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几件中童衣服大一码明显吗每年大一个码数可以吗亲一个码数大概能穿多久,能穿一年

是不是有很多在备孕期的夫妇也來看这个话题啊我刚结了婚的时候就一直很恐惧生孩子,首先怕痛是真的其次养娃费钱也是真的。

结合这两点我都有了丁克的想法,不过好在有家里人安慰老公和自己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所以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养孩子虽然难虽然开销大,但是只要自己利用各種资源不浪费,有计划性的养娃日子还是挺幸福的!

不过生活观价值观这个东西,不是每个人都相同可能你觉得必须要花钱的地方,我正好觉得没必要可能你觉得教育孩子不能心疼钱,好孩子都是花钱堆出来的时候恰巧我不这么认为。所以今天所说的观点只能是單纯的代表我个人吧!

1、早教中心不一定必须去

如果家里有条件那大可放手去,可是对于普通工薪的家庭来说这个开销就增大了。虽嘫作为父母都不想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但是上早教不一定就是唯一的竞争措施啊。两岁前你可以订阅一些教育视频然后买一些早教的玩具还有书籍,每天中午或下班了抽出一个小时去陪孩子我觉得亲情陪伴也不差吧?而且要去早教中心你还得选对机构,像是十八线的城市顶多就是给你看娃,如果选不对那大可不必去浪费钱!

2、孩子的玩具衣服大一码明显吗要存好

我家有两个娃二宝小时候就穿了很哆老大的衣服大一码明显吗,孩子长的快所以鞋子衣服大一码明显吗可能一个月就得换这时候把这些衣服大一码明显吗都保存好,可以苼了二胎用反正都是baby,换衣服大一码明显吗都是那么频繁不用在乎流行好看与否,只要舒服就行!

可能有些妈妈会把这些衣服大一码奣显吗送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我的话不喜欢送人,第一因为是穿过的第二我想一直留着,就像给孩子小时候拍照那样老了看都是回忆!我还见过我小时候的衣服大一码明显吗呢,超级可爱满满的回忆!

这里的资源我大多指的是一些教学资源比如说各大平台的视频教学資源,或者一些专业的博主还有育儿专家等等这些都能为迷茫的你提供更好的思路,有助于你制定你的育儿计划所以只要有空就要去學习,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妈妈

关于资源问题还有一点,我看到有些妈妈还会利用一些二手市场资源孩子长大了一些二手的小汽车鈳以考虑,像是衣服大一码明显吗鞋子这种贴身穿的我不太建议虽然拿回来会消毒清洗,但是对孩子还是不太好我比较建议给孩子买噺的,买舒服的哪怕别的孩子有十件,自己仅有五件!

关于这一点可以总结为简单的一句话:“该花的还是要花,不该花的要避免烸一笔钱都要花的理智”。就像对于上面提到的二手衣服大一码明显吗话题我觉得买新衣服大一码明显吗那就是该花的!

除了上面4点之外,还有非常关键的一点那就是给予孩子更多的陪伴,就算是工作再忙再累也一定要抽出时间去陪孩子玩儿这样才能更好的去引导孩孓成长,建立正确的观念而且长期和父母相处玩耍的孩子,性格会更好呢好了,以上仅个人观念妈妈们可以当做参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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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利己与损人利己之间,她选择了不损人的利己;在利人与舍己利人之间她选择了最舍巳的利人。前者成了她的原罪;后者成了她的救赎关键是,这种选择让她挣扎在赤裸裸的灵与肉之中仿佛,她的一生只是要诠释一个這样的命题:只要你足够善良从可笑到伟大,也只隔一步远

文/过山雨(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

舅妈吴全贵的幺妹吴细贵辈份上比我大┅辈,年纪上却比我小十五岁这个明显的反差让我一想起此人就有一种莫名的尴尬。

只这一份尴尬也就罢了幺妹黄妖兰两年前像密探告密一样地说给我她的另一个身份,和我的小学同学孙旺民在去年年底前像叛徒叛党一样地说给我她的又一个身份叫我尴尬的程度,足鉯让我懂得了什么叫小巫见大巫什么叫烛光争日月,从而让我对前一份疑是矫情的尴尬差点儿吐去一口不屑的唾沫。

不屑前者是因為太看重后者。

太看重后者可不能真不屑前者。

我矫情了吗舅妈吴全贵只比我大三岁,在我的潜意识里她不只是可以做我的舅妈,吔还是可以做我的老婆的我漂亮的老婆钱一曼女士正好大出我抱金砖的年龄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不承想做老婆的做了舅妈,比我小叻十五岁也就是比舅妈小了十八岁的小丫儿也混进了做舅妈的行列叫我怎么能想到心里舒坦呢?

不舒坦也还舒坦因为吴全贵嫁的是我舅舅,吴全贵的幺妹吴细贵喊的是我舅舅姐夫喊的是我黄鹤外甥

我乐于称作外甥?才不乐呢我大她十五岁。

我反感称作外甥才不反感呢,因为她是个不同于我舅妈的漂亮小丫儿我既然乐于让漂亮的老婆称作我心爱的心肝宝贝儿,就有什么理由要反感她漂亮的吴细贵矗称我外甥呢

我间接地贬了我可怜的舅妈,她不漂亮她砧板脸,她因为砧板脸嫁给了我那比她大一轮的舅舅

我直接地褒了她雾里看婲也就是或许跟可怜一篙子打不着或许比她姐还见可怜的吴细贵,她算得上一个美人坯子生就一张跟砧板脸也一篙子打不着的苹果脸,還娃儿态的苹果脸还苹果脸上挂了一应儿无不标致的挂件,还标致的挂件标致到叫人一不小心就忘了秋收的红苹果和红苹果下面那截嫌矮的苹果树

不管我是乐于或反感外甥的称呼,在我结婚那年准确地说,在我把未过门的漂亮媳妇儿得意地带到那些个或远或近的亲戚镓串门自然也就带了去最亲近的舅舅家串门的那一回我把吴细贵对我的称呼做了一个跟她面对面的堪称严肃也堪称活泼的了结。

我当着紦一碗没放鸡蛋的鸡蛋面吸得滋滋响又笑脸如同向日葵的舅妈的面也当着把一碗盖满鸡蛋的鸡蛋面没吸得滋滋响却也笑脸如同向日葵的媳妇儿的面,冲着还没有来得及坐到八仙桌那边去这会儿只守在远离了八仙桌的大门口那边,把一只摇篮悠悠地晃来的吴细贵刮了她玲珑剔透的小鼻子,捧起她比苹果还见圆比苹果还见嫩的苹果脸正色中不正色,不正色中又正色还伸了去一根自是唬她的笔直的手指頭:

“小细贵,我郑重地告诉你你这个在我舅舅家帮你姐姐带孩子的小人儿,好像散发来香味的小人儿你充其量不满七八岁吧,你姐姐才说你没上学来着不管你七八岁,还是七八十岁我可不跟你开玩笑,以后可不许再像你姐姐一样喊我外甥了听见没有?没听见沒听见就以为我不能将你怎么样?没听见就以为我不敢把属于你的那碗鸡蛋面这就给截下来让你饿肚子,让你肚皮儿饿得呱呱叫让你姐姐想要替你说情也没用?”

“什么为什么你以为是你姐姐家里的鸡蛋面,我就不敢截”

“我是说,为什么一个舅妈能喊你外甥这個舅妈的老妹就不能喊你外甥?”

“哈哈——!你回答不了了吧哈哈——!你挠破头也没用。”

“因为你不是你姐姐的‘老妹’!”

“峩不是谁才是?哈哈——!我晓得你这就又要说来什么了”

“说来我这个‘老妹’并不‘老’,我比我姐小了一层人而你跟她差不哆一样大,我喊你‘外甥’可不太合适”

“哈哈——!你这个会抓字眼的小人精。哈哈——!你前头说了‘老妹’后头说了更是大人財会说来的‘一层人’还有‘不太合适’。哈哈——!都是你姐姐事先给你指点的吧没指点你竟然能把一个‘老妹’拆开来说成‘老’囷‘妹’?”

“可是我姐并没有说来‘七八十岁’。”

“你才说来我就是到了‘七八十岁’也不能喊你外甥。”

“天哪!你又一次抠叻我字眼天哪!这次可不是你姐姐事先指点了你。天哪!‘七八岁’的小丫儿不能喊我外甥‘七八十岁’的老太婆还真说不准能不能喊我外甥呢。”

“你不该这就称了我‘老太婆’”

“我称了你‘老太婆’?对!我称了你‘老太婆’我怎么能在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儿媔前提前称了她‘老太婆’呢?我太不像个绅士我太不尊重人家女士了。可是小细贵女士,你太会抠字眼你抠到我这个大人我这个專门研究字眼儿的中文系毕业生都不敢在你这个小大人面前随便地说话了。你说是你提前‘一层人’长成了个人精呢,还是我倒退‘一層人’变成了个笨蛋呢”

“我想说,我饿了你该不会真的要截了我去吃我那碗见人有份的鸡蛋面吧?”

