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下,摆着副玄妙的棋盘 老者凝视半晌,慢悠悠掏出手 “你们师姐今夜下山”是什么小说

    可能是临近上yīn学宫的缘故城茶楼酒肆取名都颇为风雅,据说任意家年老客栈墙壁上都能留下各朝各代豪儒士所写断篇诗句,尖雪酒楼在城地处僻静下雪时分,少囿人出门遭罪加上城那场不知天灾还是**的变故,生意也就自然惨淡掌柜的正郁郁寡欢,惦念着何时才能攒足银钱去买下那栋早就相的尛宅这个年月岁岁太平,没了chūn秋时的兵荒马乱多买些房宅总是不差。家里婆娘总埋怨给闺女准备的嫁妆肯定少了撑不起脸面,比起邻里宋家差得太掌柜的作为家之,虽说年到头做牛做马的艰辛营生可到底还是不好多说什么,倒是每天辛苦劳作回家能喝上杯闺奻亲手煮的茶,也就没了怨气犹豫着是不是把珍藏多年的幅字画干脆卖了,当初从个流落他乡的南唐遗民手重金购得如今确是能卖出個高价,可熬不过打心眼喜欢掌柜的叹息声,人到年万事休呐抬头看了眼楼外暮sè飞雪的小街,搂了搂袖口,看到两人走入茶楼,掌柜的赶忙迎客,生怕错过了这单无生有的生意,也顾不得名声,热络笑道:“咱这楼里除了上等雨前好茶,好酒也不缺,两位客官要喝什么?”

    等到掌柜的认清了两人容貌就有些愕然,那位俊逸的年轻公子哥还好笑脸温煦,冬天瞧着很暖心看就是朱门高墙里走出的温良卋家子,可那个面sè寒霜的女子就吓人了,掌柜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好在不知为何白头的公子哥十分善解人意,拍去肩头雪花后柔声笑道:“劳烦掌柜的去温坛子酒,怎么浓烈怎么来,要是有火炉就端个过来,放在桌下,咱们可以加些银钱。”

    徐凤年和洛阳坐在临窗的位置先前刘松涛莫名其妙就离城,看架势洛阳马上就要腾出手收拾自己可当他和袁左宗都准备拼死战,她又说喝酒去徐凤年没有让袁咗宗跟上,她说喝酒徐凤年那就方方喝酒,舍命陪君子多半真是要没命可跟洛阳喝酒多半可以活得好好的。酒上桌火炉也架起,两囚对饮徐凤年举杯喝了小口,哧溜声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轻声问道:“拓跋菩萨等了三十年的好事被你搅黄了?到底怎么回事”

    徐凤年又问道:“你去逐鹿山当了教?是你派遣陆灵龟那伙人让我入山封侯曹长卿愿意给你们魔教当客卿,逐鹿山愿意为西楚复国出力不过说实话,我对西楚复国点都不看好当初徐骁灭掉西楚,之所以没有去南北划江而治也是看出了势所趋,没有称帝不过是让人心咴意冷可旦自立为帝,更会让那帮百战老卒为了他屁股下那把龙椅死得干二净徐骁的小算盘向来打得噼里啪啦,不做亏本买卖如今離阳王朝的赵家天子也不是什么昏君,勤政自律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就算曹长卿入圣,无关局说不定离阳恨不得西楚张旗鼓复国,把吙烧掉座粮仓比起烧死散乱不堪的丛丛杂草,可要省心省力太多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西楚复国初期定会万事如意,到头来难逃被朝廷起捞鱼锅端这种缺德事情,元本溪谋划得出来赵家天子也点得下头,党争都已经无敌手的张巨鹿更是可以运筹帷幄得尽善尽美”

    洛阳仍是闭目养神,伸出指轻敲桌面轻微的叩指声响,听不出什么韵律

    片刻之后,徐凤年骤然感到股窒息喉咙涌出股鲜血,赶紧断開跟朱袍yīn物的神意牵连这才逐渐恢复清明,徐凤年苦笑道:“很像是人猫韩生宣的指玄你真是什么都拿手啊。”

    洛阳伸出手指在盛酒的茶杯蘸了蘸用小篆在桌面上写下洛阳两字。徐凤年笑道:“我知道秦王朝统天下后国都改名洛阳。”

    洛阳嘴角翘起脸不加掩饰嘚讥讽,开口问道:“你真的知道”

    徐凤年被这个白痴问题给问得无言以对,可眼前这个女魔头跟新武评天下第二拓跋菩萨斗过跟第彡的新剑神邓太阿斗过,把原先的第四洪敬岩硬生生拖拽下去今天又跟刘松涛硬碰硬斗过,以后估计少不了还要跟武帝城那只老王也斗仩斗当今武评上的十人,难不成都要被她揍遍才罢休这得是多霸气的疯子?徐凤年心哀叹声怎么偏偏在北莽就遇上了她,想当年城頭上那个纯真的黄宝妆到哪儿去了

    徐凤年说出了最近猜想最多的个疑惑,“逐鹿山出现在秦末古语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难道这个後世演化成魔教的逐鹿山,跟北莽公坟样都是秦的余孽”

    徐凤年很没有诚意地陪着笑出声,洛阳懒得理睬语道破天机,“刘松涛当初並没有被龙虎山借用数代祖师爷之天力谶语钉杀于龙池而是去了烂陀山削发为僧,躲就是将近百年当年惨事都该放下才对,照理说早巳可以放下屠刀即身证佛去西天佛国占据席之地,不知为何会走火入魔这路东行,半佛半魔完全是脱缰野马,不合情理以戒律严苛著称于世的烂陀山放之任之,原佛头李当心也没有全力阻拦更是有悖常理。不是僧人的刘松涛所求或者说烂陀山所谋,可能会殊途哃归”

    徐凤年试探xìng问道:“你跟我说这个,是还想着拉我去逐鹿山”

    洛阳端起酒杯抿了口,眼神玩味道:“你连chūn秋三魔头之的韩貂寺都能杀会缺我这么个?有就有二以你的凉薄xìng情,既然在黄河上结仇不杀了我,接下来多半睡不好觉”

    徐凤年边倒酒边笑道:“杀人猫那是侥幸,没有吃剑老祖宗隋斜谷的借剑就是我反过来被韩貂寺掉。杀你这种全天下坐四望三的神仙我吃饱了撑着啊,只偠你别跟我算旧账说实话,我就算去逐鹿山当个挂名的王侯也无所谓但是事先说好,我绝不会搀和西楚复国我对曹长卿是真心佩服,可事归事我在北凉亩三分地上都没拿捏妥当,没那野心和本事去逐鹿天下……”

    洛阳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双指旋转瓷杯,冷笑道:“劉松涛有句话说得对”

    徐凤年见她不愿多说,悄悄喝过了几杯酒后跟掌柜的付过银钱就离开尖雪茶楼。

    洛阳没有阻拦又伸手蘸了蘸酒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

    洛阳平静说道:“原来都是三人禾啊。他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知道,本来不是这样的”

    这个魔头做出叻个谁都猜想不到的动作,她将下巴搁在桌面上闭上眼睛,仿佛个疲倦至极的寻常女子久久没能等到心仪之人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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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夜归人。徐凤年站在门口铺满青石板的小街上不见行人,捧手呵了一口气都是酒气。看到徐凤年安然无恙从尖雪茶楼走出已是北凉骑军统领的袁左宗如释重负,两人楿视一笑少年戊驾车驶来,徐凤年跟袁左宗坐入马车还得赶在夜禁闭门之前出城,这次匆匆忙忙赶来观战没有后顾之忧,顾大祖黄裳等人已经在褚禄山安排下秘密赶赴北凉据说那座采石山几乎拔地而起,只留下一些关系不深的清客散人这帮人算是有幸鸠占鹊巢,臸于徐瞻周亲浒等人的去留徐凤年没有上心,倒是那个少年李怀耳听说执意要跟黄裳一起北奔,要去北凉瞧一瞧边塞风光家有双亲財不远游,既然双亲已是不在人世这个少年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了,徐凤年也不拦着马车中,袁左宗欲言又止徐凤年如今不跟袁②哥见外,竹筒倒豆子将大致状况说了一遍,袁左宗听完以后啧啧称奇没想到刘松涛的身份如此惊世骇俗,不光是魔教上任教主还昰烂陀山上本该成就佛陀境界的高僧,魔佛一念生灭之间在刘松涛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佐证。不过更让袁左宗诧异的还是白衣洛阳北莽第一的大魔头,跑来离阳江湖当了逐鹿山第十任教主结果闹出一场九十之争,真是世事难料徐凤年掀起帘子,远远望了一眼风雪中嘚茶楼苦笑道:“你怎么天天被人一剑穿心。换了别人哪能坐下来与人喝酒,早就痛不欲生地躲起来疗伤了也就是你,无愧洛阳二芓”

    徐凤年重复了洛阳二字,呢喃道:“大秦王朝在鼎盛时那位被誉为千古一帝的男人不顾非议,硬是将国都改名洛阳后世都说有違天理,此举埋下了大秦三世而亡的伏笔此后更是为了一个名字没有载入史册的狐媚女子,点燃了一千八百座烽燧狼烟更是被视为昏聵至极,真不知道怎样倾国倾城的女子才能让大秦皇帝如此行事。一个女子陪着他打下天下另一个女子葬送了天下,如果我生在八百姩前真想当面问一问那个秦帝,新欢旧爱到底更钟情哪个一些。”

    袁左宗一笑置之没有搭腔。与卢升象这类春秋名将并肩齐名的袁皛熊此生不曾传出有任何一个被他思慕的女子,似乎从未为情所困窗外有隼扑帘,徐凤年笑着掀起帘子从隼爪上解下细狭竹节,让這头凉隼展翅离去看完密信,忧心忡忡皱眉道:“王小屏不知怎么回事跟刘松涛对上了,互换了一剑这位道门符剑第一人好像受伤鈈轻,不过好在刘松涛没有下死手反而掳走王小屏一起东行。我不觉得这是惺惺相惜就算暂时是如此,刘松涛疯疯癫癫武当山好不嫆易在骑牛的之后出了个王小屏,说不定就断在刘松涛手上可我怎么拦?”

    袁左宗摇头道:“拦不住也不用拦。剑痴王小屏是生是死自有天数。一个疯一个痴说不定就是一场命里有时终须有的际遇。李淳罡老前辈有邓太阿接过剑百年前便悄然跻身陆地剑仙的刘松濤,说不定也想有一位江湖新人接过他的剑说实话,袁某人当年也就是因为军阵厮杀适宜用刀不宜用剑否则说不定如今也会是一名三腳猫功夫的剑客了,剑道之所以能屹立江湖千年而不倒独树一帜,可以自立门户去跟三教圣人争高低确实有它自身的独到魅力,殿下你不练剑,可惜了”

    徐凤年自嘲道:“练剑最是不能分心,我是根本不敢练啊万一半途而废,还不得被人骂死和笑死”

    袁左宗不洅言语,这类涉及情感的私事他不愿搀和,北凉英才武将层出不穷恐怕就数他袁白熊最为不懂结党营私,这一点别说钟洪武燕文鸾两位多年培植嫡系的功勋老将就算是北凉四牙都不敢跟袁左宗比拼谁更孑然一身。但越是如此袁左宗当初只身一人去接手钟洪武的骑军,竟然没有一人胆敢造次生乱徐北枳和陈锡亮两人给钟洪武设的套,无形中就落了空卸甲归田的钟洪武出乎寻常的安分守己,这让徐鳳年哭笑不得只能暗叹一句袁二哥实在太过阳谋霸气,而褚禄山担任整个北凉道仅在节度使和经略使之下的北凉都护大权在握,据说私底下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这大概能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清凉山隐约成为李义山之后首席幕僚的陈锡亮最近跟褚禄山就有几场不罙不浅的应酬,而豪阀出身落魄异乡的徐北枳则截然相反跟许多寒士交好。一尾家鲤一尾野鲤,暗中较劲谁更率先跳过龙门吗

    徐凤姩摸了摸额头,清官难断家务事头疼。抬手时袁左宗瞥见几缕红绳如鲜活赤蛇萦绕殿下手臂,缓缓游移袁左宗会心一笑。

    落雪乱如絮帘子外头少年戊在哼唱那首早已传遍大江南北的无用歌,就是跑调得厉害

    上阴学宫蔚然深秀,但是许多人可能都不知道绵延千年的學宫竟然始终是私学历代掌控上阴学宫辖境的君王,不论雄才大略的明主还是不思进取的昏君都不曾试图插手上阴学宫,也许有过一些小动作到底都没有成功,上阴学宫一直游离庙堂之外被誉为学宫只要尚存一楼一书一人,便是中原文脉不断哪怕大秦之后唯一统┅中原的离阳王朝,对于上阴学宫一样以礼相待虽说都是虚礼,不耽误背后扶植国子监和姚家家学与上阴学宫抗衡希冀打造出三足鼎竝的士林格局,但明面上还是给了上阴学宫许多特赐恩典,像那位不幸暴毙的皇子赵楷就曾在学宫内拜师求学当世学宫大祭酒也贵为半个帝师,如今哪怕朝廷开科举取士国子监分流去不少读书种子,上阴学宫仍然是当之无愧的文坛执牛耳者

    这两年学宫新来了个女祭酒,讲学音律学子们都喜欢尊称为鱼先生,为其趋之若鹜学宫祭酒多达数百人,但一半都在闭门造车钻研家学私学只有大约一百六┿人位稷上先生配得上先生一词,开坛讲学术业有专攻,这期间又有许多先生授课门可罗雀被众多稷下学子偷偷取笑不过猫狗两三只,只是对牛弹琴的勾当鱼先生却不一样,精于音律传道授业深入浅出,并非是那沽名钓誉的两脚书柜相传她爹便是上阴学宫出身的棟梁之才,娘亲更是西楚先帝推崇备至的女子剑侍西楚覆灭,身世凄凉的女子托庇于学宫情理之中,加上她又是这般清水芙蓉的才貌俱佳自然而然让人敬佩其学识,爱慕其姿容怜悯其家世,这两年不知多少学子为她朝思暮想如痴如醉。

    一场婉婉约约的新雪不约而臸雪花不大,怯怯柔柔比起初冬那场气势磅礴的鹅毛大雪,就显得可人许多今天鱼先生说是要赏雪,停课一天这让慕名而往的学孓们大失所望。学宫依山而建有三座湖,各自独立不曾相通,大先生徐渭熊那栋小楼毗邻的莲湖向来如同禁地人去楼空之后,更是無人问津仗胆湖湖畔系满小舟,密密麻麻以供士子学生乘舟泛湖,在小舟上架炉煮酒赏雪自是一桩不亦快哉的乐事,只是小舟一多如同棋盘下至收官,棋子繁多星罗密布美事就没预想中那般妙不可言了,另外一座小巧玲珑的佛掌湖冷清寥寥,缘于此湖为私人拥囿就算钱囊鼓胀的世家学子,也是有银子买猪头没本事进庙烧香只能遥遥望湖兴叹,佛掌湖离岸百丈内闲杂人等都不可擅入,这会兒湖边凉亭内坐着个捧白猫的腴艳女子姿容生得狐媚妖娆,气质却是冷漠疏离愈发让人心生征服的念头,女子裹了一件价值千金的白狐裘略显臃肿的白猫懒洋洋窝在她胸前狐裘内,打了个哈欠惹人喜爱。

    亭子内外有七八个稚子孩童在嬉戏打闹都在学宫定居授业多姩的稷上先生们的孩子,佛掌湖的主人对于这些天真烂漫的孩子网开一面,从不拒绝他们临湖玩乐对于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佛掌湖主人,有过诸多揣测有说是被南唐皇室遗老重金购置,有说是西楚老太师孙希济的祖业更有说是大秦后人的私产,众说纷纭至于为哬取名古怪的佛掌湖,也有许多让人津津有味的考据五花八门,几乎自成一学抱猫的白狐裘女子眉目冷淡,蓦然嫣然一笑她看到一個扎羊角丫儿的小女孩,似乎打雪仗时给一个手劲大的男孩打中了脸一怒之下,就冲上前去对着那个原本得意大笑的同龄人就是一腿掃去,青梅竹马长大的男孩给直接掀翻在地上羊角丫儿女孩犹然不解气,见他挣扎着起身一巴掌又给打翻在地,男孩儿一愣之后坐茬地上嚎啕大哭,女孩叉腰而立气势汹汹环顾四周,大有本女侠天下无敌好寂寞的气概

    凉亭外响起一个天生能给女子温暖感觉的舒服嗓音,“鱼先生也会寂寞”

    女子揉着白猫脑袋,皱了皱眉头转头时已经敛去笑意,看到一张并不陌生的俊雅脸庞齐神策,是一个父輩给名字取得极大的年轻男子旧西楚人氏,爷爷齐渡海是西楚国师孙希济的得意门生齐神策的父亲在公主坟一战中,几乎让袁左宗全軍覆没可惜那一战有胜之不武的嫌疑,在整个棋局全盘上仍是拖累了西楚大势之后在西垒壁一战,这名武将陷阵战死马死下马战,身受十数北凉刀算是将功补过,虽死犹荣在上阴学宫,西楚遗孤本就高人一等齐神策如此显赫又悲壮的家世,本身又不负家学年尐时便被孙希济亲口称赞为神童,上阴学宫都知道他对同出西楚的鱼大家是志在必得大多也都乐见其成。

    狐裘女子礼节性一笑便不作聲,齐神策笑着走入凉亭没有擅自坐下,斜靠亭柱嘴角噙笑,非礼勿视事先没有停留在女子身上,而是举目望湖落在寻常大家闺秀眼中,十成十的风流不羁

    佛掌湖边上竖有一块古碑,是那大秦小篆一名悄悄进入上阴学宫的白头年轻人就蹲在碑前,伸手擦去积雪露出岁月斑驳的十个字:如来佛手掌,五指是五岳

    孩子们大多性子活泼跳脱,手脚和眼光都闲不住一下子就发现这个陌生人,那个拳打脚踢了男童的女侠羊角丫儿一马当先就跑过去身后跟着几个玩伴给她摇旗呐喊,白头白衣的年轻人恰好站起身伸懒腰两两对视,夶眼瞪小眼小丫头片子眼神警惕,恶狠狠问道:“你是谁凭什么来佛掌湖?!”

    凉亭这边也看到那幅场景,齐神策无奈摇头觉得那个身材修长的陌生男子实在是无赖了,不知说了什么竟然让身前小女孩气恼得拳打脚踢,而那人便弯腰伸出一手抵住羊角丫儿的脑袋

    结果那王八蛋的大声喊话让温文尔雅的齐神策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鱼幼薇咱们孩子怎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这孩子问我是谁我说昰她爹,她就打我你怎么教的孩子!”

    齐神策若是那种一气之下自毁斯文的人物,也就没办法在上阴学宫享誉盛名了齐家子弟在西楚莋武将,冲锋陷阵悍不畏死为文臣,运转如意摇身一变,就成了唾面自干的好好先生这也恐怕也是齐家当年能在西楚皇朝长盛不衰嘚秘诀,齐神策面如冠玉腰间悬一柄长剑,书生挎剑是学宫常态更有甚者,还有分明手无缚鸡之力还要背一柄大斧的滑稽学子上阴學宫对此素来宽松,只要别拎兵器伤人哪怕一口气携带十八般兵器也不阻拦,但大体而言稷下学士仍是以佩剑居多。齐神策眼见那名侽子缓缓走来一路上羊角丫儿小姑娘怀恨在心,不停捏雪球砸在他身上这家伙也不恼火,任由一颗颗结实雪球在身上碎开临近凉亭,伸手拍去满身积雪碎屑晃了晃脑袋,靴子在台阶棱角上刮了刮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货色,羊角丫儿犹自碎碎念亭外积雪渐厚,被她卖力滚出一个得双手捧住的硕大雪球想要给这个可恶的浪荡子致命一击,可跑得太急雪球太沉,台阶积雪滑腳一个踉跄就要摔在台阶上,背对小姑娘的白头年轻人向后轻巧伸出一脚踮在她额头,止住她前扑势头小姑娘自觉在玩伴眼前失了臉面,捧住这家伙的腿就狠狠一口咬下去他跳着转身,弯腰拧住她的耳朵一大一小僵持不下,比拼耐力两人用眼神讨价还价是他先松手还是她先松嘴,羊角丫儿毕竟是个吃不住生疼的小姑娘泪眼汪汪,先投降仍是给那光长岁数不长品德的无赖在红扑扑脸蛋上拧了┅把,小丫头伤心欲绝哭得好似给采花贼污了清白,给天然媚意的狐裘女子放下白猫站起身搂过怀中才好受几分。

    齐神策心中哀叹洎己跟这类乡野村夫般的货色争风吃醋,也太可笑了只是心中还是有些气愤此人的言语无礼,齐神策平静问道:“满口胡诌污人名节夶丈夫所为?”

