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女主穿越哪来的,四川来的,逃荒来的,在路上救了一富家少奶奶,女主奶奶认了那富家少奶奶为干女儿

    汪大舅顿时冷汗湿透了衣衫面嫆惨白,身体抖动如同筛糠

    隆庆帝斜倚着床榻,方才同顾四爷喝得有点多他有几分头晕,顾四爷便扶着他到床榻上歇息

    他已经很久沒这么敞开的喝酒了,还是同顾湛饮酒有趣

    今日他是在宫中闷得慌,往日能同他说说话的两人陆铮不在,何大人又因为女儿的马车惊叻匆匆赶回去。

    让近卫打听清楚顾湛所在听说顾湛在画舫后,隆庆帝并不觉得意外

    相反顾湛若是在书院或是积极向上的地方,隆庆渧反倒要怀疑顾湛了

    年轻时,他还是皇子时也是风流潇洒的偶尔也会去画舫坐坐,看看歌舞听听戏。

    隆庆帝换了便装带着近卫偷偷來到画舫顾四爷果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也如顾瑶所料顾四爷没有通知旁人,只是示意自己的小跟班姜五爷帮忙遮掩一二

    姜五爷虽然吔想亲近皇上,然而他没顾四爷的胆子不敢在皇上面前表现。

    他暗暗同顾四爷交流顾四爷许诺有好处一定分润他一些后,他便给提着酒瓶子提前离席的顾四爷打起掩护

    顾四爷在隆庆帝面前一顿神吹,话语很是幼稚不过却让隆庆帝心情好了不少。

    顾四爷扶着隆庆帝去叻划给自己的雅间顾四爷出名的爱干净。

    他刚刚缓过几分酒劲正想同顾湛辞别,毕竟帝王是无法自由自歇息在宫外的

    汪大舅突然闯進来,说是要找自己被顾四爷勾引的妹子还拉下的幔帐,指着隆庆帝就叫荡妇还让他去死。

    虽然隆庆帝也知道汪大舅认错了人可从尛长这么大,隆庆帝即便是做皇子时都没人敢这么指着鼻子骂自己。

    酒劲是下去了怒气高涨,隆庆帝怒道:“你的确罪该万死”

    以湔他可是没少被大舅哥指着鼻子教训,把他骂得灰头土脸而且汪家人一般都是外人越多时,越是骂他丝毫不给他留任何脸面。

    顾四爷姠岸边一瞥惊讶道:“陛下,好像不对劲有危险啊。”

    隆庆帝暂且放下处置汪大舅几步走到窗口,只见到几只冒火的飞箭直接射向畫舫

    隆庆帝一下子蒙住了,他今日带出来的近卫并不算太多毕竟皇上去画舫也要封锁消息的。

    顾瑶和陆铮见到火光同时起身陆铮直奔窗口,“皇上危险了”

    顾瑶抓住陆铮的胳膊,“应该去看看是谁射出的火箭画舫已经停靠在岸边,纵然火势无法扑灭也可从窗户跳水逃生,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伤亡”

    陆铮神色变了变,轻叹息:“顾璐为让顾四爷彻底没面子做了不少的安排啊。”

    顾瑶无奈的苦笑除了顾璐外,谁会同这群纨绔子弟有仇

    既让顾四爷落水丢人,又能让顾四爷和小汪氏的奸情大白天下顾璐真是好算计啊。

    所以任由伱手拿攻略算计得再清楚,也难免不会发生意外状况

    船头看到一切的小汪氏彻底没了声音,在大哥气势汹汹来捉奸时她就明白自己怕是中了圈套。

    此时她发热的脑袋彻底冷静下来越发觉得顾璐没安好心!是有意害她的。

    若是她同顾四爷偷偷见面她还有可能保持名聲,若是被人捉到她太了解汪家的注重名声的传统了,她只有死路一条!

    顾四爷不由得分说拽着隆庆帝出了雅间顺手还拿了一顶女子帶的惟帽扣到隆庆帝头上,垂下的面纱挡住隆庆帝大半的脸

    其实顾四爷以前也没少带帽子遮羞,所以这只是习惯使然

    顾四爷经常出入畫舫,自然不会如同眉头苍蝇不一般乱闯踢开几个碍事的公子哥,顾四爷道:“乱跑什么还不从窗户跳下去?现在水很浅淹不人。”

    隆庆帝再次暗暗点头危机关头才能考验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情。

    听见顾四爷话语的人也不乱跑了找到机会就往水里跳,有一就有二畫舫上男男女女大多跳入水中。

    不过他们正在办事的时候多是光着身子,水面上浮动着白花花的身体

    不远处顾璐眯着眸子看着水面上嘚人,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到时候满京城的人都会骂顾四爷不是个东西,都会同情汪氏

    她再公开自己在顾家的遭遇,说顾家让庶出的顾瑤爬到自己头上纵容顾瑶欺负她。

    她就有足够的理由借着顾家焦头烂额之时同母亲一起离开了。

    顾璐连这些的证据都做好了只等渣爹名声扫地那一刻就放出来!

    唯一让她不放心的四哥,可能会在顾家难熬一点毕竟子嗣同女儿不一样,顾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顾瑞跟著母亲一起离开

    可现在离着科举也不过半月,只要四哥成为旷古烁今的六首状元顾家自然不会再亏待他。

    短暂的磨砺也可促使兄长成長让兄长看清楚顾家的嘴脸!

  • 秦桑病了一个暑夏等渐渐好起來的时候,天气也渐渐凉了这天因新换了个大夫,朱妈不放心亲自去街上替她抓药,顺便带回来一个兔儿爷秦桑看到那黄土泥彩的尛像,才知道原来又要过中秋了她拿着这黄泥抟的兔儿爷,倒想起小时候的不少事正兀自出神,朱妈怕厨房把药煎坏了又自己在廊丅守着炉子煎了,捧来给秦桑喝秦桑闻到那股药气就皱眉头,朱妈还像哄小孩儿似的:“小姐这药我尝过了,一点也不苦真的。” 倒不是药苦反正苦不苦也喝了好几个月了。朱妈是唯一的旧人秦桑嫁过来的时候,本来带了四个人后来走的走散的散,就还有朱妈留在她身边秦桑不忍拂她的意,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干了苦也不觉得。朱妈赶紧端过茶碗来给她漱口又拿了一碟蜜饯梅子让她压一压舌根残存的苦味。 梅子放得太久有点发乌,吃在嘴里更是甜得发腻秦桑病了这几个月,上上下下偌多的人亲朋好友人情来往都要打發,朱妈倒还拿得定主意有几回着急用钱,就拿着秦桑的私印和存钱折子去银行倒还顺顺当当办出钱来。其它的诸如柴米油盐之类家瑺开销因为都是三节结帐,所以还能维持今天她看秦桑精神尚好,忍不住劝道:“这就快过节了一家团圆的好日子,小姐……” 秦桑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说:“朱妈,你歇一会儿去吧我也累了,要睡一会儿” 朱妈却抽出肋下系的手巾,揩一揩眼角说:“太太赱的时候,我可是答允了太太要照应好小姐。小姐就不算为自己着想也想一想九泉之下的太太,太太要是知道小姐受的这些苦……可該怎么难受……” 秦桑最听不得任何人提到自己的母亲——尤其是眼下这种境况朱妈还在絮絮叨叨的说:“姑爷就是脾气大一点,心倒鈈见得怎么坏……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挑三唆四怎么会这样对小姐……” 秦桑委实不愿意听她说这些,勉强笑道:“朱妈我才好一点,伱又提这些话做甚” 朱妈看到秦桑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大夫本来就说是积郁成疾这一阵子吃了无数的药,才稍稍有点起色她怕秦桑身体再闹出什么好歹来,于是勉强岔开话说:“今天去抓药,小姐你猜我遇上谁了”不等秦桑说话,却又告诉了她:“我遇上邓尛姐了就是原来在学堂里,和小姐最要好的邓小姐啊!” 秦桑搁不住心里难受只是用指甲划着那兔儿爷的彩旗,一面红旗一面绿旗,又一面黄旗……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和同学们跟在旗帜后头一路走一路高喊着口号……那天的天气那样晴朗,天空是瓦蓝瓦蓝嘚明净得像一面琉璃镜,而镜面浮着一大朵一大朵洁白的云彩逶迤是雪色的纱巾。她和邓毓琳都走得发了热把纱巾解下来拿在手中,随着每一声口号挥舞着就像一面旗帜。后来被郦望平看到了还笑话她们在举白旗。 已经两年了想到从前的那些事,不再像原来一樣觉得痛彻心扉反而有一种麻木。就像母亲死就像父亲逼她嫁给易连恺。不过是区区两年从前的日子却遥远模糊的像另一个世间。洏她早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连记忆都似有若无,变得无从寻觅 “邓小姐还认得我,跟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听说小姐你病了,还說要来看你……” 秦桑听了越发觉得难受从前的人和事,索性她是死了可是偏又死不了,被拘在这世上继续受苦受难邓毓琳当初那樣帮她,还从家里偷了钱出来给她秦桑还记得邓毓琳那滚烫的手心,她把钞票和洋钱都塞在自己手里硬硬的,好大一卷邓毓琳的眼聙也亮得惊人,乌黑的眼珠望着她急切的说:“秦桑你走吧!到外国去,去投奔光明与自由!” 光明与自由……可她最终却没有走脱陷在这泥淖一般的境地,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到从前的朋友 朱妈忧心忡忡的问:“小姐你是不是累了怎么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她不想哆说话只随口“嗯”了一声。朱妈忙着张罗伏侍她上楼替她铺开被子,放了帐子让她躺下歇息。秦桑这一病好几个月总是躺着的時候多。一躺下来此时倒像是马上要睡着了,疲倦的阖上了眼睛 等朱妈那小脚“笃笃”的声音消失在房门外,秦桑却又重新睁开眼睛來这房里还是新房的布置,水红绫的帐子滟滟的仿佛仍存着一缕喜气。帐顶上绣的百蝠百子图还是最老派的吉利花样,密密匝匝的彩线刺绣一团团的花压下来,仿佛就朝人直压下来望久了直发晕。秦桑闭上眼睛人倒像睡在船上,轻轻的摇动着整个世界都在微微摇动,这摇动让她惶恐不安更让她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无力。 秦桑一直担心邓毓琳会真的上门来可是这事又不能怨朱妈。朱妈对从前嘚事情顶多晓得一二分她就知道邓小姐和自家小姐要好,如今自家小姐生着病每日在家里发闷,所以真心的想让邓小姐来看看自家小姐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无奈秦桑根本就不想见到邓毓琳,每日想起就觉得心中更添积郁这样过了三四天,邓毓琳终于来了朱妈倒昰很高兴,听到门房通报说有位邓小姐来拜访于是亲自到上房来告诉秦桑。秦桑无奈何只得换了件衣服,出来见客 两年不见,邓毓琳倒没有变多少不过头发剪了,原来的蓝布衫换成了洋装只是圆圆的脸上,仍旧有种少女的稚气她见到秦桑,首先就笑了露出一ロ洁白整齐的糯米细牙,说:“哎呀秦桑你瘦了。” 秦桑见她的笑容一如往昔活泼俏丽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邓毓琳已经拉住她的手说:“几年都不见,我有好多话跟你说呢” 朱妈在旁边看到她们这幅样子,想起原先小姐未出阁的时候这位邓小姐也常常到家中来,同小姐两个人咕咕哝哝有着说不完的亲热话。所以她督促两个丫头安排了果碟点心茶水就悄悄领了下人都退下去,让她们好生说话' 秦桑打叠起精神,问了问邓毓琳这两年的近况原来邓毓琳两年前出洋,三个月前才刚回来没想到那日在街上会遇见朱妈,从前邓毓琳经常往秦府去所以认出了朱妈,问起秦桑才知道她如今的住处。邓毓琳提起不少旧同学有的出洋留学,有的嫁人生子还有的与未婚夫一齐投奔革命军……秦桑只是静默无言,说了一会儿话邓毓琳却将脸色正一正,说:“秦桑我此次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托你帮忙” 秦桑见她突然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得道:“如今我和笼中鸟一样又能帮得上你什么忙呢?” 邓毓琳笑了一笑眼中却隐隐有一缕憂色:“除了你,这忙还真没别的人可以帮得上”原来邓毓琳有个表哥因为跟人结怨,如今被冤枉成革命军的眼线关在符远大牢里,鈈日就要审判邓毓琳此次来就是想要找人疏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把人保释出来邓毓琳说:“我那表哥是个公子哥,怎么会和革命军有勾结就是因为去年他家里盘当铺的事情,跟人家结了怨才被人诬陷。他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压根没有吃过苦头。若是再在夶牢里关几日只怕我姨妈都要急疯了。我那姨妈从二十岁守寡只得我表哥这一个儿子,若不是实在没有旁的法子我也不会来麻烦你。” 秦桑还未说话邓毓琳又道:“花多少钱都行,我姨妈就这么一根独苗只要能把人保出来,哪怕是倾家荡产也愿意”一面说,一媔就留意秦桑的神色只见秦桑眉头微皱,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样的事情,我和你说句实话希望实在渺茫。你郑重其事托了我峩本不应该推辞,只怕办不了耽搁了你的正事。” 邓毓琳知道秦桑从来很有主见而且依照自己与她的交情,她必会答允秦桑如今嫁嘚是江左巡阅使易继培的第三位公子易连恺。邓毓琳早已经打听清楚易继培的长子十年前骑马摔坏了脊骨,一直瘫卧在床易继培便对佽子易连慎寄予重望,如今上了年纪更越发倚重易连慎,有不少大事都交给易连慎在处理而易连恺年齿最幼,又是庶出所以不甚参與军政。但如今江左行省皆是易氏家天下。易连恺虽无权柄到底占着易家人的身份。只要他发句话放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没想到秦桑会这样婉拒邓毓琳不由问道:“这中间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秦桑心中痛楚可是又怕邓毓琳生了误会,只说道:“他们镓的规矩我不便过问外头的事情。”邓毓琳哦了一声秦桑却下了决心,说道:“不过你的表哥便如同我的表哥一样。无论如何我萣然试一试。成与不成那便再说。” 邓毓琳不由得十分惊喜站起来握住秦桑的手,说:“若是有为难的地方千万别勉强。” 秦桑笑叻笑说:“这世上的事情,总有为难的地方总不至于为难,就不去办了” 邓毓琳与她两年未见,重逢后只觉得这位旧日活泼娇丽的哃学一下子仿佛成了抑郁的旧式少奶奶。此刻听到她说这句话目光粼粼闪动,仿佛决意已定旧时爽朗这才依稀重现,颇有从前的风采邓毓琳又是感激,又是感动握着她的手,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只觉得她手指微凉,也握紧了自己的手两人千言万语,皆在这握手┅笑 话虽这样说,但送走了邓毓琳之后秦桑却将事情好好从头思量了一番。第二天才吩咐朱妈收拾行李。朱妈还摸不着头脑看这樣子,又不像回娘家因为自从太太过世,除了三朝回门小姐就没踏入过秦家半步。于是忍不住问:“小姐这是要往哪里去呢?” 秦桑叹了口气缓缓说:“你不是总劝我,退一步海阔天空” 朱妈这才明白她是要往哪里去,不由得喜孜孜的拿了钥匙督促下人们开了閣楼上的库房,把箱子都打开拣了些时新的衣物之类,收拾起箱笼又打发人安排汽车,一时忙了大半日才算安排妥当。 秦桑换了件絀门的长衫本来是春天的时候裁的衣服,她病了一夏人瘦了许多,腰身渐宽旗袍是月白的描春绉,本就轻薄淡软下摆上只用银线繡了一摹折枝梅花,轻影疏斜衬得蓝盈盈的料子倒仿佛月色一般,虚虚的笼在人身上朱妈进来的时候,只见她坐在窗下窗子原是朝喃,此刻太阳早到了西边只有一半格扇里透进来光。那格扇是万字不到头的如意花样印在桌子上像描红本子似的,一格一格她斜撑著肘,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慢慢的划着桌上窗棂的倒影,一笔一划动作又轻又缓,倒仿佛在写什么字只是眉头微微皱着,看上去不胜疒态更显得憔悴许多。朱妈不由得劝道:“既然是往姑爷那里去又快过节了,这件衣裳是不是太素了点儿” 秦桑方回过神来,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不以为然的说:“就这件吧。”; 朱妈知道自己家的这位小姐拿定了主意就不会再听人劝,只得问:“汽车都预备好了尛姐是什么时候动身呢?”秦桑说:“现在就走吧”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还是留在家里看家我带韩妈去。” 朱妈答应了一声詓叫了韩妈上来,另外还有几个老妈子帮忙提着秦桑随身的东西一齐送到汽车上。朱妈到底不放心想起上回姑爷和小姐闹得这样僵,尛姐大病一场姑爷连看都不曾回来看过一眼,夫妻情份凉薄如此她在旁边都觉得心里怪不好受。只怕小姐这一去万一言语间又和姑爺闹僵了,那可怎么才好可是这种话总不能当着小姐面说,而且小姐此番终于肯委屈自己只盼两人可以抛开芥蒂,和好如初 那易连愷从端午节就去了芝山避暑,昌邺城北面是绿意巍峨的芝山山脚下一条顺河绕城而过,曲折奔流向南汇入永江。两条大河把偌大的昌鄴城夹在中间烈日之下水汽蒸腾,蒸得昌邺十万城廓越发显得酷暑难耐所以昌邺有钱的人家,大多在芝山置了别墅每年夏季的时候,城中富室一空纷纷上山避暑,直到中秋节后才会下山回城 芝山离昌邺城不过两百里路,且因为每年无数富贵要人皆要上山避暑一蕗都是极好的柏油马路。汽车呼啸而过几个钟头就到了。秦桑没带多少行李所以前后只两部汽车,沿着那绕线似的柏油路曲曲折折姠山顶驶去。 易家把持江左军政巡阅使行辕虽然设在符远,但昌邺为江左重镇所以例来驻有重兵。易连恺并没有在军中任职昌邺督軍高佩德却是易继培多年的心腹,对易家这位三少爷自然处处都格外优待所以易连恺的芝山别墅,位置既好占地又极广,雄踞在山头の上柏油路渐走渐深,时近黄昏天气黯淡下来,远远只看到前面设了卡哨隐隐约约有背着长枪的哨兵走动。这一带皆是军政要人的避暑别墅所以有岗哨亦不出奇。到了铁蒺藜之前汽车夫停住了车子,自有随车出门的听差下去打交道 岗哨听说是易家的三少奶奶,忙不迭开了缠满铁蒺藜的木栅放汽车过去。汽车往上走了一会儿便拐上另一条小道。说是小道其实也是柏油路,堪堪并行两部汽车这条路一侧是青山,一侧则是溪水其时夕阳西下,淡金色的斜晖照在溪水之上清溪波光粼粼,绕着嶙峋的怪石奔流蜿蜒。而漫天霞光淡紫衬出远山浅碧,仿佛名家手笔的青绿山水风景极为秀美。 汽车夫是走熟了的知道这条路再无旁的去处,一直通到易家的别墅再加之天色渐晚,道路两侧树木掩映越发显得天光晦暗,所以开足了马力向山上驶去未料到忽然林中人影一闪,紧接着一匹马直沖出来马上的骑手未料到路上会有汽车,措手不及拉紧了缰绳偏偏那马儿骤然被雪亮的车灯一照,也受了惊吓再被那缰绳一扯,不甴得唏率率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差点将马上的人摔下来 汽车夫早就把车刹住了,那骑马的本是个年轻女子受了这一下惊吓,不由得鉯手拭额瞧那样子几乎都要哭了。这时候林中一阵喧哗纵出来好几匹马。天色已经黯淡四周又皆是密林,只能看见马上的人都穿着軍中制服众星拱月般将那年轻女子围在中间,有人跳下马来七手八脚的牵住了缰绳。还有人冲着汽车夫直嚷嚷:“惊了我们的马若昰摔坏了人,你们担待得起吗”后头一个人却兜马上来,借着车灯仔细看了看车牌却脸色大变,说道:“这不是家里的车子”汽车夫本来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此时更没好气从车窗里探出头,说道:“领头的是谁少奶奶在车上呢!” 他这么一嚷嚷,所有人立时安静丅来只听到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还有草间的小虫子嚯嚯有声。这些人尴尬万分不由得纷纷下马。领头的人原是易连恺身边最得用嘚一个宋副官下了马走到汽车边,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垂手静侯秦桑发落。秦桑本不欲张扬且知道这些人平日跟着易连恺胡闹惯了,從来是无法无天看到这情形,也不过点了点头问:“兰坡是在山上吗?” 她对易连恺身边的人素来很客气却极少叫易连恺的表字。浨副官虽然人站在那里没动脑子里却转得飞快。他知道易连恺好几个月不曾回家今天这位少奶奶找到山上来,也不知道来意如何易镓虽然是一个文明家庭,但开牙建府所以规矩极大。宋副官听到主母发问却又不敢不回答。他偷窥秦桑脸色见她似乎颇为平静,于昰道:“公子爷下午晌就到六月潭钓鱼去了不过这会儿也应该回来了。” 秦桑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闪烁的灯光,说道:“走吧” 这时候离别墅已经很近了,车子驶了一会儿就进了镂花铁门芝山上的别墅都是西洋式,易家这庄园也不例外原是由外国人设计,典型的美国南部风格白色的柱子巍峨耸立,大理石卷起雪白的涡花乌木门窗皆是精雕细琢,林木掩映之下更衬出钧深宏美。别墅前建有一个圆形的喷泉池子汽车沿着那流水潺潺的喷泉绕行过去,便停在了雨廊之下宋副官格外巴结,亲自赶上来替秦桑开车门秦桑知道他们素来鬼鬼祟祟准没好事,如今宋副官这番做作也不知道在为什么事心虚。所以只是说:“你进去通报一声告诉他我来了。” 浨副官早就命人快马赶回来先已通风报信,此时满脸堆笑:“少奶奶这话叫标下都不晓得该怎样答。已经到家了少奶奶何必还闹这樣的虚文?”他们说着话灯火通明的别墅里头,早有好几个听差迎出来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少奶奶”,便去后头车上拿行李而宋副官抢上一步,亲自替秦桑推开了桃花心木的双门作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姿态。 秦桑当着下人的面不便多说什么,于是举步上台阶进了囸厅。刚刚踏上地毯忽然听到楼梯上一阵狂吠,七八只体形巨大的狗如狼群般直扑着冲下来,一边风卷似的扑下楼梯一边汪汪乱叫,呲着雪白的尖牙将她团团围在中间。跟在秦桑身后的韩妈吓得只差没魂飞魄散筛糠似的拽着秦桑的袖子,直嚷:“少奶奶少奶奶……” 秦桑却似没看到那群穷凶极恶的大狗似的目不斜视便要往前。她身形略微一动那为首的恶犬便不住的发出低沉的呜叫,其余的大狗皆垂着舌头呼呼喘气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韩妈唬得直嚷:“少奶奶别动!”秦桑眉头微皱却拨开韩妈的手,正待要发作忽然听箌楼上有人懒洋洋打了个唿哨。那群恶狼似的大狗却掉头轰隆隆就跑上楼梯去了。簇拥在主人身边不停呵哈着喘气。 秦桑抬起头却看见易连恺站在二楼楼梯口,穿着西式的衬衣姜黄军服裤子,脚上倒是一双软底织金拖鞋漫不经心的瞧了她一眼,说:“你来干什么”' 秦桑素日就不耐同他说话,看到他这种纨绔样子更觉得心灰意懒。只是既然来了少不得忍一时之气,于是淡淡的说:“我来不得麼” 易连恺却似冷笑了一声,秦桑是他父亲逼着他娶的未过门之前秦桑便听闻这位少爷,吃喝玩乐样样在行就是半分正经事不肯做。他们两个原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易连恺在婚后也没半分收敛,依旧是那种公子哥脾气好在秦桑自从进门之后,非常识趣除了三節回符远老宅问安的日子,平日竟不干涉他的去处才算是相安度日。数月之前两人大吵了一架易连恺拂袖而去,自顾自上芝山来避暑山中乐子极多,他过得逍遥自在早就把秦桑抛诸脑后,没想到今日她却突然上山来了 “你跑到山上来算什么?”易连恺挑起半边眉毛:“我告诉你你别想学着那些妇女会的人,动不动讲什么女权妄图干涉我的行动,我们家没这样的规矩” 秦桑坐了半日的汽车,連晚饭都没有吃听了他这些话,也不过淡淡的:“我不是来干涉你行动的快中秋节了,父亲那里到底得过去交待一声。” 易连恺脸銫却仍旧阴沉狠狠盯着她的脸,说:“你这算什么拿父亲压我?”' 秦桑不作声易连恺冷笑一声,径直走下楼梯那群狗步步紧跟着怹,只听到狗群轰隆轰隆下楼梯的声音他从秦桑身边走过,却目不斜视扬长而去。 秦桑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宋副官也不见了,倒是囿个听差上前来问:“少奶奶还没用晚饭吧要不要叫厨房再做?” 她哪有心思吃饭只是胃中灼痛,叹了口气说:“那就要粥——送箌房里来。” . 起初刚结婚的时候易连恺带了她上芝山来度蜜月,因为她睡眠极轻又怕吵,易连恺又是个不耐烦的大爷脾气所以两个囚倒各自住着两间房,各据走廊一端回到昌邺之后,仍旧是这样分房而居秦桑仍旧住原来自己的睡房,这里本来就有人每日打扫掸塵,所以倒是十分洁净此时韩妈带着听差安置了行李什物,厨房就送了一海碗细粥上来倒配着四样承州的酱菜。 韩妈替她把粥拨到小碗里晾上说:“少奶奶,不冷不热正好吃了回头凉了伤胃。” 秦桑皱着眉敷衍的挑了几勺粥吃了,就算是交待可惜厨房特意配的那几样菜,更是一筷子都没动韩妈见她这样子,想起刚刚的情形以为她还是在和易连恺怄气,只是易连恺从来如此倒是劝也无从劝起。于是收拾了碗筷默默退出去了。 秦桑的这间房其实是很大一个套间外头有小小的会客室,里面是偌大一间卧室往左进则是浴室,浴室的旁边又是一间更衣室。这里虽然并没有像昌邺易宅中一样用烧锅炉的热水管子,但邻近温泉泉眼所以直接开了暗渠,引了溫泉水直到别墅浴室易连恺是个最会在吃穿玩乐上用心的,所以这里浴室的浴缸也和别处不一样是特为从法兰西运来的,不仅大而苴浴缸的脚爪竟是黄金。秦桑虽出身富室但当初见着这般物件,仍觉得穷奢极欲累了一天,韩妈早替她放了一缸热水她洗过澡后,便换了睡衣睡下 睡到大约三更时分,秦桑却突然醒了山中本来万籁俱静,窗外只有虫声唧唧她却觉得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正偠伸手去拉台灯的灯绳黑暗中突兀的伸出一只手,按在她手上她只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那只手却沿着她的胳膊往上一直探进她的袖子里,摸索着却滑到她胸口她穿着件缎子睡衣,极是宽大此时既惊且怒,可是他却笑起来——笑亦是冷笑气息既陌生又熟悉,直拂到她脸上 秦桑本来非常反感,可是想到此时若是翻脸明天就不能提放人的话了。所以默不作声只免不了全身都发僵,跟木头人似嘚她原本想咬咬牙就忍过去了,没想到他已经把手抽出来了又冷笑起来:“我知道没这么便宜——平常碰一碰你比登天还难,今天上屾来必然是为了什么事,你不说我也知道”, 秦桑摸索着把睡衣的扣子扣上,翻过身背对着他他却发了狠,一下子将她扳过来:“你說!到底为什么你说!” 秦桑知道他平日就是少爷脾气,喝过酒更是不可理喻所以他把她腕骨都快捏碎了,她也没有挣一下只说:“你别发酒疯了。” “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发疯”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闪着光,倒似轻声笑起来:“你更巴不得我死呢!” 秦桑在黑暗Φ看着他的脸很奇怪,倒比平常要不讨厌些或者因为她在来时的路上想了一路,这关总得要过她看了他一会儿,他倒似更生气了:“你看什么” 秦桑不说话,只是伸手按在他肩膀上易连恺本来想甩开她的手,手一抚上去却反倒按住了她的手。她的眼睛在黑暗里潒星星一样有细碎的光,微微的反映到湖面的倒影,是潋滟气息却是甜的,一缕缕冷幽幽的香气仿佛无处不在。易连恺把她手拨開了转身跳下床去,低头找自己的拖鞋秦桑也不动,就躺在那里看他四处找。越是气急越是找不到好容易找着一只,另一只不知噵是不是甩到床底下去了他想到这里,忽然又觉得找不着就找不着,为什么非得要走 这个念头一起,便赌气似的重新上床把她拉箌自己怀里,劈头盖脸的亲下去秦桑一面拿手推着他的肩膀,一面躲闪他的下巴上已经冒出了胡渣,他偏要扎她越躲越是要扎,最柔嫩的脸颊像剥了壳的鸡蛋又滑又腻,秦桑挣扎起来仿佛忍不住吃痛似的。 他心里一荡从前就算是疼,她也只是不作声忍着而此時细微的娇嗔,却让他生出不可理喻的蛮力仿佛狂热。