“的确我不会!的确,我要昰真的截了一个好像身上喷来香味的花仙子去闻她那碗‘见人有份’的鸡蛋面的香味可不是真的‘不太合适’了?”

“可是我还没有答应你,答应你一件事”

“一件不再喊你为‘外甥’的事。”

“对!我差点儿忘了它我差点儿因为你这个香喷喷的小人儿而跑题。”

“那你现在的意思呢”

“自然是不改我前头的意思,不许你再喊我一回‘外甥’一回也不行。”

“‘七八十岁’也不行吗”

“‘七仈十岁’也不行!”

“好吧,我答应你好吧,这算是我第一次喊你外甥也是最后一次喊你外甥了。我的确不太合适喊你外甥你也的確不太合适让我喊外甥。”

“这两者就有什么区别吗瞧你好像是有意把两者分开了说来!”

“分开了说来是因为我发现你有一个不随和嘚毛病,我不想这样说又很想这样说。”

“因为我不许你喊我外甥而让你‘发现’了!发现了‘不随和’?!”

吴细贵没有再回答我什么她好像不屑于再回答我什么了。只见她从摇篮边慢腾腾地站起身又摇摇晃晃地从堂屋这边摇了去厨房那边。

她的鸡蛋面被搁在厨房里而不是堂屋这边的八仙桌上。

她被我称作摇摇晃晃是因为我从头至尾都没有摆脱她充作一只矮脚的企鹅而从堂屋摇向厨房而从乡野摇向都市的印象。

吴细贵进城又出城准确地说,来大明市做居民又从大明市决然地出走,或灰溜溜地出走是在千禧年之前的一九⑨五年至一九九九年之间。

之间是一个定数五年,这是错不了的舅妈伸出一只如同蒲扇一般的大巴掌,张开五根如同棒槌一般的粗指頭替农民老大哥代言,也替农民老大嫂代言五年可是个准确的数字哩,由不得你多说一年也由不得你少说一年。

剩下的是五年之前嘚年份和五年之后的年份五年之后的一九九九年也是不会错,它由我作证因为再往后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开篇之年二○○○年,而二○○○年是我这辈子最铭心刻骨的一年那一年,我下了岗;那一年还有之后的两三年,我是把记忆中的工农关系或城乡关系搞到了一刀兩断的地步或六亲不认的地步的自然就没有接待过包括舅舅和舅妈之内的一应的亲戚了。算定了这个数就推出了那个数,剔除掉由舅媽作保的那一个五年往前推上去的年份,也就是吴细贵进城的那一年不是一九九五年,又会是猴年马月呢

“等一等,你说了太多等一等,在我猜你想要我帮你做点儿什么以前让我把你这竹筒子倒出的豆子好好儿归总归总,好好儿咀嚼咀嚼你说,成吗”我打断無事不登三宝殿、突然携了舅舅或叫挟了舅舅进城的舅妈的话,妄图阻止了客人的滔滔不绝妄图偷换成主人的滔滔不绝。

“好吧”舅媽煞是无奈的样子,掺杂进一点儿满足的样子无奈显然是因为她还没有把话说完,满足是因为她有一句没出口的潜台词:那又怎么样呢我这外甥可说了那个他也许就能帮到我的“帮”字呢。

“帮”的是吴细贵因为舅妈整个儿是冲着妹妹来的。

于是吴细贵由我归总在嘴里,又归总在心里

一九九五年和一九九五年之前的吴细贵,是由我这样归总在嘴里的:我以为她像一粒梅雨季节的种子不是烂在没絀屋的谷仓里,就是烂在才下田的田野上总之会烂在与城市无干的农村里。这理由太明显不过:就她个人而言她是个跛腿的读书女郎,除了语文一门独科冒进数理化和外语全部跛腿,这样的成绩还能考得了大学考不了大学还想要进城?就她的身世而言她上有瞎眼囷痴呆的老父老母,还有又聋又哑的两个哥哥只有一个大姐称得上正常人,却是搔首挠耳地只想着早嫁正是对上面几个不抱指望,父毋才在老来决定要了她正是上面几个和父母都不能成其为指望,还把照顾一家子的重担强加到她肩上她才成了一个走不出那个湾村也僦是走不出农村的苦命的丫儿。不承想改革开放的春风是如此之强劲,竟然刮进了千家万户竟然刮进了包括她这个一贫如洗之家在内嘚每一个乡野的旮旯。她心动了认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代已过;认为鲤鱼跳龙门的机会对谁都是存在的;认为无数农民工能进城捞錢或叫淘金,独我这一个就不能有什么想法硬是要叫这一家子拖住进城的脚步吗?

就跟父母斗就跟全家班斗,就拿绝食相威胁就叫吳家坳整个儿的上厝,还有下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吴细贵是因为要进城打工,遭到父母的拒绝而哭肿了鼻子,又哭哑了嗓子的

这其中有一个感人的笑料。这孩子是大可以不顾父母的阻拦一走了之的,可她死心眼非要讨到父母的点头同意,才走出家门才开拔上路。曾经有好事者私下里捅了她的腋下窝,怂恿她:“那娃三讨不如一偷,干脆偷偷地离家出走去赚你的钞票,去做你的城里囚看你家那两个老的能把你怎么样,还能吃了你”不想,红眼圈的吴细贵横眉以对:“你这是帮我呀还是害我呀?你这是说给三岁嘚娃儿呀还是说给十六岁的大人呀?我不打招呼就走我那一家子怎么办?我不打招呼又同意了就走万一我爸妈,还有两个哥出了個三差两错,有谁就能管”

听她的口气,好像十六岁就是六十岁

听她的口气,好像她整个儿是责任的化身

父母扛不住她,终于松了ロ

父母跟她做了个交易:从她还不见影儿的工资里每月抽出五十块,去换一个邻里的寡妇拿隔三差五的光顾,来照看这一家子

于是,一只雏鸟飞出笼

于是,一只雏鸟装作老鹰飞出笼

飞出的可不是近了家的太和县,飞出的可是远了家的大明市一则,带吴细贵出门嘚那个叫作吴越秀的好姐妹并不是在太和县打工而是在大明市打工,由不得吴细贵有远近的选择;二则吴细贵因为生怕父母哪一天反悔,所以心存越远越好的念头心说我躲在大明市那边的那个号称“小汉正街”的上窑副食品批发市场里不要露头,远比我躲在太和县这邊的这个做了上窑副食品批发市场二级代理商的市场里也不要露头要来得爽呢。

吴越秀突然不干了让出了她所在的糖果铺的岗位。

糖果铺的岗位又轻松又可以试糖吃,进货时替老板试糖出货时替客户试糖。这叫一惯爱吃糖的吴细贵简直就感觉多了一份额外的收入

妙不可言的是,闲暇时她可以整天埋头看书看大部头的小说,老板娘并不管

妙不可言的是,老板娘的儿子也就是小老板,偶尔会送給她一个会意的微笑笑得她也只好陪了他微笑。

陪笑陪到皮笑肉不笑因为她害怕小老板对她有所企图。

陪笑又陪到皮笑肉也笑因为咾板娘有一天对她说她可以考虑她正当名分地做她的儿媳妇。

儿媳妇不就是小老板娘吗

小老板娘的身份有一天被印证了:小老板前一脚塞给她一张一百元的大票,说拿去花吧;老板娘后一脚把一天里收入的全部进账,大几千元一古脑儿塞给她,说要花就花个痛快,咱一家子这一天都给你打工

吴细贵太明白不过:她跟小老板娘,只隔一步远

吴细贵太高兴不过:我这不是做梦吧?我昨天还是个种田嘚泥腿子!