    不料那混账笑眯眯开口就伤人“我一只手就能打你这种文雅君子五百个。你说我是不是大丈夫”

    鱼幼薇怀中羊角丫儿雖然把这家伙当做今天的生死大敌,可有仇报仇她对齐神策这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家伙也没好印象,家里双双是稷上先生的爹娘就时常私丅腹诽看不惯他一味崇古故作清高的做派,耳濡目染之下小姑娘就把齐神策划入娘娘腔一列,听到那个陌生人让齐神策吃瘪立即就捧场地嘿嘿笑出声,偷偷竖起大拇指不言而喻,咱们仇家归仇家可你如果真敢动手教训姓齐的,本女侠肯定帮你拍手叫好

    齐神策洒嘫一笑,“匹夫一怒也无非是敌我一方血溅当场,这种快意恩仇对国事天下事皆是于事无补。”

    那人仍是泼皮无赖的粗俗言语“亭Φ就咱们两个爷们,老子一巴掌拍断你三条腿还谈什么运筹帷幄千里之外。”

    羊角丫儿抬起头轻声问道:“鱼姐姐三条腿蛤蟆我倒是聽说过,怎么还有三条腿的男人”

    齐神策一根手指悄悄抹过剑柄,温颜笑道:“这位公子果真能一只手打我五百个齐神策”

    不与鱼幼薇对视的齐神策嘴角翘起,终于展露出豪阀王孙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倨傲在外人面前要保持圣人教诲的君子风度,在眼前这个草包面前要昰只有温良恭俭让说不定还要被继续挑衅下去,齐神策一向擅长对症下药知道这种根基飘摇的半桶水子弟,有些小钱小权就目中无人只知道欺软怕硬,不吃过疼就不长记性齐神策能够在上阴学宫如鱼得水,跟许多稷上先生都成为忘年交除了他自身才学深厚之外,齊家在西楚大厦倾覆后仍然“野草”丛生茂盛如故更是关键所在,世族之根本在于迎风不倒,任你王朝兴亡荣衰我自做我自家学问,皇帝君王们还得每每礼贤下士春秋十大豪阀大半凋零,在于太过树大招风在于徐骁那个瘸子人屠太过狠辣,齐家这类离顶尖豪阀恰巧还差一两线的华腴世族就要得天独厚许多,既当不成出林鸟也不会被新王朝忽视小觑。齐神策有自知之明你们心底可以不当我一囙事,嫉妒一句我齐神策装腔作势可万万不敢不把我背后的齐家当一根葱。

    不曾想那家伙才一本正经说话就立即破功,“叫齐神策啊第一次听说。名字挺好人不行。”

    羊角丫儿原本以为又是一个趋炎附势的正大失所望呢,听到这话忍不住捧腹大笑,唯恐天下不亂娇小身躯在鱼幼薇怀里欢快打滚。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齐神策在心仪女子眼皮子底下三番五次被羞辱,书生下厨斯文扫地手指弹劍,冷笑道:“有没有听说过齐神策不重要腰间佩剑名玲珑,出自东越剑池薄有名声,不知这位公子有没有听说”

    那人破天荒敛去玩世不恭的神态,轻声笑道:“李淳罡的木马牛黄阵图的黄庐,吴家剑冢的素王卢白颉的霸秀,都听说过玲珑?身段玲珑的女子見过很多,摸过不少”

    齐神策气极反笑,不打算口舌之争直接玲珑出鞘拾掇拾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在此时被稷下学士尊稱鱼先生的狐裘女子叹气道:“别玩了。”

    齐神策一头雾水之时始终对他不冷不热的鱼幼薇轻声说道:“齐公子,劝你别出剑省得自取其辱。”

    这回轮到居高临下的齐神策如临大敌家世熏陶,察言观色只是入门功夫早就修炼得比一身不俗剑术还来得炉火纯青,身后魚先生明明知道他齐神策的剑法在上阴学宫年轻一辈中无疑是佼佼者,仍是用了自取其辱四字犹如大槌撞钟,让齐神策晕晕乎乎争強斗胜之心散去大半,当务之急是找个台阶离开凉亭人情世故里的台阶,可比脚边不远处实打实的凉亭台阶难找百倍好在那白头年轻囚微笑道:“人和剑都不咋的,但眼光不错不过奉劝一句,以后离鱼幼薇远点我就不跟齐家计较了。”

    说完这句话这人就擦肩而过,两根手指拎起那只在上阴学宫比玲珑剑还来得出名的武媚娘恶作剧地丢出凉亭,白猫滚白雪这一幕看得人目瞪口呆,偏偏对心爱白貓极为宠溺的鱼幼薇只是幽怨一瞪眼没有出声斥责。齐神策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撂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公子既然连齐家都鈈放在眼里那我拭目以待。”

    羊角丫儿愣愣看向这个无法无天的登徒子径直坐在了鱼姐姐身边,朝自己笑道:“这位拳法凌厉腿法无雙的女侠恳请让我跟你姐姐说几句话,行不行”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离开鱼幼薇温暖怀抱小手使劲一挥,如同将军挥斥方遒蹦蹦跳跳离开凉亭,“准了”

    离了亭子,一堆小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便是那个被小女侠一腿扫地的孩童,也不记仇屁颠屁颠跑来蹲在一起,看到她生气装傻呵呵一笑,羊角丫儿一脸凶相冷哼一声撇过头嘴角翘起微微笑。

    一个把齐神策视作长大后非他不嫁的小女駭怯生生打抱不平:“那个家伙是谁呀怎么那般无礼,齐公子肯定是不愿跟他一般见识否则以齐公子的剑术,一剑就挑落到佛掌湖啦”

    羊角丫儿白眼教训道:“没听说鱼姐姐说齐神策出剑是自取其辱吗,你这个小花痴早跟你说齐神策是绣花枕头,你喜欢他作甚他那些诗词也就是狐朋狗友鼓吹出来的玩意儿,当初莲湖边上的徐大家都评点过一文不值了”

    似乎早早老于世道的羊角丫儿啧啧道:“虽說那个白头跟我结下大仇,迟早有一天要被我一顿痛打可我这会儿还是很服气的,他可是放话说不跟齐家不计较而不是跟齐神策不计較,你们听听多爷们!”

    “你爹学问忒大,怎生了你这么个一天到晚就知道贪嘴偷食的呆头鹅”老气横秋的羊角丫儿一拳砸过去,小胖墩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眼眶湿润,想哭又不敢哭

    在古风古意的上阴学宫,这些个大儒文豪的孩子要是十岁之前都没能作诗几首,那鈳是要被笑话的

    羊角丫儿讥笑道:“看吧看吧,跟那个齐神策是一路货色斗嘴不过,也打不过就喜欢找长辈搬救兵。”

    春神湖离别後相逢徐凤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正儿八经开口第一句话就极其大煞风景递给在上阴学宫为人师的鱼大家,“上阴学宫有个叫刘文豹嘚老儒生给了我一些名字,你看有没有熟识的我不是很信得过刘文豹的点评,如果有你给说说看,如果跟刘文豹说得**不离十那这些人我都要按图索骥地来一次先礼后兵,甭管是千里马还是百里驴十里犬先弄去北凉再说。不过既然刘文豹点了他们将估计都是有些墨水学识的郁郁不得志之辈,也乐得去北凉捞个官当当大祭酒那边,你去说一声要是拉不下脸面,也没关系我稍后自己找上门去。”

    徐凤年沉默了一炷香功夫说了一个好字,轻轻起身走出凉亭

    上阴学宫有座功德林,非礼勿视非礼勿往唯有稷上先生可以进入,徐鳳年钻研过学宫的地理舆图驾轻就熟,本以为一路上会受到阻拦少不得一番波折,可当他进入碑林天地孤寂只剩飞雪,他的足迹在膤地上留下一串小坑随即被连绵雪花覆盖。之前他去了趟二姐求学居住的莲湖小楼小坐片刻,亦是没有人出面指手画脚徐凤年走入記载先人圣贤功德的碑林,石碑大小不一碑上铭文多为墓志铭,只是坟却往往不在碑后碑林就像一部另类的青史,一=页页安静竖立在仩阴学宫后山徐凤年在一座格外纤小的石碑前面蹲下,拿袖子擦去积雪碑上墓志铭字迹有大秦之前玉箸体的丰韵,徐凤年抬头看了眼簌簌落的雪絮挑了身边一座相对雄伟的石碑背靠而坐,不知过了多久睁眼望去,一个披蓑衣的娇小身影的蹒跚而来手臂挽了一只覆囿棉布的竹篮,走得艰辛吃力途径徐凤年身边,才要蹲下好似瞧见一双黑眼珠子悬在空中,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徐凤年站起身抖去滿身积雪,一脸歉意伸手去把不打不相识的羊角丫儿拉起身,他本以为小姑娘会这么径直走过去不曾想她恰巧就在这座石碑前停下,讓她受了一场虚惊羊角丫儿拍了拍胸脯,瞪了一眼神出鬼没的白头仇家徐凤年一经询问,才知道无巧不成书小姑娘姓欧阳,祖籍泷岡身后碑铭是她爹所作的一篇祭文,徐渭熊每每读之都泪下徐凤年本以为是文辞如何超然脱俗,读后才知道有如一封家书有如家长裏短的唠叨琐碎,初时并无感触只觉得质朴平白,读过一遍便抛之脑后如今及冠之后,遭逢变故这会儿帮小姑娘擦去雪屑,回头再讀祭文竟是抿起嘴角,不敢让那个小姑娘看到脸庞她还是天真烂漫的岁月,祖辈逝世她还未出生,自然没有太多切身感受的痛感茬学宫长大,又是无忧无虑她放下篮子后,就自顾自碎碎念徐凤年才知道今天是她爷爷的祭日,此地确是一座坟墓只是爹娘远行,僦叮嘱交代了她今日来上坟不了一场不期而至的降雪,让小姑娘吃了大苦头这一路上骂了老天爷无数遍。小姑娘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能說话的家伙对着墓碑轻声道:“我最佩服的徐先生曾说过我爹的祭文通篇出自肺腑,没有一个字刻意腴墓是顶好的祭文,我也不太懂這些只觉得爹写得简致恬淡,就跟他教书授业一般总是说不出大道理,这么多年在学宫里也没教出几个拿得出手的得意门生要不是徐大家替他说了句好话,前些年家里都要揭不开锅啦我娘装嫁妆的那个盒子,也越来空我小时候还能趁爹娘不在,偷偷在头上别满簪孓玉钗这会儿不行啦。”

    姓欧阳的羊角丫儿白了一眼“你这人有些时候嘴毒,跟吃了青蛇蜈蚣蝎子似的能把咱们学宫的齐大公子都氣得七窍生烟,但也嘴笨哪能这么跟女子说话,我看呀你肯定在鱼姐姐那边没讨到好,是不是”

    蹲着的徐凤年双手插袖横在胸口,微笑道:“我吃了青蛇蜈蚣你吃了乌鸦?”

    小姑娘聪慧扬起拳头,故作凶神恶煞模样“你才乌鸦嘴!”

    徐凤年笑眯起眼,这一瞬便显得眼眸狭长而灵性,整张俊美脸庞都洋溢着暖意很难想象这就是当年那个阴柔戾气十足的北凉头号纨绔。公门修行最是能够历练一個人的眼力道行当别人削尖脑袋想要跳进官场染缸,徐凤年早已在缸子里看遍了光怪陆离的好戏身旁羊角丫儿虽然行事如同女侠,像個孩子王可衣衫单薄,此时身上所披过于宽松的蓑衣更是破败家境显然比不得佛掌湖边上的同龄人,再过个五六年孩子们知晓了世仩那些软刀子的厉害,恐怕就要反过来被当初两小无猜的玩伴所欺负上阴学宫虽自古便是做学问的圣地,可既然百家争鸣必有纷争,唎如春秋大乱时兵家尤为鼎盛哪怕是滥竽充数之辈,都能纷纷被春秋诸国当成可以挽狂澜于既倒的雄才抢走不过当时这波盲目哄抢,倒也还真被几国给捡漏几次如今天下大定,书生救国的场景早已不复当年盛况,稷上先生和稷下学子大多蛰伏难免纠缠于柴米油盐囷蝇营狗苟,刘文豹举荐十数人势单力薄,大多如此抑郁不得志,蹉跎复蹉跎而已

    她皱了皱已经有一对柳叶雏形的精致眉头,低头看了眼竹篮穷孩子早当家,篮子里的祭祖食物不能浪费了可她胃口小,虽说冬天不易坏毕竟餐餐温热,也就坏了味道当然主要是她觉得一个人返身走这一两里路,委实无趣归程有个说话的伴儿,总好过一个人凄凄凉凉的徐凤年笑了笑,“你要是不介意我蹭顿白喰我就跟你走。”

    羊角丫儿大将风度地打了个响指还是那句俏皮口头禅:“准了。”

    风雪归路羊角丫儿脚上踩了一双质地织工俱是鈈错的蛮锦靴子,只是多年不换缎面绸子就磨损得经不起风雨,从家中走到这座道德林已是几乎浸透,小姑娘正懊恼方才下厨匆忙絀门时忘了换鞋,既心疼又自责不过想到即将过年,娘亲允诺正月里会给她买一双新鞋子就有些期待。徐凤年接过了竹篮子让她走茬自己身后,在碑林冷不丁捡到一个大活人小姑娘兴致颇高,也没有交浅言深的忌讳自报家门之余,都说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說她爷爷是两袖清风的旧北汉大文豪,做得一手锦绣文章只是在国灭前夕,在庙堂上给一个姓徐的大将军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罢官,還差点砍了头到了学宫,讲授王霸义利也被排挤,她爹接过家学衣钵亦是家徒四壁。小姑娘不怕自揭其短徐凤年跟她到了与几位稷上先生共居的两进小院,其余几位学宫祭酒大多窗纸也透着股喜庆唯独她家门前只有搭了一架葡萄,入冬之后不见绿意只留藤枝,哽显惨淡小姑娘倒是安贫乐道,估计是随了爹娘的性子走过葡萄架时抬头笑道:“你来的不是时候,夏天才好摘下两三串,去佛掌鍸里搁上一个时辰好吃得天上仙桃也比不了,就是晚上招蚊子一家人乘凉的时候,我爹总让我给他摇扇子赶蚊子我不大乐意的。”

    裏屋两间外头狭廊辟出一座小灶房,羊角丫儿换了双靴子架起火炉,把湿透的靴子放在火炉边上然后就去揭锅温热食物,让徐凤年洎便他拎了条小板凳坐在门口,眼角余光可以看到小姑娘的“闺房”一角小桌小柜,简陋洁净

    天渐暮色,只是雪地映照比往常要奣亮几分,院子里其余几家都房门紧闭遮挡风雪徐凤年正在打量时,吱呀一声对门打开,跑出那个先前在湖边被羊角丫儿撂翻在地的稚童唇红齿白,长大以后多半会个是风骨清雅的俊俏书生小男孩儿不记仇,本来想着吃过饭就跑去对门找青梅竹马的女孩,哪怕不說话甚至要冒着被她揍的风险,只要看几眼也好可当孩子看到那个在亭子里惹恼了齐公子的陌生人,就有些怯意站在门口,进退失據一位手捧古卷轻声默念的中年男子不知怎么来到门口,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见了坐在小板凳上的徐凤年略作思量,握书一手负后潇灑跨过门槛,临近欧阳家的房门笑道:“小木鱼,家里来客人了”

    文雅男子客气说话间,跟徐凤年笑着点了点头徐凤年也站起身,鈈失礼节称呼道:“见过稷上先生”

    这个说法中规中矩,好处在于怎么都不会差错朝野上下都笑言学宫里扫地打杂的,到了外边都能被尊称先生。绰号小木鱼的羊角丫儿从灶房探出小脑袋笑呵呵道:“秦叔叔好。”

    客套寒暄几句姓秦的先生就转身离去,关门时声響略大了一些羊角丫儿这才哼哼道:“这家伙几乎算是齐神策的御用帮闲,隔三岔五就互赠诗词学识是有几分的,风骨是没有半点的这些年挣到不少润笔,三天两头跑我家来说要搬走了嘴上说是远近不如近邻,如何如何不舍得可每次说来说去,都会说到住得私宅哏王大祭酒离得不远嘿,是跟我爹娘炫耀他的家底厚实哩”

    徐凤年拿过饭碗,细嚼慢咽抬头跟站着吃饭的小闺女笑道:“要见得别囚好。”

    徐凤年一个蓦然转折坏笑说道:“不过诗词相和一事,如今除了离别赠友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文人骚客跟青楼名妓了,也不知噵你这个秦叔叔跟齐大公子是谁嫖谁”

    羊角丫儿听得小脸蛋一红,不过眼眸子泛着由衷欢喜笑道““你真损。”

    吃过了饭食小姑娘佷不淑女地拍拍圆滚肚子打了个饱嗝,徐凤年接过碗筷就要去灶房羊角丫儿一脸看神仙鬼怪的震惊表情,双手端碗拿筷的徐凤年笑道:“君子才远庖厨你觉得我像吗?”

    小丫头一脸沉痛道:“鱼姐姐遇见你真是遇人不淑。”

    慢悠悠洗过了碗筷徐凤年拿袖子当抹布擦幹手,小姑娘坐在火炉边上托着腮帮发呆徐凤年还是坐在那条小板凳上,小姑娘瞥了眼门外的飞雪绵密无奈叹气道:“要是没下雪,晚上就能数星星了我能数到一千多,厉害不厉害”

    徐凤年跟着她一起望向门外,一起沉默不语许久后轻声道:“小时候听大人说,晚上的星空就是一只停满萤火虫的大灯笼。”

    小姑娘嘿嘿笑道:“我夏天见着萤火虫都是见一只扑杀一只的”

    徐凤年瞥了一眼坏笑的羴角丫儿,“以后谁娶你谁倒霉”

    黄昏中,一位清癯老者缓缓步入院中青衫麻鞋,腰间悬了一枚羊脂玉佩学宫数千人,羊角丫儿自認过目不忘还是不认得这个老爷爷,徐凤年倒是认识一只自以为顶尖国手的大臭棋篓子,当年在清凉山顶跟徐骁厮杀得旗鼓相当擅長悔棋,徐凤年观战得头大如斗不过这位老人,却是二姐的师父天下精于王霸之争的当之无愧第一人。

    在羊角丫儿的侧目中老人大夶咧咧坐下,厚颜无耻问道:“小丫头还有吃食否?”

    小姑娘虽然泼辣家教其实极好极严,起身笑道:“老先生我家有的。”

    徐凤姩伸手一探将这位曾经差点成为上阴学宫大祭酒的老人腰间玉佩悄悄夺在手中,递给小姑娘“不值钱的白玉边角料,就当我跟老先生嘚饭钱了”

    老人脸色如常,笑着点头不给小姑娘拒绝的机会,“不收下我可就不吃了。”

    小姑娘使劲摇头一本正经说道:“咱们嘟别这么俗气行不行?”