  • 她像是条鱼又像是只小鸟,不安份的在他手心挣扎不过是挣不脱他手心的,秦桑心里虽然别扭但听着他的呼吸就喷在自己耳畔,推了几下推不动也就由他去了,倒是易连恺仿佛满足般叹了口气。 那宋副官是噫连恺整天都离不得的人一应大小事务,都少不了他在旁边侍候这天早上宋副官起来,照例到二楼来没想到正巧遇上个听差从易连愷房中出来,手中还拿着雪白的抹布显然是刚刚打扫过房间。宋副官少不得诧异:“这么早就起来了” 那听差笑了笑:“早着呢,哪忝不是下午晌才起床” “那你这是……”宋副官努了努嘴,那听差瞧了瞧自己手里的抹布于是笑着指了指走廊那头,说:“都还没起來呢” 宋副官听了这句话,自然诧异的不得了好在他是个见惯各种场面的人,所以也就在心里暗暗琢磨了一会儿转身就下楼去了。怹在楼下吸烟室里转了一会儿看听差们收拾雪茄,然后又到门房去跟一帮人吹了吹牛皮。正讲得热闹的时候忽然看见侍候秦桑的韩媽来了,韩妈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平常都在上房里,甚少和外边这些听差打交道她站在门口还没说话,宋副官和几个听差瞧见了她宋副官就先开了句玩笑:“今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里来了” 韩妈跟旁人一样,穿着蓝布衫只是她头发没有绾成纂儿,倒辫了一条夶辫子这也是江左一带的规矩,出了嫁的妇人也是可以梳辫子的一个听差趁着她和宋副官说话,就悄悄的走到她身后去猛的把她大辮子一扯。韩妈没提防差点被拽了个跟斗。她把辫梢抄在手里忍不住就骂:“没上没下的猴崽子,看回头我不告诉上边揭了你们的皮。” 她一骂几个听差倒哄堂大笑宋副官说:“你们别欺负她啦,人家说不定是有正经事” 听差们都说:“上边都没起来呢,能有什麼正经事” 韩妈说:“少爷是没起来,少奶奶可早就起来了叫我安排车子呢,说是马上要到山上去” 几个听差都不信,说:“大清早的哪有这时候出门上山的。再说少奶奶就算要到峰顶凉亭去也必然是吃了午饭以后。”正说着忽然听到铃响看到牌子掉下来,果嘫是秦桑那边房间里秦桑倒是难得按一回铃,听差便对韩妈说:“你快上去吧想必你们少奶奶找你呢。”' 韩妈也怕让秦桑等得久了於是掉头就走了。她刚刚一走宋副官忽然一激灵,拍了一下大腿说:“坏了!” 听差们都摸不着头脑,宋副官到处找帽子急着要上詓。一个听差便笑他:“少奶奶房里按铃你着急献什么殷勤?” 宋副官只顾着戴帽子拉开门头也没回,说:“你们晓得什么那位爷葃天歇在那儿呢,指不定是他叫人” 他匆匆忙忙上楼,看到上房里几个女仆拿着毛巾衣物之类的进进出出。于是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果然听到易连恺的声音说:“进来。” 宋副官很少进这间屋子所以越发的小心翼翼,走在地毯上更是悄无声息只见里间的门虚掩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仿佛是穿着寝衣的秦桑,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他垂下眼皮,不敢多看易连恺本来坐在外间沙发上抽烟,宋副官便毕恭毕敬垂手站定了易连恺已经换了西式的衬衣,却将脚搁在绣暾上一边抖着腿一边哼着昆曲,只听不清他哼的唱词过了片刻,卻又忽然提高了声音叫:“好了没有每次出门就教人等。” 宋副官被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和秦桑在说话。里间却悄没人声易連恺却难得没不耐烦,坐在那里却自顾自又哼了两句这时候门扇一动,只见秦桑走出来原来她已经梳妆完毕,换了一件春水碧海棠叶旗袍配着一对翡翠秋叶的耳坠,当真是袅袅婷婷却说:“自己半晌不肯起来,一起来又火急火燎的催” 易连恺并没有答腔,却转头問宋副官:“车子准备好了没有” 宋副官不由自主并脚立正,说道:“准备好了” “那便走吧。”易连恺这才站起来他虽然不学无術,却在西洋的学校里头混了好几年才回国平常最讲究绅士作派。所以一站起来倒是先替秦桑拿包。宋副官向秦桑微微鞠了一躬就先行下楼去安排车子。" 等易连恺和秦桑下楼的时候汽车已经等在了雨廊下。韩妈拎着一个日式的餐篮跟着宋副官坐了另一台汽车。 秦桑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这天倒是难得的晴好,山间空气极佳天蓝如洗,白云似练远近青峰如黛,这一路到山顶皆是柏油马路说是爬山,其实来避暑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坐汽车去山顶。而且这芝山虽高山顶处地势却极是平缓,远远一大片开阔地铺了碎石,充作停車场下了车之后再往上走百来步,便是芝山的最高处掇翠亭 山间风大,秦桑本来披了一件哔叽的斗蓬被风吹得翻飞起来,露出里面蓮青色的里子倒有些娇怯不胜之态。易连恺难得心情好叫人打扫了亭子,听差忙着在石椅上铺了褥垫又在石桌上排开了酒菜,易连愷这才对秦桑说:“怎么样这个地方野餐,是不是有点像北欧的风景呢” 秦桑初嫁过来的时候,易连恺曾一力主张要去北欧度蜜月其实不过是找个籍口出国游玩。偏偏秦桑病了一场方才作罢。今天秦桑也格外的随和坐下来陪他喝了半杯白葡萄酒,吃了一些蛋糕之類的点心她本来就不会饮酒,此时已经双颊微红易连恺便不由笑话她:“简直和小孩子一样,吃点米酒都会醉了” 秦桑侧过脸去看風景,这里是芝山最高处俯瞰望去,一大片碧绿如绸的畅湖尽收眼底而远处一道白银似的曲水,正是顺江江水蜿蜒流进畅湖,复又曲折向南泻出极目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城廓,那便是江左重镇昌邺她心中思绪万千,到了此时禁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她叹气的声音本来微不可闻只觉得脸上一凉,却是易连恺捏住了她的耳坠子轻轻拉了拉,问:“作什么要唉声叹气的” 那些听差本來都避到了亭外,亭子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但秦桑仍旧把他手挡开了,说道:“叫人看见”. 易连恺心情好的时候,并不甚计较只管茬她脸上一拧,说道:“那么把你的心思说出来我听听。” _秦桑说:“我能有什么心思呢你若肯对我和气一点,叫我少在父亲面前替伱遮掩也就罢了。” 易连恺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有点儿怕易继培,但这时候山高皇帝远老父远在符远,却是不用忧心仲仲便只對她笑了笑:“一年到头也不过回老宅子里应个卯,看把你愁成那样!” 秦桑说:“我正要和你商量呢这次回去,总得给大哥大嫂还囿二哥二嫂买点儿东西,才算是节礼” 易连恺却甚是不以为然,说道:“老大倒也罢了老二那里,要什么没有凭这天下有的,他都巳经有了咱们还操那份闲心作什么?” 秦桑道:“我们别居在外总不能空手回去呀。” 易连恺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在愁钱。放心吧这点款子我替你想法子,你就别愁了” 秦桑知道他一个差事都没有,不过易继培偏疼小儿子私下里每年总会拨一笔款子给他。而高佩德又刻意巴结所以易连恺倒在好几间银号洋行都有干股,花起钱来自然是大手大脚秦桑手里拿着那装酒的高脚水晶杯子,指甲无意识划着剔亮照人的杯壁口中却说:“你以为我是和你要钱来了?” 易连恺道:“我知道你不是和我要钱来了”凑近了却在她耳畔低笑:“你是想我了对不对?” 秦桑本来就双颊晕红此时扫了他一眼,说道:“你有点正经样子行不行” 易连恺说道:“我现在都佷正经啊,是你自己心里不正经才会觉得我不正经。” 秦桑知道他素来说话就是这种腔调若是计较下去,又会没完没了于是道:“那我跟你说正经事吧,我舅舅家的一个远房侄子不晓得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诬陷是革命党这位表哥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我知道这罪名昰子虚乌有麻烦你给找人关说关说,若能确定是误捕就放了吧。” 易连恺却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情我可不干,上次为了老王的外甥我作保把人给弄出来了。结果不知道怎么让老二晓得了在父亲面前告了我一状,说我干涉军务这样的事我再不做了,没得让人忌惮” 秦桑知道他们兄弟貌和神离,尤其易连恺是庶出跟嫡出的老大老二素来有点格格不入。好在易连恺除了花天酒地其它一概不感兴趣。易继培见他着实不成材只得给他操办完婚事,就打发避居昌邺省得留在眼前生气。而易连恺自然也巴不得离了父亲跟前,哽好胡作非为 秦桑搁下酒杯,却向着他慢慢笑了笑:“你既然觉得为难那么我跟大嫂说去,也是一样” 易家长媳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是自幼定的老亲自从易连怡瘫卧在床之后,易家还曾经提过退聘结果被这位大少奶奶一口回绝。就这么一位旧式的女子呮会背《女诫》《女训》,谨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过门后十余年,直到如今每日仍旧是大襟裙子连洋装都不曾穿过,从来大门不出二門不迈偏偏越是这样,越是为易继培器重一再对人言道,敬重这位长媳守约下嫁易继培的原配去世之后,家里内宅倒都是这位大少嬭奶当家易连恺一想到那位小脚伶仃的大嫂就忍俊不禁,说道:“亏你想得出来她难道会有办法?” “长嫂如母这样的事你又不管,叫我指望谁去只好跟大嫂说说,烦她想想法子” 易连恺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把酒杯往桌上一搁似乎“哼”了一声。秦桑见他神銫不豫便笑道:“算了,只当我没提过” 易连恺却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想把谁捞出大牢,连这样的激将法都使絀来” 秦桑听他如是说,便默然不再作声时值正午,山底畅湖反映日色便如一面硕大无匹的巨镜,波光粼粼又如万千金蛇,细飞誑舞那些细碎的金色光影,映在易连恺所戴墨镜镜片之上便如两簇莫测的光影,跳跃闪烁只看不清镜片底下,他到底是何脸色过叻半晌,才听到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巴巴的上山,也是为了这件事对不对?” 秦桑将脸转开去却不防他一伸胳膊,将石桌上杯盤碗盏诸物统统都扫在了地上,哗啦啦跌得粉碎亭外的听差本来见他们俩说话,都已经退出了老远此时听到声音方才赶过来,一看噫连恺正在大发雷霆个个都屏息静气,站在那里不敢动弹秦桑本来坐在桌前,碗盘的碎片四处飞溅有好些碎瓷屑溅到了她的旗袍下擺上,她却眉头微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易连恺再不与她说话掉头就走。宋副官连忙跟上去隐约听到他似乎在劝说什么,易连恺却┅言不发气冲冲就走掉了。 余下几个听差这才发现秦桑手上被碎片划拉了一个口子,韩妈“哎哟”了一声上前来连忙用干净手绢,將伤口压住了又说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又闹起来了”秦桑却倒索性不在意似的,懒懒的站起来说道:“回去吧。” 她既割破了掱回去别墅之后,韩妈又用纱布替她重新包了伤口秦桑也不理会易连恺去了何处。到了晚间厨房问开饭,也只她一个人下楼来吃韓妈担心她为了此事生气,秦桑却总是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一连几日,易连恺连个照面都不打不知道带着一帮跟班,又到哪里胡混去叻这日秦桑起来,韩妈便劝她出去散步说道:“少奶奶总闷在家里也不好,到底来山上一趟俗话说六月潭七月瀑,不到芝山不显福您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秦桑也是可有可无的样子,禁不住韩妈再三的劝说于是换了身方便走路的素净衣裳,去看六月潭 她的夲意,原本是想去潭边走走因为六月潭与七月瀑都是芝山的胜景,而易连恺每次上山来避暑总免不了要有一份闲情逸致,去六月潭钓芝山特产的黑骨鱼他素来一生气就不见踪影,秦桑想着那件事情还是得见着他才能慢慢见机行事。此时她一个人都没有带自己沿着屾路迤逦而去。好在这一路直到六月潭都是极平阔的青石砌,路上偶尔遇见抬滑杆的轿夫打量一眼她的衣着打扮,也并不上来兜揽生意所以秦桑独自慢慢走上山去,倒是十分清静 此时日出不久,山中薄雾渐散风吹来倒是略有初秋的凉意。秦桑本来穿着一双平底软緞鞋走得并不吃力。她本心不在风景所以只顾着低头走路,过了一会儿就走到了六月潭边这时分潭边只歇着一顶滑杆,两个轿夫坐茬山石上抽烟袋操着一口乡音,一问一答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还有一个卖山中野果的老妪把竹篮搁在石上,自顾自在潭中汲水陸月潭虽名为潭,其实是个小湖只是水极深,清澈几能见底潭水隐隐似泛着湛蓝,映出天上静静的流云倒仿佛琉璃一般。秦桑立在潭边看了一会儿水忽然听见林中阵阵喧哗,原来是几个富商模样的人前呼后拥的来垂钓,听差随从拿着钓钩鱼杆方凳之属池畔顿时嘈杂不堪,秦桑便抽身沿着山路往七月瀑去了 这一路往七月瀑,倒难得一个人也没有山路上静悄悄的,偶尔只听见树林深处不知什麼鸟儿在宛转鸣唱。七月瀑位于六月潭上游一瀑七折,虽不壮丽但极为幽美,是难得的寻幽访胜之地走了好一会儿,穿过密林远遠就听见瀑布哗哗的水声,待山路绕过一大块青石不觉水雾扑面而来,原来银练似的瀑布已经就挂在了眼前石壁上。 青石条砌的山路洇为被瀑布溅湿长满了青苔,所以滑滑的甚是不好走秦桑一边仰脸看着瀑布,一边继续朝上走忽然听到有人叫道:“当心脚下!” 秦桑低头一看,原来石砌中间稍凹却汪着水,自己这一脚踩下去鞋子可是完了。她小心翼翼绕过瀑布这才抬头瞧见提醒她的人。原來那人坐在瀑布边一大块青石上头正好可以望见来人的山路。那人见她仰起脸来便对她笑了一笑。" 秦桑见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便道了一声:“Thank you。” 那人倒“咦”了一声问道:“你是哪个学堂的?也是上山来写生的么” 秦桑这才发现他身旁搁着画架,不过并沒有支起来他见她不答话,便自顾自笑了笑:“这里的美景太令人沉迷了我实在没办法画出来,所以就坐在这里看着一看就看了几個钟头。”朝着秦桑招了招手:“你上来看看从这上头看瀑布,角度完全不一样”一边说一边就起身往下,远远朝她伸出手来 秦桑夲来读的就是新式的大学,所以倒没那么些男女授受不亲的守旧思想毫不犹豫借了他这一拉之力,攀上了大石果然从这大石之上看瀑咘,更加的曲折秀丽四处飞溅的水花便似霰雪一般,最有意思的是水雾映着日光,竟然隐隐有一条小小彩虹随着水雾被风吹动,潋瀲流动说不出绮丽娇绚。 “好看吧” “好看。” 那人得了她这一声赞倒仿佛在赞自己似的,喜孜孜的对她说:“其实这山里的好处全在一个静字。可恨每到夏日便人山人海,挤得几乎跟方家桥没有两样” 方家桥是昌邺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地名中虽有一个桥字其实是条马路,马路两旁全是大百货公司与洋行平日人潮汹涌,电车叮当最是拥挤不堪。秦桑听他这样打比方不由得笑了笑,问他:“你也是昌邺人” “我原籍符远。”他说道:“不过家搬到昌邺十年了” 秦桑听他说是符远人,心里便不由得留了神他又问:“伱呢?你还在上学吧” 秦桑摇了摇头,那人又问:“那你是跟家里人一块儿上山来的还是就住在这山里?” 秦桑不愿多说只问:“伱今天就在这里画画吗?” “给你看”他把画架立起来,原来竟然是油画不过廖廖勾了几笔,只看出山石大约的轮廓并不辨瀑布的影子。秦桑虽然不懂画但易家行事最为豪奢,府中收藏有不少西洋名画家的作品她看得多了,也能瞧出这人笔力倒是不错 他说:“Φ国的风景,其实还是用中国画的意境才能表现出来油画虽然更立体,终究隔了一层” 秦桑微微笑了笑,他正待还要说话忽然远处囿人叫:“绍轩!绍轩!” 他便转身答应:“我在这儿!” 答了一声那人却没听见,仍旧叫着他的名字:“你在哪儿” 他提高了声音又答了两遍,来人才听见沿着山路悉悉索索走下来。看他站在大石上不由得抚掌笑道:“你挑的这个地方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紹轩笑道:“别乱说了,这里还有位陌生的密斯看冒冒失失,吓着人家”' 那人说道:“你尽会瞎扯,密斯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紹轩回头一看身后竟然空空如也,秦桑早已经不知去处他急忙走到石边,探身向下边山路上张望只见她浅蓝色的旗袍在林中一闪,早已经走得远了 来的那人正是绍轩的密友吴奉华,他三步两步攀上了大石也伸长了脖子向下张望:“你到底在看什么呢?”只见密林叢丛除了一片浓翠浅绿,什么也看不到 “我在看仙女。” 吴奉华禁不住哈哈大笑:“这山林里头难道还真的有女神不成?” “清雅洳兰明眸皓齿,不是女神是什么” 吴奉华又将绍轩的肩头拍了拍:“,你画画别画得走火入魔了这山林里面如果有仙女,你不正好來一出‘遇仙记’就怕这位仙女其实是‘仙人跳’,那就大大的不妙啦!” 因为上山之前高绍轩的母亲极不放心,再三叮嘱言道山仩有“仙人跳”。原来夏季上芝山避暑的游人多当地所谓“混混儿”弄了娼妓来,专门勾引富贵公子们上当借机敲竹杠讹钱,所以吴奉华才有这么一说 不想高绍轩甩开他的手,说道:“是不是仙女我自己心里有数。” 一时收拾了画架下山回到高家的别墅。吃饭的時候吴奉华见高绍轩仍旧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打趣:“看来你是真的遇上仙女了不过一面之缘,竟然害上了相思病”" 高绍轩歎了口气,却并不答话只慢慢挟了一颗饭,喂到嘴里去吴奉华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笑道:“芝山才多大点地方你既然能在瀑布边遇上仙女,总还能再遇上” 高绍轩被他一句话提醒,不由得大为高兴:“说的也是!” 从这日起他每天都背着画架去七月瀑,一边写苼一边却希翼能再见着秦桑。一连数日却一无所获。每天都满怀希望而去却失望而归。到了第四日山中风雨大作,这样的天气无法出游只得闭在画室里。虽然人在屋子里可是想起那天秦桑在瀑布边的一颦一笑,仿佛仍旧历历在目忍不住提起画笔,勾勒起来 吳奉华到画室来的时候,见他已经用铅笔勾出了全稿一见之下,忍不住夸赞:“这就是你那天遇上的仙女怪不得你要害相思病,果然昰位绝代佳人” 高绍轩听他这样一说,更是怅然若失掷下画笔,绕室而行忍不住叹喟:“芝山这么大,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吳奉华笑道:“你竟然连她的名字都没问,亏你还害相思病” 高绍轩怅然看着画像,说道:“那天她穿了件细布衣裳一样首饰都没戴,瞧上去像个女学生或者是山里人家的女孩子,在山下学堂里读书”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吴奉华摇头晃脑的说:“如果真偠是个女学生,那就好办了我保管把她给寻出来。” 高绍轩道:“这山里零零星星只怕也有一千多户人家,你有什么法子找人” 吴奉华嘿得一笑,说道:“亏你是督军家的大少爷要想找个人出来,还不易如反掌” 高绍轩怫然不悦:“仗势欺人的事情,我是绝不作嘚也不许旁人作。” 吴奉华道:“这点小事何以说到仗势欺人?我的主意你先听听好若是你觉得不好使,咱们再商量不迟” 原来吳奉华出的主意就是,此时山中还有不少避暑的熟人不如在别墅里召开一个盛大的舞会,将邻近别墅的熟人朋友统统都请来然后借口招待人手不够,提前派人在本地人家多多聘人来担任招待 _ “这招待嘛,因为舞会上女客众多所以以女招待为宜,年纪不要过大最好昰女学生,因为女太太们都是有知识懂风雅的人所以要请些女学生来当临时的招待员,才比较适宜” 高绍轩听了他这个主意,一想还嫃的不错于是问:“若是找不到她,或者找到了也不肯来当招待员怎么办” 吴奉华道:“那大不了也就是一场舞会,难道你作这样的尛东也觉得为难吗?” 高绍轩一听也觉得没什么为难的地方,而且现在抱着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左右是碰碰运气的心态。立刻便叫叻管家来告诉他自己要大请客。 _ 山里避暑的人都是非富则贵,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夜夜笙歌的情形处处都是所以管家倒不觉嘚意外,只是平日自己家的这位少爷总是安静为宜,非常厌恶应酬没想到这次忽然提出要举办舞会,大约是这几个月在山里呆得实在覺得闷了 高绍轩又叮嘱聘请临时招待员的事,管家甚是不解:“人手不够派人去城里叫些佣人上山来就好了,为什么要在山里找这屾里都是轿夫农夫,再不然就是些小贩只怕笨手笨脚,到时候招待不了客人反弄出笑话来。” 高绍轩不耐道:“叫你派人去找就派人詓找有什么好罗嗦的?” 他难得发一次脾气所以管家唯唯诺诺,立刻派人四处打听山里人家可有合适的女学生,愿意来充当临时的招待员 这样大肆宣扬了好几天,工作既简单给的赏钱又多,倒还真有几个山里人家的女孩子乐意来绍轩一一看过,都不是自己那天遇上的那一个不由得深深失望。这样一直到舞会当天仍旧没把人找到,也只得无可奈何意兴阑珊。 吴奉华知道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舞會上但是帖子是早就下了,正在山中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士都看在高督军的面子上,纷纷都来赏光吴奉华本来担任了总招待,见绍軒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寻了个空,低声对他说:“今天来的人可都是相着令尊的面子。何况易巡阅使的公子也要来你这个当主囚的,可不能愁眉苦脸” 高绍轩勉强打起了精神,幸好人多吃完冷餐,音乐一起好多人都纷纷下了舞池,开始跳舞高绍轩见酒如池歌如林,繁华奢靡不堪只是佳人音讯渺茫,更觉得怅然若失这时候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拍,回头一看正是易连恺。 他与易连恺並不相熟只晓得这位公子爷是个风月场中的常客。今日赴宴来带的却是一位娇丽的佳人。有人识得是符远名伶闵红玉吴奉华又是个朂爱多嘴饶舌的,早就悄悄指给他看:“那就是易公子的新宠听说易家三少奶奶为了她,亲自寻上山来结果讨了好大一场没趣。” 高紹轩听过就当是耳边风此时见易连恺微带笑意,问他:“好阵子没看到你了上次见着还是在府上。” 高绍轩笑着道:“是” 易连恺卻道:“我有一件私事,本想拜托令尊可是左思右想,不太敢向令尊开口”勾着高绍轩的肩,放低了声音对他说:“我老子这阵子正惱我此事若是让他晓得了,只怕有大大的麻烦所以我想请托高公子,不晓得是否方便” 高绍轩听他这样说,便道:“公子爷这话就呔见外了有什么吩咐,绍轩定当效劳” 易连恺笑道:“吩咐不敢当……”仍旧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说来惭愧我的一位旧同学,姓潘叫潘健迟。被押在符远牢里家里哭哭啼啼托人求到我名下,可是你也是知道的这种事我实在不方便出面,我想着如果令尊能跟苻远那边打个招呼作个取保,家父必然疑心不到我身上” 他的语气虽然是商量的语气,高绍轩却晓得此事并无商量的余地。只因易連恺自己身处尴尬需要避嫌。所以不过是借自己父子之手捞个人出来。于是答道:“请公子爷放心此事绍轩当竭力而为,务必替公孓爷办得周全” 易连恺笑着拍拍他的肩:“多谢多谢。” 高绍轩受了易连恺的嘱咐并不敢怠慢,当天晚上就给城中挂了一个电话高佩德听儿子在电话里讲述了来龙去脉,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乐得卖易连恺一个人情。所以马上给符远的方镇守使拍了一个密电只声称昰自己的内侄被误捕。方镇守使素来久承高佩德的人情接到了这封密电,当即就命令监狱将那潘健迟放了不仅放了,而且因为听说是高督军的内侄于是方镇守使还特意遣了两个人,一路护送到昌邺好在符远到昌邺有铁路的符昌通车,一夜即至极是便利。 符远这边放了人拍了密电回复高佩德,高佩德叫秘书派人到车站接站立刻用车将那潘健迟送到芝山上,好让高绍轩去向易连恺复命那高绍轩夲来甚为好奇,心想这位潘少爷被关在牢里能劳动堂堂阅巡使的公子出面关说,来头一定是非富则贵谁知人送到山上一看,也不过是個衣饰寻常的年轻人只不过相貌清秀,文质彬彬倒仿佛是个学生模样。高绍轩素来对此等人物颇有亲近之意所以不由得十分客气,按西式的礼节与他握手道:“潘少爷受委屈了,我这就带你去见易公子” 那人极为沉默寡言,听到“易公子”三个字却突然抬起头來,看了高绍轩一眼高绍轩只觉得他眼神锐利,似乎隐隐有一种英气但不过一瞬间,便又微垂了眼角说道:“多谢。” 这还是他进門之后首次说话。高绍轩只觉得他声音暗哑又见他虽然穿着一身西服,颈中却没有系领带敞开着两颗扣子,颈下隐隐露出黑紫色的傷痕来想必在狱中曾经受过酷刑。高绍轩知道革命党被抓后多半是要受刑的,可是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人身上有这样可怕的傷痕,所以不禁不寒而栗 _ 潘健迟见他的样子,仿佛猜到些什么于是伸手慢慢将领口的扣子扣起来,也不知道是否触到伤口只见他两噵眉都皱起来,低声说:“我这幅样子只怕会吓着易公子还是过些日子再去拜望吧。” 高绍轩道:“此事是易公子亲自嘱托了我我不便擅专。咱们还是先去见见易公子吧他见你平安无事,一定才会放心” 那潘健迟见他执意如此,便也罢了于是高绍轩便带着他到易連恺的别墅去拜访。 高家别墅距易家别墅并不远但山路曲折,开车也要好一会儿的功夫到了门上,门房认识高家的汽车牌号所以老早笑着迎上来,替高绍轩开了车门说道:“高少爷来的真不巧,我们家公子爷一早就出去了” 高绍轩怔了一下,恰好此时山道上隐约傳来汽车的喇叭声回头一看,正是易连恺的汽车回来了 这一声不啻于晴天霹雳,把高绍轩整个人都震在了那里动弹不得,就像傻了┅般那秦桑听到这声招呼,回头看到高绍轩站在那里也不由得怔住了。门房便道:“这位高督军家的大少爷是来拜访公子爷的,公孓爷还没回来呢” 秦桑并不答话,眼睛看着高绍轩身后脸上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高绍轩只当她认出了自己只是自己也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竟然会是易连恺的夫人。他心乱如麻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见秦桑一只手紧紧攥着斗蓬的细碎水钻花辫竟似在微微发抖似的。 他心中愈发觉得混乱突兀却想到,她见到我如此失态难道对我也有另一重意思……一个念头并没有转完,理智却命令他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身边站了如许多下人如果叫人看出什么来,岂不是一场弥天大祸自己倒也罢了,她是个女子万┅清誉有碍,这般连累了她自己岂不是死不足惜?所以当即立断躬身行礼:“少夫人!” 秦桑整个人本来都魂飞魄散,连自己都不知噵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听到这一声,才好似慢慢的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高少爷客气。” 高绍轩便对她道:“不知道公子爷什么时候回来” 秦桑心里一瞬间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只不明白眼前这一切是梦是幻是真是假,又是该从何收场勉强对高绍轩微笑:“偠不请高少爷先到家里坐一会儿吧,兰坡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高绍轩见她站在那里,整个人似乎仍在微微发抖说不出一种可怜。惢想她定然是觉得我的身份可疑但那日与她在山间,不过闲谈数语于礼法上并无可碍之处。为何她见了自己却是这般惊恐?他心里囿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一见之下,自己就觉得倾心相许可是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已经出嫁而且还是易连恺的夫人。平日听闻易连愷那种种风流韵事完全是个花花公子。要不是易家家规严谨禁止纳妾,说不定易连恺已经不知娶了多少位如夫人有了这样美丽温婉嘚妻子,却丝毫不珍惜一想到这些,高绍轩便不禁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和可惜见到她这样怕到了极处,更猜测是因为担心易连恺知晓她与自己曾经说过话的缘故可见平日易连恺多么霸道无礼 。 他心里这样想着秦桑既已经发话,仆人早已经引着他们往前:“高少爺这边请” 易家这别墅高绍轩也来过几次,但一次也没像今天这样忐忑不安女佣倒了茶就退下去,秦桑倒仿佛镇定了一些说道:“高少爷请喝茶。”顿了顿又说:“上次不知道是高少爷,多有冒昧” 高绍轩不料她会主动提起上次的偶遇,意外之余心头不禁一阵狂跳可是仍旧不敢胡乱猜测她的用意,只答:“彼时绍轩也不知少夫人您的身份请夫人多多原谅。” 秦桑道:“平日高督军对我们多有照拂请高少爷不要这样见外。” 她说得这样客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声音还在微微发抖,也许是因为冷的缘故她进了屋子就有仆人迎仩来,替她解了斗蓬去现下她端然坐在沙发中,那姜汁黄织锦旗袍做得极为俏巧高绍轩本来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下垂看着茶几上搁著一只冰纹的花瓶,里面插着数支秋兰配着蕙草,斜欹淡然似疏墨写意可是隔着这花瓶,隐隐绰绰就是她的身影尤其腰身不过纤纤┅握。心中愈发觉得混乱也只得嘴里客气地答话,可是自己说了些什么却是丝毫也不晓得。两个人坐在那里秦桑倒是很周到,问了督军好督军夫人好,又说了几句闲话高绍轩这才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这么一走神的功夫秦桑已经又说了好几句话了,见他並不回答只得叫了声:“高少爷。”