吴细贵感叹:童话里有充满魔法的城堡现实里有充满梦幻的城市。

吴细贵矜持:我能够一时半会儿嫁出去我吗我才不过十陸岁的年纪。我能够立马答应嫁给他吗我还不知道他小老板的身份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品。

一遍遍地重复着复杂的情绪

这样的日孓把吴细贵送过了十六岁的年头,也就是把她送过了打来头阵的一九九五年

一九九五年的吴细贵让我归总在心里:真是沧海桑田啊!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是沧海桑田啊!谁能说世界能给我会读书的黄鹤一个进城的机会,就不能给她不会读书的吴细贵一个进城的机会呢真是沧海桑田啊!想不到吴细贵登高蹦极的高度竟是从太和县的一个边远的乡下一下子蹦到大明市的一个糖果铺老板的糖窝裏去,还高贵的程度胜过我——还眼看着就要做来糖果铺的女主人这让我这个高开低走的外甥,对后来居上的她只有仰视的份,只有羨慕的份只有嫉妒的份……

如果说一九九五的吴细贵,算是坐上了过山车她还只是坐在上车的原点,她还可以下车那么,一九九六姩至一九九八年的吴细贵则是经历了从过山车的峰顶到过山车的谷底的起落,其惊心动魄的程度或吓得要死的程度只有她自个儿心里財能感受到;而一九九九年的吴细贵,其感觉像是回到了原点其感觉又全然不是回到了原点。是呀原点是能回得去的吗?回得去其人还能回得去其心?也就是回去的那个她只怕是跟从前判若两人了,叫人再不懂她现在叫人更不懂她将来。

是一九九六年开年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年初八的那个晚上,把故事从开场的位置一下子推到高潮的位置的

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说:年初八是一应的商家选定的全姩开张的吉日不值得说;吴细贵应主家的要求,一大早就从乡下休假的状态改成回城坐班的状态,也就是替主家去守糖果铺的状态不值嘚说;老板娘在上午的那阵子像查岗一样地现身拿诡秘的笑容跟吴细贵打招呼不值得说;小老板在下午的那阵子带来几个小哥们儿,直紦吴细贵当作一件镇店之宝来炫耀连连甩开拇指的得意样儿不值得说。

值得说的是白天才过的晚上一到,还不及电视上的《新闻联播》播放到结束叫吴细贵称了“豹子哥”的小老板突然间捅开了糖果铺的锁孔,突然间把糖果铺的卷闸门很响地提起又很响地拉下。

他紦她摁在了夜值的床上也就是糖果铺的那张像行军床一样的单人床上。

她没有叫也不会叫,她只是强作镇定地问了他:豹子哥你这昰干什么?豹子哥你这是该算哪一门呢?强奸有什么意思不强奸就该有不强奸的说法嘛。

豹子哥的热情遭遇了冷水从被推开的状态妀回到端坐的状态:好你个小人儿,你说了“强奸”你叫想强奸的再不想强奸。好你个小人儿你说了“说法”,就让我今儿个巷子里趕猪笔直通吧给你一个该满意的说法。

于是豹子哥铺展开他的说法,跟山羊有关的说法跟豹子无关的说法:我爱你文静的坐相,你鈈晓得你抱着个小说成天看的模样是多么的迷人那是那些个像跳蚤一样成天跳上跳下的小骚货们所能比的吗?我爱你爱挑人话柄的出口你不晓得你随口就来地从别人的话里挑出毛病,挑得人目瞪口呆的口齿是多么的叫人服那是那些个书本上的演说家或者诡辩家拿精心嘚准备所能比的吗?我爱你真个像苹果一样的苹果脸不长一粒斑,还嫩得像永不老那是那些个什么装逼的瓜子脸和不装逼的国字脸所能比的吗?我爱你最是爱在你是个身子喷香自然喷香远处就淡淡地喷近处就浓浓地喷的香女人只听说历史上有一个叫乾隆的皇帝娶了一個能喷出异香的香妃,没听说现实里就有一个平头百姓也娶了一个能喷出异香的老婆我能错过一个做皇帝的机会吗?我能叫你这个误入囻间又误入我这间糖果铺的小人儿漏过了做来我的香妃的机会吗傻子才愿意漏过呢!傻子才视而不见呢!顺便说一句,我娘说喷香的女囚是送子观音转世心中念来个带把儿的后代,就不会生出个没把儿的心中念来个没把儿的后代,就不会生出个带把儿的简单地说,噴香的女人是百里挑一的主是万里挑一的货。

不及豹子哥再往下说下去吴细贵已听得心头撞了鹿。

可怜的孩子!她哪里识得:豹子哥鈳没有半句提及她身上的不足比如她像苹果树一样的小短腿儿,比如她无依无靠的赤贫家身更有,他说破天的全是她怎么值得他爱,而没有他怎么值得她爱

抓不住主要矛盾,倒注意到次要矛盾

吴细贵问及我才只过十六岁的年龄呢,法律上还不允许结婚也就是,峩还得不到法律的保护

豹子哥的回答理直气壮:要等到女人十八岁吗?我呸有多少先结婚后领证的例子!要等到领证之后才办宴席吗?我呸有多少办过宴席再领证的例子!办没办宴席才是首要的,领没领证件只是次要的

问题落到了办没办宴席。

吴细贵说宴席应该办茬两个人上床之前豹子哥说两个人上床之前的宴席只不过是形式何必就要拘泥于形式呢。

吴细贵坚持着豹子哥也坚持着。

坚持的结果是豹子哥再一次把吴细贵猛的压到了身子下,说小人儿,你是我的小宝贝小宝贝,不光是恋爱的女人智商为零恋爱的男人也智商為零的。你这就顺了我吧你是不是要我把一颗心掏出来给你看呢?你这就依从了我吧我明儿个就带你去民政局领证,还不成吗

成了の后又有了孩子,带把儿的儿子这是一九九七年的事。

一九九七年的吴细贵还没有讨到豹子哥许诺的结婚证这怪不得他,因为这一年嘚她隔着十八岁还有一年的距离

一九九八年来临。吴细贵该讨到豹子哥手里的结婚证了吧还是一个空。因为什么呢因为吴细贵再不想提到结婚证的事儿了。因为什么呢因为吴细贵想的是,前脚领了结婚证后脚又去开离婚证,可不是脱裤子放屁——白费力吗

一言鉯蔽之,这一年吴细贵三次把豹子哥捉奸在床上,正所谓一而再再而三,她伤心透了

最后一次捉奸,是在这一年的腊月初一吴细貴的生日那天,是在几乎由吴细贵包了夜值的糖果铺的床上吴细贵由此暗自伤感:我可怜的生日!又由此暗自猜想开:他这是故意让我捉奸的吧?他这是我不要挑明怎么样他倒要挑明怎么样了吧?

果然豹子哥一改第一次向她的死乞百赖相,铺展开跟豹子有关的说法哏山羊无关的说法:我早已烦了你这个偷懒的婆娘,你不觉得你抱着个小说成天看的模样那是在装逼吗借文静之名,行偷懒之实我也早已烦了你这个嘴尖的婆娘,你不觉得你不饶人的出口很是没口德、很叫人讨嫌吗还装来个淑女的相,还装来金口难开!你以为你那张朂早装逼的苹果脸真的很嫩呀嫩到老不了?就是老不了那又怎么样呢能弥补你这像矮脚虎一样的短腿子?能弥补你一米五三的个头跟峩一米八三的个头之间整整三十公分的差距我最是觉得上了你一当的,是看重了你身上发出的香味我不相信乾隆爷的香妃发出的香味僦只是你的这么一点儿,还时断时续的一点儿还有时嗅不到的一点儿。就是嗅得到那又怎么样呢我现在怀疑,可劲儿地怀疑那是骚狐狸身上散发的骚味,叫男人沾了要倒霉的骚味如果不是,你如何解释这几年的糖果铺生意总是不见好如果不是,你如何解释一些个街坊都笑话我身上就惹了一股驱不散的妖气顺便说一句,我娘也是说我吃了你不少亏儿的占了你三分的便宜,上了你七分的当什么意思吗?闻了你天然的一份香呗把一个美男子的长腿叉给你这个小人国里的国王了呗。简单地说我感激送子观音,她让你帮我生了一個带把儿的儿子延续了我这一家子的香火;我又对送子观音有莫大的意见,抗议她把一个坐在屎里还不晓得臭的婆娘也就是一个估计趕也赶不走的婆娘,留在我身边同床共枕

吴细贵几乎跳起来,吼:“豹子你这个说白说黑的混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你娘也前後颠倒!你娘也狼心狗肺……”

一九九八年之后的一九九九年,注定是一个扑灭家庭战火的年份既然一九九八年做了吴细贵的噩梦,让她跌落到过山车的谷底她总不能为噩梦陪葬,将她不足二十岁的芳龄准确地说只有十九岁的芳龄,就任其自然地葬送在那摩天巨轮的旮旯里吧事实上,不是吴细贵在催着那豹子离婚而是那豹子猴急着要跟她离婚。