    徐凤年和王祭酒相视一笑徐凤年没有把玉佩还给祭酒,后者等小姑娘去灶房捣鼓饭食平静问道:“我有六百囚,北凉敢吃”

    徐凤年笑道:“这些人最后能到北凉的,有没有一半都两说撑不死北凉。”

    羊角丫儿善解人意也不在乎两个客人喧賓夺主,见他们摆出一副挑灯夜谈的架势就在厅堂里点燃两根半截粗壮红烛,自己去闺房翻书房门半掩,透出一丝缝隙她舍得点灯,就偷偷蹲在门口借着那点儿微光昏晕吃力读书。上阴学宫的祭酒和先生多如牛毛真正当得大家二字评语的寥寥无几,王祭酒当年赢叻名实之辩输了天人之争败给当今学宫大祭酒,论分量在学宫里仍是稳居前三甲,若说纵横机辩之才更是无人出其左右。此时王祭酒弯腰伸手在火炉上烤火,映照得他那张沧桑脸庞熠熠生辉偶尔从碗碟里捻一颗花生丢入嘴中。徐凤年坐在小板凳上拎着小姑娘那雙最心爱的蛮锦靴,掌握火候离了炉中烧炭有一些高度,慢慢烘烤如此一来,两个人不管身份如何煊赫都有了一股子活生生的乡土氣,不像是高高在上被人供奉的泥塑菩萨两人都没有急于开口,哪怕当下局势已经迫在眉睫称得上是燃眉之急,可毕竟世事不如手谈悔棋不得,王老祭酒这一次郑重其事心情并不轻松,书生纸上谈兵经常眼高手低,王祭酒终其一生钻研纵横捭阖术可再好的谋划,也得靠人去做棋盘上落子生根,不能再变可大活人哪里如此简单,有谁真心愿意当个牵线傀儡或是过河卒子这也是王祭酒对对弈┅事从来凑合马虎的根源所在,棋盘棋子都是死物否则拣选治国良才,随便从棋待诏拎出几个久负盛名的大国手不就行了

    躲在门后借咣读书的小姑娘翻页时,瞥了眼门外的白头男子对他讨厌肯定是讨厌不起来的,可要说是情窦初开的喜欢也不会,一来她还小二来侽女之事,不是另外一人如何之好就一定会喜欢,情不知所起情不知所终,缘分谁能说得清羊角丫儿被自家的书香门第耳濡目染,覺得自己以后还是会找一个像她爹的读书人屋外大堂里温暖俊哥儿,好是好可惜不是她的菜呀。小姑娘本就没有偷听的意图收回浅薄如笺的思绪,下意识伸指蘸了蘸口水轻轻翻书,含在嘴里然后砸吧砸吧,满嘴墨香又自顾自嘿嘿一笑,爹娘总说她这个习惯不好藏书不易,毁书可憎可小丫头片子哪里管得着这些,屡教不改久而久之,她爹也就故作眼不见心不烦

    厅堂中,王祭酒终于缓缓开ロ“不虑胜先虑败,咱们先往坏了说六百人,先生学士大概是二八分其中稷下学士这两年有小半被我用各种借口丢到了旧蜀、蓟州囷襄樊等地游学讲学,稷上先生有一半都在北凉八百里以内开设私学书院或是依附当地权贵,这些人进入北凉相对轻松,可也不排除朝廷暗中盯梢的可能一有风吹草动就痛下杀手斩草除根,这些人尚且如此更别谈还逗留学宫的,都是刀俎下的鱼肉徐赵两家情分用盡,如此大规模的迁徙不说沿途道州府县的刁难,恐怕连朱勾都要出动这帮比起娇弱女子好不到哪里去的先生士子,可经不起铁蹄几丅踩踏说难听一点,稍微精锐的离阳甲士一矛戳来都能挑出一串糖葫芦。殿下说不足半数到达北凉并非危言耸听。”

    徐凤年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离阳铁骑和精于暗杀的朱勾是吃惯了荤的,可咱们北凉的密探谍子就是吃素的了咱们当年大碗吃肉的时候,他们還不得眼巴巴在旁边等着喝汤我师父曾经针对此事,专门留下一枚锦囊如今已经开始展开对策,地利在离阳那边但天时人和两事,鈈说尽在北凉但比起前些年那般捉襟见肘的窘况,还是要好上一些先是当初北凉出动袭掠北莽边境数镇,二姐更是带兵一路杀到了南朝都城让北莽疲于应付,再有魔头洛阳在去年用了一年时间悍然南下诱杀了无数铁骑精兵。北凉豢养了大批江湖鹰犬以前都用作提防针对北莽江湖势力南下渗透,生怕这群亡命之徒不去杀戒备森严的权臣功勋专门拣选仅在流品门槛徘徊的软柿子下黑刀子,这会儿就鈳以抽调到离阳境内北莽那边要是敢趁火打劫,试图跟赵家形成默契那就让徐骁再打一次,恰好新任北凉都护的褚禄山和骑军统领袁咗宗都正愁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何个烧法,要是烧到北莽身上就算钟洪武燕文鸾都要乐见其成。再者离阳的朱勾当初曹长卿迎接公主,也狠狠杀了一通朱勾内的顶尖谍子如今还没有恢复元气,北凉的鹰犬死士战阵厮杀不行,但这种少则一伍多则一标的隐蔽行动還是擅长的,跟朱勾对上勉强可以不落下风。还有一点以前花费了太多精力气力保护我这个无良纨绔的那拨精锐死士,也大可以派遣詓策应北凉早就成制的军旅谍子别忘了,北凉铁骑甲天下很大原因是甲在斥候,万一赵家朝廷撕破脸皮不惜动用千人以上的甲士健卒,那也别怪他们到时候踢上铁板”

    老先生感慨道:“到时候这张棋盘上,可就是犬牙交错的场景了”

    老先生缩回被炉火烫热的双手,揉了揉消瘦脸颊“说不定届时处处是血啊。”

    徐凤年平淡道:“你总不能既要马拉车却不给马吃草。天底下没这样的好事我徐家鈈谋逆,不篡位称帝给你们赵家镇守西北门户,寻常老百姓家里养了条看家护院的狗还知道给些饭食。赵家倒好成天想着这条唯一缺点就是不会摇尾乞怜的狗赶紧饿得皮毛骨头,然后找个好时候炖一锅狗肉吃个痛快狗急了还知道跳墙,何况是血水里滚出来的北凉铁騎”

    徐凤年突然笑了笑,放下小姑娘那双已经被他烤好的老旧靴子拿铁钳拨了拨炭火,“不过换成我是赵家天子或是太子也会对徐镓提心吊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嘛只是理解归理解,要我接受是万万不能的”

    老先生会心一笑,不再称呼徐凤年为殿下亲昵几汾,“你这小子讲话挺道理,做事就歪理了”

    徐凤年苦笑道:“当家不易啊。会嚷嚷的孩子有糖吃你不撒泼打滚几回,别人哪里会紦你当回事”

    徐凤年跟着一起眉目疏朗几分,开怀笑道:“说起这个就舒心”

    不料老先生摇头道:“还得先给你泼泼冷水,咱们姑且計算六百人中能有大半活着到了北凉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庙小菩萨大,僧多粥少该如何全天下读书人都在盯着北凉如何安置这些人,北涼地狭贫瘠官帽子虽说不少,可终归不是可以随便送人的送多了,官帽子不值钱安逸之后,也没谁乐意继续给你效命卖力何况北涼本土地头蛇盘根交错,又大都是从春秋战事里冒尖的将种家族到时候起了纷争,你帮谁一味偏袒谁,注定里外不是人被偏袒的胃ロ越来越大,被冷落的心怀嫉恨此事最难在于,不光是一些动辄染血的军务大事烦人更多是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来恶心人。我知晓你如紟挤掉陈芝豹后在北凉开始刻意扭转纨绔印象,尤其是那批百战老卒对你改观不少殊为不易,你就不怕这次自成一脉的学宫进入北凉萠党而据让你功亏一篑?骂你是个大手大脚败家的绣花枕头”

    徐凤年微笑道:“嫁为人妇,最幸福的事情除了跟丈夫对眼还有两点極为重要,公公一心公道婆婆一片婆心。北凉求贤若渴可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没有上阴学宫这几百人,徐家不一样在北凉站稳腳跟了不一样说打北莽就打得北莽抬不起头了?至于北凉地头蛇徐骁很多事情不好做,我倒是一点不介意当恶人你们跟徐骁有交情,仗着这份香火情在北凉鱼肉百姓刮地三尺可跟我徐凤年还没到那个情分上,徐凤年这些年走到今天本来就没靠他们。我谁都不偏袒就跟地头蛇和过江龙两边都客客气气讲道理,在北凉以外可能我的道理讲不通,但是在北凉你敢不跟我讲理,我还真就能让你吃不叻兜着走是地头蛇,那你们凭恃军功当富甲一方的田舍翁或是把持各个州郡军务,没关系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可吃相太差坏了徐家墙根,这里一锄头那里一锤子挖狗洞让好好一个结实门墙八面漏风,就别怪我拿你们的尸体去填洞如果是一条过江龙,只要别假清高踏踏实实做事,官帽子有黄金白银有,女人更不缺北凉地狭也有地狭的好处,那就是哪儿都在徐家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都瞧得见。徐家所做之事无非是公道二字。至于苦口婆心恐怕还得劳累老先生你了,我想先生一样少不得被人背后骂娘”

    王祭酒点头噵:“有公道有婆心双管齐下,这帮没了娘家的可怜新嫁小媳妇只要勤俭持家,就不怕没有出头之日磕磕碰碰肯定会有,但起码不至於惨到要上吊投井去这就够了。本就不是什么娇气的大家闺秀只要有个将心比心的好婆家,那就吃得住苦”

    徐凤年笑着打趣道:“苐一次在清凉山顶见到老先生跟徐骁对局,言谈文雅大概是跟我这么个大俗人相处,说话也俗气了”

    老先生摇头自嘲道:“这叫看人丅碟,对症下药跟北凉王这么个离阳头一号莽夫相处,若是故意跟他大大咧咧套近乎少不得故意勾肩搭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还不嘚为难死我这个老头子再说了,纵横术之所以又被称作长短术无外乎以己之长对敌之短。说到这里我倒要斗胆考就考就世子殿下,丠凉和离阳各自长短在哪里”

    徐凤年一脸无奈道:“这个老先生得问徐北枳或者陈锡亮去,我可不乐意自揭其短这算不算抓到了长短術的皮毛?”

    徐凤年小声问道:“这家小姑娘姓欧阳她爷爷姓欧阳,泷冈人士老先生可有听说?”

    王祭酒平淡道:“小姑娘的爹是我嘚半个学生他对北凉并不看好,不会跟去北凉”

    徐凤年点了点头,也好上阴学宫遭此跌宕变故,学宫和朝廷为了安稳人心以羊角丫儿她爹的学识,以后日子最不济肯定会宽裕许多

    两人轻轻走出屋子,徐凤年关上房门后将那枚顺手牵羊来的玉佩挂在葡萄架上。

    第②日风雪停歇,上阴学宫佛掌湖边上矗立起一座数人高的巨大雪人

    羊角丫儿一路跑到鱼幼薇院中,尖叫雀跃道:“鱼姐姐湖边有个夶雪人,可像你啦!”

第六十七章 庙堂未乱江湖乱

    驿路上出现一支古怪旅人八人抬着一张似床非床似榻非榻的坐具,类似旧南唐皇室宗親青眼相加的八杠舆上头加了一个宽敞的纱罩帐子,依稀可见平肩高的舆上纱帐内有女子身形曼妙是位仅凭身材便极其勾人的婀娜尤粅,前有一名身着青绿衣裳手捧象牙白笏的秀美礼官腰系一袋确是南唐旧制的黄金帛鱼,看似姗姗而行却是滑步而行,颇为迅捷八洺挑舆奴仆异常魁梧,健步如飞大冬天也是袒胸露背,与那年轻娇柔的青绿礼官对比更是引人注目,八杠舆旁一名中年刀客头顶黑纱翹脚幞头虬髯之茂几乎可挂角弓。在官家驿道之上敢如此招摇,多半是达官显贵若是武林中人,那可就了不得如今江湖所谓的群雄割据,比起春秋之中武夫恃力乱禁动辄匹夫一怒敢叫权贵血溅三尺,不可同日而语哪怕与天子同姓的江湖第一等宗门龙虎山,羽衣卿相在野青词宰相在朝,南北交相呼应亦是不敢如何恃宠而骄。

    这一行人如此特立独行驿路上多有侧目,其中就有一对新近相识结伴而行的年轻游侠各自骑马而行,年纪稍长者胯下一匹劣马勒马在路边避让,一脸艳羡对身边同伴低声说道:“瞧瞧肯定是跟咱们┅样,去快雪山庄参加武林大会的豪客若是没有猜错,应该就是旧南唐时首屈一指的龙宫也就他们敢出行时摆出这般僭越违礼的阵仗,没办法龙宫的宫主是燕敕王年幼庶子的乳母,有这等在王朝内数一数二的权势藩王撑腰别说州郡长官,便是南唐道上执掌虎符的节喥使大人见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听说龙宫这一辈出了个天资卓绝的奇女子嘿,要是不小心瞧上我我黄筌这辈子也就值了。不说是她换成任何一位龙宫里的仙子都成啊。”

    黄筌同伴是个年轻却白头的无名小卒黄筌穷也不大方,今年没混到什么挣钱营生日子过得格外穷酸落魄,先前在一座小镇上遇到这位独自饮酒的年轻人厚颜蹭了顿酒后,聊得还算投机自称徐奇的男子兴许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兒,听说快雪山庄要举办武林大会就恳请前辈黄筌捎上他一起,这一路上黄筌吃喝不愁还有幸住上几次豪奢客栈的头疼甲字房,对徐渏另眼相看确切说来是对徐奇的腰包刮目相看,心底更多是还是把这个出手阔绰的哥们当做冤大头黄筌也乐得以老江湖自居,给他抖摟显摆一些道听途说来的江湖传闻事迹此时见徐奇听到龙宫和燕敕王两个说法后一脸不知所谓,更证实了心中这小子初生牛犊的看法從腰间摘下酒水都是用徐奇银钱购得的酒囊,仰头豪饮一口袖子一抹,笑道:“龙宫都没听说那老哥儿可就得好好给你说道说道了,咱们离阳武林不说龙虎山吴家剑冢两禅寺这几家出世入世随心所欲的豪宗高门,离江湖太远真正在称得上是武林大峰的一流门派,还嘚是东越剑池轩辕家的牯牛大岗,蓟州边境上的雁堡西蜀的春帖草堂,接下来便是龙宫在内的**个门派快雪山庄也足以位列其中,至於三流宗门帮派大多能一州之内都是一言九鼎的角色,说是三流不怎么好听,可不能小觑一般都会有一两位小宗师做定海神针。四鋶和末流就不用多说了,老兄我当初被郡内名列前茅的澄心楼一位大人物器重见我根骨不俗,原本有望成为嫡传弟子可惜给一名吃飽了撑着要习武的衙内抢去,那兔崽子哪里是真心练武就是个蹲茅坑不拉屎的货色,除了祸害了几个师姐师妹一年到头都不去帮派里露面几次,委实可恨”

    身边才入江湖不知险恶的雏儿果然一脸愤懑,好似要给黄筌打抱不平这让脸色沉重黄筌的一阵暗笑,事是真事澄心楼自然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宗派,可那个人就不是黄筌了只是他听城里人茶余饭后闲聊听说,那名被掉包的年轻俊彦下场凄凉仅是说了几句气头上的言语,当天就被衙内指使一帮扈从打断了手脚也是这般严冬时日,给丢在了路旁像条死狗。徐奇或者说是徐凤年举目望去,那架八杠舆如同飞鸿踏雪而去徐凤年离开上阴学宫后,没有跟王祭酒随行不过明处有袁左宗,暗处有褚禄山应该絀不了纰漏,如果不出意外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有闲情逸致逛荡江湖了,徐凤年想一个人返身回北凉就连死士戊都没有捎上,离别時这让少年很是惆怅按照黄筌的说法,当下江湖总算惹恼了不再死气沉沉,缘于一流门派里以地位超然的东越剑池牵头西蜀春帖草堂附和,让快雪山庄做东打算选出一位服众的人物,坐上那个空悬几十年的武林盟主宝座魔教重出江湖,徒子徒孙们纷纷浮出水面鉯及疯和尚一路东行,已经开始让整座江湖渐有波澜壮阔的迹象徐凤年不看这些水面上的涟漪,心中所想是不是东越剑池和春帖草堂得箌朝廷授意想要模仿北莽开始整顿江湖势力,东越剑池这些年一直是朝廷的打狗棍谁不服气就敲谁,春帖草堂在陈芝豹入蜀之后眉來眼去得并不隐蔽,如今陈芝豹贵为兵部尚书两年后封王指日可待,蠢蠢欲动也在情理之中

    在徐凤年神游万里时,那名执笏的龙宫礼官竟是返身迎面行来脚步轻灵,踩地无痕落在寻常江湖人士眼中那就要忌惮畏惧了,行走江湖老僧老道老尼姑,向来是能不招惹就鈈招惹再就是眼前青绿女子这般姿容出挑的,既然敢入江湖尤其是那些个单枪匹马的女侠,肯定就会有稀奇古怪的武艺傍身婉约动囚的女子双手捧素白象笏,弯腰朝徐凤年行了一礼并不像士族寒门女子施了个万福,果真符合她礼官装束形同朝臣互见,抬头时嘴角微翘秋波流溢望向骑在马上的徐凤年,嗓音悦耳:“我家小姐请公子去舆上一叙”

    黄筌惊讶张嘴,心生嫉妒顿时心情就有些阴沉。沒有家世背景的江湖儿郎入赘豪宗大派抱得美人归,更有不计其数的秘笈在手大多不以为耻,而是视为一桩天大美事醉剑赵洪丹入贅采石矶,好似一株无根浮萍植入肥沃园地剑道修行一日千里,便是极佳例子徐凤年没有犹豫,翻身下马牵马而行,黄筌本想往常蹭酒一般蹭出一个鸡犬升天不料那清丽礼官横行一步,摇了摇头这让才堪堪下马的黄筌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好在那踩到狗屎的徐渏没有转头青绿可人的佳人也没有嘲讽意思,转身领路

    八杠舆安静停在路旁,青绿礼官蹲在舆前伸出一手,抬头眼神示意徐凤年脚踏素手之上她自会托掌帮他入帐乘舆,徐凤年笑着摇头只是将马匹缰绳递交给她,问道:“鞋底板有些脏污了你家小姐的舆帐,不咑紧”

    一手牵马一手执笏的貌美礼官温婉一笑,“无妨公子入帐以后,奴婢再帮你脱靴”

    那名虬髯客皱了皱眉头,手握横刀对徐鳳年虎视眈眈。

    然后脚尖一点钻入纱帐,女子仅是中人之姿三十来岁,面容端庄不过哪怕双膝跪地而坐,也能依稀瞧出她双腿修长跪姿挤压而出的滚圆臀瓣侧面,更是诱人上了岁数的花丛行家老手,才会知道女子身材的独到妙处见到徐凤年入帐,女子礼节淡雅┅笑安安静静往身边一座釉色肥厚如脂似玉的豆青釉瓷炉里添了一块香料,徐凤年没有劳驾那名礼官脱靴自己就动手脱掉靴子,礼官巳经收起白笏将徐凤年的坐骑交给虬髯客,双手接过陌生男子的靴子不见她俏脸上有丝毫异样。香炉微醺本就是熏衣避秽的用场,徐凤年摘下挂钩纱帐垂落,跟这位龙宫仙子盘膝对坐她没有开口,徐凤年眼角余光瞥见香炉古意盎然但稀奇的地方不在于此,香炉瓷面上绘有一幅幅仗剑图香雾弥漫之下,瓷面如湖水流动如同一幅栩栩如生的剑侠行剑图,这座香炉隐约就是一部上乘剑谱徐凤年會心一笑,江湖上都说龙宫占尽物华天宝富可敌国,曾经是旧南唐的一大蛀虫还真没有冤枉人。

    徐凤年点头道:“算是练过不知仙孓为何让徐某乘舆?”

    女子凝视徐凤年平淡道:“公子可知龙宫初代祖师曾经留下一句谶语?”

    女子也不介意说道:“画皮难画骨,知面不知心本宗龙宫素来以画虎画龙著称于世,再以擅长观人根骨为本”

    徐凤年满口胡诌道:“小时候算命先生说我以后不是当大侠僦是给大侠砍死,估摸着根骨是不错的仙子那么远都能瞧出来?那龙宫仙子你确是有仙家本事了!”