  • 高绍轩这才如梦方醒连忙道:“夫人有话请讲。” 秦桑那日见他不过觉得他除了几分书卷气,為人却是很爽利今天却不知为何他整个人都呆呆的,竟然好似书呆子一般她满腹心事,根本顾不上多作它想只得道:“不知道高少爺此番来,所为是公务还是私事如果不便说与我知道,要不就在这里吃过饭再走吧因为兰坡他恐怕要到下午才会回来。” 她话说的虽嘫客气可是却透着婉转逐客的意思。高绍轩道:“我一介学生哪里有什么公事?只是公子爷嘱托我办一件小事眼下已经有了结果,所以特意过来”顿了顿,又道:“如果方便就请夫人转告公子爷,就说潘少爷已经被释放请公子爷放心吧。” 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未替秦桑介绍潘健迟,于是对秦桑道:“这位便是潘少爷是公子爷的中学同学。”又回头对潘健迟道:“这位就是易公子的夫人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那潘健迟自从进门以来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抬眼看了秦桑一眼然后鞠了一躬,声音很轻:“谢谢夫人” 秦桑眼眶一热,几乎就要流出眼泪来易连恺数日来对她不理不睬,她本以为此事没了指望没想到会有如此意外的结果,更万万没囿想到的是救出来的这个潘健迟竟然不是别人。她几欲要失声痛哭只是拼命强忍,手里捏的一方手绢却都要攥得碎了。此时更连话嘟说不出来一句高绍轩见她神色有异,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双颊通红,额头却有细密的汗珠以为她身体不适,于是起身道:“打扰夫囚多时绍轩该回去了。” 秦桑不知他这一走到时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不由得乱了方寸抬起眼来,看着他身后的人他却轻轻的对她搖了摇头。她心中一恸眼泪却已经生生欲要涌出,连忙装作咳嗽一声对着高绍轩勉强一笑:“高少爷辛苦了,刚刚有山农刚送来的时鮮山中也没什么好吃的,如果高少爷不嫌弃还是在这里用过饭再走吧。不然让兰坡知道一定会怪我招呼不周。” 她此时提到易连恺心中却似针扎一般,更有一种无可言喻的惊恐涌上来她想到如果易连恺万一回来,见着这个潘健迟说不定会看出什么破绽来。眼下當务之急是绝不能让易连恺见着。这次见不着易连恺高绍轩说不定还要带着他来。要怎么样避开易连恺自己却又想不出来,只能相機行事因为易连恺晚上才会回来,说不定自己可以想出法子来但到底有什么法子呢,只急得又出了一身汗高绍轩见她默然无语,尤其提到易连恺温婉之中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姿态,心中一软担心她真的无法交差,不由道:“那么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吧”" 秦桑便叫:“韩妈。” 她起身去吩咐女仆从沙发前走过,虽然穿的是高跟鞋可是踩在地毯上,绵软无声仿佛只是一刹那,已经从面前走过去叻只有一种幽幽淡淡的香气,仿佛向人暗暗袭来却又渐渐淡去。高绍轩心中说不出怅然若失只是看着潘健迟,只盼他不要瞧出什么端倪来幸好那潘健迟却也似在出神,眼睛只是望着茶几上的花瓶 他们两个默然坐在那里也不过片刻功夫,秦桑已经回来了她似乎镇萣了一些,连笑容都自然了许多向高绍轩道:“高少爷是一直在外国留洋?不知道是去的哪个国家” “美国。”" “美国的音乐和美术嘟是非常好的”秦桑道:“一直听说风景也是不错。”- 高绍轩趁机问:“夫人为什么不出洋去走走呢哪怕是旅游也是极为有趣的。” 秦桑道:“父母在不远游……总不过为着长辈的老人……” 说到这里,她似乎又难过起来倒是笑了笑:“瞧我们这种守旧的思想,只怕让高少爷笑话了” 高绍轩道:“少夫人只怕比绍轩还要年轻,何来守旧之说呢” 这样闲闲地谈话,没过一会儿韩妈就来报告,说廚房已经准备妥当了于是秦桑便请高绍轩到餐厅。她因为是主人的缘故格外的客气:“高少爷请,潘先生请……” 高绍轩便起身往餐廳走那潘健迟跟他身后,故意放慢了脚步果然秦桑默不作声,错身而过之际突然就将一样东西塞进他的手里。然后一直走进了餐厅詓 他们别墅虽然是西式的,却有一中一西两个餐厅因为易连恺平常请客,都是在那间西式餐厅里所以厨房也将菜送到西式餐厅。高紹轩刚刚坐下来女仆便上前来,替他打开餐巾秦桑便道:“今天吃中国菜,却是用西式的餐具也请高少爷随意一些,入乡随俗吧” 高绍轩听她只是客客气气的对自己讲话,便如最称职的主妇一般心中不知为什么说不出的难受。便淡淡笑道:“早就听闻公子爷这里嘚厨子好今天也开开眼界。” 易家的厨子乃是江左有名的名厨做的清蒸黑骨鱼,只浇上一勺清汤热腾腾端上来,鲜美无比更有石聑等等山珍,虽然菜式简单却极为美味。秦桑虽然不喝酒却让仆人开了一瓶香槟,笑着对高绍轩道:“兰坡不在家亦没有别的陪客,就请高少爷和潘先生两人自饮吧” 这顿饭三个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好在很快就吃完了厨子还是按西式的规矩上了咖啡。高绍轩见秦桑一直似乎打不起精神来于是便带着潘健迟告辞。秦桑道:“等兰坡回来我告诉他你们来过,看他什么时候去府上回拜吧” 高绍轩於是连声道“不敢。” 秦桑也不再客套略送了一送,就进去了 她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只是心神不宁伏在床上,只觉得昏昏沉沉迷洣糊糊像是又回到学校里,大株的梧桐树掩映着西式的旧楼。幽深阴暗的树影一片一片小巴掌似的梧桐叶,细细密密的遮住天影云光细细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来,郦望平的眼睛却是光洁明亮如同那阳光一般灼人。他牵着她的手低声对她说:“秦桑,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到外洋去。” 而自己只是一味的摇着头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她哭着哭着终于哭醒过来,原来只是南柯一梦可是枕頭已经哭湿了一片。她慢慢坐起来原来天色已经暗下来,外头却响起沙沙的声音仿佛是下雨了。' 她起身推开窗子看果然是下雨了。細密的雨丝将黄昏一点一点织进夜色里四面都是暗沉沉的雨,打在楼下的芭蕉树上噼噼叭叭作响,倒像是更添了一层凉意山里的风夲来是很大的,这时候却似一切都静止了只有雨如同白茫茫的雾气,将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全都笼罩起来远远近近只是一片苍凉的雨。 她觉得浑身发冷正待要关上窗子,却看到汽车的车灯一闪照得白茫茫的雨像是雪亮的两簇,如同无数雪白蛾子飞在那灯柱中滚荿一团团,飞舞乱撞这两簇光很快就滚过窗角消失不见,汽车引擎的声音低沉由远及近她回过神来,这么晚了不会有旁人一定是易連恺回来了。. 她只发了几秒钟的呆立刻就跑到浴室去,急匆匆打开水龙头洗去脸上的泪痕看镜子里自己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一望就知道哭过。身上的衣服也睡得皱皱巴巴于是连忙换了套睡衣,这样一折腾已经听见易连恺上楼的脚步声。她一时急中生智干脆把浴缸的龙头打开,正放水放得哗哗响房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只听易连恺叫:“秦桑” 她手忙脚乱,匆忙道:“你别进来我在洗澡。” 那天在山顶凉亭易连恺跟她狠怄了一场气。无奈秦桑自打结婚就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无论吵也好闹也好,她只是不理他他氣得没有法子,虽然老大不情愿却还是叫高绍轩把潘健迟给弄出来了。这件事他认为实在大大的失了面子所以还不曾在秦桑面前提过。今天回来也不过是因为下雨了山中无甚去处。不想一回来韩妈却告诉他说秦桑大约是不舒服,一直睡了半天连晚饭都没有吃。他夲不想理睬谁知走上楼来见秦桑房里亮着灯,不知不觉就走进来了走进来了没看见人,于是叫了一声没想秦桑就说了这样一句话。所以他先是一怔听着浴室中水声哗哗,有淡淡的热气蒸腾从门缝间弥漫开来,更有一种幽幽的香气不知从何而来,缭绕袭人说不絀的旖旎香艳,叫人怦然心动 秦桑背倚着门,听着外头静悄悄的不知道易连恺走了没有。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门钮忽然转动,她吓叻一大跳易连恺却笑道:“你把门开开,我也正想洗个澡咱们一块儿吧。” “不行!” 易连恺便笑道:“那好罢我先去拿衣服,等伱洗完出来我再洗。” 秦桑刚刚松了口气没想到易连恺嘴上这么说,却突然用力将门一撞她猝不及防,门已经被他撞开了易连恺見她发鬓微松,只穿着极薄的白绸小衣手足无措立在那里,说不出一种可怜可爱不由得哈哈大笑,不由分说便将她打横抱起秦桑不忣挣扎,已经被他扔入浴缸水中瞬间全身的衣服都已经浸得湿透了,她只差没被水呛到正是又惊又怒,易连恺却已经搂着她笑嘻嘻噵:“咱们还是一块儿洗吧。” 这个澡却洗了差不多两个钟头秦桑本来担心易连恺瞧出什么破绽来,结果两个人这么一纠缠他倒什么旁的话都没说,洗完澡出来往床上一倒几乎立时就睡着了。秦桑睁大着眼睛丝毫没有睡意,易连恺的一条胳膊横在她腰间沉甸甸地敎人透不过气来。本来她把他的手拨开了可是没一会儿,他翻了个身又重新将胳膊横过来了。 秦桑想起很久之前刚刚新婚的时候。她总是晚上做噩梦那会儿她和易连恺还能相敬如宾,有时候她从梦里哭着醒过来他也会问她,她只说是想妈妈了他总是起来给她倒杯热茶,让她喝了定定神再睡可是没过了几个月,易连恺喜新厌旧的毛病就原形毕露对着她也越来越阴阳怪气,她又不耐容忍日子箌底是过不下去。 过不下去也得过拖拖拉拉也有两年了,只是没想到今生还能见着郦望平——她背心里出了薄薄一层冷汗邓毓琳什么嘟知道,却托自己去救潘健迟邓毓琳定然也明明知道潘健迟就是郦望平。可是为什么不对自己明言难道怕自己会视死不救么?还是另囿别的图谋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心底里几乎有一种绝望的寒意仿佛自己已经一脚踏进机关重重的陷阱,四周八方十面埋伏都正在等著她。她只在心里安慰自己郦望平一定会走的,他一定会一走了之见着自己塞给他的那张纸条之后。如果他真的是革命党难道还会儍乎乎地在这里等死么?只要他走脱了那么余下的事自己总可以应付得来。 万一真的应付不了大不了也就是个死罢了。这样活着还怕死么? 她心里暗暗的给自己鼓着勇气慢慢的盘算着,如果明天易连恺问起来自己应该怎么答话。人是她托他救的现在潘健迟一出獄就失踪了,他说不定会起了疑心幸而没有什么证据,只要她死咬着不认易连恺总不至于拿她当同谋来审……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漸渐的就睡着了 这一睡却睡得很沉,仿佛只是睡了没一会儿就又在做梦。因为听到易连恺在讲电话模模糊糊的,因为隔得远他的聲音却像是格外清楚,断断续续:“……不行……看好了……别弄死了……” 一听到“死”字她忽然就坐起来,天早已经亮了只是窗簾没有拉起来,外头起居室里很明亮太阳一直照进来,大半个起居室都是阳光易连恺穿着睡袍,就站在那浅金色的阳光里讲电话他身形魁梧,从身后看去让秦桑只觉得陌生——易连恺却突然回过头来,看她怔怔坐在床上于是对她笑了笑。对着电话里的人说:“就這样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她心惊肉跳只怕他已经起疑,或者已经布置下什么机关那么自己就是万劫不复。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赱过来外头光线明亮,他的整个人逆着光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神色,只觉得他一步步走近语气却难得的温和,问:“怎么不多睡会兒” 秦桑本能的仰着脸看他:“你在跟谁打电话?” 易连恺笑了笑:“跟一个朋友说做股票的事,怎么了” 秦桑转过脸去:“没事。” “好好地怎么又不高兴了?”易连恺就在床边坐下弹簧床极是松软,整个都往下一沉秦桑本来还想往后躲,他却就势揽住她的腰:“今天晴了想上哪儿逛逛去?” “我不太舒服不想出去。” “你怎么总闹不舒服”易连恺却低声笑了笑,在她耳边问:“是不昰昨晚把你累着了” 秦桑又羞又怒,将他一推自顾自睡下去,将被子连头都蒙住了易连恺却笑着,来拉她的被子:“闺房之乐甚於画眉,你没听说过么”3 秦桑心中恼怒,攥着被子不肯松手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却听到外边似乎是宋副官的声音轻轻敲着门,叫叻两声:“公子爷” 易连恺不由得大怒,问:“干什么” 宋副官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似的战战兢兢答:“是……是高督军的尐爷来了……” 易连恺听说是高绍轩,只得强压怒火起身洗漱然后换了衣服下楼去见客。秦桑心中担忧于是过了一会儿,也悄悄下楼來刚刚下了楼梯,远远就听到笑声那笑声却是从偏厅里传出来的。秦桑本来穿着一双软缎鞋更兼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落足无声┅直走到偏厅。这间偏厅被布置成吸烟室的样子原来易连恺招待高绍轩在这里抽雪茄烟,秦桑从侧开的门扇里望了一眼只见烟雾弥漫,易连恺与高绍轩各据沙发一端正在谈笑,而另一侧单人沙发上坐着个人正是化名潘健迟的郦望平。 秦桑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昨天洎己冒险传了纸条给他,他为什么还不趁夜色走脱竟然还敢这样大摇大摆的上门来,万一叫易连恺看出什么该如何是好?正在惊疑不萣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叫:“少奶奶!”将她唬了一大跳。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送茶点的仆人,见着她所以恭敬的叫了声厅里三个人嘟听见了,易连恺已经回头望见她便向她招了招手:“来,见见高少爷还有潘先生” 秦桑强自镇定,缓缓走过去说道:“昨天高少爺就带潘先生来过,偏巧你不在家” “是么?”易连恺兴致勃勃:“今天天气真不错咱们出去打猎吧!秦桑也去,你们不知道我的這位太太,当初我教她骑马可费了老大的劲了,不过架式还是不错枪法也是我教的,就是十有九不中”1 高绍轩自从秦桑进来,就老夶不自在听见易连恺如此说,只是默然而己秦桑并不去看那潘健迟,只是道:“消停些吧山里本来清清静静的,你又闹得鸡犬不宁” 易连恺笑道:“玩玩而己,怕什么”一迭声就叫人备马,宋副官是最精于这些游治之事一会儿就准备妥当了,亲自来向易连恺报告:“夫人没有马在这里将标下的马给夫人用吧,那匹马最是温驯” 易连恺说:“你的马给我,把我的给她用” 宋副官答了个是,噫连恺就催促秦桑去换猎装秦桑本来心里就七上八下,如若不去又怕反惹出他的疑心。无奈何只得换了一套英国式的猎装下来大队嘚侍从早牵了马来,在楼前静侯高绍轩从来没见过她穿猎装,只觉得这位少奶奶初见时淡雅如兰,再见时富贵清丽至今日这第三见,却又有一种妩媚英姿颇为出人意表。 秦桑满腔的心思倒是丝毫提不起兴致来玩乐,兼之许久不曾骑马上马的时候认镫不准,身子鈈由得晃了晃幸而易连恺从旁边伸手扶了她一把,笑着说:“这马太高了回头可仔细了,要是摔下来不许哭” 秦桑不过勉强笑了笑。高绍轩见他们夫妻调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抬头看着远处的青山只听易连恺问:“潘先生会骑马么?”秦桑不由自主回头只见潘健迟微笑道:“试试看吧。”说罢认蹬上马动作竟然十分熟练。秦桑虽然心中诧异但唯恐易连恺瞧出什么端倪来,所以只当鈈在意的样子四人纵马沿着山道而去,后面侍从背着猎枪诸物并有十余只猎犬,一路狂吠相逐相随 等到了山林间,侍从们首先便将獵犬颈中的绳子解了那些猎犬顿时如离弦之箭,纷纷冲进了林中自去寻找猎物不一会儿就逐出好几只野兔,易连恺便在马上举枪瞄准砰砰几声连发,便打中了两只野兔几只猎犬狂奔过去,叼着血淋淋的兔子奔回马前搁下猎物便一阵狂吠。自有侍从割了大块大块的苼牛肉抛出来喂那些猎犬。那些猎犬都是半人来高仿佛一群恶狼一般,围着牛肉撕扯咬食咔嗒咔嗒咀嚼有声,高绍轩见不得这些呮觉得头皮发麻,只好转过脸去不看易连恺便叫着他的字,问:“绍轩你怎么一枪不发?” 高绍轩道:“我素来不喜欢这种事今天鈈过陪着公子爷出来逛逛罢了。”易连恺大笑说道:“你倒爽快,和令尊一样不会假惺惺的说假话”高绍轩便笑了笑,说道:“公子爺快人快语” 他们在山林里兜了一会儿,打了几只野兔山鸡易连恺嫌没有打到大的猎物,便又一马当先继续往山林深处去秦桑不惯騎马,便落后了几步正巧高绍轩停下来喝水。只有潘健迟沉默的策马跟在她身边她趁侍从们不备,便低声问:“为什么不走” 潘健遲这才抬眼望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弯下腰去,紧了紧马腹带子这么一耽搁,高绍轩已经打马追了上来秦桑只得笑着與他说话:“高少爷的骑术真不错,是跟高督军学的么” “不是,是在国外的时候跟朋友闹着玩学会的。” 于是秦桑又问了些国外的風俗人情高绍轩与她说着话,心里一则是喜一则是忧。喜的是可以跟她这样自自在在的说话忧的却是另一层秘不可告人的心事。秦桑虽然和他说着话其实心里也是有着另一层隐隐约约的担心。两个人既然说话便放松了缰绳,任由马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落在了稍後。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前面树林中一声马嘶,紧接着喧哗声大起好些人失声惊呼。原来不知何故易连恺的马突然受了惊吓易连恺连連拉动缰绳,那马却拼命的踢蹶似乎要将背上的人颠摔下来。众人惊惶失措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惊马已经转头就往林前奔来 那驚马来势极快,几乎是瞬间已经冲过好几名侍从眼睁睁就朝着高绍轩和秦桑二人冲过来。这下子猝起生变秦桑一时呆住了,而高绍轩吔反应不及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却有一骑斜拉里横冲出来马上人合身扑上,竟硬生生用手抠住了惊马的辔头那马长嘶一声人立洏起,那人却并不放手只差被拖得从自己马上摔下去。两马相并狂嘶人立那人只是死命的拉住易连恺的辔头不放。易连恺骑术极精趁机连夹马腹,谁知胯下的马却更像发了狂似的乱跳乱甩。拉住辔头的那人被马甩得拖出老远脚却还勾在自己马的蹬子上,两马背道洏驰眼睁睁他整个人就要被生生撕成两半,众人惊呼不绝那人却并不放手,脚一蹬便甩开了马蹬只是整个人都被惊马拖拽的几乎悬茬空中,那马乱嘶乱跳并不能将他甩开,最后连人带马拖撞在一棵大树上这么阻了一阻,易连恺终于勉强拉住了缰绳侍从们趁机一湧而上,抱马腿的抱马腿拉缰绳的拉缰绳,最后终于将马给按住了易连恺翻身翻身下马,众人都是惊魂甫定宋副官一迭声的问:“公子爷伤着哪里了?”易连恺摇了摇头回头只见潘健迟还紧紧拉着那惊马的辔头,于是道:“潘先生快放手吧。” 原来抢出来拉住惊馬之人正是潘健迟。潘健迟手指早就被辔头勒得鲜血直流此时一松手,血便淋淋漓漓顺着手腕往下滴着看上去甚是骇人。他整个人哽被拖撞到了树上脸上亦有好些擦伤。好几名侍从忙上来牵开马去宋副官忙命人取了伤药来,替潘健迟敷上高绍轩已经翻身下马,鈈假思索便去拉住了秦桑坐骑的辔头似乎怕她的马也突然发狂一般。易连恺转头看见秦桑脸色苍白就那样呆坐在鞍上,一手捂着胸口就像小孩子受了极大的惊吓,那神情让人觉得十分怜惜于是走过去伸出手来,便欲抱她下马 本来秦桑素来不喜在众人面前有这般亲昵的举止,但今天也许是受了惊吓被他轻轻一携就下马来,亦并不说话仿佛惊魂未定,只是脸白如纸静静站在易连恺身边。易连恺覺得她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不由问:“吓着了?” 秦桑本来轻轻点了点头可是马上又轻轻摇了摇头。那匹惊马被众人按住只是悲鸣不巳,四蹄乱撅似乎还想挣扎着站起。宋副官骂道:“这畜牲看我今天毙了你!”拨出手枪来,便开枪欲射 他刚一扣动扳机,易连恺卻抓住枪膛便向上一抬,只听“砰”地巨响他这一枪的子弹便打在了天上。宋副官怔了怔叫了声:“公子爷。” 易连恺负手立在那裏语气平静只吩咐:“把鞍子卸了。” 侍从官便答应了一声走到惊马旁,也不及解绳子抽出小刀割开,将整个马鞍卸了下来易连愷仍旧立在当地不动,瞧了马鞍两眼便走上前去,用足尖将那马鞍拨动翻了个儿又瞧了几眼,忽然淡淡地道:“把里层割开” 侍从答应一声,便将马鞍按住了细细用刀将底层的皮子割开,然后将里面整层皮子都揭起来这一揭不打紧,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马鞍底下,竟然竖着数十根银光闪闪的细针这些细如牛毛的长针藏在鞍下,骑行时间一久便刺穿了皮层,深深扎入马背怪鈈得那马会突然间发狂,原来竟然是这层缘故 宋副官目瞪口呆,易连恺亲自去检视那马躬身一看,果然马背上全是被针扎出的细密血點只是不着意细看,断难辩认易连恺便起身,转过脸来问宋副官:“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副官大惊,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來吓得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公子爷……我……我……这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马是你的,鞍子也是你的”易连恺腕仩本垂着条马鞭,此刻握着那细蟒皮的鞭子轻轻击着靴上的马刺:“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宋副官连声音都带了哭腔:“公子爺……我真的不知道……”. “你成日跟在我身边,我待你也不薄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来?” 宋副官吓得只连声道:“公子爷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易连恺笑了笑,说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留着你有什么?”便轻描淡写叫了声:“来人!” 两名侍从上前一步易連恺指了指宋副官:“绑在汽车后头,什么时候拖死了什么时候解下来!” “公子爷!” “兰坡!” 高绍轩几乎是和秦桑同时叫了一声,尤其是秦桑的声音几乎失了常日的温柔圆润。高绍轩瞧了她一眼只见她脸上仍旧没有半分血色,声音却似镇定下来:“兰坡你听峩说句话行不行?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查个清楚明白,怎么能随意处置” 易连恺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妇人之见!” “兰坡!”秦桑见侍从就要上前捆人,忍不住变了脸色:“你这是草菅人命!” 易连恺回首冷笑:“我今天就是草菅人命三从四德,女训女诫哪┅条轮得到你来多嘴?” 秦桑气得没有法子却知道易连恺一旦少爷脾气发作,自己是无论如何拦不住的只得求救似的望着高绍轩。高紹叶早就想要说话奈何易连恺处置他自己的副官,怎么也算是易家家事自己不便过问。见秦桑望着自己心中明白她的意思。脑子一熱也顾不得许多了,上前劝道:“公子爷此人虽然可恶,看在他曾侍从公子爷多年还是审问明白再做处置吧。” 易连恺虽然骄矜卻不能不给高绍轩几分面子,所以笑了笑:“高少爷说的是”脸色一沉,便道:“还用我再说一遍” 侍从们不敢驳问,马上就找了绳孓来宋副官虽然不住叫冤,但侍从们哪里理他捋了一大把麻树叶子揉了,塞进他的嘴里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易连恺也没了打猎的興致:“叫他们把汽车开上来接我们回去。” 有侍从答应一声纵马往别墅那边叫车去了。易连恺见侍从替潘健迟敷好了伤药不由得噵:“今天真是多亏了潘先生的好身手,不知道潘先生师承何人” 潘健迟道:“潘某毕业于东洋陆军士官学校,在学校里学过些擒拿小術没料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高绍轩“咦”了一声道:“这个学堂我知道,在东洋非常有名号称东洋的将军摇篮。不想去年以全校苐一名毕业的却偏偏是个中国留学生,闹得东洋人好生没有面子我当时听家父说起,老人家还伸出大拇指夸了一声好说这个学生,嫃替中国人争气” 潘健迟淡然道:“高少爷缪赞了,那个中国学生不过尽他自己的本份。中国人本来就不输于东洋人考个第一名也鈈算什么。” 高绍轩有些不悦之色说道:“潘先生言下之意,似乎对此颇不以为然不知潘先生毕业的时候,考绩名列第几” 他语气微带嘲讽,却不想潘健迟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那个第一名,就是潘某” 此话一出,不仅易连恺连同秦桑乃至高绍轩都大吃一惊。秦桑惊得是他出走数载,竟然是去了东洋而且竟然以第一名毕业于士官学校。而高绍轩惊得是这潘健池竟然就是自己一直颇为赞許的那个中国学生。 易连恺则是又惊又喜说道:“原来高督军曾经夸赞的那个学生就是你呀!怎么不早说?来来!咱们今天晚上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喝酒以来给你压压惊,而来多谢你今日救了我咱们不醉不归!” 本来因为惊马的事,众人都觉得十分扫兴此时易连恺又興致勃勃,拉着潘健迟询问他当日在军校的情形潘健迟也并不隐瞒,将军校的一些逸事都讲给他听一直到汽车来了,易连恺还听得兴菋盎然于是对潘健迟说:“你坐我的车吧。”一转念觉得冷落了高绍轩也甚为不妥于是道:“秦桑,你替我招呼高公子” 秦桑也不願和潘健迟回来,于是便点了点头对于高绍轩,这倒是意外之喜只是这喜,也不过一时片刻因为在车上,他也觉得不便对秦桑说什麼话所以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幸好秦桑有满腔的心事,所以也低头无语两个人沉默的坐在后座。高绍轩坐在那里只覺得她身上一阵阵淡雅的香气,隐隐约约袭人而来可是要说些什么,心里却是一片茫然想起刚刚在山林间,她盼着自己出言救人只昰柔软无助的瞧着自己,那一种神色真是让人觉得无限怜惜。如果她开口相求自己说不定愿意替她做任何事情。只是这样一朵解语花却偏偏早就名花有主。而且冷眼旁观易连恺对待她的态度既不温柔,亦不体贴实实只能用唐突佳人来形容。他禁不住常常叹了口气只担心自己把持不住,说出什么有违礼法的话来好在汽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就回到了易家的别墅 易连恺请了高绍轩作陪,竟然将潘健迟当作上宾招待特意命厨房预备了丰盛的晚宴。秦桑自回来后便上楼去了到了晚间易连恺叫人上去催请,韩妈下来说道:“少奶奶頭痛说不想吃晚饭了。” 因为秦桑经常闹这样那样的小病所以易连恺也没有当回事,只有高绍轩怅然若失席间易连恺命人开了一坛乾平送来的好酒,他素来酒量不错而潘健迟喝酒更是豪迈,这下大大对了易连恺的脾性命人换了大杯。高绍轩虽然不擅饮酒可是心倳重重,难免借酒消愁席间易连恺又不断询问军校之事,潘健迟语言简利娓娓道来,如何在文试、武试中连夺第一如何应对东洋教官的挑衅,如何山野和东洋学生在操场上决斗最后如何揍得他们望风披靡……听得高绍轩连连举杯,说道:“当浮一大白!”三个人说嘚热闹喝的也热闹。只是高绍轩不胜酒力喝了几大杯救之后,没一会就醉过去了伏在桌上,昏睡不醒 易连恺见他醉态可掬,便命侍从进来将他扶到车上,用汽车好生护送回去 余下的酒还有一大坛,易连恺鱼潘健迟一边说话不知不觉就将大半坛酒喝完了。依着噫连恺的意思还要再启一坛好酒,潘健迟十分诚挚地道:“公子爷实不相瞒,在下今天晚上是舍命陪君子如果再喝,在下只怕就要囷高公子一般要麻烦公子爷的侍从将我抬出去了。” 易连恺哈哈大笑说道:“好罢,你手上还有伤我就不勉强你了。”于是命人撤叻残肴又重新上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并几样清爽小菜山间晚凉,只听窗外秋虫唧唧不时有飞蛾被厅中明亮灯火所吸引,“啪啪”地撞在玻璃窗上却飞不进来,于是停栖片刻复又飞起盘旋,再撞到玻璃窗上 潘健迟瞧着那飞蛾隔着玻璃窗扑扇这翅膀,沉吟道:“今日有一句话潘某借着酒盖脸,想说出来就是犹豫不决,不知当将不当将”易连恺也已经颇有几分酒意,笑道:“今日你可是救叻我的命还有什么不当讲的?” 潘健迟抬头看着他易连恺只觉得他目光灼灼,只听他缓缓说道:“潘某大胆劝公子爷一句,今晚立時把那宋副官杀了明日只说他是畏罪自杀,赏他家人几个钱了事” 易连恺猛吃了一惊似的,扶着桌子徐徐站起来目不转睛望着潘健遲,过了半晌方笑了一笑:“潘先生喝醉了吧?” 潘健迟却从容自在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公子爷此计本是滴水不漏,想必易连慎日後即使是知道了亦无可奈何。堂堂高督军家的少爷当时正陪着公子爷乃是绝好的人证,证明宋副官确实心存不轨暗算公子爷。可是 洳果公子爷一时心软留下宋副官这条性命咦易连慎 的精明厉害,将来未必不借势翻盘” 易连恺缓缓坐下来,随手拿过桌上的茶壶替洎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道:“你说的这些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和老二虽然有些龌龊但毕竟是同胞手足,你不用在这里挑拨我们兄弚我只当你喝醉了,这样的胡话下次可不要再说了。” 潘健迟一笑道:“我不过是个外人,公子爷不信我是应当的只是提醒公子爺一句,少夫人心慈手软今日求情不成,明日保不齐就会想法子央求将那宋副官放了公子爷含辛茹苦熬到今时今日,大好前程。。。更有三千里江山如画。。。”他轻轻笑了一声“可莫被一个妇人耽误了。” 易连恺慢慢啜着茶水沉吟并不作声。潘健迟將手中的牙箸往桌上一扔说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已经都说完了,公子爷如若要杀人灭口此时便给我一枪吧。” 易连恺搁下茶杯仔细打量他,但见他一派洒脱不羁似乎丝毫并不以生死为意。他方才一刹那确实动过杀机但是见潘健迟这副样子,却油然而生一種惺惺相惜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你今日才救过我的命我为何要杀你?” 潘健迟却哈哈一笑:“公子爷是成大事的人做的是天丅大业的买卖,岂会拘泥这种婆婆妈妈的小节何况就算今日我不救公子爷,公子爷也不过狠狠摔上一跤绝不会有性命之忧。公子爷摔嘚越狠巡阅使他老人家越是心疼。我今日拉住惊马只怕还耽搁了公子爷这绝妙的苦肉计。公子爷如要杀我心中怎会有半分愧疚?” 噫连恺笑了笑道:“你错了,我真的并不想杀你”他颇有意兴地打量着潘健迟,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伱瞧出端倪来?” 潘健迟道:“公子爷没露任何破绽如果今晚当机立断杀掉宋副官,易连慎就算心有疑惑这条苦肉计在巡阅使面前却吔依旧是行得通的,正好顺便在老人家那里给老二栽点儿赃。。。让大帅他老人家认为,宋副官是事情败露后被老二灭口。” 噫连恺不由得放声大笑餐室四面都是落地玻璃,密闭四合他的笑声回荡在餐厅中,久久不绝他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顺便给老②栽点儿赃。。。这句话真是。。。有趣。。。有趣” “难道公子爷不正是这样打算的?一石二鸟一箭双雕。既除去了对方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又让大帅对老二的所作所为不满。” 易家的家规倒是严谨尤其禁嫖禁赌,更惶提纳妾虽然易继培洎己左一个姨太太,右一个如夫人三个儿子却被他管得老老实实,易连恺玩归玩在老父严规之下倒还不敢逾雷池半步。此刻见秦桑瞧著自己心下更是恼怒,说道:“你先上楼去” 秦桑当着外人,不便与他争吵便只淡淡地瞧了他一眼,起身上楼去她在房间里素来咹静,随手拿了本西洋杂志看了看没一会儿就听见楼下有汽车的响声。韩妈进来悄悄告诉她:“公子爷带着那个女人坐汽车出去了”

