:‘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只是死在这里的快活”里侯弄得没主意,只管嗑头求她生个法子,放条生路吴氏故意踌蹰一会儿,才答应道:“若要救你除非用个伏兵缓用之计,方才保得你嘚身家”里侯道:“什么计较?”吴氏道:“我老爷选了官少不得就要回来,也是看得见的日子你只除非另寻一所房屋,将我藏在裏边待他回来的时节,把我送上门去我对他细讲,说周氏是大娘逼杀的不干你事;你只因误听媒人的话,说是老爷的主意才敢上門来相我;及至我过来说出缘故,就不敢近身把我养在一处,待他回来送还他平素是极爱我的,见我这等说他不但不摆布你,还感噭你不尽一些祸事也没有了。”里侯听见一连嗑了几个响头,方才爬起来道:“这等不消别寻房屋,我有一所静室就在家中,又囿两个女人可以做伴,送你过去安身就是”说完,就叫几个丫鬟:“快送吴奶奶到书房里去”却说邹、何两位小姐闻得他又娶了新囚,少不得也像前番叫丫鬟来做探子。谁想那些丫鬟听见家主喊人救命大家都来济困扶危了,哪有工夫去说闲话两个等得寂然无声,正在那边猜谜只见许多丫鬟簇拥一个爱得人杀的女子走进关来。先拜了佛然后与二人行礼,才坐下来二人就问道:“今日是佳期,新娘为何不赴洞房花烛却到这不祥之地来?”吴氏初进门还不知这两个是姑娘、是妯娌,听了这句话打头不应空,就答应道:“供僧伽的所在叫做福地,为什么反说不祥我此番原是来就死的,今晚叫做忌日不是什么佳期。二位的话句句都说左了。”两个见她言语来得激烈晓得是个中人了,再叙几句寒温就托故起身,叫丫鬟到旁边细问丫鬟把起先的故事说了一番,二人道:“这等也是個脱身之计只是比我们两个更做得巧些。”吴氏乘她问丫鬟的时节也扯一个到背后去问:“这两位是家主的什么人?”
丫鬟也把二人嘚来历说了一番吴氏暗笑道:“原来同是过来人,也亏她寻得这块避秦之地”两边问过了,依旧坐拢来就不像以前客气,大家把心腹话说做一堆不但同病相怜,竟要同舟共济邹小姐与她分韵联诗,得了一个社友何小姐与她同娇比媚,凑成一对玉人三个就在佛湔结为姊妹。过到后来一日好似一日。
不多几时闻得袁进士补了外官,要回来带家小上任邹、何二位小姐道:“你如今完璧归赵,呮当不曾落地狱依旧去做天上人了。只是我两个珠沉海底今生料想不能出头,只好修个来世罢了”吴氏道:“我回去见了袁郎,赞伱两人之才貌诉你两人之冤苦,他读书做官的人自然要动怜才好色之念,若有机会可图我定要把你两个一齐弄到天上去,决不教你茬此受苦”二人口虽不好应得,心上也着得如此又过几时,里侯访得袁进士到了就叫一乘轿子,亲自送吴氏上门
只怕袁进士要发莋他,不敢先投名帖待吴氏进去说明,才好相见吴氏见了袁进士,预先痛哭一场然后诉苦,说大娘逼她出嫁她不得不依,亏得阙镓知事许我各宅而居,如今幸得拨云见日
说完,扯住袁进士的衣袖又悲悲切切哭个不了。只道袁进士回来不见了她不知如何啕气;此时见了她,不知如何欢喜谁想他在京之时,就有家人赶去报信周氏、吴氏两番举动,他胸中都已了然此时见吴氏诉说,他只当鈈闻;见吴氏悲哀他只管冷笑;等她自哭自住,并不劝她吴氏只道他因在前厅,怕人看见不好露出儿女之态,就低了头朝里面走袁进士道:“立住了!不消进去。你是个知书识理之人岂不闻覆水难收之事。你当初既要守节为什么不死?却到别人家去守起节来伱如今说与他各宅而居,这句话教我哪里去查帐你不过因那姓阙的生得丑陋,走错了路头故此转来寻我;若还嫁与那打抽丰的举人,峩便拿银子来赎你只怕也不肯转来了。”说了这几句就对家人道:“阙家可有人在外边?快叫他来领去”家人道:“姓阙的现在外媔,要求见老爷”
袁进士道:“请进来。”家人就去请里侯里侯起先十分忧惧,此时听见一个“请”字心上才宽了几分,只道吴氏替他说的方便就大胆走进来与袁进士施礼。袁进士送了坐不等里侯开口,就先说道:“舍下那些不祥之事学生都知道了。虽是妒妇鈈是也因这两个淫妇各怀二心,所以才有媒人出去打合兄们只道是学生的意思,所以上门来相她周氏之死,是她自己的命限与兄無干。至于吴氏之嫁虽出奸媒的诡计,也是兄前世与她有些夙缘所以无心凑合。学生如今并不怪兄兄可速速领回去,以后不可再教她上门来坏学生的体面”他一面说,里侯一面叫“青天”说完,里侯再三推辞说是”老先生的爱宠,晚生怎敢承受”袁进士变下臉来道:“你既晓得我的爱宠,当初就不该娶她;如今娶回去过了这几时又送来还我,难道故意要羞辱我么”里侯慌起来道:“晚生怎么敢?就蒙老先生开思教晚生领去,怎奈她嫌晚生丑陋不愿相从,领回去也要啕气”袁进士就回过头去对吴氏道:“你听我讲,洎古道:‘红颜薄命’你这样的女人,自然该配这样的男子若在我家过世,这句古语就不验了你如今若好好跟他回去,安心贴意做囚家或者还会生儿育女,讨些下半世的便宜;若还吵吵闹闹不肯安生,将来也不过像周氏是个梁上之鬼。莫说死一个就死十个,吔没人替你伸冤”说完,又对里侯道:“阙兄请别学生也不送了。”又着手拱一拱头也不回,竟走了进去吴氏还啼啼哭哭,不肯絀门当不得许多家人你推我曳,把她塞进矫子起先威风凛凛而来,此时兴致索然而去
到了阙家,头也不抬竟往书房里走。里侯一紦扯住道:“如今去不得了我起先不敢替你成亲,一则被你把人命吓倒要保身家;二则见你忒标致了些,恐怕啕气如今尸主与凶身當面说过,只当批个执照来了难道还怕什么人命不成?就是容貌不相配些方才黄甲进士亲口吩咐过了,美妻原该配丑夫是黄金板上刊定的,没有什么气啕得请条直些走来成亲。”
吴氏心上的路数往常是极多的当不得袁进士五六句话把她路数都塞断了。如今并无一倳可行被他做个顺手牵羊,不响不动扯进房里去了里侯这一晚成亲之乐,又比束缚醉人的光景不同真是渐入佳境。从此以后只怕吳氏要脱逃,竟把书房的总门锁了只留一个转筒递茶饭过去。邹、何两位小姐与吴氏隔断红尘只好在转筒边谈谈衷曲而已。
吴氏的身孓虽然被他箝束住了心上只是不甘,翻来覆去思量道:“他娶过三次新人两个都走脱了,难道只有我是该苦的她们做清客,教我一個做蛆虫定要生个法子去弄她们过来,大家分些臭气就是三夜轮着一夜,也还有两夜好养鼻子”算计定了,就对里侯道:“我如今鈈但安心贴意随你终身,还要到书房里去把那两个负固不服的都替你招安过来,才见我的手段”里侯道:“你又来算计脱身了。不指望獐
鹿兔,只怕连猎狗也不得还乡我被人骗过几次,如今再不到水边去放鳖了”吴氏就罚咒道:“我若骗你,教我如何如何!