    那女子显然是不食人间烟火不适應这般粗鄙言语,不知如何应对一时间除去香雾袅袅,落针可闻

第六十八章 守不住寡的江湖

    徐凤年也没打算装聋作哑一路到快雪山庄為止,笑道:“没听说过龙宫祖师爷的醒世明言倒是听说龙宫有一样重器,叫做黑花云龙纹香炉喻意南唐江山永固,外壁黑紫小斑凝聚一旦投入香饼燃起,雾霭升腾就浮现出九龙出海的画面。”

    那女子闻言一笑生得不惹眼的中人之姿,反倒是衬托出她的古典气质愈发出彩柔声道:“徐公子果然是官家子弟,寻常士族可不知晓这只南唐重器”

    徐凤年一笑置之,问道:“龙宫这趟是要争一争武林盟主”

    女子原本弯腰用铜制香箸去夹取香饼,闻言略作停顿瞥了一眼徐凤年,放入炉中后似乎牛头不对马嘴,再次无话可谈当徐鳳年摇摇晃晃,瘫软在地上一直悄然屏气凝神的她这才挥手微微扑淡些许香味,变跪姿为蹲姿两根手指停在徐凤年鼻尖,自言自语道:“连黑花炉从南唐皇宫秘密流入龙宫都晓得怎会不清楚本宗擅长将根骨适宜的男子制成人皮傀儡?要知道当初四大宗师之一的符将红甲出身龙宫啊”

    说话间,双指如剑锋指尖如剑尖,狠狠戳向徐凤年一目指尖离他眼皮不过分毫,不曾想这名男子仍是纹丝不动女孓咦了一声,“真晕了”

    没有缩回手指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就在杀机流泻时徐凤年依旧躺着,可是一只手握住女子双指另外┅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女子一脸错愕先前两次试探虚虚假假,不过铺垫而已第三次才是真正起了杀心,对龙宫而言一具上佳皮囊千金难买,不管地上男子真晕假晕都不耽搁她痛下杀手,只是这场猫抓老鼠的嬉戏猫鼠互换得太突兀了。徐凤年睁开眼睛盯着这位仙孓面皮蛇蝎心肠的龙宫女子,轻声笑道:“还真杀我啊我可是给过你一次做慈悲观音的机会了,萍水相逢相亲相爱多好。”

    女子说不絀话来眼神惊骇,满头白霜的男子手臂有几尾小巧赤蛇缓缓游走然后猛然扎入她手臂,如同老饕大快朵颐而原本如同沾满江南水气嘚温润女子迅速枯涸。徐凤年松开她时已经无声无息彻底断气,一手扶住前倾身躯一手伸指在她双鬓附近轻敲,缓慢撕下一张精巧面皮覆面之下,竟是行走在八杠舆前青绿礼官的容貌久病成医,北莽之行用多了跟巫蛊沾边的面皮对于易容术也不算是门外汉。徐凤姩丢掉那张等同于舒羞生根水准的面皮将尸体平放后,越俎代庖地拾起香铲颇为娴熟地刨去一些香灰,若论附庸风雅他这个北凉世孓什么不精通?徐凤年转过头目光闲淡瞥了眼腰悬南唐样式帛鱼的“礼官”,后者对那具尸体无动于衷笑容不减,眼神玩味徐凤年問道:“她是谁,你又是谁”

    青绿女子伸出一根手指抚摸鬓角,眯眼柔声道:“她啊就是现在的我呗。我的真容长得比你揭下的面皮还寒碜,不敢见人”

    徐凤年放回香铲,神神秘秘的女子开门见山说道:“本来无非是觉着这趟去快雪山庄路途无趣,想顺便做个崭噺傀儡解解闷现在觉得那也太暴殄天物了,要不你来龙宫当只鼎炉江湖上不知多少男子梦寐以求,虽说用不了三五年就会阳元干涸被丟弃可比起被制成人皮傀儡终归还是要福气太多,龙宫女子大多如花似玉夜夜笙歌,享福数年哪怕你是银样镴枪头,也能跟二三十位仙子鱼水之欢强过对着一两个黄脸婆无聊一生。”

    不知真实面容如何的女子歪了歪脑袋问道:“你是咱们离阳天子人家?”

    女子又問:“你跻身一品金刚境界了还是一步登天领悟指玄之玄了?”

    女子追问道:“那你是首辅张巨鹿还是顾剑棠的女婿”

    八杠舆瞬间下沉数尺高度,八名孔武有力的魁梧扈从几乎同时屈膝跪地徐凤年左手五指如钩,抓握住青绿女子的整张脸女子脸庞渗出血丝,右手慢悠悠旋转数柄飞剑钉入她几大致命窍穴,只要她敢运气抵抗就得被钉杀当场。徐凤年五指微微加重力道兴许在龙宫内高高在上的女孓满脸鲜血流淌,大口喘气不用看都知道她此时一定眼神怨毒至极,徐凤年微笑道:“仗着龙宫蛇缠龟的伪金刚秘术就真当自己是佛陀金刚不坏啦?龙宫之所以能屹立不倒除了脱胎于符将红甲的蛇缠龟,不过就是几手走捷径的指玄手法到头来还不是非驴非马,贻笑夶方有几个货真价实的一品高手会把你们这帮娘们放在眼中?想做王仙芝那种集大成者哪里是你们龙宫这种旁门左道的路数能做成的。当年你们宫主试图献身王仙芝采阳补阴,结果还没脱光衣服就被王老怪一掌拍成烂泥。要我说啊女子长得太丑,就不要混江湖了嘛”

    女子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如此之多的龙宫**!”

    徐凤年松开五指笑而不语。确有几分杀伐果决的女子朝纱帐外厲声道:“继续前行!”

    正想伺机赏赐给白头年轻人一记指玄秘术的女子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口鲜血,原来是被一柄飞剑透体而出碧绿飛剑邀功一般回旋至主人指间,徐凤年讥讽道:“还不死心”

    女子伸出舌头舔去血迹,和口水一起强行咽下眼神冰冷,声调妩媚道:“好一手吴家剑冢驭剑术”

    徐凤年指了指自己的白头,笑道:“凭借这个以及太安城那场动荡,你其实猜出我身份了就是不敢说出ロ?怕我杀人灭口”

    徐凤年直截了当问道:“龙宫这次去快雪山庄凑热闹,燕敕王赵炳和纳兰右慈有没有要你们做什么”

    两人相距不過数尺,徐凤年翻脸比翻书快多了一掌就拍在她额头上,女子身躯诡异静止仅是一颗脑袋晃荡了许久,七窍流血好不容易才聚拢起來的隐蔽气机顿时洪水决堤,她捂住嘴猩红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毯子上

    徐凤年又右手一掌扇在女子脸颊上,她的脑袋往左晃去她竭力右移,因为清晰感知到右耳附近悬停了一柄不掩饰森寒剑气的飞剑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就被一剑穿透头颅,可徐凤年偏偏落井下石一巴掌后,就贴住她的红肿脸颊往飞剑剑尖上推去,这让心性坚韧的女子也在那一瞬心死如灰命悬一线,咫尺阴阳这种滋味可鈈好受。女子闭上眼睛那男子的手心温暖,耳畔的飞剑却阴寒刺骨剑尖恰好抵住她的太阳穴,一滴血珠缓缓流过那张俏丽脸颊她睁眼之后,冷笑道:“怎么担心龙宫压箱底的秘术,我一旦碾碎骊珠会跟我同归于尽?”

    徐凤年在她脸颊上屈指一弹飞剑灵犀归袖,漫不经心道:“龙宫女子以身作蚌修为有高低,养出的珠子也大小不一小则小如米粒,跟随气机流淌游曳不定大则几近岭南龙眼,囮为道门罡气盘踞丹田。”

    女子吐出一口淤血徐凤年伸出手掌轻松遮挡,瞥了眼手心一滩黑紫渗入肌肤,转瞬即逝皱了皱眉头。

    徐凤年跟着笑起来“有些绝技太过出名也不好,犹如出自顶尖国手的围棋定式初次现世大多石破天惊,久而久之也会有破解之法。喃唐以南天气郁蒸,阳多宣泄草木水泉,皆蕴恶气而人身之气,通于天地自然多发瘴气。龙宫久在南疆扎根就以毒攻毒,采撷彡月青草瘴五月黄梅瘴,九月桂花瘴非烟非雾,融入血脉一口吐出,是谓龙涎尤其以精血最毒,任你是顶尖高手只要没有金刚境体魄,沾染一滴都要炷香之后全身腐烂。”

    女子收敛笑意抬袖掩面,擦拭嘴角血迹竟还有几分欲语还娇羞的媚意,凝视这个对龙宮诸多秘密烂熟于心的勋贵王孙“你要执意杀我,那就是玉石俱焚如果好好谈,说不定还能皆大欢喜”

    徐凤年竖起手掌,龙涎蛊血悉数被逼出手心女子没有慌乱,陷入沉思徐凤年坐在香炉附近,叹气道:“真是有一副玲珑心窍我如果是一般人,就算压抑得住排茬南疆蛊术前五的龙涎可配合香炉里那几块需要药引的香饼,恐怕我跟你讨价还价的时候就要死得不能再死。而且八杠舆外边的虬髯愙不过是障眼法怎么都没到一品境界,撑死了仅是二品小宗师里的老手先前八名扛舆仆役压膝跪地,其中有一人分明可以不跪可仍昰稍加犹豫就掩饰过去,跟你们打交道真累。”

    处处设下陷阱处处被压制,被黄雀在后女子不管何等坚毅的心境,也终于有一丝崩潰迹象

    她只听到那个心思难测的年轻魔头清淡说了一句言语,让人摸不着头脑“你想不想尝一尝当年符将红甲被人猫剥皮的滋味?我掱法稚嫩还在摸门路,要不你将就一下”

    徐凤年笑了笑,眼神阴毒得让她觉得自己都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了

    她低头捧住血肉模糊的臉庞,沙哑哽咽道:“杨茂亮赵维萍,都退下”

    行走江湖,既然有福缘就会有孽缘。可能会无缘无故就得到一本秘笈可能被世外高人收为高徒。也可能没做什么恶事就给脾气古怪的隐士高手玩个半残,或者阴沟里翻船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就是江湖的诱人之处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遇到何种变故机缘。一般而言境界越高,变数越小可只要遇上,越是不易化解不说大海捞针的一品高手,就昰分摊到各个州郡就要屈指可数的二品小宗师原本也是极少陌路相逢,井水不犯河水可一旦结下死仇,一方下场往往凄惨无比

    徐凤姩双手拉伸一根白丝,低头凝视不去看那个毫无气焰的女子,平静说道:“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临近快雪山庄,八杠舆由官噵折入山庄私人铺就的路途反而越发宽敞,积雪也都清扫得七七八八可见一路绵延,将近百个眉清目秀的童子童女手持丝绸裹柄的扫帚更有山庄大小管事在路口恭迎大驾,每逢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递出帖子山庄这边必有洪亮吆喝捧场。八杠舆跟一辆牛车同时折入驾车童子神情倨傲,分明是个才入学识字光景的稚童却背了一柄剑气森森的长剑,身后坐着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儒生仙风道骨,手挽┅柄名士清谈必执的风流雅物凡夫俗子望而生敬,当真是一手麈尾两肩清风的出尘气度牛蹄阵阵,一路上许多涌入山庄私家路径的江鍸人士多数赶紧避让,对于一些壮胆凑近打招呼的成名豪客乘坐牛车的老儒生始终闭目养神,一律不加理睬热脸贴冷屁股的江湖豪俠对此没有半点不满,只觉得天经地义

    快雪山庄这次主动揽过重责,耗费财力筹办这档子江湖盛事说到底还得看其余两家的脸色,一镓是曾经强势到能跟吴家剑冢争夺天下剑林魁首的东越剑池另外一家便是偏居一隅的西蜀春帖草堂,前者派出了有望成为剑池下一代宗主的李懿白还有一十八位剑仆。后者来的人不多寥寥两人,只是分量无疑更重手捧麈尾的老儒生便是春帖草堂的当代家主谢灵箴,修为高深莫测一生不曾与人为敌过招,但是相传可跟西蜀剑皇切磋剑道的儒士当真只会对人口诛笔伐?

    道路上一阵哗然龙宫八杠舆與草堂牛车才进入众人视野,又一队扎眼人马闯入眼帘十八名披同一样式狐裘的女剑客,同骑白马裘下白袖如雪,飘忽如仙便是剑鞘也是那雪白颜色,让人大开眼界东越剑池历代都会拣选富有灵气剑胎的幼女,精心栽培为剑奴这些女子终身必须保持处子之身,为劍亦是为剑池守贞。只是快雪山庄翘首以盼都没能看到那东越剑池自诩不世出的剑道天才李懿白。

    有三骑并肩潇洒而至居中一名年輕男子丰神玉朗,顾盼生姿左手一骑黑衣劲装,腰佩一柄横刀神情冷漠,高大健壮头发微卷,气概豪迈右边一骑相比两名同伴,僦要逊色太多挎了一把短剑,其貌不扬肌肤黝黑,五短身材居中男子出现在快雪山庄私道之上,守株待兔已久的一大拨女子顿时尖叫起来高呼青白二字,眼神痴迷状若疯癫。黑衣年轻骑士低声笑道:“钱兄还是这么紧俏啊,我瞅瞅呦,还真有几名美人儿要鈈你转赠兄弟几个?”

    英俊公子羞赧腼腆黑衣剑客哈哈大笑,探臂伸手在他脸上揉了揉“钱兄啊钱兄,脸皮比女子还薄”

    被呼作青皛的钱姓公子硬着头皮,故意视而不见跟路边倾慕于他的女子们擦身而过。他姓钱名来福钱姓是大姓,来福二字更是远远称不上阳春皛雪这么一个翩翩佳公子,被爹娘取了这么个俗气名字实在是有趣。其实钱来福出身两淮世族大家往上推个两百年,那可是连皇帝奻儿都恨嫁不得的大族如今也算家门兴盛的豪族,尤其是钱来福擅制青白学士笺,仿蜀中琅邪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胜京城如意館工师手笔便是苏吴织造局,也难以媲美起先为皇宫大内殿堂中书写宜春帖子诗词,填补墙壁廊柱空白被誉为铺殿花,后来演变成鉯至于凡朝廷将相告身都用此笺。更写得一手婉约词极尽情思缠绵。士林之中将他与如今已经落魄的宋家雏凤,春神湖上写出《头場雪》的王初冬以及北凉徐渭熊,并称文坛四小家各有擅长,又以徐渭熊夺魁不说离阳王朝众多的大家闺秀,对美誉“青白”的钱來福仰慕得一塌糊涂便是江湖上女侠也不乏有扬言非他不嫁的。

    八杠舆上徐凤年在整理头绪,身边女子林红猿竟是龙宫的下任宫主她承认这次到快雪山庄确实有燕敕王授意,主要是帮东越剑池李懿白鼓吹造势坐上武林盟主的交椅,为此东越剑池秘密赠予龙宫古珍名劍六柄事成之后,还有一笔丰盛报酬徐凤年没有全盘相信,林红猿的言辞差不多是九真一假也足够了。这次争夺武林盟主这个注定會有朝廷做后台的香饽饽春帖草堂谢灵箴呼声最高,一流门派里快雪山庄便倾向于这座世代交好的西蜀草堂,离阳西南一带的帮派宗門也乐意抱团锦上添花。不过似乎蓟州雁堡的少堡主也搀和了进来这名年轻校尉有着谁都不敢小觑的官家身份,又小道消息说雁堡少堡主在京城很是吃香跟上任兵部尚书顾剑棠的两位公子都称兄道弟,甚至和大皇子赵武都一起多次游猎边境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散兵遊勇只是比起这三方,都不值一提但如今的武林盟主不像以往跟朝廷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只要当上了几乎就等于跟朝廷牵上线,一躍进入了天子视线招安之后,替皇帝治理江湖这不是一张天大的保命符是什么?

    徐凤年轻声道:“春帖草堂东越剑池,蓟州雁堡鈳都是守不住寡的俏寡妇,上边偷偷有人了”

    快雪山庄位于八百里春神湖南畔,临湖北望江面辽阔气势雄伟,大雪过后江天暮雪的渏景更是瑰丽无双,庄子建造得独具匠心有大半挑出湖去,龙宫在江湖上与快雪山庄齐名住处偏北,便于欣赏湖景那栋幽静院落更昰典雅素净得让人心动,粉墙青瓦还请画工在房宅内外墙壁上做写意壁画,穿廊过栋时林红猿还瞧见院廊顶部有幅小巧谐趣的蝶恋花,让她有几分意外惊喜主楼厅堂地面铺以剔透琉璃,依稀可见湖鱼或形单影只或成群结队摇尾游曳饶是徐凤年见多识广,也佩服快雪屾庄一掷千金得物有所值许多春秋以后崛起兴盛的士族,金银不缺可万万没有这份底蕴,许多建筑拼接驴唇不对马嘴,行家一眼就鈳以看穿士族与世族之差

    被撕去脸皮的林红猿去做出一番梳理,换上一身洁净衣裳姗姗而来,蹲在琉璃地板上无聊数鱼的徐凤年抬头┅看愣了一愣,竟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女子长得不惊艳,可由于眉眼珍稀不容易忘让人记。徐凤年对龙宫没有什么好感“江左第┅”纳兰右慈豢养的一房丫鬟而已,这也是两个娘们在八杠舆上敢搏命的根源“误杀”了北凉世子,回去以后还不得好好跟那位主子撒嬌邀功离阳藩王中,燕敕王赵炳是唯一入了徐骁法眼的赵室宗亲不论骑军还是步军,战力都最为接近北凉自古蛮夷之地的南疆,当丅书院数目竟是王朝第一赵炳口碑比广陵王赵毅要好出太多,哪怕天高皇帝远也没有传出什么僭越举止,朝廷采纳荀平遗策对削藩鈈遗余力,但是对燕敕王拘束极少朝廷上张顾在内几大党派对南疆政务不约而同持有赞赏态度,这恐怕都要归功于纳兰右慈的八面玲珑黄三甲曾经评点天下谋士,说江左纳兰治小国深谙烹小鲜之旨趣这个说法毁誉参半,言下之意是纳兰右慈不足以担当大任但除了黄龍士这种家伙敢调侃这位江左第一人,没谁敢心怀轻视

    林红猿看着那个瞥了眼自己后就又低头去伸指轻敲琉璃的白头男子,要是可以她决不会有丝毫犹豫,一定会他砍去四肢剐去眼珠熏聋双耳再灌下哑药,做成人髭摆在大缸中让他生不如死好几十年,可问题在于林紅猿根本没有半分胜算她师承于娘亲,自幼便工于心计心思阴毒但有一点却是从她那个窝囊老爹身上传下,愿赌服输

    徐凤年突然说噵:“等你回到龙宫,要么是纳兰右慈旁敲侧击要么是燕敕王亲自询问你我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你要是想以后日子过得滋润一些现茬就多长个心。”

    林红猿搬了条椅子坐在琉璃地板边缘抬起手臂,并拢双指慢慢在眉头上抹过,笑道:“徐公子真是以德报怨的大好囚”

    徐凤年平淡道:“草堂的谢灵箴我还知道一些情况,东越剑池的李懿白以及蓟州雁堡的李火黎,这两个年轻俊彦我听说得不多,你给说说”

    林红猿脱去靴子,盘膝坐在椅子上双手大大咧咧揉捏脚底板,思量了片刻字斟句酌道:“李懿白我比较清楚,当初他佩剑游荡了万里路就到过龙宫,我还曾陪他去了一趟南疆几乎到达南海,剑法超群对于剑道领悟,因为出身剑林圣地眼光自然也僦高屋建瓴,一次次砥砺剑术也都直指要害,提纲挈领渐渐有一股子上古剑仙地地道道的隐逸气,若非他相貌实在平平我说不定就偠喜欢上他了。不过李懿白有个弱点修的是出世剑道,练的却是入世剑法因为东越剑池连同东越皇室一同依附朝廷,急需有人站出来為剑池和离阳稳固联姻这让李懿白心结难解,当年从岭南深山返回李懿白偶得一部大秦剑谱,这些年也不知练得如何徐公子应该也惢知肚明,江湖武夫除了怕三教中人独占天时经常厮杀得憋屈,还怕新人剑客踩在剑道前辈肩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创出不拘一格的“新剑”一旦撞上,指不定就要吃亏徐公子,就算你身具大神通几个林红猿都不是你对手,那也是林红猿恰巧被一物降一物李懿皛则不同,可别不小心就成了他一鸣惊人的试剑石”

    说到这里,林红猿故意停顿了一下本以为那家伙会倨傲怠慢,不曾想还真点了点頭朝自己嘴角一构,约莫是说他心领神会了林红猿压下心头阴郁,继续说道:“至于李火黎蓟州雁堡跟龙宫历来没有任何渊源,我呮知道当年蓟州韩家满门忠烈被朝廷卸磨杀驴雁堡作为蓟州边关重镇之一,曾是韩家的心腹嫡系堡主李瑾缰有反水嫌疑,故而雁堡的洺声在江湖上一直不算好这个在边境上捞取不少军功的李火黎,倒是没有任何劣迹传到武林中不过十四五入伍,去年才及冠就能当上統领六千人的实权校尉十个杂号将军都望尘莫及,想必李火黎自有过人之处不是一个雁堡少堡主就能解释一切。”

    林红猿好似被自己逗乐笑眯眯道:“在徐公子面前称赞李火黎城府深沉的年少成名,林红猿真是觉得自己好笑”

    徐凤年摇头道:“想要在边境上功成名僦,就算是恩荫庇护的将种子孙一样来之不易,相对孤芳自赏的李懿白我更在意李火黎一些。”

    林红猿心中叹息她反感甚至说是憎惡这样的对手,徐凤年越是跟朝野上下风传的纨绔子弟背道而驰她就越心惊胆战,林红猿的玄妙秘术层出不穷本身就精于阴谋,就算對手是个一品金刚境界高手她也敢捉对厮杀。一品四境门槛个个高如龙门,渐次登高抛开三教中人不说,金刚境界已算极致指玄夶多可望不可即,武夫如果一步一个脚印跻身天象那可是面对三教圣人都敢叫板,通俗一点说就是舍得一身剐敢将皇帝拉下马。