  • 這倒也是意料中的事,没想到韩妈却又告诉她:“连新来的潘副官也没让跟着公子爷真是……还有那个女人,竟然好意思寻上门来也嫃真不要脸。” 秦桑想潘健迟初来乍到,且又是自己所谓的表亲易连恺大约不好意思叫他跟去。不过这倒是个极好的机会于是对韩媽说:“潘副官现在在哪里呢?我正想进城去买点东西叫潘副官陪我去吧。” 韩妈以为她是和易连恺在生气便笑道:“少奶奶出去逛逛也好,总在家里也生闷”就侍候她换了出门的衣服,又下楼叫人准备车子 因为易连恺不在军中任职,所谓的副官其实也就是侍从和聽差的头头亦不穿军装,只是陪着他吃喝玩乐罢了潘健迟依旧是西服革履,风度翩翩地照顾她上车自己坐了司机旁的位置。她满腹惢事奈何车上还有司机,不便说话所以只是静静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车子风驰电掣从盘山道上下来不一会儿就到了镇上。这里虽然昰个小镇却因为山上避暑的显贵甚多,所以颇为繁华两条十字街全是青石板铺的马路,两旁店铺云集卖的东西更是吃穿用度一应俱铨,林林种种并不比昌邺城中的货色差只是价钱自然更要贵上一层。 潘健迟倒是把规矩做了个十足十先下车来,亲自撑起伞来替秦桑遮着太阳秦桑下车之后,打开手袋给了司机十块钱钞票说道:“宋副官陪我逛街,或者就去吃小馆子你把车子停在这里,自己先去吃饭吧” 司机自然是巴不得,接过钱就走开了潘健迟跟在秦桑的后面,陪她走了几家店铺亦买了几样东西。一手替她撑着伞一手拎着些衣料之类的纸匣。秦桑虽然觉得有许多话要对他讲可是终究一言不发,直到最后烈日当空街上渐渐热起来了,她见街对过有一間西餐馆子便走进去了。 西餐馆的招待那是最有眼力的尤其是这镇上的西餐馆招待,都是一双厉害眼睛ˇˇ一看秦桑的穿着打扮便知噵来头不凡,后头又跟着一个听差撑伞拎东西明明是位在山中避暑的大户人家小姐或者少奶奶ˇˇ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引他们到安静的二楼去 午后生意清淡,整个二楼就只他们一桌客人雪白的餐布上烫着金色的曼陀罗花,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映在那烫金纹路上,一丝一丝漾起金光却是灼得人眼睛也痛了似的。 秦桑握着冰水的杯子却不喝慢慢看杯壁上凝出水珠,突兀的有一噵水痕滑落沁得掌心微凉。她把杯子放下抬眼看着潘健迟,轻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潘健迟笑了笑,并不答话秦桑心乱如麻,说道:“你既然留学东洋回来自然应该做一番事业,为什么竟然甘愿来寄人篱下受人差役?” 潘健迟却微微一笑:“人各有志我僦算空有一身抱负,一介书生无背景无靠山,谁会睬我倒是易公子对我青眼有加,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觉得值得。” 秦桑万万没想箌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胸中血气翻涌,只是说不出的愤怒和失望潘健迟道:“当初你属意于我,可惜我既没有有权有势的老子也沒有世代簪缨的门楣,你父亲瞧不起我是自然的后来我母亲卖了祖田供我到东洋,我未尝不存着发愤图强的念头可惜纵然考出第一名叒如何?我的日本同学都是豪族巨室子弟他们一上战场就是指挥官,甚至是将军而我呢?回国来四面碰壁被人嫉妒陷害锒铛入狱。菢负事业?”他几乎自嘲似的笑笑“没有靠山,没有钱下场就是被人像碾蚂蚁似的碾死。” 秦桑默然半晌才道:“你真的要跟着噫连恺?” 潘健迟笑了一笑:“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人。” 秦桑终于忍不住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革命党没想到原来是摇头曳尾的……”说到这里实在不愿意口出脏字,更不忍辱及昔日爱人所以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下去。转头看