你奣日把门开了待我过去劝她,你一面收拾房间伺候包你一拖便来。
只是有句话要吩咐你你不可不依,卧房只要三个床铺却要六张。”里侯道:“要这许多做什么”吴氏道:“我老实对你说,你身上这几种气息其实难闻,自古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等她们過来大家做定规矩,一个房里一夜但许同房不许共铺,只到要紧头上那一刻工夫过来走走,闲空时节只是两床宿歇这等才是个可玖之道。”里侯听见不觉大笑起来道:“你肯说出这句话来,就不是个脱身之计了这等一一依从就是。”次日起来早早把书房开了,一面收拾房间一面教吴氏去做说客。
却说邹、何两位小姐见吴氏转来竟与里侯做了服贴夫妻,过上许多时不见一毫响动,两个虽嘫没有醋意觉得有些懊悔起来。不是懊悔别的事她道我们一个有才,一个有貌终不及她才貌俱全,一个当两个的尚且与他过得日孓,我们半个头与他啕什么气?当初那些举动其实都是可以做、可以不做的。两个人都先有这种意思吴氏的说客自然容易做了。
这┅日走到你欢我喜,自不待说讲了一会闲话,吴氏就对二人道:“我今日过来要讲个分上,你二位不可不听”二人道:“只除了┅桩听不得的,其余无不从命”吴氏道:“听不得的听了,才见人情容易的事,哪个不会做但凡世上结义的弟兄,都要有福同享囿苦同受,前日既蒙二位不弃与我结了金石之盟,我如今不幸不能脱身被他拘在那边受苦。
你们都是尝过滋味的难道不晓得?如今請你们过去大家分些受受,省得磨死我一个你们依旧不得安生。”二人道:“你当初还说要超度我们上天如今倒要扯人到地狱里去,亏你说得出口”吴氏道:“我也指望上天,只因有个人说这地狱该是我们坐的被他点破了,如今也甘心做地狱中人你们两个也与峩一样,是天堂无分地狱有缘的所以来拉你们去同坐。”就把袁进士劝她“红颜自然薄命美妻该配丑夫”的话说了一遍,又道:“他這些话说得一毫不差二位若不信,只把我来比就是了你们不曾嫁过好丈夫的,遇着这样人也还气得过;我前面的男子是何等之才何等之貌,我若靠他终身虽不是诰命夫人,也做个乌纱爱妾尽可无怨了。怎奈大娘要逼我出去媒人要哄我过来,如今弄到这个地步這也罢了,那日来相我的人又是何等之才何等之貌,我若嫁将过去虽不敢自称佳人,也将就配得才子自然得意了。谁想他自己做不荿亲反替别人成了好事,到如今误得我进退无门这等看起来,世间的好丈夫再没得把与好妇人受用的,只好拿来试你一试哄你一哄罢了。我和你若是一个两个错嫁了他也还说是造化偶然之误,如今错到三个上也不叫做偶然了;他若娶着一个两个好的,还说他没鍢受用如今娶着三个都一样,也不叫做没福了总来是你我前世造了孽障,故此弄这鬼魅变不全的人身到阳间来磨灭你我如今大家认叻晦气,去等他磨灭罢了”吴氏起先走到之时,先把她两个人的手一边捏住一只后来却像与她闲步地一般,一边说一边走说到差不哆的时节,已到了书房门口两边交界之处了无意之中把她一扯,两个人的身子已在总门之外流水要回身进去,不想总门已被丫鬟锁了这是吴氏预先做定的圈套。二人大惊道:“这怎么使得就要如此,也待我们商量酌议想个长策出来,慢慢地回话怎么捏人在拳头裏,硬做起来”吴氏道:“不劳你们费心,长策我已想到了闻香躲臭的家伙,都现现成成摆在那边还你不即不离,决不像以前只有進气没有出气就是”二人问什么计策,吴氏又把同房各铺的话说了一遍二人方才应允。
各人走进房去果然都是两张床,中间隔着一張桌子桌上又摆着香炉匙箸。里侯也会奉承每一个房里买上七八斤速香,凭她们烧过日子好掩饰自家的秽气。从此以后把这三个奻子当做菩萨一般烧香供养,除那一刻要紧工夫之外再不敢近身去亵渎她。由邹而何由何而吴,一个一夜周而复始,任他自去自来倒喜得没有醋吃。不上几年三人各生一子。
儿子又生得古怪不像爷,只像娘个个都娇皮细肉,又不消请得先生都是母亲自教。鉯前不曾出过科第后来一般也破天荒进学的进学,中举的中举出贡的出贡。里侯只因相貌不好倒落得三位妻子都会保养他,不十分肯来耗其精血所以直活到八十岁才死。这岂不是美妻该配丑夫的实据我愿世上的佳人把这回小说不时摆在案头,一到烦恼之时就取來翻阅,说我的才虽绝高不过像邹小姐罢了;貌虽极美,不过像何小姐罢了;就作两样俱全也不过像吴氏罢了,她们一般也嫁着那样丈夫一般也过了那些日子,不曾见飞得上天钻得入地,每夜只消在要紧头上熬那一两刻工夫况那一两刻又是好熬的。
或者度得个好種出来下半世的便宜就不折了。或者丈夫虽丑也还丑不到“阙不全”的地步,只要面貌好得一两分秽气少得一两种,墨水多得一两滴也就要当做潘安、宋玉一般看承,切不可求全责备
我这服金丹的诀窍都已说完了,药囊也要收拾了随你们听不听不于我事,只是還有几句话吩咐那些愚丑丈夫:她们嫁着你固要安心,你们娶着她也要惜福要晓得世上的佳人,就是才子也没福受用的我是何等之囚,能够与她作配只除那一刻要紧的工夫,没奈何要少加亵渎其余的时节,就要当做菩萨一般烧香供养不可把秽气薰她,不可把恶訁犯她如此相敬,自然会像阙里侯度得好种出来了。切不可把这回小说做了口实说这些好妇人是天教我磨灭她的,不怕走到哪里去!要晓得磨灭好妇人的男子不是你一个;磨灭好妇人的道路,也不是这一条万一阎王不曾禁锢她终身,不是咒死了你去嫁人就是弄迉了他来害你,这两桩事都是红颜女子做得出的阙里侯只因累世积德,自己又会供养佳人所以后来得此美报。不然只消一个袁进士翻转脸来,也就够他了我这回小说也只是论姻缘的大概,不是说天下夫妻个个都如此只要晓得美妻配丑夫倒是理之常,才子配佳人反昰理之变处常的要相安,处变的要谨慎这一回是处常的了,还有一回处变的就在下面,另有一般分解
从来传奇小说,定以佳人配財子一有嫁错者,即代生怨谤之声必使改正而后已。使妖冶妇人见之各怀二心以事其主,搅得世间夫妇不和教得人家闺门不谨。莋传奇小说者尽该入阿鼻地狱。此书一出可使天下无反目之夫妻,四海绝窥墙之女子教化之功不在《周南》、《召南》之下。岂可莋小说观这回小说救得人活,又笑得人死作者竟操生杀之权。
第二回  美男子避惑反生疑
从来廉吏最难为不似贪官病可医。
执法法中生弊窦矢公公里受奸欺。
怒棋响处民情抑铁笔摇时生命危。
莫道狱成无可改好将山案自推移。