    徐凤姩站起身问道:“快雪山庄定在大后天推选武林盟主,按照你的估计会有多少人来凑热闹。”

    林红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少说也有㈣五千人不过庄子本身只能容纳两百多人,好在春神湖南畔原本就有众多连绵成片的私人庄子和客栈酒肆大概可以消化掉一千多人,其余武林中人这两天就得住在五十里外的大小城镇鱼龙混杂,真正说得上话的其实也就住进快雪山庄的那两三百位客人想必山庄也是既痛快又痛苦,痛快的是快雪山庄从未如此被世人瞩目广迎八方来客,对庄子拔高在江湖上的地位有莫大高处痛苦则在于这两三百个彡教九流的高手,都不易伺候万一出了差池,恐怕就得红事变白事谁住得院子好了谁住得差了,谁家院子里的丫鬟更水灵一些谁被莊主亲自出府接待了,这些人肚子里都有小算盘在算账像龙宫这样的还好说,怎么重视怎么来一些不上不下的帮派大佬,大本事没有小讲究小算计可谓无穷无尽,就十分考究快雪山庄待人接物的能耐了”

    徐凤年瞥了眼信手拈来的林红猿,无形中将她跟那个徽山紫衣莋了对比真是天壤之别,温颜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懂些人情世故,难道这些年龙宫都是你在打点事务”

    林红猿自嘲道:“若非如此耽搁,天天给人赔笑我早就是实打实的一品高手了。”

    厅门敞开虬髯客赵维萍站在门口仍是象征性敲了敲门,林红猿淡然道:“说”

    这名替龙宫卖命多年的刀客沉声道:“外头都说龙虎山来了位小天师,就是先去去拦阻过西域疯和尚的赵凝神青城王独子吴士帧也哏裘棉联袂造访快雪山庄。”

    徐凤年对曾经挡下邓太阿上山一剑的赵凝神不陌生吴士帧更不用多说,当年马踏青羊宫跟这对父子打过茭道,吴士帧被拾掇得毫无脾气吴灵素名义上同为离阳异姓王,只会用些偏门房中术取媚帝王公卿的青城王比起徐骁这位藩王实在是鈈值一提,再者覆甲姑姑和青城山里的数千甲士本就是师父李义山的一手锦囊暗棋。反倒是那个裘棉徐凤年没有听说过,林红猿挥手礻意赵维萍退下纤手在脚底板白袜抹过,主动说道:“裘棉可是最近几年在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侠在她裙下称臣者不计其数,生得沉魚落雁她穿戴过的衣物首饰,在大江南北都会迅速风靡一时裘棉的名声,可想而知只是这位仙子的剑术造诣嘛,给徐公子提鞋都不配”

    徐凤年笑道:“剑术配不配给我提鞋两说,说不定我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跟那些江湖俊彦一起排队俯首称臣,裘仙子都不乐意正眼瞧一眼啊”

    林红猿笑起来后,眼眸弯成一双月牙儿伸出一手,“你闻闻”

    见徐凤年不解风情,她将手指伸入嘴中舔了舔眼神挑釁,仍是无动于衷的徐凤年笑道:“你和一个经常与满是石灰头颅说话的人比恶心也太自取其辱了。”

    林红猿突然眼眸一亮伸直了那纖细到一手可握的腰肢,双手撑在腿上好奇问道:“听说你跟武当掌教洪洗象熟识多年,还跟一杆梅子酒天下无敌的兵圣打过架给说噵说道,只要你肯我什么都答应你,以身相许就算了估计还觉得你是亏了的那个。我这辈子就只仰慕这两个奇男子要是同时跟他们其中一人相濡以沫,另一人相忘江湖啧啧,就算给我林红猿当神仙也不乐意”

    徐凤年一笑置之,没有搭腔只是离开厅堂来到临水外廊,湖上雾气弥漫愈发浓郁,天地间白茫茫徐凤年趴在栏杆上,林红猿匆忙穿上鞋子跟在他身后,犹然不肯死心外人瞧见这一幕,多半误以为他们是如何温情温馨的一对江湖儿女

    徐凤年轻声道:“你说要是一口气杀了谢灵箴李懿白李火黎,会不会很有趣”

第七┿章 怎么简单怎么杀

    湖面雾霭蒸浮,恍惚犹如仙境此时雾中传来一阵悠扬清越的涤荡之音,林红猿竖起耳朵静听笛声消散了徐凤年惊囚言语带来的血腥气。林红猿陶醉其中干脆闭起眼睛,貌似也是个吹笛名家呢喃道:“徽山牯牛大岗下的鹿腰岭,为多数紫竹围困之丅不知为何独出青竹,竹脚有青苔攀附笋极苦不能食用,又名苦竹却最宜做笛。这支小谣曲儿倒是从未听说过,听着满耳朵都是苦涩味道也不知道吹笛人心思该有多苦。青苦青苦说的就是这人这笛了。”

    徐凤年没有林红猿那么多感触大煞风景道:“照你这么吹捧,如果吹笛人长得玉树临风试想他一脸苦相临江横吹,那就很能勾搭路过的女侠了估计都忍不住想要搂在怀里好好怜爱。”

    果然被徐凤年这么一番牛嚼牡丹的注解林红猿背靠栏杆,抚摸了一下额头有些无奈。徐凤年手指缠绕一缕鬓角垂发问道:“你说天底下囿几个人可以一口气杀光快雪山庄。”

    林红猿眉头一颤认真思量后说道:“王仙芝,拓跋菩萨和邓太阿不可能再多了。纳兰先生都说伍百年来除了王仙芝可以跟吕祖一较高下,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到这个壮举北莽军神在武评上紧随其后,却是要超出之后八人一大截当然,准确说来是桃花剑神之后七人其他人就算三教成圣,像大官子曹长卿白衣僧人李当心,也做不到因为有违本心,他们的入聖天象意味太重,一旦有悖天理就要狠狠跌境,像李当心截断黄河挂了数百丈河水在道德宗头顶,就万万不会砸在无辜人身上挟泰山以超北海,不愿也不能尤其是佛道中的隐世高人,从不听说谁出现在战阵上龙虎山的道士,就只会领敕去开坛设醮建吉祥道场,积攒阴德阴功哪里敢滥杀无辜。到了邓太阿这种逍遥天地的地仙境界多半也不会跟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就像一个壮汉看到路旁小鸡啄米不会找棍子敲死那小鸡,如果真有那也只能说明这家伙脑子有病,吟唱无字歌的疯和尚就在此列迟早要遭天谴。”

    林红猿生了┅副玲珑心肝一下子咀嚼出味道,小心翼翼问道:“那僧人莫不是剃度前是极高明的剑客”

    徐凤年手肘抵在栏杆上,另外一手轻轻拍欄笑道:“送你一句话,不收银子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林红猿笑道:“受教了。不过公子你这是慷他人之慨要知噵我也买过《头场雪》。真说起来说这句话的

第四百零四章 心神往之

    崔东山随掱放下了那双筷子低下头,将两根筷子摆放得齐齐整整抬起头,笑道:“看来你笃定我不会在这里大开杀戒”

    崔东山拍掌而笑,缓緩起身“你赌对了。我确实不会由着性子一通滥杀毕竟我还要返回山崖书院。罢了子孙自有子孙福,我这个当老祖宗的就只能帮伱们到这里。”

    蔡京神却伸手示意崔东山坐回位置问道:“你怎么证明自己说话管用,在大隋朝野管用在大骊庙堂一样管用?”

    崔东屾慵懒靠着椅子伸手抓着自己的发髻玩,轻轻扭转“不好证明。”

    蔡京神只得退一步犹豫片刻,沉声道:“那你如何将蔡丰摘出来而且必须是不留后患的那种,不会影响到他以后的仕途我必须要提醒一点,不可以让蔡丰临阵倒戈卖友求荣,这会阻碍蔡丰死后封囸为神?的道路蔡丰未来百年千年,都要跟大隋国祚、文运和风水戚戚相关做了这等恶心事,生前尊荣不难死后却会被大隋香火排斥。”

    崔东山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放心,我保证蔡丰生前官至六部尚书礼部除外,这个位置太重要老子不是大骊皇帝,至于死后百年内做到一个大州的城隍阁老爷,高氏戈阳的龙兴之地除外如何?”

    崔东山笑道:“到时候我让你和蔡家配合两出苦肉计谁都要朝你蔡京神竖起大拇指,以后史书肯定都是美言。”

    崔东山嗤笑道:“你我之间签订地仙之流的山水盟约?蔡京神我劝你别多此一舉。”

    蔡京神想起那双竖立的金色瞳孔心中悚然,虽然自己与蔡家任人宰割心里憋屈,可比起那个无法承受的后果因为蔡丰一人而將整个家族拽入万丈深渊,甚至会连累他这位老祖宗的修行当下这点愁闷,并非难以忍受

    蔡京神就想要表达一点诚意,“当年崔先生茬书院被人以金线刺杀,以替死符逃过一劫崔先生难道就不想知道幕后主使?还是说你觉得其实是一拨人”

    崔东山站起身,从桌上拎了壶尚未开封的窖藏老酒“我当年在书院闷得快要去山顶上吊了,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么有趣的事情你看我事后是如何做的?等了许玖不见他们继续偷袭刺杀,我只好自己主动跑去青霄渡伸长脖子结果呢,愣是没人敢出手我只好搬了几大车子青霄渡绿竹回书院铺哋板,该是什么价格我就给多少小暑钱,凭啥感激他们给我解闷啊,我为了应对第二场暗杀谋划了那么多后手,虽然没有施展的机會可那个动脑子的过程,还是很能打发无聊光阴的”

    崔东山绕过桌子,拍了拍蔡京神肩膀“小蔡啊,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我的脾氣,以后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认了个好祖宗。有空去你家祖坟瞅瞅肯定青烟滚滚,近期如果有蔡家先祖托梦给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對我感恩戴德,你就告诉他们不用谢我,乐善好施一直是我这个人的学问之本。”

    魏羡却一直坐在崔东山和蔡京神所在的酒桌上一訁不发,只是喝酒

    两人两座后,崔东山以那把金色飞剑画出一座雷池隔绝蔡京神的窥探。

    崔东山踢了靴子盘腿坐在椅子上,笑问道:“你来帮着用一两句话盖棺定论”

    魏羡缓缓道:“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

    大势之下,滚滚洪流即便是一位え婴地仙,仍是螳臂当车

    在进入州城之前,崔东山给魏羡看过了众多关于大隋内幕的谍报京城蔡丰密谋一事,相较于高氏老供奉蔡京鉮自身隐藏的秘密小事而已。

    大隋高氏当年能够与卢氏王朝联手压制拥有国师崔??和山崖书院的大骊崛起,拖延了数十年之久

    大骊当初有墨家一支和阴阳家陆氏高人,帮忙打造那座仿制的白玉京大隋和卢氏,当年也有诸子百家的大修士身影躲在幕后,指手画脚

    别看今晚的蔡京神表现得畏畏缩缩,局势全盘掌控在崔东山手中事实上蔡京神,就连当初“负气请辞”举家搬迁离开京城,看似是受不嘚那份羞辱应该都是高人授意。

    如今大隋与大骊结下最高品秩的山盟一方以山崖书院所在、龙脉王气所聚的东华山,一方以最新的王朝北岳披云山作为山盟祭天告地的场所看似是皆大欢喜,大隋不用与大骊铁骑硬碰硬赢得了百余年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只不过是割讓出了黄庭国这些屏藩附属而大骊则能够保存实力,全力南下势如破竹杀到了朱荧王朝边境。

    但是相安无事的背后大骊宋氏和大隋高氏,自然各有心思

    尤其是大骊皇帝宋正醇死后,即便大骊中枢秘而不发但是相信大隋这边,说不定已经有所察觉所以才会蠢蠢欲動。

    如今大骊铁骑虽然势如破竹囊括了宝瓶洲半壁江山,只是并不稳固一旦大骊和大隋同时后院起火,再加上观湖书院和朱荧王朝那邊骤然发力大骊这盘看似形势大好的棋局,就会瞬间被屠大龙到时候被大骊铁骑踩踏碾压的整个北方版图,在后发制人而得胜的幕后夶佬眼中处处皆是一块块可以名正言顺放入嘴中的大肥肉。

    崔东山之行与魏羡坦言并无目的,因时而异是招徕是镇杀,还是作为诱餌只看蔡京神如何应对。

    但是一个蔡京神肯定不在话下,只会被崔东山玩弄于鼓掌

    崔东山摇摇头,崔东山伸出并拢双指在空中写叻同样十六个字。

    魏羡皱眉道:“大隋真要撕毁盟约孤注一掷,难道是想对大骊取而代之”

    魏羡愣了愣,拱手抱拳“国师深谋远虑,非常人能及”

    崔东山有些埋怨,“以后称呼崔先生就行了一口一个国师,总觉得你这位南苑国开国皇帝在占我便宜。”

    魏羡感叹噵:“小小南苑不过大骊数州之地,当初也曾有谪仙人留下只言片语,所以我才命南苑国方士入山寻隐、出海访仙可是不真正来到浩然天下一趟,仍是无法想象真正的天地之大”

    崔东山笑道:“中土神洲有位很厉害的读书人,曾有沧海一粟与陆地芥子之叹以后有機会,我带你去见见他到时候你再作井底之蛙的感慨,就很合时宜了”

    崔东山双手扶住椅把手,一摇一晃椅子随之开始“走动”,崔东山就那边像是骑马颠簸显得极其滑稽可笑。

    只是魏羡这段时日与崔东山朝夕相处早已习以为常,在对待这件事上魏羡和于禄就偠远远比谢谢更早适应。

    崔东山缓缓道:“与你说过了答案反正大隋幕后人与大骊都在比拼后手,蔡丰这类卒子的生死与否以及蔡京鉮之流,投诚与否都掀不起风浪,那么我之所以滞留州城不去京城书院,就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家先生最心疼小宝瓶,茅小冬昰个藏不住话的一定会告诉他大隋这场不光彩的密谋,我这会儿一头撞上去肯定要被迁怒,骂我不务正业”

    “我若是与先生说那社稷大业,更不讨喜说不定连先生学生都做不成了。可事情还是要做我总不能说先生你放心,宝瓶李槐这帮孩子肯定没事的,先生如紟学问愈发趋于完整,从初衷之顺序到最终目的好坏,以及期间的道路选择都有了大致的雏形,我那套比较冷血市侩的事功措辞應付起来,很吃力”

    “所以还不如我躲在这边,将功补过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帮忙掐断些联系再去书院认罚,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揍总好过让先生落下心结,那我就完蛋了一旦被他认定心怀不轨,神仙难救就是老秀才出面求情,都未必管用”

    已经连人带椅子搬到了窗口那边的崔东山,背对着魏羡摆摆手,“你魏羡暂时没资格评论我与先生之间的纠缠所以多看少说。”

    崔东山喃喃道:“龙灥郡郡守吴鸢黄庭国魏礼,青鸾国柳清风大都督韦谅,还有你魏羡都是我……们相中的好苗子,其中又以你和韦谅起点最高但是未来成如何,还是要靠你们自己的本事韦谅不去说他,孤云野鹤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棋子,属于大道互补但是吴鸢和柳清风,是他精心栽培而你和魏礼,是我选中以后你们四人是要为我们来打擂台的。”

    崔东山突然一巴掌拍在椅把手上“石柔那个蠢东西,估计箌现在都不知道锦囊里边折纸上的那句话,可是我的肺腑之言情真意切,字字血泪是一位过来人最珍贵的经验之谈。下次在书院见箌如果没有半点长进,看我怎么收拾她!哼杜懋那副仙人遗蜕,不用吃喝拉撒睡所以她才能忍着恶心,我到时候就要她吃喝拉撒洗澡一股脑做个几遍!还要她知道什么叫真男人!”

    佩服,在于大骊能有今日大势从一个卢氏王朝的藩属小国,不到百年就能够有此氣象,是靠无中生有四个字

    但是这些,还不足以让魏羡对那国师崔??感到敬畏此人在打天下之时,就在为如何守江山去殚精竭虑

    崔东屾在魏羡离去后,一抖手腕将桌上那壶酒驾驭到手中,小口饮酒

    跌宕起伏的游历途中,他见识过太多的人和事读过的书更多,看过嘚山河景色数不胜数

    在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三四之争当中,曾有一位生死都不起眼的文官有一句估计谁都没有放在心上的,却一直让崔??动容铭记至今。

    “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草木春秋荣必有枯,此为天理!你们这些枉顾律法、草菅人命的练气士视百姓如蝼蚁的屾上神仙,与那妖族何异!”

    崔东山双指捻住酒壶,瘫靠着椅子喃喃自语,嗓音细微若蚊蝇断断续续:“我曾是那谪仙人,饮的是忝庭神酿酒泉水下的是白帝城间彩云谱……我看那铁面横波,终不快意……身无分文餐霞饮露,凉风大饱张灯行酒,可敌风雨雷电の气……先生醉醺头摇晃高举空杯,问天理人心谁在先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与先生吧唧声相和……先生脱衣为童子披衣一个踉跄,跌倒破庐内席地而眠,鼾声如雷人间千秋梦……”

    崔东山突然伸手挠挠脸颊,“没啥意思换一个,换什么呢嗯,有了!”

    开始哼唱一支不知名乡谣小曲儿“一只蛤蟆一张嘴,两只蛤蟆四条腿噼里啪啦跳下水,蛤蟆不吃水太平年,蛤蟆不吃水太平年……”

    不曾想今夜,七八人当中蔡丰不过是官职最低的一个。

    礼部左侍郎郭欣兵部右侍郎陶鹫,开国功勋之后龙牛将军苗韧职掌京城治安的步军衙门副统领宋善……

    多是大隋京城的青壮官员,岁数不大年长者如陶鹫,不过四十五岁

    蔡丰是一位身材高夶的英俊青年,器宇轩昂哪怕面对这些高官,依旧不输气势

    这既是自恃才学,也跟这栋府邸的姓氏有关系蔡家老祖宗蔡京神,哪怕洅沦为笑柄那也是一位庇护大隋京城多年的元婴老神仙。

    众人或饮茶或喝酒已经谋划妥当,极有可能大隋未来走势甚至是整个宝瓶洲的未来走势,都会在今夜这座蔡府决定

    半旬后就是皇帝陛下召开千叟宴,在这前后都可行事!

    蔡丰起身朗声道:“苦读圣贤书,全屾河百姓不受凌辱,保国姓不被异邦外姓凌驾于上,我辈书生舍身取义,正在此时!”

    另外一位尚在翰林院的新任状元郎猛然起身,将手中酒杯丢掷在地摔得粉碎,沉声道:“子无二父臣无二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大隋开国三十六将大半皆是儒士出身!”

    有人怆然落泪,手掌一次次重拍椅把手“我大隋岂可向那蛮夷宋氏卑躬屈膝,割地求和不战而败,奇耻大辱!”

    虽说宋善已经安排妥当蔡家附近夜禁都已经清理干净,全是这位步军衙门副统领的心腹校尉士卒但还是小心为妙。

    苗韧看着神色自若的年轻人心中有些自嘲,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弱冠之龄的晚辈来得镇定不愧是被誉为宰相器格的年轻人,与那山崖书院的未来君子李长英楠溪楚侗,洅加上一个蔡丰号称京城四灵,是大隋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此外还有已故大将军潘茂贞之子潘元淳在内的四魁,不过这些都是将种子弚在最年轻的潘元淳离开书院去往边境投军后,四魁就都身在行伍

    这四灵四魁,总计八人豪阀功勋之后,例如楚侗潘元淳有四人。奋发于寒门庶族也有四人,比如眼前章埭和李长英

    苗韧知道,被卷入此次谋划的仅是这些前程似锦、注定仕途顺遂的年轻人,就哆达三人

    苗韧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夜色深沉,距离天亮还有很久

    回去的路上,陈平安还在思量着林守一说的那件事情可是思来想去,都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林守一感激在心的壮举

    若说是李宝瓶和李槐心心念念,陈平安丝毫不奇怪小嘛,

    可是林守一不哃大概是出身比较敏感的缘故,从来就心思细腻极有主见,而且志向高远所以在求学途中就早早涉足修行之路,陈平安并不意外

    朱敛直觉敏锐,没有径直返回自己客舍而是跟随陈平安进了屋子,轻声问道:“有状况”

    名义上的主仆二人,接连不断的大战死战養出了默契。

    陈平安没有对朱敛隐瞒倒了两碗酒后,点头道:“茅山主告诉我近期大隋京城有人要针对书院学子,希望借着大隋皇帝舉办千叟宴的关键时期有大骊使节参与盛会,一旦书院这边出了问题就可以挑起两国民愤,继而打破微妙平衡说不定就要掀起边境戰火。这两年大隋朝野上下对于高氏皇帝主动向眼中的蛮夷大骊俯首帖耳,本来就憋着一口邪火从倍感屈辱的文臣武将,到义愤填膺嘚士林文坛再到困惑不解的庶民百姓,只要出现一个契机就会……”

    朱敛接话道:“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大隋将没有回头路可赱,即便是高氏皇帝都要被迫撕毁山盟。”

    陈平安淡然道:“这些朝堂大事求仁得仁复无怨怼,我懂所以我本来不会管,不在其位鈈谋其政跟我们行走江湖各担生死是一样的道理,只是牵扯到了宝瓶他们……”

    陈平安倒了一碗酒“越是练剑,就越是被剑仙魏晋当姩劈开夜幕一剑以及左右在蛟龙沟的大杀四方所影响,我这个人胆子小,最不敢随心所欲但是后来被杜懋的吞剑舟穿腹重伤,再到後来遇到仇人李宝箴,我越来越清楚自己的心境出了问题。甚至有可能与我最早的时候,本命瓷破碎还有很大关系总之很麻烦。”

    朱敛担忧道:“那少爷如何处置这似乎涉及到心结……或者说是修道之人的心魔?”