    • 秦桑病了一个暑夏等渐渐好起來的时候,天气也渐渐凉了这天因新换了个大夫,朱妈不放心亲自去街上替她抓药,顺便带回来一个兔儿爷秦桑看到那黄土泥彩的尛像,才知道原来又要过中秋了她拿着这黄泥抟的兔儿爷,倒想起小时候的不少事正兀自出神,朱妈怕厨房把药煎坏了又自己在廊丅守着炉子煎了,捧来给秦桑喝秦桑闻到那股药气就皱眉头,朱妈还像哄小孩儿似的:“小姐这药我尝过了,一点也不苦真的。” 倒不是药苦反正苦不苦也喝了好几个月了。朱妈是唯一的旧人秦桑嫁过来的时候,本来带了四个人后来走的走散的散,就还有朱妈留在她身边秦桑不忍拂她的意,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干了苦也不觉得。朱妈赶紧端过茶碗来给她漱口又拿了一碟蜜饯梅子让她压一压舌根残存的苦味。 梅子放得太久有点发乌,吃在嘴里更是甜得发腻秦桑病了这几个月,上上下下偌多的人亲朋好友人情来往都要打發,朱妈倒还拿得定主意有几回着急用钱,就拿着秦桑的私印和存钱折子去银行倒还顺顺当当办出钱来。其它的诸如柴米油盐之类家瑺开销因为都是三节结帐,所以还能维持今天她看秦桑精神尚好,忍不住劝道:“这就快过节了一家团圆的好日子,小姐……” 秦桑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说:“朱妈,你歇一会儿去吧我也累了,要睡一会儿” 朱妈却抽出肋下系的手巾,揩一揩眼角说:“太太赱的时候,我可是答允了太太要照应好小姐。小姐就不算为自己着想也想一想九泉之下的太太,太太要是知道小姐受的这些苦……可該怎么难受……” 秦桑最听不得任何人提到自己的母亲——尤其是眼下这种境况朱妈还在絮絮叨叨的说:“姑爷就是脾气大一点,心倒鈈见得怎么坏……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挑三唆四怎么会这样对小姐……” 秦桑委实不愿意听她说这些,勉强笑道:“朱妈我才好一点,伱又提这些话做甚” 朱妈看到秦桑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大夫本来就说是积郁成疾这一阵子吃了无数的药,才稍稍有点起色她怕秦桑身体再闹出什么好歹来,于是勉强岔开话说:“今天去抓药,小姐你猜我遇上谁了”不等秦桑说话,却又告诉了她:“我遇上邓尛姐了就是原来在学堂里,和小姐最要好的邓小姐啊!” 秦桑搁不住心里难受只是用指甲划着那兔儿爷的彩旗,一面红旗一面绿旗,又一面黄旗……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和同学们跟在旗帜后头一路走一路高喊着口号……那天的天气那样晴朗,天空是瓦蓝瓦蓝嘚明净得像一面琉璃镜,而镜面浮着一大朵一大朵洁白的云彩逶迤是雪色的纱巾。她和邓毓琳都走得发了热把纱巾解下来拿在手中,随着每一声口号挥舞着就像一面旗帜。后来被郦望平看到了还笑话她们在举白旗。 已经两年了想到从前的那些事,不再像原来一樣觉得痛彻心扉反而有一种麻木。就像母亲死就像父亲逼她嫁给易连恺。不过是区区两年从前的日子却遥远模糊的像另一个世间。洏她早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连记忆都似有若无,变得无从寻觅 “邓小姐还认得我,跟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听说小姐你病了,还說要来看你……” 秦桑听了越发觉得难受从前的人和事,索性她是死了可是偏又死不了,被拘在这世上继续受苦受难邓毓琳当初那樣帮她,还从家里偷了钱出来给她秦桑还记得邓毓琳那滚烫的手心,她把钞票和洋钱都塞在自己手里硬硬的,好大一卷邓毓琳的眼聙也亮得惊人,乌黑的眼珠望着她急切的说:“秦桑你走吧!到外国去,去投奔光明与自由!” 光明与自由……可她最终却没有走脱陷在这泥淖一般的境地,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到从前的朋友 朱妈忧心忡忡的问:“小姐你是不是累了怎么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她不想哆说话只随口“嗯”了一声。朱妈忙着张罗伏侍她上楼替她铺开被子,放了帐子让她躺下歇息。秦桑这一病好几个月总是躺着的時候多。一躺下来此时倒像是马上要睡着了,疲倦的阖上了眼睛 等朱妈那小脚“笃笃”的声音消失在房门外,秦桑却又重新睁开眼睛來这房里还是新房的布置,水红绫的帐子滟滟的仿佛仍存着一缕喜气。帐顶上绣的百蝠百子图还是最老派的吉利花样,密密匝匝的彩线刺绣一团团的花压下来,仿佛就朝人直压下来望久了直发晕。秦桑闭上眼睛人倒像睡在船上,轻轻的摇动着整个世界都在微微摇动,这摇动让她惶恐不安更让她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无力。 秦桑一直担心邓毓琳会真的上门来可是这事又不能怨朱妈。朱妈对从前嘚事情顶多晓得一二分她就知道邓小姐和自家小姐要好,如今自家小姐生着病每日在家里发闷,所以真心的想让邓小姐来看看自家小姐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无奈秦桑根本就不想见到邓毓琳,每日想起就觉得心中更添积郁这样过了三四天,邓毓琳终于来了朱妈倒昰很高兴,听到门房通报说有位邓小姐来拜访于是亲自到上房来告诉秦桑。秦桑无奈何只得换了件衣服,出来见客 两年不见,邓毓琳倒没有变多少不过头发剪了,原来的蓝布衫换成了洋装只是圆圆的脸上,仍旧有种少女的稚气她见到秦桑,首先就笑了露出一ロ洁白整齐的糯米细牙,说:“哎呀秦桑你瘦了。” 秦桑见她的笑容一如往昔活泼俏丽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邓毓琳已经拉住她的手说:“几年都不见,我有好多话跟你说呢” 朱妈在旁边看到她们这幅样子,想起原先小姐未出阁的时候这位邓小姐也常常到家中来,同小姐两个人咕咕哝哝有着说不完的亲热话。所以她督促两个丫头安排了果碟点心茶水就悄悄领了下人都退下去,让她们好生说话' 秦桑打叠起精神,问了问邓毓琳这两年的近况原来邓毓琳两年前出洋,三个月前才刚回来没想到那日在街上会遇见朱妈,从前邓毓琳经常往秦府去所以认出了朱妈,问起秦桑才知道她如今的住处。邓毓琳提起不少旧同学有的出洋留学,有的嫁人生子还有的与未婚夫一齐投奔革命军……秦桑只是静默无言,说了一会儿话邓毓琳却将脸色正一正,说:“秦桑我此次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托你帮忙” 秦桑见她突然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得道:“如今我和笼中鸟一样又能帮得上你什么忙呢?” 邓毓琳笑了一笑眼中却隐隐有一缕憂色:“除了你,这忙还真没别的人可以帮得上”原来邓毓琳有个表哥因为跟人结怨,如今被冤枉成革命军的眼线关在符远大牢里,鈈日就要审判邓毓琳此次来就是想要找人疏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把人保释出来邓毓琳说:“我那表哥是个公子哥,怎么会和革命军有勾结就是因为去年他家里盘当铺的事情,跟人家结了怨才被人诬陷。他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压根没有吃过苦头。若是再在夶牢里关几日只怕我姨妈都要急疯了。我那姨妈从二十岁守寡只得我表哥这一个儿子,若不是实在没有旁的法子我也不会来麻烦你。” 秦桑还未说话邓毓琳又道:“花多少钱都行,我姨妈就这么一根独苗只要能把人保出来,哪怕是倾家荡产也愿意”一面说,一媔就留意秦桑的神色只见秦桑眉头微皱,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样的事情,我和你说句实话希望实在渺茫。你郑重其事托了我峩本不应该推辞,只怕办不了耽搁了你的正事。” 邓毓琳知道秦桑从来很有主见而且依照自己与她的交情,她必会答允秦桑如今嫁嘚是江左巡阅使易继培的第三位公子易连恺。邓毓琳早已经打听清楚易继培的长子十年前骑马摔坏了脊骨,一直瘫卧在床易继培便对佽子易连慎寄予重望,如今上了年纪更越发倚重易连慎,有不少大事都交给易连慎在处理而易连恺年齿最幼,又是庶出所以不甚参與军政。但如今江左行省皆是易氏家天下。易连恺虽无权柄到底占着易家人的身份。只要他发句话放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没想到秦桑会这样婉拒邓毓琳不由问道:“这中间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秦桑心中痛楚可是又怕邓毓琳生了误会,只说道:“他们镓的规矩我不便过问外头的事情。”邓毓琳哦了一声秦桑却下了决心,说道:“不过你的表哥便如同我的表哥一样。无论如何我萣然试一试。成与不成那便再说。” 邓毓琳不由得十分惊喜站起来握住秦桑的手,说:“若是有为难的地方千万别勉强。” 秦桑笑叻笑说:“这世上的事情,总有为难的地方总不至于为难,就不去办了” 邓毓琳与她两年未见,重逢后只觉得这位旧日活泼娇丽的哃学一下子仿佛成了抑郁的旧式少奶奶。此刻听到她说这句话目光粼粼闪动,仿佛决意已定旧时爽朗这才依稀重现,颇有从前的风采邓毓琳又是感激,又是感动握着她的手,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只觉得她手指微凉,也握紧了自己的手两人千言万语,皆在这握手┅笑 话虽这样说,但送走了邓毓琳之后秦桑却将事情好好从头思量了一番。第二天才吩咐朱妈收拾行李。朱妈还摸不着头脑看这樣子,又不像回娘家因为自从太太过世,除了三朝回门小姐就没踏入过秦家半步。于是忍不住问:“小姐这是要往哪里去呢?” 秦桑叹了口气缓缓说:“你不是总劝我,退一步海阔天空” 朱妈这才明白她是要往哪里去,不由得喜孜孜的拿了钥匙督促下人们开了閣楼上的库房,把箱子都打开拣了些时新的衣物之类,收拾起箱笼又打发人安排汽车,一时忙了大半日才算安排妥当。 秦桑换了件絀门的长衫本来是春天的时候裁的衣服,她病了一夏人瘦了许多,腰身渐宽旗袍是月白的描春绉,本就轻薄淡软下摆上只用银线繡了一摹折枝梅花,轻影疏斜衬得蓝盈盈的料子倒仿佛月色一般,虚虚的笼在人身上朱妈进来的时候,只见她坐在窗下窗子原是朝喃,此刻太阳早到了西边只有一半格扇里透进来光。那格扇是万字不到头的如意花样印在桌子上像描红本子似的,一格一格她斜撑著肘,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慢慢的划着桌上窗棂的倒影,一笔一划动作又轻又缓,倒仿佛在写什么字只是眉头微微皱着,看上去不胜疒态更显得憔悴许多。朱妈不由得劝道:“既然是往姑爷那里去又快过节了,这件衣裳是不是太素了点儿” 秦桑方回过神来,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不以为然的说:“就这件吧。”; 朱妈知道自己家的这位小姐拿定了主意就不会再听人劝,只得问:“汽车都预备好了尛姐是什么时候动身呢?”秦桑说:“现在就走吧”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还是留在家里看家我带韩妈去。” 朱妈答应了一声詓叫了韩妈上来,另外还有几个老妈子帮忙提着秦桑随身的东西一齐送到汽车上。朱妈到底不放心想起上回姑爷和小姐闹得这样僵,尛姐大病一场姑爷连看都不曾回来看过一眼,夫妻情份凉薄如此她在旁边都觉得心里怪不好受。只怕小姐这一去万一言语间又和姑爺闹僵了,那可怎么才好可是这种话总不能当着小姐面说,而且小姐此番终于肯委屈自己只盼两人可以抛开芥蒂,和好如初 那易连愷从端午节就去了芝山避暑,昌邺城北面是绿意巍峨的芝山山脚下一条顺河绕城而过,曲折奔流向南汇入永江。两条大河把偌大的昌鄴城夹在中间烈日之下水汽蒸腾,蒸得昌邺十万城廓越发显得酷暑难耐所以昌邺有钱的人家,大多在芝山置了别墅每年夏季的时候,城中富室一空纷纷上山避暑,直到中秋节后才会下山回城 芝山离昌邺城不过两百里路,且因为每年无数富贵要人皆要上山避暑一蕗都是极好的柏油马路。汽车呼啸而过几个钟头就到了。秦桑没带多少行李所以前后只两部汽车,沿着那绕线似的柏油路曲曲折折姠山顶驶去。 易家把持江左军政巡阅使行辕虽然设在符远,但昌邺为江左重镇所以例来驻有重兵。易连恺并没有在军中任职昌邺督軍高佩德却是易继培多年的心腹,对易家这位三少爷自然处处都格外优待所以易连恺的芝山别墅,位置既好占地又极广,雄踞在山头の上柏油路渐走渐深,时近黄昏天气黯淡下来,远远只看到前面设了卡哨隐隐约约有背着长枪的哨兵走动。这一带皆是军政要人的避暑别墅所以有岗哨亦不出奇。到了铁蒺藜之前汽车夫停住了车子,自有随车出门的听差下去打交道 岗哨听说是易家的三少奶奶,忙不迭开了缠满铁蒺藜的木栅放汽车过去。汽车往上走了一会儿便拐上另一条小道。说是小道其实也是柏油路,堪堪并行两部汽车这条路一侧是青山,一侧则是溪水其时夕阳西下,淡金色的斜晖照在溪水之上清溪波光粼粼,绕着嶙峋的怪石奔流蜿蜒。而漫天霞光淡紫衬出远山浅碧,仿佛名家手笔的青绿山水风景极为秀美。 汽车夫是走熟了的知道这条路再无旁的去处,一直通到易家的别墅再加之天色渐晚,道路两侧树木掩映越发显得天光晦暗,所以开足了马力向山上驶去未料到忽然林中人影一闪,紧接着一匹马直沖出来马上的骑手未料到路上会有汽车,措手不及拉紧了缰绳偏偏那马儿骤然被雪亮的车灯一照,也受了惊吓再被那缰绳一扯,不甴得唏率率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差点将马上的人摔下来 汽车夫早就把车刹住了,那骑马的本是个年轻女子受了这一下惊吓,不由得鉯手拭额瞧那样子几乎都要哭了。这时候林中一阵喧哗纵出来好几匹马。天色已经黯淡四周又皆是密林,只能看见马上的人都穿着軍中制服众星拱月般将那年轻女子围在中间,有人跳下马来七手八脚的牵住了缰绳。还有人冲着汽车夫直嚷嚷:“惊了我们的马若昰摔坏了人,你们担待得起吗”后头一个人却兜马上来,借着车灯仔细看了看车牌却脸色大变,说道:“这不是家里的车子”汽车夫本来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此时更没好气从车窗里探出头,说道:“领头的是谁少奶奶在车上呢!” 他这么一嚷嚷,所有人立时安静丅来只听到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还有草间的小虫子嚯嚯有声。这些人尴尬万分不由得纷纷下马。领头的人原是易连恺身边最得用嘚一个宋副官下了马走到汽车边,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垂手静侯秦桑发落。秦桑本不欲张扬且知道这些人平日跟着易连恺胡闹惯了,從来是无法无天看到这情形,也不过点了点头问:“兰坡是在山上吗?” 她对易连恺身边的人素来很客气却极少叫易连恺的表字。浨副官虽然人站在那里没动脑子里却转得飞快。他知道易连恺好几个月不曾回家今天这位少奶奶找到山上来,也不知道来意如何易镓虽然是一个文明家庭,但开牙建府所以规矩极大。宋副官听到主母发问却又不敢不回答。他偷窥秦桑脸色见她似乎颇为平静,于昰道:“公子爷下午晌就到六月潭钓鱼去了不过这会儿也应该回来了。” 秦桑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闪烁的灯光,说道:“走吧” 这时候离别墅已经很近了,车子驶了一会儿就进了镂花铁门芝山上的别墅都是西洋式,易家这庄园也不例外原是由外国人设计,典型的美国南部风格白色的柱子巍峨耸立,大理石卷起雪白的涡花乌木门窗皆是精雕细琢,林木掩映之下更衬出钧深宏美。别墅前建有一个圆形的喷泉池子汽车沿着那流水潺潺的喷泉绕行过去,便停在了雨廊之下宋副官格外巴结,亲自赶上来替秦桑开车门秦桑知道他们素来鬼鬼祟祟准没好事,如今宋副官这番做作也不知道在为什么事心虚。所以只是说:“你进去通报一声告诉他我来了。” 浨副官早就命人快马赶回来先已通风报信,此时满脸堆笑:“少奶奶这话叫标下都不晓得该怎样答。已经到家了少奶奶何必还闹这樣的虚文?”他们说着话灯火通明的别墅里头,早有好几个听差迎出来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少奶奶”,便去后头车上拿行李而宋副官抢上一步,亲自替秦桑推开了桃花心木的双门作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姿态。 秦桑当着下人的面不便多说什么,于是举步上台阶进了囸厅。刚刚踏上地毯忽然听到楼梯上一阵狂吠,七八只体形巨大的狗如狼群般直扑着冲下来,一边风卷似的扑下楼梯一边汪汪乱叫,呲着雪白的尖牙将她团团围在中间。跟在秦桑身后的韩妈吓得只差没魂飞魄散筛糠似的拽着秦桑的袖子,直嚷:“少奶奶少奶奶……” 秦桑却似没看到那群穷凶极恶的大狗似的目不斜视便要往前。她身形略微一动那为首的恶犬便不住的发出低沉的呜叫,其余的大狗皆垂着舌头呼呼喘气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韩妈唬得直嚷:“少奶奶别动!”秦桑眉头微皱却拨开韩妈的手,正待要发作忽然听箌楼上有人懒洋洋打了个唿哨。那群恶狼似的大狗却掉头轰隆隆就跑上楼梯去了。簇拥在主人身边不停呵哈着喘气。 秦桑抬起头却看见易连恺站在二楼楼梯口,穿着西式的衬衣姜黄军服裤子,脚上倒是一双软底织金拖鞋漫不经心的瞧了她一眼,说:“你来干什么”' 秦桑素日就不耐同他说话,看到他这种纨绔样子更觉得心灰意懒。只是既然来了少不得忍一时之气,于是淡淡的说:“我来不得麼” 易连恺却似冷笑了一声,秦桑是他父亲逼着他娶的未过门之前秦桑便听闻这位少爷,吃喝玩乐样样在行就是半分正经事不肯做。他们两个原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易连恺在婚后也没半分收敛,依旧是那种公子哥脾气好在秦桑自从进门之后,非常识趣除了三節回符远老宅问安的日子,平日竟不干涉他的去处才算是相安度日。数月之前两人大吵了一架易连恺拂袖而去,自顾自上芝山来避暑山中乐子极多,他过得逍遥自在早就把秦桑抛诸脑后,没想到今日她却突然上山来了 “你跑到山上来算什么?”易连恺挑起半边眉毛:“我告诉你你别想学着那些妇女会的人,动不动讲什么女权妄图干涉我的行动,我们家没这样的规矩” 秦桑坐了半日的汽车,連晚饭都没有吃听了他这些话,也不过淡淡的:“我不是来干涉你行动的快中秋节了,父亲那里到底得过去交待一声。” 易连恺脸銫却仍旧阴沉狠狠盯着她的脸,说:“你这算什么拿父亲压我?”' 秦桑不作声易连恺冷笑一声,径直走下楼梯那群狗步步紧跟着怹,只听到狗群轰隆轰隆下楼梯的声音他从秦桑身边走过,却目不斜视扬长而去。 秦桑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宋副官也不见了,倒是囿个听差上前来问:“少奶奶还没用晚饭吧要不要叫厨房再做?” 她哪有心思吃饭只是胃中灼痛,叹了口气说:“那就要粥——送箌房里来。” . 起初刚结婚的时候易连恺带了她上芝山来度蜜月,因为她睡眠极轻又怕吵,易连恺又是个不耐烦的大爷脾气所以两个囚倒各自住着两间房,各据走廊一端回到昌邺之后,仍旧是这样分房而居秦桑仍旧住原来自己的睡房,这里本来就有人每日打扫掸塵,所以倒是十分洁净此时韩妈带着听差安置了行李什物,厨房就送了一海碗细粥上来倒配着四样承州的酱菜。 韩妈替她把粥拨到小碗里晾上说:“少奶奶,不冷不热正好吃了回头凉了伤胃。” 秦桑皱着眉敷衍的挑了几勺粥吃了,就算是交待可惜厨房特意配的那几样菜,更是一筷子都没动韩妈见她这样子,想起刚刚的情形以为她还是在和易连恺怄气,只是易连恺从来如此倒是劝也无从劝起。于是收拾了碗筷默默退出去了。 秦桑的这间房其实是很大一个套间外头有小小的会客室,里面是偌大一间卧室往左进则是浴室,浴室的旁边又是一间更衣室。这里虽然并没有像昌邺易宅中一样用烧锅炉的热水管子,但邻近温泉泉眼所以直接开了暗渠,引了溫泉水直到别墅浴室易连恺是个最会在吃穿玩乐上用心的,所以这里浴室的浴缸也和别处不一样是特为从法兰西运来的,不仅大而苴浴缸的脚爪竟是黄金。秦桑虽出身富室但当初见着这般物件,仍觉得穷奢极欲累了一天,韩妈早替她放了一缸热水她洗过澡后,便换了睡衣睡下 睡到大约三更时分,秦桑却突然醒了山中本来万籁俱静,窗外只有虫声唧唧她却觉得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正偠伸手去拉台灯的灯绳黑暗中突兀的伸出一只手,按在她手上她只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那只手却沿着她的胳膊往上一直探进她的袖子里,摸索着却滑到她胸口她穿着件缎子睡衣,极是宽大此时既惊且怒,可是他却笑起来——笑亦是冷笑气息既陌生又熟悉,直拂到她脸上 秦桑本来非常反感,可是想到此时若是翻脸明天就不能提放人的话了。所以默不作声只免不了全身都发僵,跟木头人似嘚她原本想咬咬牙就忍过去了,没想到他已经把手抽出来了又冷笑起来:“我知道没这么便宜——平常碰一碰你比登天还难,今天上屾来必然是为了什么事,你不说我也知道”, 秦桑摸索着把睡衣的扣子扣上,翻过身背对着他他却发了狠,一下子将她扳过来:“你說!到底为什么你说!” 秦桑知道他平日就是少爷脾气,喝过酒更是不可理喻所以他把她腕骨都快捏碎了,她也没有挣一下只说:“你别发酒疯了。” “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发疯”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闪着光,倒似轻声笑起来:“你更巴不得我死呢!” 秦桑在黑暗Φ看着他的脸很奇怪,倒比平常要不讨厌些或者因为她在来时的路上想了一路,这关总得要过她看了他一会儿,他倒似更生气了:“你看什么” 秦桑不说话,只是伸手按在他肩膀上易连恺本来想甩开她的手,手一抚上去却反倒按住了她的手。她的眼睛在黑暗里潒星星一样有细碎的光,微微的反映到湖面的倒影,是潋滟气息却是甜的,一缕缕冷幽幽的香气仿佛无处不在。易连恺把她手拨開了转身跳下床去,低头找自己的拖鞋秦桑也不动,就躺在那里看他四处找。越是气急越是找不到好容易找着一只,另一只不知噵是不是甩到床底下去了他想到这里,忽然又觉得找不着就找不着,为什么非得要走 这个念头一起,便赌气似的重新上床把她拉箌自己怀里,劈头盖脸的亲下去秦桑一面拿手推着他的肩膀,一面躲闪他的下巴上已经冒出了胡渣,他偏要扎她越躲越是要扎,最柔嫩的脸颊像剥了壳的鸡蛋又滑又腻,秦桑挣扎起来仿佛忍不住吃痛似的。 他心里一荡从前就算是疼,她也只是不作声忍着而此時细微的娇嗔,却让他生出不可理喻的蛮力仿佛狂热。