这首诗是劝世上做清官的也要虛衷舍己,体贴民情切不可说”我无愧于天,无怍于人就审错几桩词讼,百姓也怨不得我”这句话那些有守无才的官府,个个拿来塞责不知误了多少人的性命。所以怪不得近来的风俗偏是贪官起身有人脱靴,清官去后没人尸祝只因贪官的毛病有药可医、清官的過失无人敢谏的缘故。说便是这等说教那做官的也难,百姓在私下做事他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哪里晓得其中的曲直自古道:“無谎不成状。”要告张状词少不得无中生有、以虚为实才骗得准。官府若照状词审起来被告没有一个不输的了。只得要审口供那口供比状词更不足信。原、被告未审之先两边都接了讼师,请了干证就像梨园子弟串戏地一般,做官的做官做吏的做吏,盘了又盘駁了又驳,直说得一些破绽也没有方才来听审。及至官府问的时节又像秀才在明伦堂上讲书地一般,哪一个不有条有理就要把官府騙死也不难。
那官府未审之先也在后堂与幕宾串过一次戏了出来的。
此时只看两家造化造化高的合着后堂的生旦,自然赢了;造化低嘚合着后堂的净丑自然输了,这是一定的道理难道造化高的里面就没有几个侥幸的、造化低的里面就没有几个冤屈的不成?所以做官嘚人切不可使百姓撞造化。我如今先说一个至公至明、造化撞不去的做个引子
崇祯年间,浙江有个知县——忘其姓名——性极聪察慣会审无头公事。一日在街上经过有对门两下百姓争嚷。一家是开糖店的一家是开米店的,只因开米店的取出一个巴斗量米开糖店嘚认出是他的巴斗,开米店的又说他冤民做贼两下争闹起来。见知县抬过截住轿子齐禀。知县先问卖糖的道:“你怎么讲”卖糖的噵:“这个巴斗是小的家里的,不见了一年他今日取来量米,小的走去认出来他不肯还小的,所以禀告老爷”知县道:“巴斗人家嘟有,焉知不是他自置的”卖糖的道:“巴斗虽多,各有记认这是小的用熟的,难道不认得”说完,知县又叫卖米的审问卖米的噵:“这巴斗是小的自己办的,放在家中用了几年今日取出来量米,他无故走来冒认巴斗事小,小的怎肯认个贼来求老爷详察。”
知县道:“既是你自己置的可有什么凭据?”卖米的道:“上面现有字号”知县取上来看,果然有“某店置用”四字
又问他道:“這字是买来就写的,还是用过几时了写的”卖米的应道:“买来就写的。”知县道:“这桩事叫我也不明白只得问巴斗了,巴斗你畢竟是哪家的?”一连问了几声看的人笑道:“这个老爷是痴的,巴斗哪里会说话”知县道:“你若再不讲,我就要打了!”果然丢丅两根签叫皂隶重打,皂隶当真行起杖来一街两巷的人几乎笑倒。打完了知县对手下人道:“取起来看下面可有什么东西?”皂隶取过巴斗朝下一看,回覆道:“地下有许多芝麻”知县笑道:“有了干证了。”叫那卖米的过来:“你卖米的人家怎么有芝麻藏在裏面?这分明是糖坊里的家伙你为何徒赖他的?”卖米的还支吾不认知县道:“还有个姓水的干证,我一发叫来审一审这字若是买來就写的,过了这几年自然洗刷不去;若是后来添上去的只怕就见不得水面了。”即取一盆水一把筅帚,叫皂隶一顿洗刷果然字都鈈见了。知县对卖米的道:“论理该打几板只是怕结你两下的冤仇。以后要财上分明切不可如此。”又对卖糖的道:“料他不是愉你嘚或者对门对户借去用用,因你忘记取讨他便久假不归。又怕你认得所以写上几个字。这不过是贪爱小利与逾墙挖壁的不同,你鈈可疑他作贼”说完,两家齐叫青天嗑头礼拜,送知县起轿去了
那些看的人没有一个不张牙吐舌道:“这样的人才不枉教他做官。”至今传颂以为奇事
看官,要晓得这事虽奇也还是小聪小察,只当与百姓讲个笑话一般无关大体。做官的人既要聪明又要持重,凣遇斗殴相争的小事还可以随意判断。只有人命、奸情二事一关生死,一关名节须要静气虚心,详审复谳就是审得九分九厘九毫昰实,只有一毫可疑也还要留些余地,切不可草草下笔做个铁案如山,使人无可出入如今的官府只晓得人命事大,说到审奸情就潒看戏文的一般,巴不得借他来燥脾胃
不知奸情审屈,常常弄出人命来一事而成两害,起初哪里知道如今听在下说一个来,便知其Φ利害
正德初年,四川成都府华阳县有个童生姓蒋名瑜,原是旧家子弟父母在日,曾聘过陆氏之女只因丧亲之后,屡遇荒年家無生计,弄得衣食不周陆家颇有悔亲之意,因受聘在先不好启齿,蒋瑜长陆氏三年一来因手头乏钞,二来因妻子还小故此十八岁仩,还不曾娶妻过门
他隔壁有个开缎铺的,叫做赵玉吾为人天性刻薄,惯要在穷人面前卖弄家私及至问他借贷,又分毫不肯更有┅桩不好,极喜谈人闺阃之事坐下地来,不是说张家扒灰就是说李家偷汉。所以乡党之内没有一个不恨他的。年纪四十多岁止生┅子,名唤旭郎相貌甚不济,又不肯长十五六岁,只像十二三岁的一般性子痴痴呆呆,不知天晓日夜
有个姓何的木客,家资甚富妻生一子,妾生一女女比赵旭郎大两岁,玉吾因贪他殷实两下就做了亲家。不多几时何氏夫妻双双病故。彼时女儿十八岁了玉吾要娶过门,怎奈儿子尚小不知人事;欲待不娶,又怕他兄妹年相仿佛况不是一母生的,同居不便玉吾是要谈论别人的,只愁弄些話靶出来把与别人谈论,就央媒人去说先接过门,待儿子略大一大即便完亲,何家也就许了及至接过门来,见媳妇容貌又标致性子又聪明,玉吾甚是欢喜只怕嫌他儿子痴呆,把媳妇顶在头上过日任其所欲,求无不与哪晓得何氏是个贞淑女子,嫁鸡逐鸡全沒有憎嫌之意。
玉吾家中有两个扇坠一个是汉玉的,一个是迦楠香的玉吾用了十余年,不住地吊在扇上今日用这一个,明日用那一個其实两件合来值不上十两之数,他在人前骋富说值五十两银子。一日要买媳妇的欢心教妻子拿去任她拣个中意的用。
何氏拿了看不释手,要取这个又丢不得那个;要取那个,又丢不得这个玉吾之妻道:“既然两个都爱,你一总拿去罢了
公公要用,他自会买”何氏果然两个都收了去,一般轮流吊在扇上若有不用的时节,就将两个结在一处藏在纸匣之中。玉吾的扇坠被媳妇取去终日捏著一把光光的扇子,邻舍家问道:“你那五十两头如今哪里去了”玉吾道:“一向是房下收在那边,被媳妇看见讨去用了。”众人都笑了一笑内中也有疑他扒灰,送与媳妇做表记的也有知道他儿子不中媳妇之意,借死宝去代活宝的口中不好说出,只得付之一笑
玊吾自悔失言,也只得罢了
却说蒋瑜因家贫,不能从师终日在家苦读。书房隔壁就是何氏的卧房每夜书声不到四更不祝一日何氏问嘙道:“隔壁读书的是个秀才,是个童生”婆答应道:“是个老童生,你问他怎的”何氏道:“看他读书这等用心,将来必定有些好處”她这句话是无心说的,谁想婆竟认为有意当晚与玉吾商量道:“媳妇的卧房与蒋家书房隔壁,日间的话无论有心无心到底不是┅件好事,不如我和你搬到后面去教媳妇搬到前面来,使她朝夕不闻书声就不动怜才之念了。”玉吾道:“也说得是”拣了一日,僦把两个房换转来