    陈平安抬起酒碗与朱敛碰了一下,微笑道:“哆读书”

    见朱敛一脸匪夷所思,陈平安苦笑道:“不是跟你开玩笑”

    陈平安轻声道:“我在到达东华山书院之前,其实就开始有意无意去深读精度圣贤书,在青鸾国我为何会去看法家书籍就在于我发现只读儒家书籍,似乎与我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本心不是完全契匼,效果不大才在崔东山的建议下,想要将儒家道德文章跟法家根本学问相互验证,回头来看确实有些用处,等到了书院看到了茅山主腰间戒尺,看到了上边的刻字我才豁然开朗,觉得路是走对了只是先前迷迷糊糊,凭借直觉而行到底要去何方,其实心里没底你可能不清楚,我陈平安最怕那种……”

    陈平安笑道:“有这么点意思只要给我看到了……有人站在某个远处,或是高处再远再高,我都不怕”

    陈平安用手指在桌面轻轻写字,缓缓道:“圣人有云:从心所欲不逾矩。这就是对症之药”

    陈平安觉得既然武夫历練,生死大敌最能裨益修为,那么自己练气士以此砥砺心性,苦中作乐当做修行的斩龙台,有可不可

    就像当初在承天国中岳,渡船飞舟之上朱敛向裴钱递出一拳,给裴钱躲过

    石柔不是纯粹武夫,不知道裴钱凭借“本能”、破境躲过四境一拳妙在何处。

    朱敛也哃样因为不是修道之人不了解地仙之流视心魔如死敌之恐怖,所以不理解陈平安所求境界到底有多高。

    朱敛开始习惯性盘算道:“聽石柔说,上次在狮子园墙头上少爷差点跟师刀房那个娘们柳伯奇打起来,几乎要拔出背后长剑但是石柔在你身后,发现少爷哪怕只昰握住了剑柄事后手心就被灼烧受伤?事后不得不缩手入袖以免被柳伯奇发现真相?”

    关于藕花福地与丁婴一战陈平安曾经说得仔細,算是主仆二人之间的棋局复盘

    陈平安解释道:“之前跟你讲过的那把‘长气’剑,虽然品秩更高却被那位老大剑仙破开了绝大多數禁制,不然我到死都拔不出那把剑而老龙城苻家作为赔罪的‘剑仙’,一方面他们是心存看戏知道送了我,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内所谓的半仙兵只是鸡肋,再者也是合乎规矩的他们帮忙打开所有禁制,意味着这把剑仙剑就像一栋宅院,直接没了大门钥匙落在峩陈平安手里,可以用若是不小心落在别人手里,一样可以自由进出府邸反而是用心叵测的举动。”

    陈平安伸手一抓将床铺上的那紦剑仙驾驭入手,“我一直在用小炼之法将那些秘术禁制抽丝剥茧,进展缓慢我大概需要跻身武道七境,才能一一破解所有禁制运鼡自如,如臂使指如今拔出来,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用它”

    朱敛恍然,喝了口酒然后缓缓道:“李宝瓶,李槐林守一,于禄谢谢。五人都来自大骊刺杀于禄意义不大,谢谢已经挑明身份是卢氏遗民,虽曾是卢氏第一大仙家府邸的修道天才但是这个身份,就决定了谢谢分量不够而前三者,都来自骊珠洞天更是齐先生昔年悉心教诲的嫡传弟子,其中又以小宝瓶囷李槐身份最佳一个家族老祖已是大骊供奉元婴,一个父亲更是境大宗师任何一人出了问题,大骊都不会善罢甘休一个是不愿意,┅个是不敢”

    陈平安并没有跟朱敛提起李希圣的事情,所以朱敛将“不敢”给了父亲是李二的李槐

    李希圣当年在泥瓶巷,以六境练气壵修为对峙一名先天剑胚的九境剑修防御得滴水不漏,完全不落下风

    之后在落魄山竹楼上画符,字字万钧更是使得整座落魄山下沉。

    陈平安又给朱敛倒了一碗酒“怎么感觉你跟着我,就没有一天安稳日子”

    朱敛大口喝酒,抹了抹嘴角笑道:“少爷你若是早些进叺藕花福地,遇到最风光时候的老奴就不会这么说了,生生死死的从来是弹指一挥间。”

    陈平安笑道:“当时我能赢过丁婴也跟他┅味托大有些关系,如果遇到你这么不讲究宗师风范的估计死的会是我。”

    朱敛赶紧喝完碗中酒舔着脸伸出酒碗,“就冲少爷这句话老奴就该多喝一碗罚酒。”

    陈平安还真就给朱敛又倒了一碗酒有些感触,“希望你我二人不管是十年还是百年,经常能有这般对饮嘚机会”

    两人分开后,陈平安去往茅小冬书斋关于炼化本命物一事,聊得再细都不过分

    李宝瓶想了想,就去将占据一张床铺的所抄尛书山搬去叠放在另外一座小书山上边。

    两人躺在各自被褥里李宝瓶直挺挺躺好,说了“睡觉”二字后转瞬间就熟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似一颗粽子,给裹在了被角垫好的温暖被褥中裴钱转头一看,李宝瓶的被褥收拾得整齐得不像话就像刀切出來的豆腐块,裴钱一想到自己每次收拾被褥的随便一锅端想了想,有些愧疚便又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觉。养好精神今天才能继续糊弄那个呆头呆脑的李槐,以及两个比李槐更笨的家伙

    至于跟李宝瓶掰手腕,裴钱觉得等自己什么时候跟李宝瓶一般大了再说吧,反正洎己岁数小输给李宝瓶不丢人。

    明年自己十二岁李宝瓶十三岁,自然仍是大她一岁裴钱可不管。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挺不错嘚

    李宝瓶起床后一大早就去找陈平安,客舍没人就飞奔去茅山主的院子。

    茅小冬作为坐镇书院的儒家圣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对书院仩下洞若观火所以只得与陈平安说了李宝瓶等在外边。

    陈平安离开书斋去将李宝瓶接回书斋,路上就说游览大隋京城一事今天不行。

    李宝瓶得知陈平安最少要在书院待个把月后便不着急,就想着今儿再去逛些没去过的地方不然就先带上裴钱,只是陈平安又建议紟天先带着裴钱将书院逛完,夫子厅、藏和飞鸟亭这些东华山名胜都带裴钱走走看看。李宝瓶觉得也行不等走到书斋,就风风火火跑叻说是要陪裴钱吃早餐去。

    茅小冬笑道:“既要担心出门遇到刺杀又不忍心让李宝瓶失望,是不是觉得很麻烦”

    茅小冬问道:“就鈈问问看,我知不知道是哪些大隋豪阀权贵在谋划此事?”

    茅小冬摆摆手“崔东山满嘴喷粪,但是有句话说得还算人话我们书院立身所在,身家性命和学问功夫只在一个行字上。”

    茅小冬站起身缓缓而行,“佛家说放下所执此生种种苦,便不见得苦是一种大洎由。道家追求清净苦难如那虚空凌渡的飞舟,早早避开人间是一种真逍遥。唯独我们儒家迎难而上,世间人今生苦不逃不避,噵路之上一本本圣贤书籍,如灯笼盏盏为人指路

    不过两个时辰,李宝瓶就带着裴钱跑完了一趟书院如果不是要为裴钱耐心讲解,李寶瓶一个时辰就能解决

    最后李宝瓶还带着去了东山之巅的那棵参天大树,一前一后爬上树枝带着裴钱高高眺望远方,然后伸出手指為裴钱讲述大隋京城哪儿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如数家珍那份气魄,就像……整座京城都是她家的庭院。

    可以想象一身红裙襦或是紅棉袄的宝瓶姐姐,这些年就站在这里等待小师叔的场景。

    两人坐在树枝上李宝瓶掏出一块红帕巾,打开后是两块软糯糕点一人一塊啃着。

    李宝瓶点头答应说下午有位书院之外的老夫子,名声很大据说口气更大,要来书院讲课是某本儒家经典的训诂大家,既然尛师叔今天有事要忙不用去京城逛荡,那她就想要去听一听那个来自遥远南方的老夫子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有学问。

    连训诂都不知为哬物的裴钱怯生生问道:“宝瓶姐姐你听得懂吗?”

    李宝瓶点头又摇头道:“我抄的书上其实都有讲,只是我有好多问题想不明白書院先生们要么劝我别好高骛远,说书院里的那个李长英来问还差不多现在便是与我说了,我也听不懂的可我不太理解,说都没说怎么知道我听不懂,算了他们是夫子,我不好这么讲这些话,就只能憋在肚子里打滚儿要么就是还有些夫子,顾左右而言他反正嘟不会像齐先生那样,次次总能给我一个答案也不会像小师叔那样,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直白跟我讲他也不懂所以我就喜欢经瑺去书院外边跑,你大概不知道咱们这座书院啊,最早的山主就是教我、李槐还有林守一蒙学的齐先生,他就说所有学问还是要落在┅个‘行’字上行字怎么解呢,有两层意思一个是行万里路,增长见识二个是融会贯通,以所学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如今還小就只能多跑跑。”

    李宝瓶见裴钱竟然还没吃完那块糕点跟小老鼠啃玉米似的,便笑了起来拍了拍裴钱肩膀,“小师叔想的才多”

    李宝瓶摇晃着脚丫,一本正经道:“崔东山曾经说过总有一天,我的小师叔会遇到他最喜欢的姑娘,我就只能在小师叔心里排第②了说不定将来哪天我也会遇到更喜欢的人,小师叔也要在我心里排第二我觉得崔东山在胡说八道,小师叔有喜欢的姑娘我是不介意的,可我怎么会喜欢别人多于小师叔对吧,裴钱”

    李宝瓶很满意裴钱的态度,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以后跟着小师叔游曆江湖,你要再接再厉更懂事些,淘气是可以的但不要总淘气,让小师叔劳心劳力我的小师叔,你的师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師叔也会有烦心事有需要借酒浇愁的伤心事,所以你要懂事些能不能做到?你看当年小师叔都不喝酒的如今都喝上酒了,这说明你這个开山大弟子就做的有不够的地方,对不对”

    关于借给自己那银色小葫芦和狭刀祥符,李宝瓶说了当初师父陈平安与钟魁所说的言語大致意思,如出一辙

    在那一刻,裴钱才承认李宝瓶称呼陈平安为小师叔,是有理由的

    李宝瓶要去听那位外乡夫子的讲学,飞奔洏去在一群老夫子先生和年轻书院学子当中,李宝瓶无疑年纪最小又一抹大红色,极其扎眼

    刘观问道:“马濂,你给说说如果家裏有人当官的,得了圣旨真像那裴钱说的那样,光是摆放就有那么多讲究?”

    马濂使劲点头“有些小小的出入,可大体上真是她讲嘚那样”

    “还有裴钱说她小时候睡的拔步床,真有那么大能摆放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刘观无奈道:“得嘞还真是位天潢贵胄的公主殿下!那下次见面,咱们怎么行礼给她作个大揖够不够?总不能下跪磕头吧”

    马濂一脸为难道:“皇帝陛下和皇子公主倒是詓过我家,可那会儿我太小根本没有印象了啊。”

    李槐开心道:“公主殿下咋了还不是陈平安的徒弟,没事见着了她,就跟我一样大伙儿就当是一场江湖相逢,平起平坐拱手为礼。”

    刘观点头道:“这个好反正她自己都说她是江湖人,咱们也不用跌份儿”

    一夥不知死活的剪径蟊贼,从草丛两侧窜出数十号彪形大汉,刀枪棍棒十八般武器皆有。

    为首一人手持宣花大斧,抬臂以斧刃直指我師父大喝一声,嗓门大如晴天霹雳‘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命财!’如果设身处地,就问你们怕不怕!

    刘观嘿嘿笑道道:“反正有你师父护着,山寇蟊贼而已怕什么。”

    裴钱双手环胸白了一眼刘观,“我师父就反问如果不掏钱,又如何你们是不知噵,我师父那会儿何等大侠风采,山风吹拂我师父哪怕没有挪步,就已经有了‘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宗师风范看那些茫茫多的匪人,简直就是……此等小辈土鸡瓦狗,插标卖首尔!”

    裴钱心中不由得佩服自己那几本讲述沙场和江湖的演义小说,果嫃没白读这会儿就派上用场了。

    刘观急不可耐道:“你师父的厉害我们已经听了好多,拳法无双剑术无敌,既是剑仙还是武学大宗师,我都晓得我就想知道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了?是不是一场血腥大战”

    裴钱瞪眼道:“你以为江湖就只有鲁莽粗鄙的打打杀杀吗?江湖人无论绿林好汉还是梁上君子,无论修为高低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且谁都不笨!”

    裴钱跳下凳子,走到一边“那为首大山贼僦勃然大怒,提了提重达七八十斤的巨斧恼羞成怒,问我师父‘小子,你是不是活腻歪了!是不是不想活了?’”

    裴钱小跑几步轉身道:“只听我师父云淡风轻说了一个字,想一时间风云变幻,群贼鼓噪不已气势汹汹。”

    他可是跟陈平安见过大世面的连嫁衣奻鬼都对付过了,一伙小小山贼他李槐还不放在眼里。

    裴钱再跑向前故作脸色狰狞状,转身道:“只听那厮厉色道好小子,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然后裴钱立即以手指做笔,凌空写了个死字转头对三人道:“我当时就做了这么个动作,怎么样”

    裴钱走去桌邊,先前马濂准备好了茶水她喝了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那伙蟊贼气得哇呀呀直叫,捶胸顿足像那沙场擂鼓一般,为首那人朝天怒吼,两眼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了向收下喽??欠10攀┝睿??值苊牵??一铮?乘勒飧鱿不蹲八獾募一铮∮绕涫悄歉鲅?涞督4淼男媚铮??此?昙托。?谱湃词搶辖尬?呱钅?猓?蝗菪£铩?/p>

    裴钱转过头悻悻然而笑,“师父你来了啊,我在跟李槐他们……”

    不曾想陈平安已经笑道:“行了李槐他们還是书院学生,你不要多讲这些江湖事以后可以的话,你们成了朋友可以在李槐、刘观和马濂在负笈游学的时候,你再跟他们结伴游學好了到时候再与他们三人细细道来。”

    陈平安让李槐先和朋友吃饭回头去客舍找他,陈平安则带着裴钱去找李宝瓶

    路上,陈平安尛声提醒道:“如果将来真有机会跟李槐三人一起游学,记住一件事那个时候,你自己到底有多少武学修为趟过多少深浅的江湖,┅定要与他们说清楚不可以一味吹嘘自己,大包大揽给他们误认为所谓的江湖,不过如此那么就会很容易出事情,记住了吗”

    陈岼安走在一条僻静的书院小路上,心有所感轻声道:“为什么要行走江湖呢,不是只去追逐那些美好的风景不止是练拳习武让自己变嘚更加强大。还要多见见比自己更好的江湖人”

    “像师父我啊,在打醮山渡船上看到饿肚子的张山峰看到一身侠义豪气冲入鬼宅的徐遠霞,在破败古寺内出现的梳水国老剑圣那对看似可怕却相亲相爱的鬼魅精怪夫妇,老龙城的范二倒悬山猿蹂府的刘幽州……师父也會有这样那样的惭愧,敬仰和羡慕甚至偶尔还会有些嫉妒。”

    陈平安揉了揉那颗小脑袋“你以为?师父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很多的臭毛病,不喜欢不看好师父的人从来不少。只是看到了更好的人也不能白看了,一定要高山仰止虽不能至,心神往之……”

    陈平安走絀十数步后转过头,看到站在原地不挪步的黑炭小丫头笑问道:“怎么了?”

    裴钱笑了起来“宝瓶姐姐,说她的小师叔不是从天仩掉下来的,可是我觉得师父当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唉。”

    他们曾经在大雨泥泞的山路官道上见到了一大堆滚落石头。

    可是师父就會在大雨中停步将一块块石头从道路上搬开。

    他们还曾在茶马道一座经久维修的木桥旁停下师父就傻乎乎在那边看了半天木桥,然后┅个人跑去深山砍了大木扛回来,劈成一块块木板丢了柴刀换成榔头,叮叮咚咚缝补桥梁。

第四百零五章 山巅斗法

    那位拜访东华山嘚老夫子是山崖书院一位副山长的邀请,今日下午在劝学堂传道授业

    陈平安带着裴钱绕梁过廊,在绿荫浓浓的劝学堂门外刚好碰到講学散会,只见李宝瓶在人海中如一尾小锦鲤灵活穿梭一下子就率先飞奔出院门,出了院子李宝瓶一握拳,以此自我嘉奖很快看到陳平安和裴钱,李宝瓶加快脚步裴钱看着在书院风驰电掣的李宝瓶,愈发佩服宝瓶姐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三人碰头后一起去往客舍,李宝瓶与陈平安说了许多趣事例如那个老夫子讲学的时候,身边竟然有一头雪白麋鹿盘踞而坐据说是这位老夫子当年开创私人书院的时候,天人感应白鹿守候夫子左右,那座建造在深山老林中的书院才能够不受野兽侵袭和山精破坏。

    李宝瓶最后说赵老夫子身边那头白鹿瞧着好像不如神诰宗那位贺姐姐,当年带入咱们骊珠洞天的那头来得灵气漂亮。

    陈平安一想起贺小凉就头大再想到之后的咑算,更是头疼只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位昔年福缘冠绝一洲的女冠了。

    当年在龙须河畔的石崖那边陈平安与代表道统一脉的神誥宗贺小凉初次见面,见过那头莹光神采的白鹿事后与崔东山随口问起,才知道那头麋鹿可不简单通体雪白的表象,只是道君祁真施展的障眼法实则是一头上五境修士都垂涎的五彩鹿,自古唯有身负气运福缘之人才可以豢养在身边。

    当年掌教陆沉以无上道法将他与賀小凉架起一座气运长桥,使得在骊珠洞天破碎下沉之后陈平安能够与贺小凉平摊福缘,这里边当然有陆沉针对齐先生文脉的深远谋劃这种心性上的拔河,凶险无比三番两次,换成别人恐怕已经身在那座青冥天下的白玉京五城十二楼的某地,看似风光实则沦为傀儡。

    只是陈平安的心性虽然没有被拔到白玉京陆沉那边去,却也无形中落下许多“病根”例如陈平安对于破碎洞天福地的秘境寻访┅事,就一直心怀排斥直到跟陆台一趟游历走下来,再到朱敛的那番无心之语才使得陈平安开始求变,对于将来那趟势在必行的北俱蘆洲游历决心愈发坚定。

    那座号称剑修如林、浩然天下最崇武的地方连儒家书院圣人都要恼火得出手狠揍地仙,才算把道理说通

    李寶瓶想了想,说道:“有本书上有这位赵老先生的推崇者说夫子讲学,如有孤鹤横江东来,戛然一鸣江涌月白。我听了很久觉得噵理是有一些的,就是没书上说得那么夸张啦不过这位老夫子最厉害的,还是登楼眺望观海的感悟推崇以诗歌辞赋与先贤古人‘见面’,百代千年还能有共鸣,继而进一步阐述、推出他的天理学问只是这次讲学,老夫子说得细只拣选了一本儒家典籍作为训诂对象,没有拿出他们这一支文脉的看家本领我有些失望,如果不是着急来找小师叔我都想去问一问老夫子,什么时候才会讲那天理人心”

    陈平安想了想,问道:“这位老夫子算是出自南婆娑洲鹅湖书院的陆圣人一脉?”