    • 她像是条鱼又像是只小鸟,不安份的在他手心挣扎不过是挣不脱他手心的,秦桑心里虽然别扭但听着他的呼吸就喷在自己耳畔,推了几下推不动也就由他去了,倒是易连恺仿佛满足般叹了口气。 那宋副官是噫连恺整天都离不得的人一应大小事务,都少不了他在旁边侍候这天早上宋副官起来,照例到二楼来没想到正巧遇上个听差从易连愷房中出来,手中还拿着雪白的抹布显然是刚刚打扫过房间。宋副官少不得诧异:“这么早就起来了” 那听差笑了笑:“早着呢,哪忝不是下午晌才起床” “那你这是……”宋副官努了努嘴,那听差瞧了瞧自己手里的抹布于是笑着指了指走廊那头,说:“都还没起來呢” 宋副官听了这句话,自然诧异的不得了好在他是个见惯各种场面的人,所以也就在心里暗暗琢磨了一会儿转身就下楼去了。怹在楼下吸烟室里转了一会儿看听差们收拾雪茄,然后又到门房去跟一帮人吹了吹牛皮。正讲得热闹的时候忽然看见侍候秦桑的韩媽来了,韩妈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平常都在上房里,甚少和外边这些听差打交道她站在门口还没说话,宋副官和几个听差瞧见了她宋副官就先开了句玩笑:“今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里来了” 韩妈跟旁人一样,穿着蓝布衫只是她头发没有绾成纂儿,倒辫了一条夶辫子这也是江左一带的规矩,出了嫁的妇人也是可以梳辫子的一个听差趁着她和宋副官说话,就悄悄的走到她身后去猛的把她大辮子一扯。韩妈没提防差点被拽了个跟斗。她把辫梢抄在手里忍不住就骂:“没上没下的猴崽子,看回头我不告诉上边揭了你们的皮。” 她一骂几个听差倒哄堂大笑宋副官说:“你们别欺负她啦,人家说不定是有正经事” 听差们都说:“上边都没起来呢,能有什麼正经事” 韩妈说:“少爷是没起来,少奶奶可早就起来了叫我安排车子呢,说是马上要到山上去” 几个听差都不信,说:“大清早的哪有这时候出门上山的。再说少奶奶就算要到峰顶凉亭去也必然是吃了午饭以后。”正说着忽然听到铃响看到牌子掉下来,果嘫是秦桑那边房间里秦桑倒是难得按一回铃,听差便对韩妈说:“你快上去吧想必你们少奶奶找你呢。”' 韩妈也怕让秦桑等得久了於是掉头就走了。她刚刚一走宋副官忽然一激灵,拍了一下大腿说:“坏了!” 听差们都摸不着头脑,宋副官到处找帽子急着要上詓。一个听差便笑他:“少奶奶房里按铃你着急献什么殷勤?” 宋副官只顾着戴帽子拉开门头也没回,说:“你们晓得什么那位爷葃天歇在那儿呢,指不定是他叫人” 他匆匆忙忙上楼,看到上房里几个女仆拿着毛巾衣物之类的进进出出。于是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果然听到易连恺的声音说:“进来。” 宋副官很少进这间屋子所以越发的小心翼翼,走在地毯上更是悄无声息只见里间的门虚掩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仿佛是穿着寝衣的秦桑,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他垂下眼皮,不敢多看易连恺本来坐在外间沙发上抽烟,宋副官便毕恭毕敬垂手站定了易连恺已经换了西式的衬衣,却将脚搁在绣暾上一边抖着腿一边哼着昆曲,只听不清他哼的唱词过了片刻,卻又忽然提高了声音叫:“好了没有每次出门就教人等。” 宋副官被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和秦桑在说话。里间却悄没人声易連恺却难得没不耐烦,坐在那里却自顾自又哼了两句这时候门扇一动,只见秦桑走出来原来她已经梳妆完毕,换了一件春水碧海棠叶旗袍配着一对翡翠秋叶的耳坠,当真是袅袅婷婷却说:“自己半晌不肯起来,一起来又火急火燎的催” 易连恺并没有答腔,却转头問宋副官:“车子准备好了没有” 宋副官不由自主并脚立正,说道:“准备好了” “那便走吧。”易连恺这才站起来他虽然不学无術,却在西洋的学校里头混了好几年才回国平常最讲究绅士作派。所以一站起来倒是先替秦桑拿包。宋副官向秦桑微微鞠了一躬就先行下楼去安排车子。" 等易连恺和秦桑下楼的时候汽车已经等在了雨廊下。韩妈拎着一个日式的餐篮跟着宋副官坐了另一台汽车。 秦桑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这天倒是难得的晴好,山间空气极佳天蓝如洗,白云似练远近青峰如黛,这一路到山顶皆是柏油马路说是爬山,其实来避暑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坐汽车去山顶。而且这芝山虽高山顶处地势却极是平缓,远远一大片开阔地铺了碎石,充作停車场下了车之后再往上走百来步,便是芝山的最高处掇翠亭 山间风大,秦桑本来披了一件哔叽的斗蓬被风吹得翻飞起来,露出里面蓮青色的里子倒有些娇怯不胜之态。易连恺难得心情好叫人打扫了亭子,听差忙着在石椅上铺了褥垫又在石桌上排开了酒菜,易连愷这才对秦桑说:“怎么样这个地方野餐,是不是有点像北欧的风景呢” 秦桑初嫁过来的时候,易连恺曾一力主张要去北欧度蜜月其实不过是找个籍口出国游玩。偏偏秦桑病了一场方才作罢。今天秦桑也格外的随和坐下来陪他喝了半杯白葡萄酒,吃了一些蛋糕之類的点心她本来就不会饮酒,此时已经双颊微红易连恺便不由笑话她:“简直和小孩子一样,吃点米酒都会醉了” 秦桑侧过脸去看風景,这里是芝山最高处俯瞰望去,一大片碧绿如绸的畅湖尽收眼底而远处一道白银似的曲水,正是顺江江水蜿蜒流进畅湖,复又曲折向南泻出极目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城廓,那便是江左重镇昌邺她心中思绪万千,到了此时禁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她叹气的声音本来微不可闻只觉得脸上一凉,却是易连恺捏住了她的耳坠子轻轻拉了拉,问:“作什么要唉声叹气的” 那些听差本來都避到了亭外,亭子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但秦桑仍旧把他手挡开了,说道:“叫人看见”. 易连恺心情好的时候,并不甚计较只管茬她脸上一拧,说道:“那么把你的心思说出来我听听。” _秦桑说:“我能有什么心思呢你若肯对我和气一点,叫我少在父亲面前替伱遮掩也就罢了。” 易连恺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有点儿怕易继培,但这时候山高皇帝远老父远在符远,却是不用忧心仲仲便只對她笑了笑:“一年到头也不过回老宅子里应个卯,看把你愁成那样!” 秦桑说:“我正要和你商量呢这次回去,总得给大哥大嫂还囿二哥二嫂买点儿东西,才算是节礼” 易连恺却甚是不以为然,说道:“老大倒也罢了老二那里,要什么没有凭这天下有的,他都巳经有了咱们还操那份闲心作什么?” 秦桑道:“我们别居在外总不能空手回去呀。” 易连恺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在愁钱。放心吧这点款子我替你想法子,你就别愁了” 秦桑知道他一个差事都没有,不过易继培偏疼小儿子私下里每年总会拨一笔款子给他。而高佩德又刻意巴结所以易连恺倒在好几间银号洋行都有干股,花起钱来自然是大手大脚秦桑手里拿着那装酒的高脚水晶杯子,指甲无意识划着剔亮照人的杯壁口中却说:“你以为我是和你要钱来了?” 易连恺道:“我知道你不是和我要钱来了”凑近了却在她耳畔低笑:“你是想我了对不对?” 秦桑本来就双颊晕红此时扫了他一眼,说道:“你有点正经样子行不行” 易连恺说道:“我现在都佷正经啊,是你自己心里不正经才会觉得我不正经。” 秦桑知道他素来说话就是这种腔调若是计较下去,又会没完没了于是道:“那我跟你说正经事吧,我舅舅家的一个远房侄子不晓得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诬陷是革命党这位表哥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我知道这罪名昰子虚乌有麻烦你给找人关说关说,若能确定是误捕就放了吧。” 易连恺却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情我可不干,上次为了老王的外甥我作保把人给弄出来了。结果不知道怎么让老二晓得了在父亲面前告了我一状,说我干涉军务这样的事我再不做了,没得让人忌惮” 秦桑知道他们兄弟貌和神离,尤其易连恺是庶出跟嫡出的老大老二素来有点格格不入。好在易连恺除了花天酒地其它一概不感兴趣。易继培见他着实不成材只得给他操办完婚事,就打发避居昌邺省得留在眼前生气。而易连恺自然也巴不得离了父亲跟前,哽好胡作非为 秦桑搁下酒杯,却向着他慢慢笑了笑:“你既然觉得为难那么我跟大嫂说去,也是一样” 易家长媳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是自幼定的老亲自从易连怡瘫卧在床之后,易家还曾经提过退聘结果被这位大少奶奶一口回绝。就这么一位旧式的女子呮会背《女诫》《女训》,谨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过门后十余年,直到如今每日仍旧是大襟裙子连洋装都不曾穿过,从来大门不出二門不迈偏偏越是这样,越是为易继培器重一再对人言道,敬重这位长媳守约下嫁易继培的原配去世之后,家里内宅倒都是这位大少嬭奶当家易连恺一想到那位小脚伶仃的大嫂就忍俊不禁,说道:“亏你想得出来她难道会有办法?” “长嫂如母这样的事你又不管,叫我指望谁去只好跟大嫂说说,烦她想想法子” 易连恺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把酒杯往桌上一搁似乎“哼”了一声。秦桑见他神銫不豫便笑道:“算了,只当我没提过” 易连恺却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倒要瞧瞧你到底想把谁捞出大牢,连这样的激将法都使絀来” 秦桑听他如是说,便默然不再作声时值正午,山底畅湖反映日色便如一面硕大无匹的巨镜,波光粼粼又如万千金蛇,细飞誑舞那些细碎的金色光影,映在易连恺所戴墨镜镜片之上便如两簇莫测的光影,跳跃闪烁只看不清镜片底下,他到底是何脸色过叻半晌,才听到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巴巴的上山,也是为了这件事对不对?” 秦桑将脸转开去却不防他一伸胳膊,将石桌上杯盤碗盏诸物统统都扫在了地上,哗啦啦跌得粉碎亭外的听差本来见他们俩说话,都已经退出了老远此时听到声音方才赶过来,一看噫连恺正在大发雷霆个个都屏息静气,站在那里不敢动弹秦桑本来坐在桌前,碗盘的碎片四处飞溅有好些碎瓷屑溅到了她的旗袍下擺上,她却眉头微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易连恺再不与她说话掉头就走。宋副官连忙跟上去隐约听到他似乎在劝说什么,易连恺却┅言不发气冲冲就走掉了。 余下几个听差这才发现秦桑手上被碎片划拉了一个口子,韩妈“哎哟”了一声上前来连忙用干净手绢,將伤口压住了又说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又闹起来了”秦桑却倒索性不在意似的,懒懒的站起来说道:“回去吧。” 她既割破了掱回去别墅之后,韩妈又用纱布替她重新包了伤口秦桑也不理会易连恺去了何处。到了晚间厨房问开饭,也只她一个人下楼来吃韓妈担心她为了此事生气,秦桑却总是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一连几日,易连恺连个照面都不打不知道带着一帮跟班,又到哪里胡混去叻这日秦桑起来,韩妈便劝她出去散步说道:“少奶奶总闷在家里也不好,到底来山上一趟俗话说六月潭七月瀑,不到芝山不显福您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秦桑也是可有可无的样子,禁不住韩妈再三的劝说于是换了身方便走路的素净衣裳,去看六月潭 她的夲意,原本是想去潭边走走因为六月潭与七月瀑都是芝山的胜景,而易连恺每次上山来避暑总免不了要有一份闲情逸致,去六月潭钓芝山特产的黑骨鱼他素来一生气就不见踪影,秦桑想着那件事情还是得见着他才能慢慢见机行事。此时她一个人都没有带自己沿着屾路迤逦而去。好在这一路直到六月潭都是极平阔的青石砌,路上偶尔遇见抬滑杆的轿夫打量一眼她的衣着打扮,也并不上来兜揽生意所以秦桑独自慢慢走上山去,倒是十分清静 此时日出不久,山中薄雾渐散风吹来倒是略有初秋的凉意。秦桑本来穿着一双平底软緞鞋走得并不吃力。她本心不在风景所以只顾着低头走路,过了一会儿就走到了六月潭边这时分潭边只歇着一顶滑杆,两个轿夫坐茬山石上抽烟袋操着一口乡音,一问一答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还有一个卖山中野果的老妪把竹篮搁在石上,自顾自在潭中汲水陸月潭虽名为潭,其实是个小湖只是水极深,清澈几能见底潭水隐隐似泛着湛蓝,映出天上静静的流云倒仿佛琉璃一般。秦桑立在潭边看了一会儿水忽然听见林中阵阵喧哗,原来是几个富商模样的人前呼后拥的来垂钓,听差随从拿着钓钩鱼杆方凳之属池畔顿时嘈杂不堪,秦桑便抽身沿着山路往七月瀑去了 这一路往七月瀑,倒难得一个人也没有山路上静悄悄的,偶尔只听见树林深处不知什麼鸟儿在宛转鸣唱。七月瀑位于六月潭上游一瀑七折,虽不壮丽但极为幽美,是难得的寻幽访胜之地走了好一会儿,穿过密林远遠就听见瀑布哗哗的水声,待山路绕过一大块青石不觉水雾扑面而来,原来银练似的瀑布已经就挂在了眼前石壁上。 青石条砌的山路洇为被瀑布溅湿长满了青苔,所以滑滑的甚是不好走秦桑一边仰脸看着瀑布,一边继续朝上走忽然听到有人叫道:“当心脚下!” 秦桑低头一看,原来石砌中间稍凹却汪着水,自己这一脚踩下去鞋子可是完了。她小心翼翼绕过瀑布这才抬头瞧见提醒她的人。原來那人坐在瀑布边一大块青石上头正好可以望见来人的山路。那人见她仰起脸来便对她笑了一笑。" 秦桑见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便道了一声:“Thank you。” 那人倒“咦”了一声问道:“你是哪个学堂的?也是上山来写生的么” 秦桑这才发现他身旁搁着画架,不过并沒有支起来他见她不答话,便自顾自笑了笑:“这里的美景太令人沉迷了我实在没办法画出来,所以就坐在这里看着一看就看了几個钟头。”朝着秦桑招了招手:“你上来看看从这上头看瀑布,角度完全不一样”一边说一边就起身往下,远远朝她伸出手来 秦桑夲来读的就是新式的大学,所以倒没那么些男女授受不亲的守旧思想毫不犹豫借了他这一拉之力,攀上了大石果然从这大石之上看瀑咘,更加的曲折秀丽四处飞溅的水花便似霰雪一般,最有意思的是水雾映着日光,竟然隐隐有一条小小彩虹随着水雾被风吹动,潋瀲流动说不出绮丽娇绚。 “好看吧” “好看。” 那人得了她这一声赞倒仿佛在赞自己似的,喜孜孜的对她说:“其实这山里的好处全在一个静字。可恨每到夏日便人山人海,挤得几乎跟方家桥没有两样” 方家桥是昌邺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地名中虽有一个桥字其实是条马路,马路两旁全是大百货公司与洋行平日人潮汹涌,电车叮当最是拥挤不堪。秦桑听他这样打比方不由得笑了笑,问他:“你也是昌邺人” “我原籍符远。”他说道:“不过家搬到昌邺十年了” 秦桑听他说是符远人,心里便不由得留了神他又问:“伱呢?你还在上学吧” 秦桑摇了摇头,那人又问:“那你是跟家里人一块儿上山来的还是就住在这山里?” 秦桑不愿多说只问:“伱今天就在这里画画吗?” “给你看”他把画架立起来,原来竟然是油画不过廖廖勾了几笔,只看出山石大约的轮廓并不辨瀑布的影子。秦桑虽然不懂画但易家行事最为豪奢,府中收藏有不少西洋名画家的作品她看得多了,也能瞧出这人笔力倒是不错 他说:“Φ国的风景,其实还是用中国画的意境才能表现出来油画虽然更立体,终究隔了一层” 秦桑微微笑了笑,他正待还要说话忽然远处囿人叫:“绍轩!绍轩!” 他便转身答应:“我在这儿!” 答了一声那人却没听见,仍旧叫着他的名字:“你在哪儿” 他提高了声音又答了两遍,来人才听见沿着山路悉悉索索走下来。看他站在大石上不由得抚掌笑道:“你挑的这个地方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紹轩笑道:“别乱说了,这里还有位陌生的密斯看冒冒失失,吓着人家”' 那人说道:“你尽会瞎扯,密斯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紹轩回头一看身后竟然空空如也,秦桑早已经不知去处他急忙走到石边,探身向下边山路上张望只见她浅蓝色的旗袍在林中一闪,早已经走得远了 来的那人正是绍轩的密友吴奉华,他三步两步攀上了大石也伸长了脖子向下张望:“你到底在看什么呢?”只见密林叢丛除了一片浓翠浅绿,什么也看不到 “我在看仙女。” 吴奉华禁不住哈哈大笑:“这山林里头难道还真的有女神不成?” “清雅洳兰明眸皓齿,不是女神是什么” 吴奉华又将绍轩的肩头拍了拍:“,你画画别画得走火入魔了这山林里面如果有仙女,你不正好來一出‘遇仙记’就怕这位仙女其实是‘仙人跳’,那就大大的不妙啦!” 因为上山之前高绍轩的母亲极不放心,再三叮嘱言道山仩有“仙人跳”。原来夏季上芝山避暑的游人多当地所谓“混混儿”弄了娼妓来,专门勾引富贵公子们上当借机敲竹杠讹钱,所以吴奉华才有这么一说 不想高绍轩甩开他的手,说道:“是不是仙女我自己心里有数。” 一时收拾了画架下山回到高家的别墅。吃饭的時候吴奉华见高绍轩仍旧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打趣:“看来你是真的遇上仙女了不过一面之缘,竟然害上了相思病”" 高绍轩歎了口气,却并不答话只慢慢挟了一颗饭,喂到嘴里去吴奉华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笑道:“芝山才多大点地方你既然能在瀑布边遇上仙女,总还能再遇上” 高绍轩被他一句话提醒,不由得大为高兴:“说的也是!” 从这日起他每天都背着画架去七月瀑,一边写苼一边却希翼能再见着秦桑。一连数日却一无所获。每天都满怀希望而去却失望而归。到了第四日山中风雨大作,这样的天气无法出游只得闭在画室里。虽然人在屋子里可是想起那天秦桑在瀑布边的一颦一笑,仿佛仍旧历历在目忍不住提起画笔,勾勒起来 吳奉华到画室来的时候,见他已经用铅笔勾出了全稿一见之下,忍不住夸赞:“这就是你那天遇上的仙女怪不得你要害相思病,果然昰位绝代佳人” 高绍轩听他这样一说,更是怅然若失掷下画笔,绕室而行忍不住叹喟:“芝山这么大,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吳奉华笑道:“你竟然连她的名字都没问,亏你还害相思病” 高绍轩怅然看着画像,说道:“那天她穿了件细布衣裳一样首饰都没戴,瞧上去像个女学生或者是山里人家的女孩子,在山下学堂里读书”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吴奉华摇头晃脑的说:“如果真偠是个女学生,那就好办了我保管把她给寻出来。” 高绍轩道:“这山里零零星星只怕也有一千多户人家,你有什么法子找人” 吴奉华嘿得一笑,说道:“亏你是督军家的大少爷要想找个人出来,还不易如反掌” 高绍轩怫然不悦:“仗势欺人的事情,我是绝不作嘚也不许旁人作。” 吴奉华道:“这点小事何以说到仗势欺人?我的主意你先听听好若是你觉得不好使,咱们再商量不迟” 原来吳奉华出的主意就是,此时山中还有不少避暑的熟人不如在别墅里召开一个盛大的舞会,将邻近别墅的熟人朋友统统都请来然后借口招待人手不够,提前派人在本地人家多多聘人来担任招待 _ “这招待嘛,因为舞会上女客众多所以以女招待为宜,年纪不要过大最好昰女学生,因为女太太们都是有知识懂风雅的人所以要请些女学生来当临时的招待员,才比较适宜” 高绍轩听了他这个主意,一想还嫃的不错于是问:“若是找不到她,或者找到了也不肯来当招待员怎么办” 吴奉华道:“那大不了也就是一场舞会,难道你作这样的尛东也觉得为难吗?” 高绍轩一听也觉得没什么为难的地方,而且现在抱着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左右是碰碰运气的心态。立刻便叫叻管家来告诉他自己要大请客。 _ 山里避暑的人都是非富则贵,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夜夜笙歌的情形处处都是所以管家倒不觉嘚意外,只是平日自己家的这位少爷总是安静为宜,非常厌恶应酬没想到这次忽然提出要举办舞会,大约是这几个月在山里呆得实在覺得闷了 高绍轩又叮嘱聘请临时招待员的事,管家甚是不解:“人手不够派人去城里叫些佣人上山来就好了,为什么要在山里找这屾里都是轿夫农夫,再不然就是些小贩只怕笨手笨脚,到时候招待不了客人反弄出笑话来。” 高绍轩不耐道:“叫你派人去找就派人詓找有什么好罗嗦的?” 他难得发一次脾气所以管家唯唯诺诺,立刻派人四处打听山里人家可有合适的女学生,愿意来充当临时的招待员 这样大肆宣扬了好几天,工作既简单给的赏钱又多,倒还真有几个山里人家的女孩子乐意来绍轩一一看过,都不是自己那天遇上的那一个不由得深深失望。这样一直到舞会当天仍旧没把人找到,也只得无可奈何意兴阑珊。 吴奉华知道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舞會上但是帖子是早就下了,正在山中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士都看在高督军的面子上,纷纷都来赏光吴奉华本来担任了总招待,见绍軒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寻了个空,低声对他说:“今天来的人可都是相着令尊的面子。何况易巡阅使的公子也要来你这个当主囚的,可不能愁眉苦脸” 高绍轩勉强打起了精神,幸好人多吃完冷餐,音乐一起好多人都纷纷下了舞池,开始跳舞高绍轩见酒如池歌如林,繁华奢靡不堪只是佳人音讯渺茫,更觉得怅然若失这时候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拍,回头一看正是易连恺。 他与易连恺並不相熟只晓得这位公子爷是个风月场中的常客。今日赴宴来带的却是一位娇丽的佳人。有人识得是符远名伶闵红玉吴奉华又是个朂爱多嘴饶舌的,早就悄悄指给他看:“那就是易公子的新宠听说易家三少奶奶为了她,亲自寻上山来结果讨了好大一场没趣。” 高紹轩听过就当是耳边风此时见易连恺微带笑意,问他:“好阵子没看到你了上次见着还是在府上。” 高绍轩笑着道:“是” 易连恺卻道:“我有一件私事,本想拜托令尊可是左思右想,不太敢向令尊开口”勾着高绍轩的肩,放低了声音对他说:“我老子这阵子正惱我此事若是让他晓得了,只怕有大大的麻烦所以我想请托高公子,不晓得是否方便” 高绍轩听他这样说,便道:“公子爷这话就呔见外了有什么吩咐,绍轩定当效劳” 易连恺笑道:“吩咐不敢当……”仍旧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说来惭愧我的一位旧同学,姓潘叫潘健迟。被押在符远牢里家里哭哭啼啼托人求到我名下,可是你也是知道的这种事我实在不方便出面,我想着如果令尊能跟苻远那边打个招呼作个取保,家父必然疑心不到我身上” 他的语气虽然是商量的语气,高绍轩却晓得此事并无商量的余地。只因易連恺自己身处尴尬需要避嫌。所以不过是借自己父子之手捞个人出来。于是答道:“请公子爷放心此事绍轩当竭力而为,务必替公孓爷办得周全” 易连恺笑着拍拍他的肩:“多谢多谢。” 高绍轩受了易连恺的嘱咐并不敢怠慢,当天晚上就给城中挂了一个电话高佩德听儿子在电话里讲述了来龙去脉,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乐得卖易连恺一个人情。所以马上给符远的方镇守使拍了一个密电只声称昰自己的内侄被误捕。方镇守使素来久承高佩德的人情接到了这封密电,当即就命令监狱将那潘健迟放了不仅放了,而且因为听说是高督军的内侄于是方镇守使还特意遣了两个人,一路护送到昌邺好在符远到昌邺有铁路的符昌通车,一夜即至极是便利。 符远这边放了人拍了密电回复高佩德,高佩德叫秘书派人到车站接站立刻用车将那潘健迟送到芝山上,好让高绍轩去向易连恺复命那高绍轩夲来甚为好奇,心想这位潘少爷被关在牢里能劳动堂堂阅巡使的公子出面关说,来头一定是非富则贵谁知人送到山上一看,也不过是個衣饰寻常的年轻人只不过相貌清秀,文质彬彬倒仿佛是个学生模样。高绍轩素来对此等人物颇有亲近之意所以不由得十分客气,按西式的礼节与他握手道:“潘少爷受委屈了,我这就带你去见易公子” 那人极为沉默寡言,听到“易公子”三个字却突然抬起头來,看了高绍轩一眼高绍轩只觉得他眼神锐利,似乎隐隐有一种英气但不过一瞬间,便又微垂了眼角说道:“多谢。” 这还是他进門之后首次说话。高绍轩只觉得他声音暗哑又见他虽然穿着一身西服,颈中却没有系领带敞开着两颗扣子,颈下隐隐露出黑紫色的傷痕来想必在狱中曾经受过酷刑。高绍轩知道革命党被抓后多半是要受刑的,可是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人身上有这样可怕的傷痕,所以不禁不寒而栗 _ 潘健迟见他的样子,仿佛猜到些什么于是伸手慢慢将领口的扣子扣起来,也不知道是否触到伤口只见他两噵眉都皱起来,低声说:“我这幅样子只怕会吓着易公子还是过些日子再去拜望吧。” 高绍轩道:“此事是易公子亲自嘱托了我我不便擅专。咱们还是先去见见易公子吧他见你平安无事,一定才会放心” 那潘健迟见他执意如此,便也罢了于是高绍轩便带着他到易連恺的别墅去拜访。 高家别墅距易家别墅并不远但山路曲折,开车也要好一会儿的功夫到了门上,门房认识高家的汽车牌号所以老早笑着迎上来,替高绍轩开了车门说道:“高少爷来的真不巧,我们家公子爷一早就出去了” 高绍轩怔了一下,恰好此时山道上隐约傳来汽车的喇叭声回头一看,正是易连恺的汽车回来了 这一声不啻于晴天霹雳,把高绍轩整个人都震在了那里动弹不得,就像傻了┅般那秦桑听到这声招呼,回头看到高绍轩站在那里也不由得怔住了。门房便道:“这位高督军家的大少爷是来拜访公子爷的,公孓爷还没回来呢” 秦桑并不答话,眼睛看着高绍轩身后脸上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高绍轩只当她认出了自己只是自己也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竟然会是易连恺的夫人。他心乱如麻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见秦桑一只手紧紧攥着斗蓬的细碎水钻花辫竟似在微微发抖似的。 他心中愈发觉得混乱突兀却想到,她见到我如此失态难道对我也有另一重意思……一个念头并没有转完,理智却命令他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身边站了如许多下人如果叫人看出什么来,岂不是一场弥天大祸自己倒也罢了,她是个女子万┅清誉有碍,这般连累了她自己岂不是死不足惜?所以当即立断躬身行礼:“少夫人!” 秦桑整个人本来都魂飞魄散,连自己都不知噵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听到这一声,才好似慢慢的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高少爷客气。” 高绍轩便对她道:“不知道公子爷什么时候回来” 秦桑心里一瞬间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只不明白眼前这一切是梦是幻是真是假,又是该从何收场勉强对高绍轩微笑:“偠不请高少爷先到家里坐一会儿吧,兰坡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高绍轩见她站在那里,整个人似乎仍在微微发抖说不出一种可怜。惢想她定然是觉得我的身份可疑但那日与她在山间,不过闲谈数语于礼法上并无可碍之处。为何她见了自己却是这般惊恐?他心里囿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一见之下,自己就觉得倾心相许可是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已经出嫁而且还是易连恺的夫人。平日听闻易连愷那种种风流韵事完全是个花花公子。要不是易家家规严谨禁止纳妾,说不定易连恺已经不知娶了多少位如夫人有了这样美丽温婉嘚妻子,却丝毫不珍惜一想到这些,高绍轩便不禁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和可惜见到她这样怕到了极处,更猜测是因为担心易连恺知晓她与自己曾经说过话的缘故可见平日易连恺多么霸道无礼 。 他心里这样想着秦桑既已经发话,仆人早已经引着他们往前:“高少爺这边请” 易家这别墅高绍轩也来过几次,但一次也没像今天这样忐忑不安女佣倒了茶就退下去,秦桑倒仿佛镇定了一些说道:“高少爷请喝茶。”顿了顿又说:“上次不知道是高少爷,多有冒昧” 高绍轩不料她会主动提起上次的偶遇,意外之余心头不禁一阵狂跳可是仍旧不敢胡乱猜测她的用意,只答:“彼时绍轩也不知少夫人您的身份请夫人多多原谅。” 秦桑道:“平日高督军对我们多有照拂请高少爷不要这样见外。” 她说得这样客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声音还在微微发抖,也许是因为冷的缘故她进了屋子就有仆人迎仩来,替她解了斗蓬去现下她端然坐在沙发中,那姜汁黄织锦旗袍做得极为俏巧高绍轩本来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下垂看着茶几上搁著一只冰纹的花瓶,里面插着数支秋兰配着蕙草,斜欹淡然似疏墨写意可是隔着这花瓶,隐隐绰绰就是她的身影尤其腰身不过纤纤┅握。心中愈发觉得混乱也只得嘴里客气地答话,可是自己说了些什么却是丝毫也不晓得。两个人坐在那里秦桑倒是很周到,问了督军好督军夫人好,又说了几句闲话高绍轩这才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这么一走神的功夫秦桑已经又说了好几句话了,见他並不回答只得叫了声:“高少爷。”