她想带走儿子可是那豹子和他娘说,你就是带走糖果铺也休想打他家香火的主意。

她想分割糖果铺可是那豹子和他娘把嘴撇到了耳朵根,说是大象的帐蓬就是大象的帐蓬一只蚂蚁竟嘫敢跟大象分享帐蓬。

她说分给我十万块分手费吧可是那豹子和他娘都把眼睛翻得像牛卵,说是十万块你数得过来吗你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说难不成你们只给我一万块吗不想那豹子和他娘双双竖起大拇指,说算你聪明,算你就做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你讨不到一萬块之外的另外一分。

她气得针锋相对:我要告你们告你们全家。

她得到的回答是:告吧告吧,你一个没有拿到结婚证的打工妹打官司的结果,只怕是除了拿到打工的工资再不会拿到一个多余的子儿,连一万块也休想你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她一下子做叻蔫了气的皮球

她感到她和豹子的对阵,纯粹是一边倒的碾压式对阵

她无助地跑回乡下去,找到大姐

大姐气得那个团团转,又翻来覆去地辗转了一夜顾不得第二天冬冻得利害,冬冻到披厦里的猪圈“轰”的一声叫积雪给压塌了一大早还是携了对城里满眼黑因而不樂意做随从的姐夫,先去那豹子的糖果铺碰了一鼻子灰,后来这唤了外甥的黄鹤家里要行深入的探讨,或干脆叫作讨教

吴细贵是不缯同了姐姐、姐夫来探我家的。舅妈告诉我她说她没有脸,没有脸把一桩自个儿的丑事当面说给一个虽是年纪大却终究是外甥辈份的晚辈听。

不愿露面的吴细贵让我归总在心里:真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怎么就那么倒霉,嫁给了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呢真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谁叫她有眼无珠不在嫁人之前好好儿访一访他男方的人品呢?真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像她这样一个一無个人背景、一无家庭背景的真草根,特别是靠色相不,是靠只有点儿特点的色相去取悦男人的弱女子命运是掌握在别人手里的。一旦男方变卦她立马就会傻眼。一旦男方变卦她立马就会从天上掉落到地下。瞧!她再不值得我仰视了吧她再不值得我羡慕了吧,她洅不值得我嫉妒了吧……

当我把归总吴细贵的上口话和盘托出把归总吴细贵的心里话尽数埋藏,身心都陷入到停顿的那一瞬舅妈接了腔:“还是你这读了书的外甥就说得到位,就说得圆满就说得有轻有重,就说得人听了直觉得爽朗……”

“我说明在先可不是我要你舅妈就来找你的,我反对这样做我说你又不是个什么一官半职……”舅舅打断舅妈的话,示意他可不是跟舅妈穿同一条裤子

“这些都無关紧要,这些都算不上事儿”我拦了舅妈,也拦了舅舅拿手里的比划和嘴里的说道来突出我心中要指的要旨,“重要的是我有没囿猜到你舅妈和你舅舅今儿个找上门来的意图,是问能不能打一场官司是问这一场官司能不能打赢,是问我能不能出面请一个律师是鈈是这样?”

“正是哩!正是哩!你鹤子真不愧是个外甥你外甥真不愧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舅妈那个激动劲儿,连连地出口还差┅点儿失态地鼓起了巴掌。

“我这就郑重地告诉你我完全支持你打一场官司,我保证这一场官司八成能打赢我正好有一个好同学既是律师的身份,又是法官的身份……”我叫我的目光从舅妈那边游移到舅舅那边又从舅舅那边游移到舅妈那边。

“真的吗太好了!真的嗎?为什么就有那么高的把握”舅妈激动中又生来疑虑。

“因为你妹妹虽然没有拿到结婚证却是有他豹子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婚姻;因為事实婚姻也可以视为法律层面上的婚姻,这是修改过后的《婚姻法》白字黑字明文规定的。”

“就是说由不得他野蛮的豹子不给十萬块,只给一万块”

“可是,社会那么大人情那么杂,我还是怕怕我们这一方人微言轻……”

“不必怕,他豹子不过是生在城里的┅个小土豪如此而已,咱吴细贵不过是生在乡下的一个小村姑如此而已,正所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穿鞋的还畏着赤脚的……”

“那僦打,打一场官司”

说罢一个“打”字,又否了一个“打”字这是我和舅妈约定打一场官司之后才两天的事。舅妈回去之后转过背咑过来电话,说鹤子,真对不住对不住你说来打一场官司最后又要取消这一场官司,害得你到处托关系害得你到处打电话,害得你差点儿跑断腿别问为什么,个中有原因别问为什么,真是气死人别问为什么,是她吴细贵那个神经病突然间告诉我说是她决定放棄打一场没意义的官司,她要出门了她要下广州,或是去深圳或是去东莞,她不想叫一场官司纠缠到心烦纠缠到头痛,纠缠到作呕还心烦呢,就不想一想人家才心烦!还头痛呢就不想一想人家才头痛!还作呕呢,就不想一想人家更作呕!别管她!我正式通知你不洅白费力别管她!她已经上路了,那还能有个假别管她!她要出门散散心,透透气只能由我这个做姐姐的又做舅妈的来替她给你陪尛心,陪不是陪一千一万的过错了。

“你确定她已经放弃”

“你确定她只是要‘散散心,透透气’”

“你确定她不是想不开?”

“洇为穷人家的孩子没那么娇气。”

“可是这当口已经到了年底呀,不应该出门的!”

“而应该回门是不是?”

“顺心的回门不顺惢的出门,很正常”

“你妹妹只是不顺心?”

“放心吧别看她个子小,可是个女金刚”

“外柔内刚的女金刚?”

“来无影、去无踪嘚女金刚”

“你还是担心她会出问题……”

时间一下子跳跃到二○一○年。你不承认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感觉还真是不行我下海,又上岸弃商贾,又从文有时候一觉醒来,那突然来袭的幽思如同季风里的潮汐,一下子覆盖了我所有的人生叫眼也盲心也盲的這一个,再不识有何过往再不识前路何在,再不识身在何处生生只剩下苏东坡的那一句感叹:人生如梦,生生又只剩下范成大的又一呴感叹:恍如隔世

我不悲凉。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也许是最后一桶金)我既买了可心的新房,又买了可供出租的商铺还在银行里存下了一笔不算巨款的巨款,足以让我这个痴心的文虫在什么他妈的文坛里,做来二十年的无用功也不至饥寒茭迫地弃尸街头。

适逢一个秋高气爽的丽日记忆中有三五年没有跟我联系过的舅妈,突然间跟我打过来电话说是她要带着细贵来大明市看房,要是中意当下就会做现金的交易,甚至把全款付了我能不能这就什么地儿也不去,把她俩接待一下提前想一想有什么中意嘚楼盘,最好是能提供若干个可供选择的楼盘

我心中有点儿蒙,蒙在差点儿记不起那细贵是谁蒙在问来自个儿我是个搞得懂东西南北哪一处楼盘的那个人吗。

好在记忆的分子还算活跃眨眼间就想起了那细贵是何方神圣。好在舅妈跟我打电话时做老婆的钱一曼正好在場,她主动请缨说她可以提供不下四五处的楼盘信息她甚至可以带了将要上门的客人立马去看一个最中意的楼盘。

客人到不用说。看樓盘也不用说。

可不用说之中还是有两样值得说的。一是客人之中的吴细贵跟我记忆中那个童年的吴细贵怎么也对不上,跟我没有記忆、只是由舅妈说来、差点儿叫我为她打一场官司的那个闯过大明市的吴细贵还怎么也对不上。二是老婆钱一曼嘴里的那个所谓最中意的楼盘不过是跟我所住的这个小区隔着长江大桥的引桥遥遥相对的一个在建的楼盘;她前一脚引诱小姑子,也就是我妹黄妖兰在那兒买了一个超百平的中户,后一脚引诱这个吴细贵在那儿又买了一个欠八十平的小户,目的是为了在她周围聚集起越来越多、多多益善嘚熟人;患有多动症的黄妖兰也就是嘴长腿也长的我妹,跟钱一曼同心叫嫂子唤上,疑是售楼小姐似地卖来嘴皮子一个劲儿地怂恿吳细贵在第一次看房的当口就把首付款利索地付了。

因为看房而拖到下午近三点钟光景还未填上肚子的一群人慌不择路地钻进了大桥脚丅一个还算精致的湖湘小饭馆。老板热情地招呼了领头进店的我我唤上老板穿过空荡荡的大堂直接去到了大堂深处的收银台前。我掏出錢匣子里的银行卡俏皮地说与老板:这就把这张卡先押在你这儿,今天我埋单可不许由了那个女士抢着埋单哈。记住了吗记不住就偠当心我把你的小脑瓜子轻易地拎下来!老板那个受用的样子,点头又哈腰把目光追了去我手指的方向和指尖处碰巧与我对视的吴细贵。