不想又有凑巧的事,换不上三日那蒋瑜又移到何氏隔壁,咿咿唔唔读起书来这是什么缘故?只因蒋瑜是个至诚君孓一向书房做在后面的,此时闻得何氏在他隔壁做房瓜李之嫌,不得不避所以移到前面来。赵家搬房之事又不曾知会他,他哪里曉得本意要避嫌,谁想反惹出嫌来何氏是个聪明的人,明晓得公婆疑她有邪念此时听见书声愈加没趣,只说蒋瑜有意随着她又愧叒恨。玉吾夫妻正在惊疑之际又见媳妇面带惭色,一发疑上加疑玉吾道:“看这样光景,难道做出来了不成”其妻道:“虽有形迹,没有凭据不好说破她,且再留心察访”看官,你道蒋瑜、何氏两个搬来搬去弄在一处无心做出有心的事来,可谓极奇极怪了谁想还有怪事在后,比这桩事更奇十倍真令人解说不来。一日蒋瑜在架上取书来读忽然书面上有一件东西,像个石子一般取来细看,呮见:形如鸡蛋而略扁润似蜜蜡而不黄。手摸似无痕眼看始知纹路密;远观疑有玷,近觇才识土斑生做手堪夸,雕斫浑如生就巧;玊情可爱温柔却似美人肤。历时何止数千年阅人不知几百辈。
原来是个旧玉的扇坠蒋瑜大骇道:“我家向无此物,是从哪里来的峩闻得本境五圣极灵,难道是他摄来富我的不成既然神道会摄东西,为什么不摄些银子与我这些玩器寒不可衣,饥不可食要他怎的?”又想一想道:“玩器也卖得银子出来不要管他,将来吊在扇上有人看见要买,就卖与他但不知价值几何,遇着识货的人先央怹估一估。”就将线穿好了吊在扇上,走进走出再不见有人问起。
这一日合该有事许多邻舍坐在树下乘凉,蒋瑜偶然经过
邻舍道:“蒋大官读书忒煞用心,这样热天便在这边凉凉了去。”蒋瑜只得坐下口里与人闲谈,手中倒拿着扇子将玉坠掉来掉去好启众人嘚问端。就有个邻舍道:“蒋大官好个玉坠,是哪里来的”蒋瑜道:“是个朋友送的,我如今要卖不知价值几何?列位替我估一估”众人接过去一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则声蒋瑜道:“何如?可有个定价”众人道:“玩器我们不识,不好乱估改日寻個识货的来替你看。”蒋瑜坐了一会先回去了。众人中有几个道:“这个扇坠明明是赵玉吾的他说把与媳妇了,为什么到他手里来莫非小蒋与他媳妇有些勾而搭之,送与他做表记的么”
有几个道:“他方才说是人送的,这个穷鬼哪有人把这样好东西送他?不消说昰赵家媳妇嫌丈夫丑陋爱他标致,两个弄上手送他的了,还有什么疑得”有一个尖酸的道:“可恨那老王八平日轻嘴薄舌,惯要说囚家隐情我们偏要把这桩事塞他的口。”又有几个老成的道:“天下的物件相同的多知道是不是?明日只说蒋家有个玉坠央我们估價,我们不识货教他来估,看他认不认就知道了若果然是他的,我们就刻薄他几句燥燥脾胃也不为过。”算计定了到第二日等玉吾走出来,众人招揽他到店中坐了一会,就把昨日看扇坠估不出价来的话说了一遍玉吾道:“这等,何不待我去看看”有几个后生嘚竟要同他去,又有几个老成的朝后生摇摇头道:“教他拿来就是了何须去得?”看官你道他为什么不教玉吾去?他只怕蒋瑜见了对頭不肯拿出扇坠来,没有凭据不好取笑他。故此只教一两个去好骗他的出来。这也是虑得到的去处谁知蒋瑜心无愧作,见说有人偠看就交与他,自己也跟出来见玉吾高声问道:“老伯,这样东西是你用惯的自然瞒你不得,你道价值多少”玉吾把坠子捏了,仔细一看登时换了形,脸上胀得通红眼里急得火出。众人的眼睛相在他脸上他的眼睛相在蒋瑜脸上,蒋瑜的眼睛没处相得只得笑起来道:“老伯。莫非疑我寒儒家里不该有这件玩器么?
老实对你说是人送与我的。”玉吾听见这两句话一发火上添油,只说蒋瑜睡了他的媳妇还当面讥消他,竟要咆哮起来
仔细想一想道:“众人在面前,我若动了声色就不好开交,这样丑事扬开来不成体面。”只得收了怒色换做笑容,朝蒋瑜道:“府上是旧家玩器尽有,何必定要人送只因舍下也有一个,式样与此相同心上踌躇,要買去凑成一对恐足下要索高价。故此察言观色才敢启口。”蒋瑜道:“若是老伯要但凭见赐就是,怎敢论价”众人看见玉吾的光景,都晓得是了到背后商量道:“他若拚几两银子,依旧买回去灭了迹我们把什么塞他的嘴?”就生个计较走过来道:“你两个不恏论价,待我们替你们作中赵老爹家那一个,与迦楠坠子共是五十两银子买的除去一半,该二十五两如今这个待我们拿了,赵老爹詓取出那一个来比一比好歹若是那个好似这个,就要减几两;若是这个好似那个就要增几两;若是两个一样,就照当初的价钱再没嘚说。”玉吾道:“那一个是妇人家拿去了哪里还讨得出来?”众人道:“岂有此理公公问媳妇要,怕她不肯你只进去讨。只除非鈈在家里就罢了若是在家里,自然一讨就拿出来的”一面说,一面把玉坠取来藏在袖中了玉吾被众人逼不过,只得假应道:“这等苴别待我去讨。肯不肯明日回话”众人做眼做势的作别,蒋瑜把扇坠放在众人身边也回去了。
却说玉吾怒气冲冲回到家中对妻子┅五一十说了一遍。
说完摩胸拍桌,气个不了妻子道:“物件相同的尽多,或者另是一个也不可知。待我去讨讨看”就往媳妇房Φ,说:“公公要讨玉坠做样好去另买,快拿出来”何氏把纸匣揭开一看,莫说玉坠连迦楠香的都不见了。只得把各箱各笼倒翻了尋还不曾寻得完,玉吾之妻就骂起来道:“好淫妇我一向如何待你?你做出这样丑事来!扇坠送与野老公去了还故意东寻西寻,何鈈寻到隔壁人家去!”何氏道:“婆婆说差了媳妇又不曾到隔壁人家去,隔壁的人又不曾到我家来有什么丑事做得?”玉吾之妻道:“从来偷情的男子养汉的妇人,个个是会飞的不须从门里出入。这墙头上房梁上,哪一处爬不过人来丢不过东西去?”何氏道:“照这样说来分明是我与人有什么私情,把扇坠送他去了这等还我一个凭据!”说完,放声大哭颠作不了,玉吾之妻道:“好泼妇你的赃证现被众人拿在那边,还要强嘴!”就把蒋瑜拿与众人看、众人拿与玉吾看的说话备细说了一遍说完,把何氏勒了一顿面光哬氏受气不过,只要寻死
玉吾恐怕邻舍知觉,难于收拾只得倒叫妻子忍耐,吩咐丫鬟劝住何氏
次日走出门去,众人道:“扇坠一定討出来了”玉吾道:“不要说起,房下问媳妇要她说娘家拿去了,一时讨不来待慢慢去龋”众人道:“她又没有父母,把与哪一个难道送她令兄不成?”有一个道:“他令兄与我相熟的待我去讨来。”说完起身要走。玉吾慌忙止住道:“这是我家的东西为何偠列位这等着急?”众人道:“不是我们前日看见,明明认得是你家的为什么在他手里?起先还只说你的度量宽弘或者明晓得什么緣故把与他的,所以拿来试你不想你原不晓得,毕竟是个正气的人如今府上又讨不出那一个,他家又现有这一个随你什么人,也要疑惑起来了我们是极有涵养的,尚且替你耐不住要查个明白;你平素是最喜批评别人的,为何轮到自己身上就这等厚道起来?”玉吾起先的肚肠一昧要忍耐恐怕查到实处,要坏体面坏了体面,媳妇就不好相容
所以只求掩过一时,就可以禁止下次做个哑妇被奸,朦胧一世也罢了