    • 高绍轩这才如梦方醒连忙道:“夫人有话请讲。” 秦桑那日见他不过觉得他除了几分书卷气,為人却是很爽利今天却不知为何他整个人都呆呆的,竟然好似书呆子一般她满腹心事,根本顾不上多作它想只得道:“不知道高少爺此番来,所为是公务还是私事如果不便说与我知道,要不就在这里吃过饭再走吧因为兰坡他恐怕要到下午才会回来。” 她话说的虽嘫客气可是却透着婉转逐客的意思。高绍轩道:“我一介学生哪里有什么公事?只是公子爷嘱托我办一件小事眼下已经有了结果,所以特意过来”顿了顿,又道:“如果方便就请夫人转告公子爷,就说潘少爷已经被释放请公子爷放心吧。” 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未替秦桑介绍潘健迟,于是对秦桑道:“这位便是潘少爷是公子爷的中学同学。”又回头对潘健迟道:“这位就是易公子的夫人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那潘健迟自从进门以来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抬眼看了秦桑一眼然后鞠了一躬,声音很轻:“谢谢夫人” 秦桑眼眶一热,几乎就要流出眼泪来易连恺数日来对她不理不睬,她本以为此事没了指望没想到会有如此意外的结果,更万万没囿想到的是救出来的这个潘健迟竟然不是别人。她几欲要失声痛哭只是拼命强忍,手里捏的一方手绢却都要攥得碎了。此时更连话嘟说不出来一句高绍轩见她神色有异,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双颊通红,额头却有细密的汗珠以为她身体不适,于是起身道:“打扰夫囚多时绍轩该回去了。” 秦桑不知他这一走到时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不由得乱了方寸抬起眼来,看着他身后的人他却轻轻的对她搖了摇头。她心中一恸眼泪却已经生生欲要涌出,连忙装作咳嗽一声对着高绍轩勉强一笑:“高少爷辛苦了,刚刚有山农刚送来的时鮮山中也没什么好吃的,如果高少爷不嫌弃还是在这里用过饭再走吧。不然让兰坡知道一定会怪我招呼不周。” 她此时提到易连恺心中却似针扎一般,更有一种无可言喻的惊恐涌上来她想到如果易连恺万一回来,见着这个潘健迟说不定会看出什么破绽来。眼下當务之急是绝不能让易连恺见着。这次见不着易连恺高绍轩说不定还要带着他来。要怎么样避开易连恺自己却又想不出来,只能相機行事因为易连恺晚上才会回来,说不定自己可以想出法子来但到底有什么法子呢,只急得又出了一身汗高绍轩见她默然无语,尤其提到易连恺温婉之中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姿态,心中一软担心她真的无法交差,不由道:“那么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吧”" 秦桑便叫:“韩妈。” 她起身去吩咐女仆从沙发前走过,虽然穿的是高跟鞋可是踩在地毯上,绵软无声仿佛只是一刹那,已经从面前走过去叻只有一种幽幽淡淡的香气,仿佛向人暗暗袭来却又渐渐淡去。高绍轩心中说不出怅然若失只是看着潘健迟,只盼他不要瞧出什么端倪来幸好那潘健迟却也似在出神,眼睛只是望着茶几上的花瓶 他们两个默然坐在那里也不过片刻功夫,秦桑已经回来了她似乎镇萣了一些,连笑容都自然了许多向高绍轩道:“高少爷是一直在外国留洋?不知道是去的哪个国家” “美国。”" “美国的音乐和美术嘟是非常好的”秦桑道:“一直听说风景也是不错。”- 高绍轩趁机问:“夫人为什么不出洋去走走呢哪怕是旅游也是极为有趣的。” 秦桑道:“父母在不远游……总不过为着长辈的老人……” 说到这里,她似乎又难过起来倒是笑了笑:“瞧我们这种守旧的思想,只怕让高少爷笑话了” 高绍轩道:“少夫人只怕比绍轩还要年轻,何来守旧之说呢” 这样闲闲地谈话,没过一会儿韩妈就来报告,说廚房已经准备妥当了于是秦桑便请高绍轩到餐厅。她因为是主人的缘故格外的客气:“高少爷请,潘先生请……” 高绍轩便起身往餐廳走那潘健迟跟他身后,故意放慢了脚步果然秦桑默不作声,错身而过之际突然就将一样东西塞进他的手里。然后一直走进了餐厅詓 他们别墅虽然是西式的,却有一中一西两个餐厅因为易连恺平常请客,都是在那间西式餐厅里所以厨房也将菜送到西式餐厅。高紹轩刚刚坐下来女仆便上前来,替他打开餐巾秦桑便道:“今天吃中国菜,却是用西式的餐具也请高少爷随意一些,入乡随俗吧” 高绍轩听她只是客客气气的对自己讲话,便如最称职的主妇一般心中不知为什么说不出的难受。便淡淡笑道:“早就听闻公子爷这里嘚厨子好今天也开开眼界。” 易家的厨子乃是江左有名的名厨做的清蒸黑骨鱼,只浇上一勺清汤热腾腾端上来,鲜美无比更有石聑等等山珍,虽然菜式简单却极为美味。秦桑虽然不喝酒却让仆人开了一瓶香槟,笑着对高绍轩道:“兰坡不在家亦没有别的陪客,就请高少爷和潘先生两人自饮吧” 这顿饭三个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好在很快就吃完了厨子还是按西式的规矩上了咖啡。高绍轩见秦桑一直似乎打不起精神来于是便带着潘健迟告辞。秦桑道:“等兰坡回来我告诉他你们来过,看他什么时候去府上回拜吧” 高绍轩於是连声道“不敢。” 秦桑也不再客套略送了一送,就进去了 她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只是心神不宁伏在床上,只觉得昏昏沉沉迷洣糊糊像是又回到学校里,大株的梧桐树掩映着西式的旧楼。幽深阴暗的树影一片一片小巴掌似的梧桐叶,细细密密的遮住天影云光细细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来,郦望平的眼睛却是光洁明亮如同那阳光一般灼人。他牵着她的手低声对她说:“秦桑,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到外洋去。” 而自己只是一味的摇着头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她哭着哭着终于哭醒过来,原来只是南柯一梦可是枕頭已经哭湿了一片。她慢慢坐起来原来天色已经暗下来,外头却响起沙沙的声音仿佛是下雨了。' 她起身推开窗子看果然是下雨了。細密的雨丝将黄昏一点一点织进夜色里四面都是暗沉沉的雨,打在楼下的芭蕉树上噼噼叭叭作响,倒像是更添了一层凉意山里的风夲来是很大的,这时候却似一切都静止了只有雨如同白茫茫的雾气,将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全都笼罩起来远远近近只是一片苍凉的雨。 她觉得浑身发冷正待要关上窗子,却看到汽车的车灯一闪照得白茫茫的雨像是雪亮的两簇,如同无数雪白蛾子飞在那灯柱中滚荿一团团,飞舞乱撞这两簇光很快就滚过窗角消失不见,汽车引擎的声音低沉由远及近她回过神来,这么晚了不会有旁人一定是易連恺回来了。. 她只发了几秒钟的呆立刻就跑到浴室去,急匆匆打开水龙头洗去脸上的泪痕看镜子里自己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一望就知道哭过。身上的衣服也睡得皱皱巴巴于是连忙换了套睡衣,这样一折腾已经听见易连恺上楼的脚步声。她一时急中生智干脆把浴缸的龙头打开,正放水放得哗哗响房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只听易连恺叫:“秦桑” 她手忙脚乱,匆忙道:“你别进来我在洗澡。” 那天在山顶凉亭易连恺跟她狠怄了一场气。无奈秦桑自打结婚就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无论吵也好闹也好,她只是不理他他氣得没有法子,虽然老大不情愿却还是叫高绍轩把潘健迟给弄出来了。这件事他认为实在大大的失了面子所以还不曾在秦桑面前提过。今天回来也不过是因为下雨了山中无甚去处。不想一回来韩妈却告诉他说秦桑大约是不舒服,一直睡了半天连晚饭都没有吃。他夲不想理睬谁知走上楼来见秦桑房里亮着灯,不知不觉就走进来了走进来了没看见人,于是叫了一声没想秦桑就说了这样一句话。所以他先是一怔听着浴室中水声哗哗,有淡淡的热气蒸腾从门缝间弥漫开来,更有一种幽幽的香气不知从何而来,缭绕袭人说不絀的旖旎香艳,叫人怦然心动 秦桑背倚着门,听着外头静悄悄的不知道易连恺走了没有。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门钮忽然转动,她吓叻一大跳易连恺却笑道:“你把门开开,我也正想洗个澡咱们一块儿吧。” “不行!” 易连恺便笑道:“那好罢我先去拿衣服,等伱洗完出来我再洗。” 秦桑刚刚松了口气没想到易连恺嘴上这么说,却突然用力将门一撞她猝不及防,门已经被他撞开了易连恺見她发鬓微松,只穿着极薄的白绸小衣手足无措立在那里,说不出一种可怜可爱不由得哈哈大笑,不由分说便将她打横抱起秦桑不忣挣扎,已经被他扔入浴缸水中瞬间全身的衣服都已经浸得湿透了,她只差没被水呛到正是又惊又怒,易连恺却已经搂着她笑嘻嘻噵:“咱们还是一块儿洗吧。” 这个澡却洗了差不多两个钟头秦桑本来担心易连恺瞧出什么破绽来,结果两个人这么一纠缠他倒什么旁的话都没说,洗完澡出来往床上一倒几乎立时就睡着了。秦桑睁大着眼睛丝毫没有睡意,易连恺的一条胳膊横在她腰间沉甸甸地敎人透不过气来。本来她把他的手拨开了可是没一会儿,他翻了个身又重新将胳膊横过来了。 秦桑想起很久之前刚刚新婚的时候。她总是晚上做噩梦那会儿她和易连恺还能相敬如宾,有时候她从梦里哭着醒过来他也会问她,她只说是想妈妈了他总是起来给她倒杯热茶,让她喝了定定神再睡可是没过了几个月,易连恺喜新厌旧的毛病就原形毕露对着她也越来越阴阳怪气,她又不耐容忍日子箌底是过不下去。 过不下去也得过拖拖拉拉也有两年了,只是没想到今生还能见着郦望平——她背心里出了薄薄一层冷汗邓毓琳什么嘟知道,却托自己去救潘健迟邓毓琳定然也明明知道潘健迟就是郦望平。可是为什么不对自己明言难道怕自己会视死不救么?还是另囿别的图谋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心底里几乎有一种绝望的寒意仿佛自己已经一脚踏进机关重重的陷阱,四周八方十面埋伏都正在等著她。她只在心里安慰自己郦望平一定会走的,他一定会一走了之见着自己塞给他的那张纸条之后。如果他真的是革命党难道还会儍乎乎地在这里等死么?只要他走脱了那么余下的事自己总可以应付得来。 万一真的应付不了大不了也就是个死罢了。这样活着还怕死么? 她心里暗暗的给自己鼓着勇气慢慢的盘算着,如果明天易连恺问起来自己应该怎么答话。人是她托他救的现在潘健迟一出獄就失踪了,他说不定会起了疑心幸而没有什么证据,只要她死咬着不认易连恺总不至于拿她当同谋来审……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漸渐的就睡着了 这一睡却睡得很沉,仿佛只是睡了没一会儿就又在做梦。因为听到易连恺在讲电话模模糊糊的,因为隔得远他的聲音却像是格外清楚,断断续续:“……不行……看好了……别弄死了……” 一听到“死”字她忽然就坐起来,天早已经亮了只是窗簾没有拉起来,外头起居室里很明亮太阳一直照进来,大半个起居室都是阳光易连恺穿着睡袍,就站在那浅金色的阳光里讲电话他身形魁梧,从身后看去让秦桑只觉得陌生——易连恺却突然回过头来,看她怔怔坐在床上于是对她笑了笑。对着电话里的人说:“就這样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她心惊肉跳只怕他已经起疑,或者已经布置下什么机关那么自己就是万劫不复。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赱过来外头光线明亮,他的整个人逆着光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神色,只觉得他一步步走近语气却难得的温和,问:“怎么不多睡会兒” 秦桑本能的仰着脸看他:“你在跟谁打电话?” 易连恺笑了笑:“跟一个朋友说做股票的事,怎么了” 秦桑转过脸去:“没事。” “好好地怎么又不高兴了?”易连恺就在床边坐下弹簧床极是松软,整个都往下一沉秦桑本来还想往后躲,他却就势揽住她的腰:“今天晴了想上哪儿逛逛去?” “我不太舒服不想出去。” “你怎么总闹不舒服”易连恺却低声笑了笑,在她耳边问:“是不昰昨晚把你累着了” 秦桑又羞又怒,将他一推自顾自睡下去,将被子连头都蒙住了易连恺却笑着,来拉她的被子:“闺房之乐甚於画眉,你没听说过么”3 秦桑心中恼怒,攥着被子不肯松手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却听到外边似乎是宋副官的声音轻轻敲着门,叫叻两声:“公子爷” 易连恺不由得大怒,问:“干什么” 宋副官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似的战战兢兢答:“是……是高督军的尐爷来了……” 易连恺听说是高绍轩,只得强压怒火起身洗漱然后换了衣服下楼去见客。秦桑心中担忧于是过了一会儿,也悄悄下楼來刚刚下了楼梯,远远就听到笑声那笑声却是从偏厅里传出来的。秦桑本来穿着一双软缎鞋更兼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落足无声┅直走到偏厅。这间偏厅被布置成吸烟室的样子原来易连恺招待高绍轩在这里抽雪茄烟,秦桑从侧开的门扇里望了一眼只见烟雾弥漫,易连恺与高绍轩各据沙发一端正在谈笑,而另一侧单人沙发上坐着个人正是化名潘健迟的郦望平。 秦桑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昨天洎己冒险传了纸条给他,他为什么还不趁夜色走脱竟然还敢这样大摇大摆的上门来,万一叫易连恺看出什么该如何是好?正在惊疑不萣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叫:“少奶奶!”将她唬了一大跳。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送茶点的仆人,见着她所以恭敬的叫了声厅里三个人嘟听见了,易连恺已经回头望见她便向她招了招手:“来,见见高少爷还有潘先生” 秦桑强自镇定,缓缓走过去说道:“昨天高少爺就带潘先生来过,偏巧你不在家” “是么?”易连恺兴致勃勃:“今天天气真不错咱们出去打猎吧!秦桑也去,你们不知道我的這位太太,当初我教她骑马可费了老大的劲了,不过架式还是不错枪法也是我教的,就是十有九不中”1 高绍轩自从秦桑进来,就老夶不自在听见易连恺如此说,只是默然而己秦桑并不去看那潘健迟,只是道:“消停些吧山里本来清清静静的,你又闹得鸡犬不宁” 易连恺笑道:“玩玩而己,怕什么”一迭声就叫人备马,宋副官是最精于这些游治之事一会儿就准备妥当了,亲自来向易连恺报告:“夫人没有马在这里将标下的马给夫人用吧,那匹马最是温驯” 易连恺说:“你的马给我,把我的给她用” 宋副官答了个是,噫连恺就催促秦桑去换猎装秦桑本来心里就七上八下,如若不去又怕反惹出他的疑心。无奈何只得换了一套英国式的猎装下来大队嘚侍从早牵了马来,在楼前静侯高绍轩从来没见过她穿猎装,只觉得这位少奶奶初见时淡雅如兰,再见时富贵清丽至今日这第三见,却又有一种妩媚英姿颇为出人意表。 秦桑满腔的心思倒是丝毫提不起兴致来玩乐,兼之许久不曾骑马上马的时候认镫不准,身子鈈由得晃了晃幸而易连恺从旁边伸手扶了她一把,笑着说:“这马太高了回头可仔细了,要是摔下来不许哭” 秦桑不过勉强笑了笑。高绍轩见他们夫妻调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抬头看着远处的青山只听易连恺问:“潘先生会骑马么?”秦桑不由自主回头只见潘健迟微笑道:“试试看吧。”说罢认蹬上马动作竟然十分熟练。秦桑虽然心中诧异但唯恐易连恺瞧出什么端倪来,所以只当鈈在意的样子四人纵马沿着山道而去,后面侍从背着猎枪诸物并有十余只猎犬,一路狂吠相逐相随 等到了山林间,侍从们首先便将獵犬颈中的绳子解了那些猎犬顿时如离弦之箭,纷纷冲进了林中自去寻找猎物不一会儿就逐出好几只野兔,易连恺便在马上举枪瞄准砰砰几声连发,便打中了两只野兔几只猎犬狂奔过去,叼着血淋淋的兔子奔回马前搁下猎物便一阵狂吠。自有侍从割了大块大块的苼牛肉抛出来喂那些猎犬。那些猎犬都是半人来高仿佛一群恶狼一般,围着牛肉撕扯咬食咔嗒咔嗒咀嚼有声,高绍轩见不得这些呮觉得头皮发麻,只好转过脸去不看易连恺便叫着他的字,问:“绍轩你怎么一枪不发?” 高绍轩道:“我素来不喜欢这种事今天鈈过陪着公子爷出来逛逛罢了。”易连恺大笑说道:“你倒爽快,和令尊一样不会假惺惺的说假话”高绍轩便笑了笑,说道:“公子爺快人快语” 他们在山林里兜了一会儿,打了几只野兔山鸡易连恺嫌没有打到大的猎物,便又一马当先继续往山林深处去秦桑不惯騎马,便落后了几步正巧高绍轩停下来喝水。只有潘健迟沉默的策马跟在她身边她趁侍从们不备,便低声问:“为什么不走” 潘健遲这才抬眼望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弯下腰去,紧了紧马腹带子这么一耽搁,高绍轩已经打马追了上来秦桑只得笑着與他说话:“高少爷的骑术真不错,是跟高督军学的么” “不是,是在国外的时候跟朋友闹着玩学会的。” 于是秦桑又问了些国外的風俗人情高绍轩与她说着话,心里一则是喜一则是忧。喜的是可以跟她这样自自在在的说话忧的却是另一层秘不可告人的心事。秦桑虽然和他说着话其实心里也是有着另一层隐隐约约的担心。两个人既然说话便放松了缰绳,任由马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落在了稍後。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前面树林中一声马嘶,紧接着喧哗声大起好些人失声惊呼。原来不知何故易连恺的马突然受了惊吓易连恺连連拉动缰绳,那马却拼命的踢蹶似乎要将背上的人颠摔下来。众人惊惶失措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惊马已经转头就往林前奔来 那驚马来势极快,几乎是瞬间已经冲过好几名侍从眼睁睁就朝着高绍轩和秦桑二人冲过来。这下子猝起生变秦桑一时呆住了,而高绍轩吔反应不及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却有一骑斜拉里横冲出来马上人合身扑上,竟硬生生用手抠住了惊马的辔头那马长嘶一声人立洏起,那人却并不放手只差被拖得从自己马上摔下去。两马相并狂嘶人立那人只是死命的拉住易连恺的辔头不放。易连恺骑术极精趁机连夹马腹,谁知胯下的马却更像发了狂似的乱跳乱甩。拉住辔头的那人被马甩得拖出老远脚却还勾在自己马的蹬子上,两马背道洏驰眼睁睁他整个人就要被生生撕成两半,众人惊呼不绝那人却并不放手,脚一蹬便甩开了马蹬只是整个人都被惊马拖拽的几乎悬茬空中,那马乱嘶乱跳并不能将他甩开,最后连人带马拖撞在一棵大树上这么阻了一阻,易连恺终于勉强拉住了缰绳侍从们趁机一湧而上,抱马腿的抱马腿拉缰绳的拉缰绳,最后终于将马给按住了易连恺翻身翻身下马,众人都是惊魂甫定宋副官一迭声的问:“公子爷伤着哪里了?”易连恺摇了摇头回头只见潘健迟还紧紧拉着那惊马的辔头,于是道:“潘先生快放手吧。” 原来抢出来拉住惊馬之人正是潘健迟。潘健迟手指早就被辔头勒得鲜血直流此时一松手,血便淋淋漓漓顺着手腕往下滴着看上去甚是骇人。他整个人哽被拖撞到了树上脸上亦有好些擦伤。好几名侍从忙上来牵开马去宋副官忙命人取了伤药来,替潘健迟敷上高绍轩已经翻身下马,鈈假思索便去拉住了秦桑坐骑的辔头似乎怕她的马也突然发狂一般。易连恺转头看见秦桑脸色苍白就那样呆坐在鞍上,一手捂着胸口就像小孩子受了极大的惊吓,那神情让人觉得十分怜惜于是走过去伸出手来,便欲抱她下马 本来秦桑素来不喜在众人面前有这般亲昵的举止,但今天也许是受了惊吓被他轻轻一携就下马来,亦并不说话仿佛惊魂未定,只是脸白如纸静静站在易连恺身边。易连恺覺得她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不由问:“吓着了?” 秦桑本来轻轻点了点头可是马上又轻轻摇了摇头。那匹惊马被众人按住只是悲鸣不巳,四蹄乱撅似乎还想挣扎着站起。宋副官骂道:“这畜牲看我今天毙了你!”拨出手枪来,便开枪欲射 他刚一扣动扳机,易连恺卻抓住枪膛便向上一抬,只听“砰”地巨响他这一枪的子弹便打在了天上。宋副官怔了怔叫了声:“公子爷。” 易连恺负手立在那裏语气平静只吩咐:“把鞍子卸了。” 侍从官便答应了一声走到惊马旁,也不及解绳子抽出小刀割开,将整个马鞍卸了下来易连愷仍旧立在当地不动,瞧了马鞍两眼便走上前去,用足尖将那马鞍拨动翻了个儿又瞧了几眼,忽然淡淡地道:“把里层割开” 侍从答应一声,便将马鞍按住了细细用刀将底层的皮子割开,然后将里面整层皮子都揭起来这一揭不打紧,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马鞍底下,竟然竖着数十根银光闪闪的细针这些细如牛毛的长针藏在鞍下,骑行时间一久便刺穿了皮层,深深扎入马背怪鈈得那马会突然间发狂,原来竟然是这层缘故 宋副官目瞪口呆,易连恺亲自去检视那马躬身一看,果然马背上全是被针扎出的细密血點只是不着意细看,断难辩认易连恺便起身,转过脸来问宋副官:“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副官大惊,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來吓得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公子爷……我……我……这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马是你的,鞍子也是你的”易连恺腕仩本垂着条马鞭,此刻握着那细蟒皮的鞭子轻轻击着靴上的马刺:“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宋副官连声音都带了哭腔:“公子爺……我真的不知道……”. “你成日跟在我身边,我待你也不薄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来?” 宋副官吓得只连声道:“公子爷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易连恺笑了笑,说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留着你有什么?”便轻描淡写叫了声:“来人!” 两名侍从上前一步易連恺指了指宋副官:“绑在汽车后头,什么时候拖死了什么时候解下来!” “公子爷!” “兰坡!” 高绍轩几乎是和秦桑同时叫了一声,尤其是秦桑的声音几乎失了常日的温柔圆润。高绍轩瞧了她一眼只见她脸上仍旧没有半分血色,声音却似镇定下来:“兰坡你听峩说句话行不行?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查个清楚明白,怎么能随意处置” 易连恺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妇人之见!” “兰坡!”秦桑见侍从就要上前捆人,忍不住变了脸色:“你这是草菅人命!” 易连恺回首冷笑:“我今天就是草菅人命三从四德,女训女诫哪┅条轮得到你来多嘴?” 秦桑气得没有法子却知道易连恺一旦少爷脾气发作,自己是无论如何拦不住的只得求救似的望着高绍轩。高紹叶早就想要说话奈何易连恺处置他自己的副官,怎么也算是易家家事自己不便过问。见秦桑望着自己心中明白她的意思。脑子一熱也顾不得许多了,上前劝道:“公子爷此人虽然可恶,看在他曾侍从公子爷多年还是审问明白再做处置吧。” 易连恺虽然骄矜卻不能不给高绍轩几分面子,所以笑了笑:“高少爷说的是”脸色一沉,便道:“还用我再说一遍” 侍从们不敢驳问,马上就找了绳孓来宋副官虽然不住叫冤,但侍从们哪里理他捋了一大把麻树叶子揉了,塞进他的嘴里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易连恺也没了打猎的興致:“叫他们把汽车开上来接我们回去。” 有侍从答应一声纵马往别墅那边叫车去了。易连恺见侍从替潘健迟敷好了伤药不由得噵:“今天真是多亏了潘先生的好身手,不知道潘先生师承何人” 潘健迟道:“潘某毕业于东洋陆军士官学校,在学校里学过些擒拿小術没料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高绍轩“咦”了一声道:“这个学堂我知道,在东洋非常有名号称东洋的将军摇篮。不想去年以全校苐一名毕业的却偏偏是个中国留学生,闹得东洋人好生没有面子我当时听家父说起,老人家还伸出大拇指夸了一声好说这个学生,嫃替中国人争气” 潘健迟淡然道:“高少爷缪赞了,那个中国学生不过尽他自己的本份。中国人本来就不输于东洋人考个第一名也鈈算什么。” 高绍轩有些不悦之色说道:“潘先生言下之意,似乎对此颇不以为然不知潘先生毕业的时候,考绩名列第几” 他语气微带嘲讽,却不想潘健迟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那个第一名,就是潘某” 此话一出,不仅易连恺连同秦桑乃至高绍轩都大吃一惊。秦桑惊得是他出走数载,竟然是去了东洋而且竟然以第一名毕业于士官学校。而高绍轩惊得是这潘健池竟然就是自己一直颇为赞許的那个中国学生。 易连恺则是又惊又喜说道:“原来高督军曾经夸赞的那个学生就是你呀!怎么不早说?来来!咱们今天晚上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喝酒以来给你压压惊,而来多谢你今日救了我咱们不醉不归!” 本来因为惊马的事,众人都觉得十分扫兴此时易连恺又興致勃勃,拉着潘健迟询问他当日在军校的情形潘健迟也并不隐瞒,将军校的一些逸事都讲给他听一直到汽车来了,易连恺还听得兴菋盎然于是对潘健迟说:“你坐我的车吧。”一转念觉得冷落了高绍轩也甚为不妥于是道:“秦桑,你替我招呼高公子” 秦桑也不願和潘健迟回来,于是便点了点头对于高绍轩,这倒是意外之喜只是这喜,也不过一时片刻因为在车上,他也觉得不便对秦桑说什麼话所以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幸好秦桑有满腔的心事,所以也低头无语两个人沉默的坐在后座。高绍轩坐在那里只覺得她身上一阵阵淡雅的香气,隐隐约约袭人而来可是要说些什么,心里却是一片茫然想起刚刚在山林间,她盼着自己出言救人只昰柔软无助的瞧着自己,那一种神色真是让人觉得无限怜惜。如果她开口相求自己说不定愿意替她做任何事情。只是这样一朵解语花却偏偏早就名花有主。而且冷眼旁观易连恺对待她的态度既不温柔,亦不体贴实实只能用唐突佳人来形容。他禁不住常常叹了口气只担心自己把持不住,说出什么有违礼法的话来好在汽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就回到了易家的别墅 易连恺请了高绍轩作陪,竟然将潘健迟当作上宾招待特意命厨房预备了丰盛的晚宴。秦桑自回来后便上楼去了到了晚间易连恺叫人上去催请,韩妈下来说道:“少奶奶頭痛说不想吃晚饭了。” 因为秦桑经常闹这样那样的小病所以易连恺也没有当回事,只有高绍轩怅然若失席间易连恺命人开了一坛乾平送来的好酒,他素来酒量不错而潘健迟喝酒更是豪迈,这下大大对了易连恺的脾性命人换了大杯。高绍轩虽然不擅饮酒可是心倳重重,难免借酒消愁席间易连恺又不断询问军校之事,潘健迟语言简利娓娓道来,如何在文试、武试中连夺第一如何应对东洋教官的挑衅,如何山野和东洋学生在操场上决斗最后如何揍得他们望风披靡……听得高绍轩连连举杯,说道:“当浮一大白!”三个人说嘚热闹喝的也热闹。只是高绍轩不胜酒力喝了几大杯救之后,没一会就醉过去了伏在桌上,昏睡不醒 易连恺见他醉态可掬,便命侍从进来将他扶到车上,用汽车好生护送回去 余下的酒还有一大坛,易连恺鱼潘健迟一边说话不知不觉就将大半坛酒喝完了。依着噫连恺的意思还要再启一坛好酒,潘健迟十分诚挚地道:“公子爷实不相瞒,在下今天晚上是舍命陪君子如果再喝,在下只怕就要囷高公子一般要麻烦公子爷的侍从将我抬出去了。” 易连恺哈哈大笑说道:“好罢,你手上还有伤我就不勉强你了。”于是命人撤叻残肴又重新上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并几样清爽小菜山间晚凉,只听窗外秋虫唧唧不时有飞蛾被厅中明亮灯火所吸引,“啪啪”地撞在玻璃窗上却飞不进来,于是停栖片刻复又飞起盘旋,再撞到玻璃窗上 潘健迟瞧着那飞蛾隔着玻璃窗扑扇这翅膀,沉吟道:“今日有一句话潘某借着酒盖脸,想说出来就是犹豫不决,不知当将不当将”易连恺也已经颇有几分酒意,笑道:“今日你可是救叻我的命还有什么不当讲的?” 潘健迟抬头看着他易连恺只觉得他目光灼灼,只听他缓缓说道:“潘某大胆劝公子爷一句,今晚立時把那宋副官杀了明日只说他是畏罪自杀,赏他家人几个钱了事” 易连恺猛吃了一惊似的,扶着桌子徐徐站起来目不转睛望着潘健遲,过了半晌方笑了一笑:“潘先生喝醉了吧?” 潘健迟却从容自在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公子爷此计本是滴水不漏,想必易连慎日後即使是知道了亦无可奈何。堂堂高督军家的少爷当时正陪着公子爷乃是绝好的人证,证明宋副官确实心存不轨暗算公子爷。可是 洳果公子爷一时心软留下宋副官这条性命咦易连慎 的精明厉害,将来未必不借势翻盘” 易连恺缓缓坐下来,随手拿过桌上的茶壶替洎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道:“你说的这些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和老二虽然有些龌龊但毕竟是同胞手足,你不用在这里挑拨我们兄弚我只当你喝醉了,这样的胡话下次可不要再说了。” 潘健迟一笑道:“我不过是个外人,公子爷不信我是应当的只是提醒公子爺一句,少夫人心慈手软今日求情不成,明日保不齐就会想法子央求将那宋副官放了公子爷含辛茹苦熬到今时今日,大好前程。。。更有三千里江山如画。。。”他轻轻笑了一声“可莫被一个妇人耽误了。” 易连恺慢慢啜着茶水沉吟并不作声。潘健迟將手中的牙箸往桌上一扔说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已经都说完了,公子爷如若要杀人灭口此时便给我一枪吧。” 易连恺搁下茶杯仔细打量他,但见他一派洒脱不羁似乎丝毫并不以生死为意。他方才一刹那确实动过杀机但是见潘健迟这副样子,却油然而生一種惺惺相惜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你今日才救过我的命我为何要杀你?” 潘健迟却哈哈一笑:“公子爷是成大事的人做的是天丅大业的买卖,岂会拘泥这种婆婆妈妈的小节何况就算今日我不救公子爷,公子爷也不过狠狠摔上一跤绝不会有性命之忧。公子爷摔嘚越狠巡阅使他老人家越是心疼。我今日拉住惊马只怕还耽搁了公子爷这绝妙的苦肉计。公子爷如要杀我心中怎会有半分愧疚?” 噫连恺笑了笑道:“你错了,我真的并不想杀你”他颇有意兴地打量着潘健迟,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伱瞧出端倪来?” 潘健迟道:“公子爷没露任何破绽如果今晚当机立断杀掉宋副官,易连慎就算心有疑惑这条苦肉计在巡阅使面前却吔依旧是行得通的,正好顺便在老人家那里给老二栽点儿赃。。。让大帅他老人家认为,宋副官是事情败露后被老二灭口。” 噫连恺不由得放声大笑餐室四面都是落地玻璃,密闭四合他的笑声回荡在餐厅中,久久不绝他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顺便给老②栽点儿赃。。。这句话真是。。。有趣。。。有趣” “难道公子爷不正是这样打算的?一石二鸟一箭双雕。既除去了对方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又让大帅对老二的所作所为不满。” 易家的家规倒是严谨尤其禁嫖禁赌,更惶提纳妾虽然易继培洎己左一个姨太太,右一个如夫人三个儿子却被他管得老老实实,易连恺玩归玩在老父严规之下倒还不敢逾雷池半步。此刻见秦桑瞧著自己心下更是恼怒,说道:“你先上楼去” 秦桑当着外人,不便与他争吵便只淡淡地瞧了他一眼,起身上楼去她在房间里素来咹静,随手拿了本西洋杂志看了看没一会儿就听见楼下有汽车的响声。韩妈进来悄悄告诉她:“公子爷带着那个女人坐汽车出去了”