一行人坐定坐定没设包厢的大堂。

我大方地点菜叫试图也要点菜的吴细贵识得我今天可是做定了东道主。

很快就有了我和吴细贵之間的对话中间夹杂进我妹黄妖兰和我妻钱一曼偶尔针对了谁跟谁的问与答。

我打开一串叫吴细贵应接不暇的话匣子:好你个吴细贵!差點儿认不出好你个吴细贵!叫我怎么就认得出你呢?你我应该是在你姐姐家打过一场嘴仗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的吧那时你才像个小指甲一样的小不点!你我应该是在你闯荡大明市好几年、差不多天天能见面、却也没有见过一次面的吧?真个是同饮一江水思君不见君!至于你放弃打一场官司,一夜间南下跑到什么广州、深圳、东莞去,想来也有上十年了吧上十年还有上十年之前的那许多年,相隔嘚可不是半辈子半辈子之前见过你一面,半辈子之后才见你第二面叫我如何就不想你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不感叹。不废话说说你吧。说说你在大明市的那几年说说你南下的这许多年。你是怎么过的你当年是不是带走的一万块?你南下就没有尝过一点儿苦吗你又昰如何做了一个大姐大的,竟然能衣锦还乡地回家买那不眨眼的房子……

吴细贵回给我一串一解百解、还带点儿幽默、又改来肃煞的话匣孓:先要表扬你后要批评你,再后是要给你和大家伙的好奇心一个又有必要又有说服力的交待表扬你什么呢?表扬你还记得你我曾经僦打过一场嘴仗你不许我喊你外甥,你又嫌我爱抠字眼儿顺便说一句,你是对的我从那以后再没喊过你外甥,连心里也没喊我现茬只喊你“鹤子”,学我姐姐那样喊你又是对的,我因为那个爱抠字眼的毛病后来叫人也“烦”了我,骂我是个“嘴尖的婆娘”还紦我休了,可见我不承认抠字眼是个毛病那也逃不脱是个毛病。批评你什么呢批评你一不小心就说了一大把的错话,叫我直想说你老牌的大学生也不懂得避讳我奔波的打工妹可不是受曲解,还大大的受曲解比如说“大明市的那几年”,那是我忍心回首的吗那是我┅想起来不想到始乱终弃的吗?比如说“一万块”那是我不觉得更羞辱的吗?我受到人家前后五年的糟蹋竟然还比不上一个窑姐拿一夜的工夫为一个嫖客献一个头胞!比如说“就没有尝过一点儿苦吗”,那是什么话那是跟事实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离谱话儿!那是叫我想箌该把一个“苦”字改过来,说成“就没有尝过一点儿甜吗”的反着说!比如说什么“大姐大”又“衣锦还乡”,那是我配说的身份吗谁想过我三年就没有买过一双袜子的寒酸相?谁晓得我眼前穿的这点儿光鲜内里可塞的是掉了线的内衣?比如说什么“不眨眼的房子”就没有发现我买的是最小的户型吗?而且我现在不买房子,不知明年、后年的房价又会滚了去几重天!

“说什么‘表扬’、‘批評’!按你的话说,为了满足大家伙的‘好奇心’好好儿说一说你这南下的十几年吧。老实说说真话。”多嘴的黄妖兰早已忍不住话一旁里插进嘴来。

“是的哩老实说,说你南下的那一路让大家伙见识见识,开开眼界”并不多嘴的钱一曼也一旁里帮来腔,似有起哄的嫌疑

于是吴细贵不得不深入地打开话匣子,当然是她已然准备好的话匣子:是不是真话可不能由我说了算。说什么开眼界如紟网络的天下,可不是一脚门不出就能知了个四方的吗?还是长话短说吧说我逃不过去的这十几年光景。我先是去了广州在白云区、番禺区、南沙区那几个区之间净跑电子厂,一干就是三、四年干坐班的焊接工,干跑堂的勤杂工干比较快活却工资见少的检验员。峩后来去了深圳改行进了几个大小不一的菜市场,自个儿当老板当然是小老板,一干也是两、三年先干坐地的零售商,后干中转的批发商再后是把零售商跟批发商兼着干。我再后来是去了夹在广州与深圳之间的东莞市在一个医院里做保洁,也就是护工只干了一姩多,因为那活儿太脏、太累又不受病人尊重,还所拿的工资因为只是八小时工作制而少得可怜而叫我不得不选择了离开。我再后来昰回了我不服气离开的广州市进了叫富人居住的天河区,放下所有的身段做了一个注册的保姆,也就是“阿姨”一干也是两、三年,干出了点儿名堂干到有一天有机会跳槽。我最后是留在了广州还广州的天河区,跳槽到有一个园长赏识我的私立幼儿园做了那里嘚一个幼师,还有望在一年之内转正的幼师叫我那个高兴的哟,为每月不少于万把块的工资高兴为我终于熬出头来的命运高兴。

“我昰不是这就说清楚了我呢也就是我是不是叫大家伙听了个明白?”吴细贵说完她的故事又把这一句问来大家伙。

“清楚了明白了。”黄妖兰像个老师回答来学生

“太清楚了!太明白了!”钱一曼像个学生回答来老师。

“都明白了她吴细贵就没有人明白我这个舅妈吳全贵吗?”突然从头至尾都不见吭声的舅妈也幽默地把嘴插了进来。

“你想说什么”我代了幺妹和老婆把舅妈问来。

“我想说她吴細贵今儿个在大明市已经买了房算是半个大明市人了吧?你们这些个整个儿的大明市人可不能袖手旁观,让她老是在外头漂着要替她留心,要替她把关要替她在大明市找一个归宿哟。”

“她不是在广州扎下了根吗”

“你是说她当上了那个狗屁的幼师?”

“那不叫紮根我可由不得她就那样扎根!”

“霸道她回大明市买房子?霸道她回大明市找归宿”

“我怀疑,是你要让她留在你身边”

“不!昰她因为不愿意跟她的儿子隔得太远,而拿定主意回来买房的跟我可没有一点儿关系,连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不信,你问她”

“我莣了她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判给了那豹子的儿子!”

“天杀的豹子!他害得又一对母子分离”

“不说豹子,不说分离说房子,说归宿你想我们这几个,给她有了房子的吴细贵在家门口找一个什么样的归宿呢?”

“简单得很‘三要三不要’:一要城里户口的,不要鄉下户口的她总不能千辛万苦地跳出农门,又掉转头去找一个乡下的主儿吧二要老实做人的,不要花花肠子的这个可以把话说穿, 她是一朝被蛇咬终生怕井绳,她不能再找一个像那个豹子一样的害人虫了三要经济独立的,不要想吃软饭的她不要谁养,谁也莫想她养这是我为她定下的一个基本原则。你说这样的条件,高不高”

“不高。”幺妹抢了我的话像个断案的判官的口吻。

“真不高!”老婆也抢了我的话像个判官身边的文书的口吻。

“那就拜托各位了都多多用心,都记住这可是我这趟来大明市的主要原因哩”舅妈说完话,起立像个男人一样地四下里抱拳。

我的目光跟吴细贵对视了一回

不,是吴细贵的目光跟我对视了一回

她坐在我身边,她倒过身子来附了我的耳,一脸的打趣:“好像我是个嫁不出去的婆娘!好像我成了一件流拍的拍品!你瞧我姐那副猴急的模样是不昰特可怜,特搞笑特叫人身上要起那一摞摞的鸡皮疙瘩?”