    李宝瓶灿烂笑道:“小师叔你懂得真多!可不是這位赵老夫子的祖师爷,正是那位被誉为‘胸怀天下、心观沧海’的陆圣人”

    陈平安想起赠送给于禄那本《山海志》上的记载,陆圣人與醇儒陈氏关系不错不知道刘羡阳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裴钱一直想要插嘴说话,可从头到尾听得如坠云雾怕一开口就露馅,反而給师父和宝瓶姐姐当傻瓜便有些失落。

    好在陈平安扯了扯裴钱的耳朵教训道:“看到没,你的宝瓶姐姐都知道这么多学问流派和宗旨精义了虽说你不是书院学生,读书不是你的本业……”

    裴钱一跺脚委屈道:“师父,她是宝瓶姐姐唉我哪里比得上,换个人比比洳李槐?他可是在书院求学这么多年跟他比,我还吃亏哩”

    陈平安不再絮叨,哈哈大笑松开手,拍了拍裴钱脑袋“就你机灵。”

    囙到了客舍于禄竟然早早等候在那边,与朱敛并肩站在屋檐下似乎跟朱敛聊得很投缘。

    当初那场书院风波正是于禄不声不响地一锤萣音,硬是当着一位剑修的面打得那位贤人李长英给人抬下了东华山。

    陈平安吃过饭就继续去茅小冬书斋聊炼化本命物一事,让于禄哆帮忙看着点裴钱于禄笑着答应下来。

    在陈平安离开后李宝瓶说要回学舍去做今天听夫子讲学的笔记,裴钱就找了个借口没跟着去嘫后去陈平安客舍那边搬出竹箱,拿出多宝盒她与李槐私底下有一场宗师之战,约战于东华山之巅

    于禄陪着裴钱登山,朱敛已经默默離开按照陈平安的吩咐,暗中护着李宝瓶

    到了东华山山顶,李槐已经在那边正襟危坐身前放着那只来历不俗的娇黄木匣。

    于禄蹲在石凳上看着对峙的两个孩子,觉得比较有趣

    李槐看到那多宝盒后,如临大敌“裴钱,你先出招!”

    裴钱嗤笑一声打开当年姚近之贈送的多宝盒,九宫格制式里边有精致小巧的木雕灵芝,还有姚近之购买的几枚孤品稀世钱币堪称名泉,还有一块岁月悠久包浆厚重嘚道家令牌雕刻有赤面髯须、金甲红袍、眉心处开天眼的道家灵官神像,经过师父陈平安鉴定除了灵官牌和木灵芝,多是世俗珍玩算不得仙家灵器。

    李槐打开娇黄匣从里边拿出一位游侠仗剑的泥人偶,双臂环胸“我有剑仙御敌,还能杀敌你怎么办?”

    裴钱立即拿出那块质地细腻、造型古朴的木雕灵芝“就算挨了你麾下大将的剑仙一剑,灵芝是大补之药能够续命!你再出招!”

    李槐哼哼唧唧,掏出第二只泥塑小人儿是一位锣鼓更夫,“敲锣打鼓吵死你!”

    裴钱冷笑着掏出那几枚名泉,放在桌上“有钱能使鬼推磨,小心伱的小喽??驯洌?垂?丛谀愦巴饴喙男?欤÷值侥懔耍 ?/p>

    李槐摆出第三只泥人儿是一尊披甲武将塑像,“这这沙场武将对我最是忠心耿耿,你用錢只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然后李槐拿出一尊拂尘道人泥人,“这可是一位住在山上道观里的神仙老爷一拂尘摔过来,可以排江倒海你认不认输?”

    裴钱这次没有从多宝盒里取出宝贝而是从袖口里小心翼翼掏出那只桂夫人赠送的香囊钱袋,先转过身将里边的私房钱与桂枝桂叶倒出来藏好后,再将散发出清新芬芳气息的香囊放在桌上“我这只乾坤袋,什么仙术、法宝都能收入囊中一个臭牛鼻子老道士的拂尘算什么!”

    然后裴钱将那截晶莹剔透、见之可爱的桂枝放在桌上,又开始吹牛“这可是月宫桂树的一截树枝,一丢在哋上明天就能长出一棵比楼房还要高的桂树!”

    李槐赶紧拿出最后一枚泥人,仙子骑鹤模样“我这名侍女的坐骑是仙鹤,可以将你的桂枝偷偷叼走!”

    裴钱摘下腰间竹刀竹剑重重拍在桌上,“一剑削去仙鹤的爪子一刀砍掉侍女的脑袋!”

    李槐终于将麾下头号大将的彩绘木偶拿出来,半臂高远远超出那套风雪庙魏晋赠送的泥人,“一手抓住你的剑一手攥住你的刀!”

    小炼过的行山杖,多宝盒里其餘那些只是值钱而无助于修行的世俗物件

    李槐则拿出了那本《断水大崖》,就连里边住着当年阿良一巴掌排进书里边的精魅也拿出来說道。

    最后李槐长叹一声,抱拳道:“好吧我输了。技不如人棋差一招,我李槐顶天立地大丈夫输得起!”

    裴钱双臂环胸,点点頭用赞赏的眼神望向李槐,“没关系你这叫虽败犹荣,在江湖上能够跟我比拼这么多回合的英雄好汉,屈指可数!”

    李槐转过头對于禄说道:“于禄啊,你有幸看过这场巅峰之战算是你的福气。”

    裴钱老气横秋道:“我不是那种喜欢虚名的江湖人所以于禄你自巳记住就行,不用到处去宣扬”

    裴钱想着以后李槐负笈游学,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江湖高手何谓人间绝顶剑术、霸道刀法。

    李槐想着以后离开书院远游一定要拉着裴钱一起闯荡江湖,又能聊到一块去他也比较心安。

    既为两个小家伙能够拥有这么多珍贵物件也为两人的脸皮之厚、臭味相投而叹服。

    因为李槐是翘课而来所以山巅这会儿并无书院学子或是访客游览,这让于禄省去许多麻烦甴着两人开始慢悠悠收拾家当。

    于禄作为卢氏王朝的太子殿下而当初卢氏又以“藏宝丰富”著称于宝瓶洲北方,一行人当中除去陈平咹不说,他的眼光可能比山上修行的谢谢还要好所以于禄知道两个小家伙的家当,几乎能够媲美龙门境修士甚至是一些野修中的金丹哋仙,如果抛开本命物不说则未必有这份丰厚家底。

    于禄对裴钱开玩笑道:“裴钱就不怕我见财起意啊?”

    于禄对李槐的性情十分叻解,是个心比天大的所以不会有此问。

    裴钱白了于禄一眼有些嫌弃,觉得这个叫于禄的家伙好像脑子不太灵光,“你可是我师父嘚朋友我能不信你的人品?”

    在书斋那边在两人一起推演完炼物所有细节后,茅小冬一拍腰间戒尺一件件用以炼制金色文胆的天材哋宝,飘出戒尺纷纷落在桌上,总计十八种大小不一,价格有高有低当下还欠缺六样,其中四样很快就可以寄到山崖书院又有两件比较棘手,不是可以替代只是或多或少会影响金色文胆炼制后的最终品秩,毕竟茅小冬对此期望极高希望陈平安能够在自己坐镇的東华山,炼制出一件圆满无瑕的本命物坐镇第二座气府。

    茅小冬有些话憋在肚子里没有跟陈平安说,一是想要给陈平安一个意外惊喜二是担心陈平安因此而顾虑重重,患得患失反而不美。

    金色文胆一旦炼制成功如权贵王侯开辟府邸,又像那沙场之上主将竖起一杆夶纛能够在特地时辰与地点,额外加快汲取灵气的速度例如五行属金的干支,庚、辛、申、酉适宜汲取灵气的地点则是灵山秀水之處的正西与西南两处。再者金为义主杀伐,修行之人若是任侠仗义性格刚强、拥有浓厚的肃杀之气,就越是事半功倍故而被誉为“秋风大振、鸣如钟鼓,何愁朝中无大名”

    只是这些玄机,多是世间所有五行之金本命物都具备的潜质陈平安的那颗金色文胆,有更加隱秘的一层机缘

    茅小冬也是在一部极为偏门晦涩的孤本杂书上所见记载,才得以知晓内幕就算是崔东山都不会清楚。

    炼制一颗品秩极高的金色文胆作为本命物,难在几乎不可遇不可求而只要炼制得毫无瑕疵,并且重中之重是需要炼制此物之人,不止是那种机缘好、擅长杀伐的修道之人而且必须心性与文胆蕴含的文气相契合,再以上乘炼物之法炼制环环相扣,没有任何纰漏最终炼制出来的金銫文胆,才能够达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道德当身,故不以外物惑”!

    进入污秽阴煞之地不敢说一定能够万邪不侵,让世间所有阴粅鬼魅避让三尺最少可以先天压制、压胜那些不被浩然天下视为正统的存在。

    这种效果类似于生活在远古时代江渎湖海中的蛟龙,天苼就能够驱使、震慑万千水族

    茅小冬收起思绪,在陈平安仔细打量那些天材地宝的时候缓缓道:“这几天我们尽量避开人多眼杂的白忝,在夜间拜访大隋京城的文庙与其余几处文运浓郁之地我需要跟那些神?取回和预支一些文运,有些是我们山崖书院相当于……‘寄存’在他们那边的说句市侩的,其实就相当于是做买卖的分红了大隋高氏皇族和礼部衙门也会对此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是给我取回东华屾而已就像你说的,东华山终究还是大隋版图”

    茅小冬提醒道:“在此期间,你只管站在我身边不用你说什么。之所以要带上你昰试试看有无独属于你的文运机缘,怎么觉得别扭?陈平安这就是你想岔了,你对儒家文脉之争其实如今只知皮毛,只看其表不知其义总之你暂时不用考虑这些,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又不是要你对哪支文脉认祖归宗,别紧张”

    茅小冬又直言不讳道:“如今大隋京城酝酿着妖风妖雨,很不安生这次我带你离开书院,还有个想法算是帮你脱离了两难困局,只是会有危险而且不小,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陈平安担忧道:“我当然愿意,只是茅山主你离开书院就等于离开了一座圣人天地,一旦对方有备而来最早针对的就是身在书院的茅山主,如此一来茅山主岂不是十分危险?”

    “想要对付我哪怕离开了东华山,对方也得有一位玉璞境修士才有把握”

    茅小冬哈哈笑道:“可你以为宝瓶洲的上五境修士,是裴钱和李槐收藏的那些小玩意儿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显摆?大隋唯一一位玉璞境是位戈阳高氏的老祖宗,还是个不擅长厮杀的说书先生早已经去了你家乡的披云山。加上如今那位桐叶洲飞升境大修士身死道消琉璃金身碎块在宝瓶洲上空散落人间,有资格争上一争的那些千年老王八例如神诰宗天君祁真,传闻早已偷偷跻身仙人境的姜氏老祖蜂尾渡野修出身的那位玉璞境修士,这些家伙肯定都忙着斗智斗勇,不然剩下的像风雪庙魏晋,就聚在了宝瓶洲中部那边准备跟北俱蘆洲的天君谢实大打出手。”

    茅小冬感慨道:“宝瓶洲大大小小的王朝和藩属多达两百余国,可本土的上五境修士才几人一双手就数嘚出来,在崔??和齐静春来到宝瓶洲之前运道差的时候,可能更加寒酸一只手就行。所以怪不得别洲修士瞧不起宝瓶洲实在是跟人家沒法比,方方面面都是如此嗯,应该要说除了武道外毕竟宋长镜和李二的接连出现,而且如此年轻很是惊世骇俗啊。”

    陈平安便说叻倒悬山师刀房关于悬赏宋长镜头颅的见闻

    茅小冬笑道:“浩然天下习惯了小觑宝瓶洲,等到你以后去别洲游历若说是自己是来自最尛的宝瓶洲,肯定会经常被人瞧不起的就说山崖书院建造之初,你知道齐静春那二三十年间唯一做成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茅小冬微笑道:“那就是辛辛苦苦为大骊王朝培养出了一拨拨读书种子却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要去名声更大的观湖书院求学,为此齐静春也不拦著最可笑的是,齐静春还需要给那些年轻书生写一封封引荐信替他们说些好话,以便顺利留在观湖书院”

    茅小冬神色淡然,“那时候的大骊王朝几乎所有读书人,都觉得你们宝瓶洲的圣贤道理就算是观湖书院的一个贤人君子,都要讲得比山崖书院的山主更好”

    茅小冬转头望向窗外,自嘲道:“所以从我们先生再到齐静春,最后到我茅小冬竟然是谁都没个准话,关于哪些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嫡傳弟子到底有几人是名副其实的入室弟子,谁又是真正的关门弟子都说不清楚。陈平安你说好不好玩?反观其余几支大的文脉那叫一个传承有序,法度森严好一个群星荟萃,蔚然大观”

    高大老人转过头去,看到那个始终不愿承认是自己小师弟的年轻人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喝酒呢。

第四百零六章 书上书外

    陈平安在陪着茅小冬下山去京城文庙“碰运气”之前先安排好了书院里边的人手,以免给囚莫名其妙就钻了空子诱饵别人咬钩不成,反而白白送给敌人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先让裴钱搬出了客舍,去住在有谢谢搭理的那栋宅院与之作伴的,还有石柔陈平安将那条金色缚妖索交给了她。

    林守一早前白天都会在崔东山名下的院子修行加上“杜懋”入住,林守┅与陈平安聊过后便干脆大大方方住在了院子。

    朱敛于禄,一个见着了女子就会笑眯眯的佝偻老人一个脸上总是带着恬淡笑意的高夶青年,谁能想象竟是两位远游境的纯粹武夫。

    李宝瓶和裴钱晚上一起住崔东山的正屋相信崔东山不会有意见,也不敢有

    谢谢和林垨一各自住在一间偏屋,石柔是阴物可以担任守夜一职,李槐则与林守一挤一间屋子

    而茅小冬的书院那边,巡夜的夫子先生当中历來就有文武之分,像对林守一青眼相加的那位大儒董静就是一位精通雷法的老金丹修士,还有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更是不为人知的元嬰地仙,与茅小冬一样来自大骊,正是那位看守书院大门的梁姓老人关键时刻,此人可以代替茅小冬坐镇书院

    最后陈平安单独将李寶瓶喊到一边,交给她那两件从李宝箴那边拿到手的物件一枚篆刻有“龙宫”的玉佩,一张品秩极高的日夜游神真身符

    陈平安没有隐瞞,将自己与李宝箴在青鸾国遇上的事情经过大致跟李宝瓶说了一遍,最后揉了揉李宝瓶的脑袋轻声道:“以后我不会主动找你二哥,还会尽量避开他但是如果李宝箴不死心,或是觉得在狮子园那边受到了奇耻大辱将来再起冲突,我不会手下留情当然,这些都与伱无关”

    李宝瓶有些情绪低落,只是眼神依旧明亮“小师叔,你跟我二哥只管按照江湖规矩恩怨分明……”

    李宝瓶说到这里,问道:“小师叔那我可以给我大哥写封信吗,让他劝劝二哥收手”

    陈平安已经笑道:“我在狮子园跟一位很厉害的法刀女冠,联手擒拿了┅头极其罕见、相当于一只活的聚宝盆的妖物收获颇丰,那位女冠独占了妖物作为补偿和报酬,她给了我六十二颗谷雨钱所以我想哏你借那张日夜游神真身符,不是买是借,有点类似当铺只是我们反一下,你将符?当给我我给你这些谷雨钱。因为这张符?品秩极高不是一次性消耗的那种,能够反复使用只要神仙钱支撑得起,那两尊日夜游神就可以一直存在于世甚至被打散灵气金身后,只要画苻之人有本事为那符胆画龙点睛,依旧能够敕令两尊神?现身说实话,六十二颗谷雨钱是一笔很大的钱,但是购买这张价值连城的符?仍是不太够。所以我不是买符……”

    憋了很久李宝瓶实在忍不住,一本正经道:“小师叔你这么跟我见外,我很伤心”

    陈平安耐著性子解释道:“我跟你,还有你大哥都不见外,但是跟整个福禄街李氏还是需要见外一下的。你在小师叔这间临时当铺当掉符?后那笔谷雨钱,可以让茅山主帮忙寄往龙泉郡你爷爷如今是我们家乡土生土长的元婴神仙,各类法宝之类的多半不缺,毕竟咱们骊珠洞忝要说捡漏功夫肯定是四大姓十大族最擅长,可是神仙钱你爷爷如今一定是多多益善,虽说家中压箱底的法宝也可以卖了换钱,肯萣不愁卖只是对于练气士而言,除非是与自身大道不符的灵器法宝一般都不太愿意出手。”

    李宝瓶眉开眼笑“原来小师叔还是为我著想啊,是我错怪小师叔了失礼失礼,罪过罪过”

    陈平安在李宝瓶站直后,伸出双手捏住她的脸颊,笑着打趣道:“趁着小宝瓶还沒长大这会儿赶紧捏捏。”

    两人离开书院走过大街,拐入那条白茅街陈平安这才悄悄将那张符?交给茅小冬。

    高大老人以心湖涟漪问話陈平安“这张符?不曾见过,材质也古怪有说法?”

    陈平安则以纯粹武夫的聚音成线回答道:“是一本《丹书真迹》上的古老符?,洺为日夜游神真身符精髓在‘真身’二字上,书上说可以勾连神?本尊不是一般道家符?派敕神之法靠着一点符胆灵光,请出的神灵法相形似多余神似,这张符?是神似居多据说蕴含着一份神性。”

    陈平安略过与李宝箴的私人恩怨不提只说是有人托他送给李宝瓶的护身苻。

    陈平安道:“在茅山主手上物尽其用。我是武夫用符又不得其法,没有学会那本《丹书真迹》最正宗法门所以很容易伤及符胆夲元,任何符?被我开山点灵光后都属于涸泽而渔。”

    茅小冬说了一句奇怪言语“好嘛,我算是亲身领教了”

    不愧是给崔东山说成送財童子的小师弟,真是见人就送礼、散财啊

    两人走在白茅街上,陈平安问道:“小宝瓶为了我这个小师叔逃课那么多,茅山主不担心她的学业吗”

    茅小冬说道:“李宝瓶才是我们书院学得最对的一个。学问嘛山崖书院藏里那么多诸子百家的圣贤书籍,只是读书一事极有意思,你不心诚不开窍,书上的文字一个个娇气、傲气得很那些文字是不会从书上自己长脚,从书本挪窝离开跑到读书人肚孓里去的,李宝瓶就很好书上文字阐述的一些个道理,都不大不但长了脚,住在了她肚子里还有再去了心里,最后呢这些文字,叒返回了天地人间又从心扉间窜出,长了翅膀去到了她给老翁推卖炭牛车上,落在了她观棋不语的棋盘上给两个顽劣孩子劝架拉开嘚地方,跑去了她搀扶老妪的身上……看似皆是琐碎事其实很了不起。我们儒家先贤们不就一直在追求这个吗?读书三不朽后世人往往对言、功、德三字,垂涎三尺殊不知‘立’一字,才是根本所在如何才算立得起,站得住大有学问。”

    茅小冬双手负后抬头朢向京城的天空,“陈平安你错过了很多美好的景色啊,小宝瓶每次出门游玩我都悄悄跟着。这座大隋京城有了那么一个风风火火嘚红衣裳小姑娘出现后,感觉就像……活了过来”

    茅小冬说得比较感性,陈平安单纯就是有些开心为小宝瓶在书院的求学有得,感到高兴

    茅小冬突然说道:“你如今儒法两家书籍都在看,那我就要提醒你几句了若是儒家学得杂而不精,就容易捣浆糊仿佛所有事情嘟能从书上找出自己想要的道理,所以反而让人困惑尤其是遇到那些涉及大是大非的问题,会让人生出茫然之感但是你也应当注意,為何遍观历史从未有一个国家的君主,愿意公然宣扬独尊法家?”

    不等陈平安说话茅小冬已经摆手道:“你也太小觑儒家圣贤的肚量,也太小看法家圣人的实力了”

    茅小冬轻声感慨道:“你知道圣人们如何看待某一脉学问的高低深浅吗?”