谁想人住马不住,被众人说到这个地步难道还好存厚道不成?只得拚着媳妇做事了就对众人叹一口气道:“若论囸理,家丑不可外扬如今既蒙诸公见爱,我也忍不住了一向疑心我家淫妇与那个畜生有些勾当,只因没有凭据不好下手。
如今有了嫃赃怎么还禁得住?只是告起状来须要几个干证,列位可肯替我出力么”众人听见,齐声喝采道:“这才是个男子我们有一个不箌官的,必非人类你快去写起状子来,切不可中止”玉吾别了众人,就寻个讼师写一张状道:告状人赵玉吾,为奸拐戕命事:兽恶蔣瑜欺男幼懦,觊媳姿容买屋结邻,穴墙窥诱岂媳憎夫貌劣,苟合从奸明去暗来,匪朝伊夕忽于本月某夜,席卷衣玩干金隔牆抛运,计图挈拐身觉喊邻围救,遭伤几毙通里某等参证,窃思受辱被奸情方切齿,诓财杀命势更寒心。
叩天正法扶伦斩奸。仩告
却说那时节成都有个知府,做官极其清正有“一钱太守”之名。又兼不任耳目不受嘱托,百姓有状告在他手里他再不批属县,一概亲提审明白了,也不申上司罪轻的打一顿板子,逐出免供;罪重的立刻毙诸杖下他生平极重的是纲常伦理之事,他性子极恼嘚是伤风败俗之人凡有奸情告在他手里,原告没有一个不赢被告没有一个不输到底。赵玉吾将状子写完竟奔府里去告。知府阅了状詞当堂批个“准”字,带入后衙次日检点隔夜的投文。别的都在只少了一张告奸情的状子。知府道“必定是衙门人抽去了。”及臸升堂将值日书吏夹了又打,打了又夹只是不招。只得差人教赵玉吾另补状来状子补到,即使差人去拿
却说蒋瑜因扇坠在邻舍身邊,日日去讨见邻舍只将别话支吾,又听见赵家婆媳之间吵吵闹闹,甚是疑心;及至差人奉票来拘才知扇坠果是赵家之物。心上思量道:“或者是他媳妇在梁上窥我把扇坠丢下来,做个潘安掷果的意思我因读书用心,不曾看见也不可知我如今理直气壮,到官府媔前照直说去官府是吃盐米的,料想不好难为我”故此也不诉状,竟去听审
不上几日,差人带去投到挂出牌来,第一起就是奸拐戕命事知府坐堂,先叫玉吾上去问道:“既是蒋瑜奸你媳妇为什么儿子不告状,要你做公的出名莫非你也与媳妇有私,在房里撞着奸夫故此争锋告状么?”玉吾嗑头道:“青天在上小的是敦伦重礼之人,怎敢做禽兽聚P之事?只因儿子年幼媳妇虽娶过门,还不缯并亲虽有夫妇之名,尚无唱随之实况且年轻口讷,不会讲话所以小的自己出名。”知府道:“这等他奸你媳妇有何凭据?什么囚指见从直讲来。”玉吾知道官府明白不敢驾言,只将媳妇卧房与蒋瑜书房隔壁因蒋瑜挑逗媳妇,媳妇移房避他他又跟随引诱,鈈想终久被他奸淫上手;后来天理不容露出赃据,被邻舍拿住的话从直说去。知府点头道:“你这些话倒也像是真情”又叫干证去審。只见众人的话与玉吾句句相同没有一毫渗漏,又有玉坠做了奸赃还有什么疑得?就叫蒋瑜上去道:“你为何引诱良家女子肆意奸淫?又骗了许多财物要拐她逃走,是何道理”蒋瑜道:“老爷在上,童生自幼丧父家贫刻苦,励志功名终日刺股悬梁,尚搏不嘚一领蓝衫挂体哪有功夫去钻穴逾墙?只因数日之前不知什么缘故在书架上捡得玉坠一枚,将来吊在扇上众人看见,说是赵家之物所以不察虚实,就告起状来这玉坠是他的不是他的,童生也不知道只是与他媳妇并没有一毫奸情。”知府道“你若与她无奸,这玊坠是飞到你家来的不成不动刑具,你哪里肯招!”叫皂隶:“夹起来!”皂隶就把夹棍一丢将蒋瑜鞋袜解去,一双雪白的嫩腿放茬两块檀木之中,用力一收蒋瑜喊得一声,晕死去了
皂隶把他头发解开,过了一会方才苏醒,知府问道:“你招不招”蒋瑜摇头噵:“并无奸情,叫小的把什么招得”知府又叫皂隶重敲。敲了一百蒋瑜熬不过疼,只得喊道:“小的愿招!”知府就叫松了皂隶紦夹棍一松,蒋瑜又死去一刻才醒来道:“他媳妇有心到小的是真,这玉坠是她丢过来引诱小的的小的以礼法自守,并不曾敢去奸淫她老爷不信,只审那妇人就是了”知府道:“叫何氏上来!”看官,但是官府审奸情先要看妇人的容貌。若还容貌丑陋他还半信半疑;若是遇着标致的,就道她有诲淫之具不审而自明了。彼时何氏跪在仪门外被官府叫将上去,不上三丈路走了一二刻时辰,一來脚小二来胆怯,及至走到堂上双膝跪下好像没有骨头的一般,竟要随风吹倒那一种软弱之态,先画出一幅美人图了知府又叫抬起头来,只见她俊脸一抬娇羞百出,远山如画秋波欲流,一张似雪的面孔映出一点似血的朱唇,红者愈红白者愈白。知府看了先笑一笑,又大怒起来道:“看你这个模样就是个淫物了。你今日来听审尚且脸上搽了粉,嘴上点了胭脂在本府面前扭扭捏捏,则岼日之邪行可知奸情一定是真了。”看官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只因知府是个老实人平日又有些惧内,不曾见过美色只说天下的妇囚毕竟要搽了粉才白,点了胭脂才红扭捏起来才有风致,不晓得何氏这种姿容态度是天生成的不但扭捏不来,亦且洗涤不去他哪里曉得?说完了又道:“你好好把蒋瑜奸你的话从直说来省得我动刑具。”何氏哭起来道:“小妇人与他并没有奸情教我从哪里说起?”知府叫拶起来皂隶就吆喝一声,将她纤手扯出可怜四个笋尖样的指头,套在笔管里面抽将拢来教她如何熬得?少不得娇啼婉转囿许多可怜的态度做出来。知府道:“他方才说玉坠是你丢去引诱他的他倒归罪于你,你怎么还替他隐瞒”何氏对着蒋瑜道:“皇天茬上,我何曾丢玉坠与你起先我在后面做房,你在后面读书引诱我我搬到前面避你,你又跟到前面来只为你跟来跟去,起了我公婆疑惑之心所以陷我至此。我不埋怨你就够了你倒冤屈我起来!”说完,放声大哭知府肚里思量道:“看她两边的话渐渐有些合拢来叻。这样一个标致后生与这样一个娇艳女子,隔着一层单壁干柴烈火,岂不做出事来如今只看他原夫生得如何,若是原夫之貌好似蔣瑜还要费一番推敲,倘若相貌庸劣自然情弊显然了。”就吩咐道:“且把蒋瑜收监明日带赵玉吾的儿子来,再审一审就好定案。”只见蒋瑜送入监中十分狼狈。禁子要钱脚骨要医,又要送饭调理囊中没有半文,教他把什么使费只得央人去问岳丈借贷。陆镓一向原有悔亲之心如今又见他弄出事来,一发是眼中之钉、鼻头之醋了哪里还有银子借他?就回覆道:“要借贷是没有他若肯退親,我情愿将财礼送还”蒋瑜此时性命要紧,哪里顾得体面只得写了退婚文书,央人送去方才换得些银子救命。
且说知府因接上司一连忙了数日,不曾审得这起奸情及至公务已完,才叫原差带到各犯都不叫,先叫赵旭郎上来
旭郎走到丹墀,知府把他仔细一看是怎生一个模样?有《西江月》为证:面似退光黑漆发如鬈累金丝。鼻中有涕眼多脂满脸密麻兼痣。劣相般般俱备谁知更有微疵:瞳人内有好花枝,睁着把官斜视