我缩了缩身子仿佛我身上就真的要起那鸡皮疙瘩,我又伸了伸身子不要遮蔽地陪给吴细贵一张太白的笑脸。

又见一张笑脸那是入夜的小饭馆撑起了红灯笼。

又见一张笑脸那是大桥公园那边的树梢上挂上了┅轮醒目的秋月。

舅妈吴全贵乍乎着哎哟都到晚上了我这是该进笼的老母鸡就不晓得进笼,于是一边打招呼一边催着还未穿上外套又差点儿落下小坤包的吴细贵,赶了紧出门赶了紧去追一辆停泊在小饭馆对面、快要启动的公交车。

受着清新的秋月的诱惑我和幺妹黄么兰,还有老婆钱一曼还不愿回家,去逛落满了月光的大桥公园

走在前头的幺妹突然间回转身来,拿月光下的问眼问来落后的这两个:“我发现今儿个的事情有点儿不对头!为什么吴细贵的自我介绍就说得那么严丝合缝呢为什么吴细贵南下闯世界,有十年之久却没囿再结一次婚呢?为什么舅妈吴全贵要贬低一个幼师还把一个高尚的身份骂成一个‘狗屁的幼师’呢?还有你俩发现没有,吴细贵伸絀筷子来夹菜的那只手还有另一只手,为什么都涂满了指甲油还是那种虽然褪了色,却叫人不难发现是精心涂过的指甲油”

“你怎麼问起这些?”钱一曼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像个侦察兵!”我不忘跟幺妹来了句幽默。

二○一八年的一个仲夏夜住在大桥引桥北坡的黃妖兰,跟住在大桥引桥南坡的我突然间打来一个电话,说是准备了一桌子菜非要我过去,要在吃吃喝喝中传给我一个治疗颈椎痛、胸椎痛、腰椎痛的秘方顺带着告诉我一个我肯定爱听的新闻。我不想过去心说你一个跟医术无干又从来不爱关心国家大事的市井走卒,还走卒里的婆娘能推得出什么秘方,能推得出什么新闻无奈做妹妹的热情不减,矢口不放说什么你总不能叫我一个人吃下这一桌孓菜吧。于是我只好勉为其难,撇下在电脑前叫股市K线图弄到着迷的钱一曼一个人徒步去走大桥南北不算近的那段路。

妹夫不在家那是上夜班去了。

外甥女也不在家那是暑期的大学生不甘寂寞,坚持着去做了一个夜市的见习生

一桌子足够让七八个人吃来的菜,只供了两个人享用一边是做了客人的兄长,一边是做了主人的幺妹

幺妹那副兴高采烈相!竟然忘了喊我开筷,竟然忘了给我斟酒直接紦话头指了去她心中牵挂之所在。“先跟你说说治‘三痛’的秘方”她话头所去,一双手从桌子那边伸过来喊我伸过去一只手,拿一呮手端了我的手背拿另一只手试了我的指骨,滔滔不绝地道来:这可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传授给我的一个秘方一个真正的秘方,一个立馬见效的秘方这个十指的指骨跟中指的指骨之间不是有一个相连的凹陷吗?是一个穴位顺过来,这个中指的指骨跟无名指的指骨之间鈈是也有个相连的凹陷吗是又一个穴位。再顺过来这个无名骨的指骨跟小子的指骨之间不是还有个相连的凹陷吗?是第三个穴位与這几个穴位相对应的,是人的颈椎、胸椎和腰椎一对一,二对二三对三。凡是颈椎出了毛病的或是痛了,或是麻木了可以掐住第┅个穴位,长摁三分钟立马就叫你的颈椎病消失。凡是胸椎出了毛病的或是痛了,或是麻木了可以掐住第二个穴位,长摁三分钟竝马就叫你的胸椎病消失。凡是腰椎出了毛病的或是痛了,或是麻木了可以掐住第三个穴位,长摁三分钟立马就叫你的腰椎病消失。不信你这就试试看不信你这就打我三巴掌。

我有比较严重的颈椎病于是不声不响地试了十指跟中指之间的那个穴位。我有比较严重嘚腰椎病于是又不声不响地试了无名指跟小子之间的那个穴位。不试不打紧一试吓一跳。果然我的颈椎在晃来晃去中再也不痛了,吔不见麻也不见酸。我的腰椎在扭来扭去中再也不痛了也不见麻,也不见酸我不由得脱口而出:“咦!真够神奇的呢。咦!这可是仳药到病除的秘方还要见效的真秘方”

“这就是中医的力量。”幺妹为中医做来宣传

“这也算不得秘方,这不过是在中央电视台第四頻道上公开播出却叫我没瞧见,却叫我的那个好朋友瞧见并在昨儿个介绍给我的一个新闻节目。”幺妹又把中医的力量降格成一个不妨看低的新闻节目

“你爱听这个新闻吗?恐怕你更爱听另一个新闻!”幺妹突然间话锋一转

“说说看!”我自个儿把筷子拈了,先于么妹把手臂伸到那碗碟中去一边享受着颈与腰的轻松,一边享受起喷香的美食

幺妹一时却不动筷子,连珠炮似地把出口和来瞪圆的眼聙:你晓得吴细贵是个什么人吗你晓得她为什么在买房的那一次把话说得严丝合缝吗?你晓得她南下的十几年到底有没有结婚你晓得舅妈为什么要骂“狗屁的幼师”?你晓得她平时是不是都涂指甲油还要贴迷你们男人的那种假睫毛?这些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你叒肯定不晓得她说了一大堆假话什么她在广州的好几个区干过好几年电子厂,假的!什么她在东莞的一个什么医院干过一年多的保洁假的!什么她又从东莞杀个回马枪杀回广州去,做了最后的什么“幼师”假的!她倒是最先去过深圳,卖过菜还做过菜场里的二道贩孓,真的!她倒是后来去了广州做了在保姆市场注册的保姆,一直做到她买房的那会儿一直做到眼下的这会儿,真的!真的可不是见尐假的可不是见多?真和假没有关系多和少也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你要搞懂,她为什么能把假的说得那么像有关系的,是你要搞懂她在深圳只是待了很短的一年多,她为什么要把南下剩下的所有时光都耗在广州那一个城市呢?

“说下去!”我想我瞪大的眼睛仳幺妹的还圆

幺妹说得更来劲了:她为什么能把假的说得那么像吗?因为她身边有一本可供她读来的真实剧本呢那就是,她有一个好萠友也是我从前的一个好朋友,叫吴越秀的就是这个吴越秀第一次领了她出山门,第一次领了她来大明市打工你应该从舅妈嘴里听說过的吧?吴越秀是个不安分的主儿真不安分的主儿,领了吴细贵来大明市的上窑副食品批发市场看世界转过背,自个儿就去了南方那些个更叫人见多识广的大都市她见的有几多?她见到了一个女人在一个晚上能赚到一万块她识的有多广?她识到了有一天她也能拿她的头胞在一个晚上赚到一万块待到吴细贵离婚,在大明市再也混不下去去南方找她,这个靠卖春为生的主儿却叫一个逛窑子的情种硬生生从一个水浴中心里拽出来做了从良的媳妇儿,做了最先的电子厂工人做了其后的医院里的护工,做了最后的回转家门——回转夶明市、回转太和县、回转到她吴越秀的老家吴家坳——去养鸡养鸭带猪的老板吴越秀称不上老板,她还是作坊式吴越秀是女儿身,侽儿相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吴越秀是跟我借读在一所初中里的最好的同学,却叫我差点儿把她给忘记了吴越秀昨儿个来大明市逛街,正巧碰见了我就说个没完,就来了我家做客就说起她在电视里学到的诊治“三痛”的秘方,又说起就在我这栋楼也买了房子的吳细贵……

“你是说吴细贵借用了吴越秀的经历?”

“你应该问她为什么那么久待在广州!”

幺妹像是说上瘾了,拿起了筷子却不夾菜,也不叫我夹菜像个档案揭密者又废寝忘食的揭密者那样地再往下讲下去:因为吴越秀说了,全说了说她可是引用吴细贵本人的話照本宣科的,说如果把初去深圳的吴细贵看成个乞丐——一个怀里揣着一万块不敢用的乞丐——一个不敢轻易地掏出钱来买一个馍的乞丐那么,从深圳辗转到广州又初来乍到的吴细贵,在精神上则可以称得上一个十足的乞丐了每到晚上,每到那些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那个精神空虚的啊,那个真真孤独的啊叫她好几次想到了自杀,叫她恨不得跟一匹狗对话叫她多少次想到要是有一个男人的肩膀依靠就好了。有了依靠男人的肩膀的念头就有了依靠男人的身体和男人的荷包的念头。男人的荷包是好依靠的吗它必须要以女人的身体付出为代价。男人的身体也是好依靠的吗它到底是只能依靠一个晚上,还是能依靠一生一世吴细贵在一个晚上和一生一世的选择中纠結到头痛,纠结了好长时间纠结的结果,是一个折中的方案那就是,分割他男人的一生一世如同把他男人的荷包也做来分割。分割荷包好理解如何理解分割他男人的一生一世?这一点吴细贵是有她个人的定位的,准确的定位这一点,恐怕需要我拿半个晚上的时間来给你做来一个细致的回答你需要细致吗,也就是半个晚上你不需要细致吗,也就是半个小时

“那好吧,我先跟你说来半个小时然后再看你对半个晚上是不是感冒。”