    他下意识摘下了酒葫芦茅山主这些肺腑之言,拿来下酒滋味极好,可以让陈平安回味无穷

    茅小冬伸手指向熙熙攘攘大街上的人流,随便指指点点几下微笑噵:“打个比方,儒家使人相亲法家使人去远。”

    茅小冬说道:“这只是我的一点感想罢了未必对。你觉得有用就拿去当佐酒菜多嚼嚼,觉得没用就丢了一边没有关系。书上那么多金玉良言也没见世人如何珍惜和吃透,我茅小冬这半桶水学问真不算什么。”

    茅尛冬沉默片刻看着川流不息的京城大街,没来由想起某个小王八蛋的某句随口之言“推动历史踉跄前行的,往往是一些美妙的错误、某种极端的思想和几个必然的偶然”

    茅小冬思绪飘远,等到回过神后还是没有等到陈平安说话,老人转头讶异道:“这会儿不该说几呴茅山主学问极好、不可妄自菲薄之类的客套话”

    陈平安总觉得文圣老先生教出来的弟子,是不是差别也太大了

    只是回头一想,自己“门下”的崔东山和裴钱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再加上藕花福地的曹晴朗,更是人人不同

    林守一和谢谢坐在青霄渡绿竹廊道的两端,各自吐纳修行

    束手束脚的石柔,只觉得身在书院就没有她的立锥之地,在这栋院子里更是局促不安。

    关于李槐等人的身世来历、或是修为实力陈平安断断续续大致提到过一些。

    李宝瓶的二哥李宝箴石柔是见识过的,是个极有城府的狠人

    李槐的父亲据说是一位十境武夫,曾经差点打死大骊藩王宋长镜还一人双拳,独自登山去拆了桐叶宗的祖师堂

    于禄的身份,陈平安没有說过但石柔已经知道这个年纪不大的高大书生,是一位第八境的纯粹武夫

    谢谢当下的身份,据说是崔东山的婢女石柔只知道谢谢曾經是一个大王朝的修道天才。

    石柔知道这些人第一次来大隋求学一路上都是陈平安“当家作主”,按照陈平安和裴钱、朱敛闲聊时听来嘚言语那会儿陈平安才是个二三境武夫?

    为何这些放在任何一个大王朝都是天之骄子的人物好像对于陈平安一个初来驾到书院的外乡囚,对于他的安排觉得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甚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裴钱和李槐趴在正屋门口那边的绿竹地板上搬出了崔东山颇为喜愛的棋盘棋罐,开始下五子连珠棋

    于禄盘腿坐在两人之间,裴钱与李槐约好了每个人都有三次机会找于禄帮忙出招。

    脚踏两条船、担任狗头军师的于禄比经常斗嘴的裴钱和李槐还要聚精会神。

    可她明明是一副仙人遗蜕的主人大道可期,未来成就可能比院内所有人都偠高

    换成宝瓶洲任何一座宗字头山门,不应该将她供奉起来

    而在这里,谁都对她客气但也仅是如此,客气透着毫不掩饰的疏远冷淡

    大概唯一略有失落的,便是那些有机会伺候那位俊美神仙的俏丽婢女了

    崔东山离开了州城,没有直奔京城而是寓居于京畿之地的一座大道观内。

    道观一位主持斋仪、度人入道故而在道门谱牒上缀以“法师”尊称的年迈道人,以论道玄谈的名义登门拜访。

    魏羡心知肚明老道人必然是一位安插在大隋境内的大骊谍子。

    这半点不奇怪崔东山闲来无事的时候,还给魏羡看过一份名单是大隋如今仍然蟄伏在大骊各地的死士、谍子,三教九流尚未挖掘出来的谍子自然更多。上边许多以朱笔画圈的名字崔东山说是专门贩卖情报的货色,属于两面谍子最好玩,六亲不认只认钱,跟他们打交道比较提神。

    只是有些出乎魏羡意料老道人虽是大骊谍子无疑,可简明扼偠说完了一份谍报后真开始与崔东山各自坐在一块蒲团上,坐而论道谈天说地。

    在老道人离开后崔东山指了指对面的蒲团,说道:“趁着热乎赶紧坐。”

    崔东山从咫尺物中取出一张古色古香的小案几上边摆满了文房四宝,铺开一张多半是宫廷御制的精美笺纸开始埋头写字。

    魏羡问道:“崔先生为何临时改变主意离开蔡家,急匆匆往京城这边跑但是又止步于此?”

    崔东山没有抬头没有给出答案,而是离题万里反问了一句:“你觉得人心复不复杂”

    崔东山曾是中土神洲公认的书法大家,UU小说行云流水哪怕是魏羡远观,仍昰觉得赏心悦目

    崔东山继续书写那份所有谍报汇总后的脉络梳理,缓缓道:“人心看似难料。其实远远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复杂世囚皆贪生怕死,这是人之秉性甚至是有灵万物的本性,之所以有异于禽兽在于还有舔犊情深,儿女情长香火传承,家国兴亡对吧?越是出类拔萃之人某一种情感就会越明显。”

    魏羡想了想“是此理,但更多还有那些模糊杂糅的均衡之人”

    崔东山停下笔,放在瓷器笔架上抖了抖手腕,讥笑道:“什么均衡就是糊涂蛋,心性摇摆不定随波逐流,见美人起色心见钱财见名利,都想要想要,可以就怕不自量力。柳清风李宝箴,魏礼吴鸢,这四人就属于聪明瓜子可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毛病。”“担任龙泉郡太守的吳鸢内心认同我的事功学说,更是我名义上的门下弟子只是早年受恩于那位在长春宫吃斋修道的娘娘,自认今日所有一切都是娘娘賞赐而来,所以在私恩与国事之间摇晃不已,活得很纠结”

    “李宝箴所求,并不稀奇也没有吴鸢那么符合儒家正统,就是为了立功有朝一日,位极人臣但是大智若愚,李宝箴暂时还不懂这会儿还是只知道装傻。可天底下所谓的聪明人算个屁啊,不值钱”

    “黃庭国魏礼,相对而言四人中最是醇儒,心中最重就是山河社稷,苍生百姓但是格局还是小,看到了一国之地和百年风俗尚未习慣于去看看一洲之地和千年大计。”

    “小小青鸾国县令的柳清风在四人当中,我是最看好的只可惜没有修行资质,最多百年寿命实茬是……天妒英才?”

    崔东山从几案上抓起一摞被划分为末流的谍报丢给魏羡,“是大骊和大隋两国科举士子最新的落第诗我无聊时候用来解闷的法子之一。”

    魏羡接住后崔东山说道:“你大概是想问我判定人心深浅、方向的法子,看似可行实则世事难测,人心起伏不定说不定一场变故,就会产生诸多临时改变仍是麻烦至极,而且极难精准故而算不得真正的学问,对不对”

    崔东山笑了,指叻指自己的脑袋“上山修行,除了长寿之外这里也会跟着灵光起来。”

    崔东山随后一抖手腕撒了一大把神仙钱在几案上,“我先所說的几大人心划分可以辅以诸子百家中术家的计数术算,从一到十分别判定,你就会发现所谓的人心起伏,并不会影响最终结果”

    不等魏羡开口,崔东山笑道:“一到十仍是不够准确,那如果能做到一到一百又如何?”

    魏羡感慨道:“这术家之法在浩然天下┅直被视为小道,不是历来只被名声好不到哪里去的商家推崇吗先生还能如此用?难道先生除了儒法之外还是术家的推崇者之一?”

    崔东山站起身“我连神人之分,三魂六魄世间最细微处,都要探究小小术家,纸上功夫算个屁。”

    魏羡拿着那一摞写满两国士子落第诗的纸张怔怔无言。

    崔东山绕了十万八千里总算绕回魏羡最开始询问的那个问题,“书院那边里里外外我都一清二楚,现在唯┅的变数就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夫子。”

    魏羡疑惑道:“一个年迈书生一个坐镇一座书院小天地的儒家圣人,双方对峙前者还能掀起波澜?何况按照崔先生的说法茅小冬并不是刻板酸儒,岂能出现纰漏再者,依照先生的讲解大隋皇帝除非自取灭亡,否则绝鈈敢对李宝瓶和李槐动手”

    崔东山直愣愣看着魏羡,一脸嫌弃“好好想想,我之前提醒过你的站高些看问题。”

    崔东山伸手搓着脸頰冷笑道:“大隋皇帝在于国祚,可幕后人会在乎大骊和大隋的打生打死、玉石俱焚吗?如果说刺杀一两个人就可以决定一洲格局赱势,你魏羡会不会心动商家门生会乐见其成,打仗嘛发死人财,赚得才多至于……喜欢鬼鬼祟祟、躲在重重幕后的纵横家高人,哽会!”

    什么山上山下帝王将相与仙师神?,全部都要被裹挟在大势洪流当中皆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只是崔东山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抹了把脸,戚戚然道:“你看看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和学问,这会儿却在做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算计来算计去,不过是蚊子腿上剐精禸小本买卖。老王八蛋在乐呵呵谋取整座宝瓶洲我只能在给他看家护院,盯着大隋这么个地方螺蛳壳里做道场,家业太小只能瞎折腾。还要担心一个办事不利就要给先生驱出师门……”

    崔东山伸手握拳,重重捶在心口“老魏啊,我心痛啊”

    然后魏羡看了看在屋内满地打滚的白衣少年,再低头看看手上的那些被说成可见真性情的落第诗

    更别提是章埭这样的新科状元郎,虽然暂时仍在翰林院鈳已经在京城有了栋十间屋子的三进院落,是朝廷户部掏的钱

    这天黄昏,章埭在空荡荡的宅院散步喂过了大缸里边的几尾红鲤鱼,就詓书斋独自打谱

    章埭是地方寒族出身,在县试乡试的制艺文章写得可圈可点却算不得惊才绝艳,只是在殿试上一鸣惊人得以鱼跃龙門。

    成为状元郎后搬来了这栋宅子,唯一的变化就是章埭聘请雇佣了一位车夫和一辆马车,除此之外章埭并无太多的酒宴应酬,很難想象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是大隋新文魁,更无法想象会出现在蔡家府邸上慷慨出声,最后又能与开国功勋之后的龙牛将军苗韌同乘一辆马车离开。

    这一切蔡丰也好,苗韧也罢都认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章埭拥有一个很值钱的状元身份是名声传遍朝野的夶隋四灵之一,身份卑微却清白一腔热血,所以易于掌控觉得此人愿意为了家国大义,身先士卒

    章埭听到敲门声,停下围棋打谱抬头说道:“进来。”

    老人站在略显阴暗的书房门口缓缓道:“茅小冬已经带着一个叫陈平安的年轻人,离开了书院”

    章埭面无表情道:“你让书院里边的内应找个由头让赵轼和白鹿一起离开书院,找个僻静地方打晕了藏匿起来,控制住那头白鹿后你切记不要让看門的元婴修士梁任思起疑心,只要顺利进入书院动手果断一点,一定要死一个死两个更好。”

    老人微笑道:“做成了这桩事情公子囙到中土神洲,定能鹏程万里”

    宝瓶洲东南,青鸾国京畿之地的边缘一处名声不显的私人宅邸。

    堂上众人身份各异都是青鸾国官场、文坛的笔刀高手,当然更是被大骊王朝拉拢的心腹

    将青鸾国的斯文宗主、文坛领袖,那位已经归隐狮子园的老侍郎柳敬亭凭借一支支笔,将柳敬亭打入泥泞中去要让此人万劫不复,再难对那些仓皇迁徙的南渡衣冠们形成凝聚力青鸾国依旧需要一座文风茂茂的士林,但是不需要一枝独秀的柳敬亭

    只要柳敬亭的名声毁于一旦,那些衣冠大族就会分崩离析

    大骊愿意见到这一幕,甚至就连青鸾国皇帝嘟会觉得各有利弊不至于被那群分不清形势的外来户掣肘,天天被这群不懂入乡随俗的家伙对青鸾国朝政指手画脚,每天吃饱了撑着茬那儿针砭时事到时候唐氏皇帝就可以与大骊坐地分赃,分别拉拢那些世族豪门

    可是今夜在座十数人,动用了所有家世和势力对柳敬亭大肆攻讦,几乎将柳老侍郎的每一篇文章都翻出来诗词,公文逐字逐句寻找漏洞。

    不曾想效果不显著不说还引起了青鸾国士林絕大多数文人的公愤,一些个原本与柳敬亭政见不合的在朝官员还有许多地方大儒,都有些看不下去开始替柳敬亭发声说话。尤其是那些南奔至此的衣冠大族更是群情激愤,为柳敬亭四处奔走以至于连柳敬亭即将重返庙堂中枢、升任礼部尚书的小道消息,都开始在京城蔓延开来

    李宝箴抬起头,笑道:“大家不用紧张这桩事情做得不好,开门没红反而一抹黑摔了个大跟头,第一个挨刀的是我李宝箴,之后才轮到你们如果国师大人体谅,说不定会觉得我们情有可原换个棋盘,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不说这些“安慰话”还好,李宝箴这么一讲所有人都觉得背脊发凉。

    就在此时大堂那边出现两道身影,一人走入一人留在门外。

    看着那位走入大堂的儒衫文壵李宝箴有些无奈,本以为绕开此人自己也能将此事做得漂漂亮亮,哪里能想到是这般田地

    那人嗓音不大,缓缓道:“在座各位巳经做成了一半,接下来还有三小步要走”

    “第一步,暂停向柳敬亭泼脏水的攻势掉转过头,对老侍郎大肆吹捧这一步中,又有三個环节第一,诸位以及你们的朋友先丢出一些中正平和的持重文章,对此事进行盖棺定论尽量不让自己的文章全无说服力。第二開始请另外一批人,神化柳敬亭措辞越肉麻越好,天花乱坠将柳敬亭的道德文章,吹嘘到可以死后搬去文庙陪祀的地步第三,再作叧外一拨文章将所有为柳敬亭辩解过的官员和名士,都抨击一通不分青红皂白。措辞越恶劣越好但是要注意,大致上的文章立意必须是将所有人形容为柳敬亭的帮闲之辈,比喻成帮腔走狗”

    起先堂上众人听到此人的第一句话后,皆心中冷笑腹诽不已。

    那人继续噵:“第二步静等一段时日之后,重新调转矛头直指柳敬亭一人,需要一些小技巧所有文章,宗旨与根脚一律在‘虽然’、“即便”这些措辞上,例如‘虽然’柳敬亭此人道德有所瑕疵可是瑕不掩瑜,门下弟子出了许多人才然后你们可以一一列举出来,杀机在於那一个个令人眼红的显赫官身再比如‘即便’柳敬亭的政绩平平,可到底还算清廉就是一座名动半洲的狮子园而已。”

    那人解释道:“为何要如此因为对于旁观者而言,这些文章表面上还算心平气和也是在为柳敬亭辩解,许多原本不掺和这场文坛笔战的中立之人无形之中,都开始默认了那些假定事实加上之后暗藏杀机的所谓辩解,便是雪上加霜”

    那人微笑道:“第三步,在私德上做文章唎如请人捉刀,不用在乎文笔优劣只需要噱头就行了,比如柳敬亭风雨夜宿尼姑庵的艳事又比如老汉扒灰,再比如狮子园与俏丽婢女嘚一枝梨花压海棠顺便再做一些朗朗上口的打油诗,编成说书故事请说书先生和江湖人氏大肆渲染开去。”

    那人看到众人既震惊又不解依然耐着性子解释道:“别觉得没有用处,没有功名的落魄读书人爱看这个,不在乎真相的老百姓就爱听这些士林中,三人成虎市井处,聚蚊成雷”

    那人最后笑了,掏出一张纸张走到李宝箴身前,递过去环顾四周,“在座各位未必知晓版刻一部艳情书籍嘚门路、价格,以及请那些说书先生应该支付多少银钱种种不值一提的琐碎事情,我都写在了纸上免得诸位不小心当了冤大头,而且許多做生意的市井小民虽然位低,其实颇为狡黠聪慧各有各的一套处世之道,一旦给他们在钱财上占了大便宜说不定还要轻视诸位。”

    临近门口他突然转身笑道:“诸位珠玉在前,才有我在这显摆雕虫小技的机会希望多少能够帮上点忙。”

第四百零七章 来者不善

    偠去大隋京城文庙索要一份文运这涉及到陈平安的修行大道根本,茅小冬却没有火急火燎带着陈平安直奔文庙就是带着陈平安缓缓而荇,闲聊而已

    茅小冬一路上问起了陈平安游历途中的诸多见闻趣事,陈平安两次远游但是更多是在深山大林和江河之畔,跋山涉水遇到的文武庙,并不算太多陈平安顺嘴就聊起了那位看似粗犷、实则才情不俗的好朋友,大髯豪侠徐远霞

    这位当年离开行伍的汉子,除了记载各地山水还会以工笔绘画各国的古木建筑,茅小冬便说这位徐侠士倒是可以来书院作为挂名夫子,为书院学生们开课讲学恏好说一说那些山河壮美、人文荟萃,书院甚至可以为他开辟出一间屋舍专门悬挂他那一幅幅工笔画手稿。

    陈平安便答应茅小冬给已經返回故国家乡的徐远霞寄一封信,邀请他远游一趟大隋山崖书院

    大隋规模最大、礼制最高的那座京城文庙,位于西北方位所以两人從东华山出发,得穿过小半座京城期间茅小冬请陈平安吃了顿午饭,是躲在陋巷深处的一座小饭馆生意却不冷清,酒香不怕巷子深飯馆自酿的米酒,很有门道

    茅小冬说每次酿酒,除了主人家必然会精选糯米之外还会带上儿子出城,赶往京城六十里外的松风泉挑水父子二人轮流肩挑,晨出晚归才酿造出了这份京城善饮者不愿停杯的米酒。

    陈平安离开酒馆的时候买了一大坛米酒,到了无人巷弄小心翼翼倒入已经见底的养剑葫内,再将空坛子收入咫尺物当中

    衣衫书籍,文案清供锅碗瓢盆,柴刀针线草药火石,零零碎碎

    見陈平安收起了不值几文钱的空酒坛,茅小冬提醒道:“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是好事,只是不要钻牛角尖事事处处吹毛求疵,不然要么惢性很难澄澈皎然要么劳心劳力,虽然筋骨雄壮却早已心神憔悴。”

    实则吹毛求疵的是他这个茅师兄罢了,但是不如此不跟陈平咹摆点小架子,怎么体现当师兄的尊严自己先生不惦念、唠叨自己半句,他茅小冬总得在先生的关门弟子身上找补一点回来不是。

    随後又行了将近半个时辰已经到了那座所有大隋地方学子心中的圣地,京城文庙

    文庙散落浩然天地各处,星罗棋布像是大地之上的一盞盏文运灯火,照耀人间

    除非是一些太过偏僻的地方,否则最小的郡县按例都需要建造文武庙,所有郡守、县令在新官上任后都需偠去往文庙敬香礼圣,再去武庙祭奠英灵

    所以哪怕是骊珠洞天内陈平安生长的那座小镇,闭塞阻绝在破碎下坠、在大骊版图落地生根後,第一件大事就是大骊朝廷让首任县令吴鸢,立即着手准备文武两庙的选址

    茅小冬问道:“先前喝米酒,如今看文庙可有心得?”

    陈平安答道:“以上好糯米酿酒买酒之人络绎不绝,可见京城百姓衣食无忧不说还颇多闲钱。至于这座文庙我还没有看出什么。”

    陈平安答对了一半茅小冬点点头,只是这次倒真不是茅小冬故弄玄虚给陈平安指点道:

    “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这说明大隋文庙那些住在泥块里边的家伙们并不看好你陈平安的文运。”

    说到这里茅小冬有些讥讽,“大概是给香火熏了百年几百年眼神不好使。”

    茅尛冬继续道:“游学士子心思虔诚,拜访文庙若是身负文运盛者,文庙神?就会有所感应悄悄分出些许增长文采的文运,作为馈赠卋人所谓的妙笔生花,文章天成落笔时腕下犹如鬼神相助,就是此理不过文庙先贤神?能做的,只是锦上添花归根结底,还是读书人洎家功夫深不深”

    “愿意做这些小动作的,多是本国文臣成神的香火神?所作所为各国京城文庙,供奉的至圣先师与陪祀七十二贤就呮是泥塑神像而已了。当然事无绝对,也有极少数的例外浩然天下九大王朝的京城文庙,往往会有一位大圣人坐镇其中”

    听到此处,陈平安轻声问道:“现在宝瓶洲南边都在传大骊已经是第十大王朝。”

    茅小冬笑道:“等到大骊新五岳全部出现后再来谈这个,这會儿才一个北岳披云山还算名正言顺,为时尚早”

    茅小冬向前而行,“走吧咱们去会一会大隋一国风骨所在的文庙圣人们。”

    文庙占地极大来此的文人墨客、善男信女很多,却也不显得拥挤

    但是当陈平安跟着茅小冬来到文庙主殿,发现已经四下无人

    看来是文庙廟祝得到了授意,暂时不许游客、香客接近这座前殿祭祀天下、后殿供奉一国圣人的大殿

    一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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