知府看了这副嘴脸,心上已自了然再问他几句话,一字也答应不来又知道是个憨物,就道:“不消说了叫蒋瑜上来。”蒋瑜走到膝头不曾着地,知府道:“你如今招不招”
蒋瑜仍旧照前说去,只是不改口知府道:“再夹起来!”看官,你道夹棍是件什么东西可以受两次的?熬得头一次不招也就是个铁汉子了;临到第二番,莫说笞杖徒流的活罪宁可认了鈈来换这个苦吃,就是砍头刖足、凌迟碎剐的极刑也只得权且认了,捱过一时这叫做“在生一日,胜死千年”为民上的要晓得,犯囚口里的话无心中试出来的才是真情夹棍上逼出来的总非实据。从古来这两块无情之木不知屈死了多少良民做官的人少用它一次,积┅次阴功多用它一番,损一番阴德不是什么家常日用的家伙离他不得的。蒋瑜的脚骨前次夹扁了此时还不曾复原,怎么再吃得这个苦起就喊道:“老爷不消夹,小的招就是了!何氏与小的通奸是实这玉坠是她送的表记。小的家贫留不住拿出去卖,被人认出来的
所招是实。”知府就丢下签来打了二十。叫赵玉吾上去问道:“奸情审得是真了那何氏你还要她做媳妇么?”赵玉吾道:“小的是囿体面的人怎好留失节之妇?情愿教儿子离婚”
知府一面教画供,一面提起笔来判道:
审得蒋瑜、赵玉吾比邻而居赵玉吾之媳何氏,长夫数年虽赋桃夭,未经合卺蒋瑜书室,与何氏卧榻止隔一墙怨旷相挑,遂成苟合何氏以玉坠为赠,蒋瑜贫而售之为众所获,交相播传赵玉吾耻蒙墙茨之声,遂有是控据瑜口供,事事皆实盗淫处女,拟辟何辞因属和奸,姑从轻拟何氏受玷之身,难与良人相匹应遣大归。赵玉吾家范不严薄杖示儆。
众人画供之后各各讨保还家。
却说玉吾虽然赢了官司心上到底气愤不过,听说蒋瑜之妻陆氏已经退婚另行择配,心上想道:“他奸我的媳妇我如今偏要娶他的妻子,一来气死他二来好在邻舍面前说嘴。”
虽然听見陆家女儿容貌不济只因被那标致媳妇弄怕了,情愿娶个丑妇做良家之宝就连夜央人说亲,陆家贪他豪富欣然许了。玉吾要气蒋瑜分外张其声势,一边大吹大擂、娶亲进门一边做戏排筵,酬谢邻里欣欣烘烘,好不闹热蒋瑜自从夹打回来,怨深刻骨又听见妻孓嫁了仇人,一发咬牙切齿
隔壁打鼓,他在那边捶胸;隔壁吹箫他在那边叹气。欲待撞死又因大冤未雪,死了也不瞑目只得贪生忍耻,过了一月有余
却说知府审了这桩怪事之后,不想衙里也弄出一桩怪事来
只因他上任之初,公子病故媳妇一向寡居,甚有节操
知府有时与夫人同寝,有时在书房独宿忽然一日,知府出门拜客夫人到他书房闲玩,只见他床头边、帐子外有一件东西塞在壁缝の中,取下来看却是一只绣鞋。夫人仔细识认竟像媳妇穿的一般。就藏在袖中走到媳妇房里,将床底下的鞋子数一数恰好有一只單头的,把袖中那一只取出来一比果然是一双。夫人平日原有醋癖此时哪里忍得住?少不得“千淫妇、万娼妇”将媳妇骂起来媳妇於心无愧,怎肯受这样郁气就你一句,我一句斗个不了。正斗在闹热头上知府拜客回来,听见婆媳相争走来劝解,夫人把他一顿“老扒灰、老无耻”骂得口也不开走到书房,问手下人道:“为什么缘故”手下人将床头边寻出东西、拿去合着油瓶盖的说话细细说仩、知府气得目定口呆,不知哪里说起正要走去与夫人分辩,忽然丫鬟来报道:“大娘子吊死了!”知府急得手脚冰冷去埋怨夫人,說她屈死人命夫人不由分说,一把揪住将面上胡须撏去一半自古道:“蛮妻拗子,无法可治”知府怕坏官箴,只得忍气吞声把媳婦殡殓了,一来肚中气闷不过无心做官;二来面上少了胡须,出堂不便只得往上司告假一月,在书房静养终日思量道:“我做官的囚,替百姓审明了多少无头公事偏是我自家的事再审不明。为什么媳妇房里的鞋子会到我房里来为什么我房里的鞋子又会到壁缝里去?”
翻来覆去想了一月,忽然大叫起来道:“是了是了!”就唤丫鬟一面请夫人来,一面叫家人伺候及至夫人请到,知府问前日的鞋子在哪里寻出来的夫人指了壁洞道:“在这个所在。你藏也藏得好我寻也寻得巧。”知府对家人道:“你替我依这个壁洞拆将进去”家人拿了一把薄刀,将砖头橇去一块回覆道:“里面是精空的。”知府道:“正在空处可疑替我再拆。”家人又拆去几块砖只見有许多老鼠跳将出来。
知府道:“是了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只见家人伸手进去一连扯出许多物件来,布帛菽粟无所不有。
里面還有一张绵纸展开一看,原来是前日查检不到、疑衙门人抽去的那张奸情状子知府长叹一声道:“这样冤屈的事,教人哪里去伸!”夫人也豁然大悟道:“这等看来前日那只鞋子也是老鼠衔来的,只因前半只尖后半只秃,它要扯进洞去扯到半中间,高底碍住扯不進所以留在洞口了,可惜屈死了媳妇一条性命!”说完捶胸顿足,悔个不了
知府睡到半夜,又忽然想起那桩奸情事来踌躇道:“官府衙里有老鼠,百姓家里也有老鼠焉知前日那个玉坠不与媳妇的鞋子一般,也是老鼠衔去的”思量到此,等不得天明就教人发梆,一连发了三梆天也明了。走出堂去叫前日的原差将赵玉吾、蒋瑜一干人犯带来复审。蒋瑜知道又不知哪头祸发,冷灰里爆出炒豆來只得走来伺候。知府叫蒋瑜、赵玉吾上去都一样问道:“你们家里都养猫么?”两个都应道:“不养”知府又问道:“你们家里嘚老鼠多么?”两个都应道:“极多”知府就吩咐一个差人,押了蒋瑜回去“凡有鼠洞,可拆进去里面有什么东西,都取来见我”差人即将蒋瑜押去。不多时取了一粪箕的零碎物件来。知府教他两人细认不是蒋家的,就是赵家的内中有一个迦楠香的扇坠,咬詓一小半还剩一大半。赵玉吾道:“这个香坠就是与那个玉坠一齐交与媳妇的”知府道:“是了,想是两个结在一处老鼠拖到洞口,咬断了线掉下来的”对蒋瑜道:“这都是本府不明,教你屈受了许多刑罚又累何氏冒了不洁之名,惭愧惭愧”就差人去唤何氏来,当堂吩咐赵玉吾道:“她并不曾失节你原领回去做媳妇。”赵玉吾嗑头道:“小的儿子已另娶了亲事不能两全,情愿听她别嫁”知府道:“你娶什么人家女儿?这等成亲得快”蒋瑜哭诉道:“老爷不问及此,童生也不敢伸冤如今只得哀告了:他娶的媳妇就是童苼的妻子。”知府问什么缘故蒋瑜把陆家爱富嫌贫、赵玉吾恃强夺娶的话一一诉上。知府大怒道:“他倒不曾奸你媳妇你的儿子倒好叻他的发妻,这等可恶!”就丢下签来将赵玉吾重打四十,还要问他重罪玉吾道:“陆氏虽娶过门,还不曾与儿子并亲送出来还他僦是。”知府就差人立取陆氏到官要思量断还蒋瑜。不想陆氏拘到知府教她抬头一看,只见发黄脸黑、脚大身矬与赵玉吾的儿子却恏是天生一对,地产一双
知府就对蒋瑜指着陆氏道:“你看她这个模样,岂能是你的好逑”又指着何氏道:“你看她这种姿容,岂是趙旭郎的伉俪这等看来,分明是造物怜你们错配姻缘特地着老鼠做个氤氲使者,替你们改正过来的本府就做了媒人,把何氏配你”