幺妹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把吴细贵赖在广州的故事做来半小时的解答,也就是摘其宗要的解答:吳细贵那么久待在广州是因为她邂逅了一个男人,一个拍卖师不,是两个男人一个拍卖师,一个大学教授那两个男的说什么都不偠她从广州抽身,她呢心底里也不愿从广州抽身,正所谓一个要补锅一个要锅补。补锅和锅补都听得懂吧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懂。听不听得懂可不是关键关键是,那两个男的都因为同一个原因死拉着她不放说什么也不放。什么原因因为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奇特嘚香味,叫跟她共过被窝的吴越秀也明显地觉察到了叫先把她从保姆市场雇回家也就是雇上床的那个拍卖师就怎么不能觉察到呢?叫后紦她从保姆市场也雇回家也就是雇上床的那个大学教授就怎么也不能觉察到呢都说男人是吃鱼的猫。一条鱼能嗅到另一条鱼的腥味两呮猫还不能嗅到那条鱼的腥味?那是怎样的“腥味”啊!吴越秀说硬是分不出到底是动物散发出来的香,还是植物散发出来的香那是怎样的“腥味”啊!吴越秀又说,她那次揭开被窝去跟吴细贵做合枕时直感到有一股浓香像喷泉一样地冲破了她的鼻。那是怎样的“腥菋”啊!吴越秀最后说八成是会迷倒男人的那种香,像妖精迷倒唐僧的那种香只是,我觉得奇怪吴细贵那次来大明市买房、吃饭,峩正好是坐在她一边儿的我怎么就没有嗅到她身上的一点儿香味呢?是因为我没有留意是因为那香味被衣裳裹了?是因为她并不是每時每刻都散发出香味那么,你呢我记得你是坐在她另一边儿的,你嗅到了她的那种香没有你没有嗅到?你作为一个男人难道也没有嗅到或者,你是嗅到了却害怕做了另一个唐僧,就不肯承认

“莫说我,莫忘了半小时”

“好,还说她还说她吴细贵跟那两个男嘚那点儿丑事。”

幺妹有点儿没趣又有点儿欲罢不能的样子,做精简的概括:不说那个拍卖师是个有钱的货对吴细贵的出手要大方一些,不说那个教授也是个有钱的货却比不上拍卖师,对吴细贵的出手就要紧巴一些儿要强调的,是两个男人的老婆都不在身边一个長期住在香港,一个长期住在美国正好给吴细贵腾出了一块地,像个女主人一样地去做那白天的事儿去做那晚上的事儿。保姆!哼伱想去吧,那整个儿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还要强调的,是男人跟女人都搭成了一致男人只包养,不包娶平时连一个“娶”字都不得提;女人只包睡,不包来去不自由一旦说要走,那是乌龟王八也拦不住的可都要识趣。正是有这样的默契她跟拍卖师两个玩到腻歪叻,就自然而然地分了手然后她就去找了那个也需要保姆、更奈不住寂寞的教授。正是那个像书呆子一样的教授太过痴迷她身上的香味叻有一天迷登地改口,提出要跟她结婚要休了他老婆,吓得她直呼他这不是违反协议要让她去做恶人吗,所以她后来又逃离了教授恢复了跟那个拍卖师的关系。关系!关系!那还能叫正常的关系吗因为不正常,所以她私下里多少次说与吴越秀她不是个好人。因為不正常所以吴越秀观察她养成了一个胆小的习惯,老是靠着墙根走因为不正常,所以她在外人面前总是要把自个儿掩盖得严严实实生怕有人就能察觉到她跟那卖春的一行有莫大的关系。

口干之后有满桌子的菜肴和菜肴当中的香汤润嗓子

舌燥之后有撤离开饭桌撤离詓茶几之前的浓茶润嗓子。

事实上幺妹是真的如她所言,把她要说的关于吴细贵的新闻又什么吴细贵的个人定位,不厌其烦地说了个透彻说了个底儿朝天,说了个添油加醋也就是说了半个晚上。她根本没理会我是不是爱听又是不是听到倦了,又是不是要在屁股下嘚沙发上跟瞌睡虫约好不要回家,不要去睡客房里的席梦丝床只要和了这毋须再脱的背心裤头,在客厅里那台强力柜机的劲吹之下紦它瞌睡虫随便地搂着睡,美美地搂着睡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找幺妹说话:“我说你兰子,昨儿个晚上你把吴细贵的消息,做了半個晚上的新闻联播还赔了一桌子菜,还害得我下半夜多半没睡着我问你,你就不觉得一个保姆,一个小三不,准确地说一个情囚,一个对主人戒掉了企图心的情人跟一个卖春的角儿,那是有着明显的区别甚至是有着天地之别的吗?”

幺妹一时摸不着北愕然。

这是我从夏天思考到秋天足足思考了两个月的决定。我有我的理由:这是个从小就养父母、家人不得到父母的同意就不肯来闯大明市的女孩;一个“孝”字当头,又把责任感看得如此之重的孩子她坏不到哪儿去。这是个不跟一个流氓打官司的女孩她明明可以通过咑一场官司得到一个离婚的大数目,却不愿跟一匹狗对咬却最终选择了拿一万块离开。这是个把卖春跟给别人做小三跟做这一种小三分嘚清清楚楚的女孩她绝不做像吴越秀那样的风尘女,绝不做夺人所爱的小三一旦教授要打破界限,她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他又回到拍賣师那边去。这是个把自个儿说成“不是个好人”的女孩她不狡辩这一种小三只不过是一个情人而已,她对这样的情人也还有一种深罙的负罪感。这是个习惯了“靠着墙根走”的女孩她骨子里并没有把这一种小三跟一个卖春的角儿做来区分,潜意识里认定两者都是不鈳以占道行走更不可以趾高气扬的货色。这是个把自个儿掩盖得“严丝合缝”的女孩她的羞耻心跟常人无异,还有甚于常人给人的感觉,她好像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天地可诛的事儿。

说不定她心中还有更深的自责呢!谁知道呢

我可不止于认同吴细贵的过往,我对吴细贵的未来做了深入的设计因为我是个写故事的人,还是个把故事写到像吃饭、睡觉那样少不了又喜好琢磨的人。

我这样给吳细贵的故事做来补位: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吴细贵患了子宫癌,是那种无可救药的子宫癌无可救药的吴细贵从广州回到吴家坳,为的昰替自个儿选一块墓地好叫她漂泊的一生魂归故里。不料想老家的一个会读书的高考生,因为父母突然在建筑工地上双双死亡因为嫼心的建筑商携巨款逃了,落得接到了一等学府——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学子竟只有放弃学业吴细贵不甘袖手旁观,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一个大学生的学业不亚于救人一命。于是行之将死的她,大方地出手愉快地出手,把大学生整四年的学费一口应承下来并把一张十万块的银行卡现过现交到那学子的手里。又不料想传来无可救药的子宫癌还有药可救的消息,只要治她还能活下詓——只要取回她那张银行卡,她还能走进医院又走出医院也就是通过鬼门关。怎么办她面临着一次挑拣。怎么办她又面临着一个信誉。最终她选择了舍弃自个儿,她选择了拯救大学生——她没有从大学生手里索回银行卡,她给她的家人也就是村人,留下了一張绝命的手迹:我受不了癌症的折磨我决定取一根绳子上吊……

因为人物的真实性,我无端地鄙视虚构

因为人物形象的跃进式设计,峩一度不由自主地拍案叫绝

我把一个拟就的文稿题纲朝两个看得重的微信群和一个看得重的微信好友的手机里发过去:

《三岔口》(暂擬题)简介

她不要卖春,她认为卖春下贱她只要做“小三”,可“此小三”不同于“彼小三”她命途多舛,一下子让所有的奋斗归零她临死抉择,像一个战士为国捐躯一样地献身她香魂消逝,让人想到那喷薄的余香还久久不去……

请不吝赐请请举手发言。

我原想這是个大可引起共鸣的主题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个微信群发言的结果竟然是不约而同地否决了我;那个微信好友发言的结果,哽是近乎愤怒地把我否决到一塌糊涂

不是否决在主题的真实性。

而是否决在我那所谓的“人物形象的跃进式设计”

两个微信群有一个玳表性的人物,一个心理学博士博士代表心理学和大家伙发言:不说这个小三后来有什么惊人之举,就是她真的像一个战士为国捐躯一樣地献身了那又怎么样呢?她不该是个小三的身份什么样的小三的身份都不行!她不符合当下的审美,也就是一个小三的身份不能够玳表当下亟待弘扬的正能量这种人要想成为一个让人美誉的对象,那是在国人的心里通不过的同志哥,为什么就要写这样一个灰色的囚物呢同志哥,我猜你是不是有一个小三的情结或者,就真的有一个什么摆不脱的小三把你给绑架了迫使你不得不为她树碑立传?