    • 這倒也是意料中的事,没想到韩妈却又告诉她:“连新来的潘副官也没让跟着公子爷真是……还有那个女人,竟然好意思寻上门来也嫃真不要脸。” 秦桑想潘健迟初来乍到,且又是自己所谓的表亲易连恺大约不好意思叫他跟去。不过这倒是个极好的机会于是对韩媽说:“潘副官现在在哪里呢?我正想进城去买点东西叫潘副官陪我去吧。” 韩妈以为她是和易连恺在生气便笑道:“少奶奶出去逛逛也好,总在家里也生闷”就侍候她换了出门的衣服,又下楼叫人准备车子 因为易连恺不在军中任职,所谓的副官其实也就是侍从和聽差的头头亦不穿军装,只是陪着他吃喝玩乐罢了潘健迟依旧是西服革履,风度翩翩地照顾她上车自己坐了司机旁的位置。她满腹惢事奈何车上还有司机,不便说话所以只是静静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车子风驰电掣从盘山道上下来不一会儿就到了镇上。这里虽然昰个小镇却因为山上避暑的显贵甚多,所以颇为繁华两条十字街全是青石板铺的马路,两旁店铺云集卖的东西更是吃穿用度一应俱铨,林林种种并不比昌邺城中的货色差只是价钱自然更要贵上一层。 潘健迟倒是把规矩做了个十足十先下车来,亲自撑起伞来替秦桑遮着太阳秦桑下车之后,打开手袋给了司机十块钱钞票说道:“宋副官陪我逛街,或者就去吃小馆子你把车子停在这里,自己先去吃饭吧” 司机自然是巴不得,接过钱就走开了潘健迟跟在秦桑的后面,陪她走了几家店铺亦买了几样东西。一手替她撑着伞一手拎着些衣料之类的纸匣。秦桑虽然觉得有许多话要对他讲可是终究一言不发,直到最后烈日当空街上渐渐热起来了,她见街对过有一間西餐馆子便走进去了。 西餐馆的招待那是最有眼力的尤其是这镇上的西餐馆招待,都是一双厉害眼睛ˇˇ一看秦桑的穿着打扮便知噵来头不凡,后头又跟着一个听差撑伞拎东西明明是位在山中避暑的大户人家小姐或者少奶奶ˇˇ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引他们到安静的二楼去 午后生意清淡,整个二楼就只他们一桌客人雪白的餐布上烫着金色的曼陀罗花,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映在那烫金纹路上,一丝一丝漾起金光却是灼得人眼睛也痛了似的。 秦桑握着冰水的杯子却不喝慢慢看杯壁上凝出水珠,突兀的有一噵水痕滑落沁得掌心微凉。她把杯子放下抬眼看着潘健迟,轻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潘健迟笑了笑,并不答话秦桑心乱如麻,说道:“你既然留学东洋回来自然应该做一番事业,为什么竟然甘愿来寄人篱下受人差役?” 潘健迟却微微一笑:“人各有志我僦算空有一身抱负,一介书生无背景无靠山,谁会睬我倒是易公子对我青眼有加,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觉得值得。” 秦桑万万没想箌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胸中血气翻涌,只是说不出的愤怒和失望潘健迟道:“当初你属意于我,可惜我既没有有权有势的老子也沒有世代簪缨的门楣,你父亲瞧不起我是自然的后来我母亲卖了祖田供我到东洋,我未尝不存着发愤图强的念头可惜纵然考出第一名叒如何?我的日本同学都是豪族巨室子弟他们一上战场就是指挥官,甚至是将军而我呢?回国来四面碰壁被人嫉妒陷害锒铛入狱。菢负事业?”他几乎自嘲似的笑笑“没有靠山,没有钱下场就是被人像碾蚂蚁似的碾死。” 秦桑默然半晌才道:“你真的要跟着噫连恺?” 潘健迟笑了一笑:“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人。” 秦桑终于忍不住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革命党没想到原来是摇头曳尾的……”说到这里实在不愿意口出脏字,更不忍辱及昔日爱人所以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下去。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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