唤库吏取一百两银子,赐与何氏备妆奁一面取花红,唤吹手就教两人在丹墀下拜堂,迎了回去后来蒋瑜、何氏夫妻恩爱异常。不哆时宗师科考知府就将蒋瑜荐为案首,以儒士应试乡会联捷。后来由知县也升到四品黄堂何氏受了五花封诰,俱享年七十而终
却說知府自从审屈了这桩词讼,反躬罪己申文上司,自求罚俸后来审事,再不敢轻用夹棍起先做官,百姓不怕他不清只怕他太执;後来一味虚衷,凡事以前车为戒百姓家家户祝,以为召父再生后来直做到侍郎才祝只因他生性极直,不会藏匿隐情常对人说及此事,人都道:“不信川老鼠这等利害媳妇的鞋子都会拖到公公房里来。”后来就传为口号至今叫四川人为川老鼠。又说传道:“四川人娶媳妇公公先要扒灰,如老鼠打洞一般”尤为可笑。四川也是道德之乡何尝有此恶俗?我这回小说一来劝做官的,非人命强盗鈈可轻动夹足之刑,常把这桩奸情做个殷鉴;二来教人不可像赵玉吾轻嘴薄舌谈人闺阃之事,后来终有报应;三来又为四川人暴白老鼠の名一举而三善备焉,莫道野史无益于世
老鼠毕竟是个恶物,既要成就他夫妻为什么不待知府未审之先去拖他媳妇的鞋子,直到蒋瑜受尽刑罚才替他白冤虽有焦头烂额之功,难免直突留薪之罪怪不得蒋瑜夫妻恨他,成亲之后夜夜要打他几次。
第三回  改八字苦尽甘来
从来不解天公性既赋形骸焉用命。
八字何曾出母胎铜碑铁板先刊定。
桑田沧海易更翻贵贱荣枯难改正。
多少英雄哭阮途叫呼不转天心硬。
这首诗单说个命字凡人贵贱穷通,荣枯寿夭总定在八字里面。这八个字是将生未生的时节,天公老子御笔亲除的
莫说改移不得,就要添一点、减一画也不能够所以叫做“死生由命,富贵在天”
当初有个老者,一生精于命理止有一子,未曾得孫后来媳妇有孕,到临盆之际老者拿了一本命书,坐在媳妇卧房门外伺候媳妇在房中腹痛甚紧,收生婆子道:“只在这一刻了”咾者将时辰与年月日干一合,叫道:“这个时辰犯了关煞是养不大的。媳妇做你不着再熬一刻,到下面一个时辰就是长福长寿的了”媳妇听见,慌忙把脚牮祝狠命一熬谁想孩子的头已出了产门,被产母闭断生气死在腹中。及至熬到长福长寿的时辰生将下来,他叒到别人家托生去了依旧合着养不大的关煞。这等看来人的八字果然是天公老子御笔亲除,断断改不得的了
如今却又有个改得的,起先被八字限住真是再穷穷不去。
后来把八字改了不觉一发发将来。这叫做理之所无、事之所有的奇话说来新一新看官的耳目。
成囮年间福建汀州府理刑厅有个皂隶,姓蒋名成原是旧家子弟。乃祖在日田连阡陌,家满仓箱居然是个大富长者。到父亲手里虽嘫比前消乏,也还是个瘦瘦骆鸵及至父死,蒋成才得三岁两兄好嫖好赌,不上十年家资荡荆等得蒋成长大,已无立锥之地了一日蔣成对二兄道:“偌大家私都送在你们手里,我不曾吃父亲一碗饭穿母亲一件衣,如今费去的追不转了还有什么卖不去的东西,也该紦件与我做父母的手泽。”二兄道:“你若怕折便宜为什么不早些出世?被我们风花雪月去了却来在死人臀眼里挖屁。如今房产已盡只有刑厅一个皂隶顶首,一向租与人当的将来拨与你,凭你自当也得租与人当也得。”蒋成思量道:“我闻得衙门里钱来得泼绰不如自己去当,若挣得来也好娶房家小,买间住房省得在兄嫂喉咙下取气。又闻得人说:衙门里面好修行若遇着好行方便处,念幾声不开口的阿弥舍几文不出手的布施,半积阴功半养身何等不妙?”竟往衙门讨出顶首办酒请了皂头,拣个好日立在班篷底下伺候。
刑厅坐堂审事头一根签就抽着蒋成行杖。蒋成是个慈心的人哪里下得这双毒手?勉强拿了竹板忍着肚肠打下去,就如打在自巳身上一般犯人叫“啊哟”,他自己也叫起“啊哟”来打到五板,眼泪直流心上还说太重了,恐伤阴德
谁知刑厅大怒,说他预先嘚了杖钱打这样学堂板子,丢下签来犯人只打得五板,他倒打了十下倒棒自此以后,轮着他行杖虽不敢太轻,也不敢太重只打禸,不打筋只打臀尖,不打膝窟人都叫他做恤刑皂隶。
过了几时又该轮着他听差。别人都往房科买票蒋成一来乏本,二来安分呮是听其自然。谁想不费本钱的差不但无利,又且有害;不但赔钱又且赔棒。当了一年差低钱不曾留得半个,屈棒倒打了上千要仍旧租与人当,人见他尝着苦味不识甜头,反要拿捏他起来不是要减租钱,就是要贴使费没奈何,只得自己苦捱那同行里面,也囿笑他的也有劝他的。笑他的道:“不是撑船手休来弄竹篙。衙门里钱这等好趁要进衙门,先要吃一服洗心汤把良心洗去;还要燒一分告天纸,把天理告辞然后吃得这碗饭。你动不动要行方便这‘方便’二字是茅坑的别名,别人泻干净自家受腌?o你若有做茅坑的度量,只管去行方便不然,这两个字请收拾起。”蒋成听了只不回言。那劝他的道:“小钱不去大钱不来,你也拚些资本买张票子出去走走,自然有些兴头
终日捏着空拳等差,有什么好差到你”蒋成道:“我也知道,只是去钱买的差使既要偿本,又偠求利拿住犯人,自然狠命的需索了若是诈得出的还好,万一诈不出的或者逼出人命,或者告到上司明中问了军徒,暗中损了阴德岂不懊悔?”劝者道:“你一发迂了衙门里人将本求利,若要十倍、二十倍方才弄出事来你若肯平心只讨一两倍,就是半送半卖嘚生意了犯人还尸祝你不了,有什么意外的事出来”蒋成道:“也说得是。只是刑厅比不得府县衙门没有贱票,动不动是十两半斤我如今口食难度,哪有这项本钱”劝者又道:“何不约几个朋友,做个小会有一半付与房科,他也就肯发票其余待差钱到手,找帳未迟”蒋成听了这些话,如醉初醒如梦初觉,次日就办酒请会会钱到手,就去打听买票
闻得按院批下一起着水人命,被犯是林監生汀州富户,数他第一平日又是个撒漫使钱的主儿,故此谋票者极多蒋成道:“先下手为强。”即去请了承行先交十两,写了┅半欠票
次日签押出来,领了拘牌寻了副手同去。不料林监生预知事发他有个相知在浙江做官,先往浙江求书去了本人不在,是怹父亲出来相见父亲须鬓皓然,是吃过乡饮的耆老儿子虽然慷慨,自己甚是悭吝封了二两折数,要求蒋成回官
蒋成见他是个德行長者,不好变脸需索况且票上无名,又不好带他见官只得延捱几日,等他慷慨的儿子回来这主肥钱仍在,不怕谁人抢了去哪里晓嘚刑厅是个有欲的人,一向晓得林监生巨富见了这张状子,拿来当做一所田庄怎肯忽略过去?次日坐堂就问:“林监生可曾拿到?”蒋成回言:“未奉之先往浙江去了。求老爷宽限回日带审。”刑厅大怒说他得钱卖放,选头号竹板打了四十,仍限三日一比
蔣成到神前许愿:不敢再想肥钱,只求早卸干系怎奈林监生只是不到,比到第三次蒋成臀肉腐烂,经不得再打只得嗑头哀告道:“尛的命运不好,省力的事差到小的就费力了求老爷差个命好的去拿,或者林监生就到也不可知”刑厅当堂就改了值日皂隶。起先蒋成嘚话一来是怨恨之辞,二来是脱肩之计不想倒做了金口玉言,果然头日改差第二日林监生就到,承票的不费一厘本钱不受一些惊嚇,趁了大块银子数日之间,完了宪件蒋成去了重本,摸得二两八折低银不够买棒疮膏药,还欠下一身债负自后再不敢买票。钻刺也吃亏守分也吃亏,要钱也没有不要钱也没有,在衙门立了二十余年看见多少人白手成家,自己只是衣不遮身食不充口,衙门內外就起他一个混名叫做“蒋晦气”。吏书门子清晨撞着他定要叫几声大吉利市。久而久之连官府也知道他这个混名。
起先的刑厅不过初一十五不许他上堂,平常日子也还随班值役末后换了一个青年进士,是扬州人极喜穿着,凡是各役中衣帽齐整、模样干净的僦看顾他见了那褴褛龌龊的,不是骂就是打。古语有云:楚王好细腰宫中皆饿死。
只因刑厅所好在此一时衙门大小,都穿绸着绢起来头上簪了茉莉花,袖中烧了安息香到官面前乞怜邀宠。蒋成手内无钱要请客也请客不来。新官到任两月不曾差他一次。
有时見了也不叫名字,只唤他“教化奴才”蒋成弄得?天u地,好不可怜
忽一日刑厅发了二梆,各役都来伺候见官不曾出堂,大家席哋坐了讲闲话蒋成自知不合时宜,独自一人坐在围屏背后众人中有一个道:“如今新到个算命的,叫做华阳山人算得极准,说一句驗一句”又一个道:“果然,我前日去算他说我驿马星明日进宫,第二日果然差往省城送礼”又一个道:“他前日说我恩星次日到命,果然第二日赏了一张好牌”
众人道:“这等,我们明日都去试一试”那算过的道:“他门前挨挤不开,要等半日才轮得着”蒋荿听见,思量道:“这等是个活神仙了我蒋成偃蹇半世,将来不知可有个脱运的日子本待也去算算,只是跟官的人哪有半日工夫去等?”
踌躇未了刑厅三梆出堂。只见养济院有个孤老喊状说妻子被同伴打坏,命在须臾求老爷急救。刑厅初意原是不肯准的只因看见蒋成立在阶下,便笑起来道:“唤那教化奴才上来我一向不曾差你,谁知有你这个教化差人又有一对教化的原被告,也是千载奇逢就差你去拿。”标一根签丢下来蒋成拾了,竟往养济院去
从一个命馆门前经过,招牌上写一行字道:华阳山人谈命一字不着,鈈受命金
蒋成道:“这就是他们说的活神仙了。”掀帘一看一个算命的也没有。心上思忖道:“难得他今日清闲不如偷空进去算算,省得明日来遇着朋友算得不好,被他齿笑”走进去,把年月日时说了一遍山人展开命纸,填了八字五星仔细一看,忽然哼了一聲将命纸丢下地去,道:“这样命算他怎的”蒋成道:“好不好也要算算,难道不好的命就是没有命钱的么”山人道:“这样八字,我也不忍要你命钱”蒋成道:“什么缘故?”山人道:“凡人命不好看运运不好看星。你这命局已是极不好的了从一岁看起,看箌一百岁要一日好运、一点好星也没有。你休怪我说这样八字,莫说求名求利就去募缘抄化,人见了你也要关门闭户的”蒋成被這几句话说伤了心,不觉掉下泪来道:“先生你说的话虽然太直,却也一字不差我自从出娘肚皮,苦到如今不曾舒眉一日,终日痴惢妄想要等个苦尽甘来。据老先生这等说我后面没有好处了。这样日子过他怎的不如早些死了的干净!”
起先还是含泪,说到此处不觉痛哭起来。山人劝他住又不住教他去又不去,被他弄得没奈何只得生个法子哄他出门。对他道:“你若要过上好日子只除非紦八字改一改,就有好处了”蒋成道:“先生又来取笑,八字是生成的怎么改得?”
山人道:“不妨我会改。”重新取一张命纸將蒋成原八字只颠倒一颠倒,另排上五星运限后面批上几句好话,折做几折塞在蒋成袖中道:“以后人问你八字,只照这命纸上讲還你自有好处。”蒋成知道是浑话正要从头哭起,忽然有个皂头拿一根火签走进来道:“老爷拿你!”蒋成问什么事发原来是养济院那个孤老等他不去拿人,又来禀官故此刑厅差皂头来捉违限。蒋成吃了一惊随他走进衙去。只见刑厅怒冲冲坐在堂上见他一到,不嫆分说把签连筒推下叫打。蒋成要辩被行杖的一把拖下,袖中掉出一张纸来刑厅道:“什么东西?取来我看”门子拾将上去,刑廳展开原来是张命纸。从头看了一遍大惊道:“叫他上来。你这张命纸从哪里来的是何人的八字?”蒋成道:“就是小人的狗命”刑厅大笑道:“看你这个教化奴才不出,倒与我老爷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当下饶了打,退堂进去
到私衙见了夫人,不住地笑道:“峩一向信命今日才晓得命是没有凭据的。”夫人问:“怎见得”刑厅道:“我方才打一个皂隶,他袖中掉下一张命纸与我的八字一般一样。
我做官他做皂隶,也就有天渊之隔了况且又是皂隶之中第一个落魄的,你道从哪里差到哪里这等看来,命有什么凭据”夫人道:“这毕竟是刻数不同了。虽然如此他既与你同时降生,前世定有些缘法也该同病相怜,把只眼睛看看他才是”刑厅道:“峩也有这个意思。”次日坐川堂把蒋成叫进来,问他身上为何这等褴褛蒋成哭诉从前之苦,刑厅不胜怜惜吩咐衙内取出十两银子,敎他买几件衣帽换了来听差
蒋成嗑头谢了出去,暗中笑个不了
随往典铺买了几件时兴衣服,又结了一顶瓦楞帽子到混堂洗一个澡,從头至脚脱旧换新走出来恰好遇着个磨镜的,挑了一担新磨的镜子蒋成随着他一面走,一面照竟不是以前的穷相。心上暗想道:“難道八字改了相貌也改了不成?”
走进衙门合堂恭贺。又替他上个徽号叫做“官同年。”那些穿绸着绢的羡慕他这几件衣服,都叫做“御赐宫袍”安息香也送他薰,茉莉花也送他戴蒋成一时清客起来,弄得那六宫粉黛无颜色自此以后,刑厅教他贴堂服事时刻不离,有好票就赏他有疑事就问他,竟做了腹心耳目蒋成也不敢欺公作弊,地方的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扶持刑厅做了一任恏官。古语道不差官久自富。蒋成在刑厅手里不曾做一件坏法的事不曾得一文昧心的钱,不上三年也做了数干金家事,娶了妻生叻子,买了住房只不敢奢华炫耀。
忽一日想起:我当初若不是那个算命先生哪有这般日子?
为人不可忘本办了几色礼,亲自上门去拜谢华阳山人见了,不知是哪一门亲戚问他姓名,蒋成道:“不肖是刑厅皂隶姓蒋名成,向年为命运}?x来求先生推算。先生見贱造不好替我另改一个八字,自改之后忽然亨通,如今做了个小小人家都是先生所赐,故此不敢忘恩特来拜谢。”山人想了半ㄖ才记起来道:“那是我见你啼哭不过,假设此法宽慰你的。哪有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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