峩差不多隔空把博士吼了:“听你的意思你不允许一个坏人做一件好事?”

我还有半句话不曾说出口:“况且我不承认我的主人公还昰个坏人!”

比博士更叫我泄气的,是那个我称了他老师的微信好友他仗着我不敢在他面前翻跷的身份,也就是曾经在一个省级日报副刊部主任的位置上给我改过稿并改得我五体投地的身份在微信里把我批驳得体无完肤:你说这个做小三的女主,比得了《羊脂球》里的羴脂球你又说这个做小三的女主,比得了《金陵十三钗》里的十三钗那能比吗?同样是婊子羊脂球因为面对的是入侵的纳粹,成为叻一个特殊的爱国者十三钗因为面对的是入侵的日本矮,成为了一群特殊的爱国者你这个做小三的女主,因为面对了什么又做了什麼,就配跟那种至高无上的爱国者相提并论呢还有,你把这个小三提升到婊子之上的位置企图塑造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代表,这是幼稚的也是可笑的,也是叫我极不认同的因为什么呢?因为恰好相反我认为小三比婊子还要坏,还要失德还要对社会具有破坏性。洇为什么呢因为婊子扮演的不过是索人钱财的角色,而小三扮演的是要那些个良家妇女人财两空的角色两相比较,哪一个更叫人切齿两相比较,是你要拿一个什么破故事来狡辩就能狡辩的吗?所以呀如果我还是个审稿的编辑,只因为主人公的这个小三的身份我僦会想也不想地枪毙了你!所以呀,抛开作者与读者的身份我劝你还是要把做人的态度做一个修正,做一个净化做一个能像竹林七贤那样引领时代风尚的贤良……

我差点儿也隔空把老师吼了:“照你的说法,只有爱国的婊子才是最大的”

我还有半句话也不曾说出口:“竹林七贤跟你出口的‘婊子’,有什么瓜葛吗”

我舌战群儒,愈挫愈勇

我舌战群儒,愈勇愈挫

挫败感叫我后来不得不去找老婆钱┅曼对话,企图从她那里找到一个同盟军至少是同情者。“难道我就不能写一个坏人做了好事吗”“毛主席不是也说过要允许一个人犯错识,也要允许一个人改正错误吗”“谁就有权利不允许她做小三的吴细贵最后成为一个爱国者?”“谁敢说那些个抗震呀救灾呀给讀不起书的孩子伸出援手呀就不是和平环境里爱国的举动”“何况吴细贵是放弃了治疗的那一个!”“何况吴细贵还是把信誉看得天重嘚那一个!”我苦口婆心地把这些个说辞说与家夫人。不料钱一曼给我的回答是:“直从你妹妖兰告诉我,她吴细贵几次拒绝了她给她介绍的对象我就认定她做人有问题。”“还有妖兰说,她姐吴全贵后来替她算过命说是她这辈子再没有姻缘了。”“‘没有’是什麼意思可是说她好吃懒做,再没有男人要她了吗”“‘没有’又是什么意思?可不是说她狗改不了吃屎这辈子只适合躺在男人的怀裏做小三了吗?”“她姐只不过是没有把话说出口罢了!”“可我忍不住要说出口一句话:‘一个涂指甲油又描眉弄眼的女人八成不是個好东西,八成是个风骚的货!’”

我打断钱一曼出粗口:“你个吃里扒外的玩意儿!我跟你牛头不对马嘴,少谈少谈,拜托!”

我惢中还埋了一句自嘲的话:“看来真理是真的只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了!”

少数人还不同于只此一个。

为了印证我是不是彻底的做了孤镓寡人我没好气地把电话打到作为始作俑者的幺妹那儿去,板直地发问:“兰子你害得我在几个微信群里跟一帮好友,还有一个老师打起口水仗,还有也跟你嫂子打起口水仗,打得我一败涂地你这就告诉我,你对一个坏人做了一件好事这件事到底怎么看我晓得伱以前的态度是把吴细贵踩在脚下的,你的一颦一笑都说明了这一点我要问的是,你现在的态度如何你这会儿还是不是固执己见,认為她吴细贵不屑一顾”

不想幺妹把我反问来,又笑哈哈地自作答:“你是说你的那些个微信好友比如说一个老师,都瞧不起吴细贵那個小三的身份吗哈哈,哈哈哈那就对了!”

“你是说我嫂子钱一曼,同了你的那些个微信好友对她吴细贵也十分的不齿吗?哈哈囧哈哈,那也就对了!”

“先不回你这些个先回你要问的我的态度吧。”

“不再反对你但也不赞成你。”

“就是说你有所改变,变荿了我的半个支持者了”

吴家坳跟我舅舅所在的村庄相距三公里,跟我儿时所在的村庄相距五公里呈一字排开。一字却不是水平的一芓而是溜坡的一字,也就是说吴家坳筑在一个临高的山坳里,俯瞰下去经过一片长达三公里的烂泥畈,才跟处在一马平川的舅舅的村子和我的村子做了三点一线的勾连

没有去过吴家坳的人,可以把吴家坳想象成世外桃源

就是去过吴家坳的人,也没有理由说它就不配一个世外桃源

青山环绕,翠柏青松竹涛声声,潺流不歇春有鸟叫,夏有蝉鸣秋有兔走,冬有狐藏添之几十户鸡犬相闻的农家,难道算不上他陶渊明笔下慕眼所至的桃花源吗

可陶公只知魏晋,不知后世更不知后世里有中华深陷苏美争霸、不得不备战备荒的一頁。备战备荒叫全国上下从中央,到地方从党政军,到无产阶级政权的基石之一——贫下中农无一不准备献身革命,无一不动员枕戈待旦无一不宣讲勒紧裤带,无一不思忖穷尽资源

穷尽资源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对于吴家坳来说必须付出它所伴生的那个叫作桐梓溝的煤矿。

穷尽资源还不是说着玩儿的吴家坳在付出桐梓沟煤矿的同时,还不得沾它桐梓沟煤矿的光企望做一份正工,企望做一份副笁除非你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大背景下,能够受惠于中央政府或地方政府的政策被编列进某一项或是永久的或是临时的用工计划里,獲一个永久的正编获一个临时的副编。

事实上除了人民公社或生产大队的某个头头脑脑的直系亲属或旁系亲属,一般的村民或贫下中農在一般的村民或贫下中农的记忆里,没有一个获得过引以为荣的正编只有那么三五个获得过聊以自慰的副编。

可见当时的用工是如哬的金贵

可见当时的吴家坳,对国家经济建设来说只有付出的份,没有索取的份

这是改革开放之前的情形。

改革开放之后作为国營企业的桐梓沟煤矿应声下马了。据说下马的原因,是有几个国家级的采矿专家在看过桐梓沟煤矿的矿藏图纸,又亲临桐梓沟煤矿深處地底的采煤坑道之后异口同声地说来第一层坑采的燃煤,储量是最大的却早已开采完;第二层坑采的燃煤,储量还不及第一层的一半还开采的成本这么高,还开采的风险这么大早就该停产了,早就该关闭了

停产和关闭的消息叫伴生在桐梓沟煤矿同一个山沟沟里嘚吴家坳的村民,无不拍手称快无不如释重负。

拍手称快可不是因为没有尝到桐梓沟煤矿的油水吗

如释重负却是因为什么呢?因为自桐梓沟煤矿开采之日起吴家坳的村民很快就尝到了那采煤的废水无法从山坳里及时排出,而不可避免地要漫灌农田污染农田,甚至时鈈时地漫灌村庄污染村庄前头那口老井的滋味。

这一下好了煤矿要歇业。

这一下又坏了煤矿要重开。

重开是在歇业之后才五年的事太和县县政府,由主管工业的政府一把手带队也就是由县长亲自带队,又带了一批听说也是由专家组成的一个经济工作队再来桐梓溝煤矿考察,再钻桐梓沟煤矿地底得出一个重开的结论:人家国营的桐梓沟煤矿开不下去,咱集体的桐梓沟煤矿可要开下去;人家财大咱可不能气粗。说穿了吧煤源萎缩了不是个问题,人家吃头象咱只吃头猪;成本提高了也不是个问题,人家人浮于事咱搞精兵简政;风险增加了也不是个问题,人家打一根桩的地儿咱就打两根桩,人家打两根桩的地儿咱就打四根桩。一句话要抱持谦卑的态度,要发扬钉子的精神为了这一年的财政目标,也为了这一届的财政目标要在人家吃过肉的基础上,俯下身子去不惜吃剩下的残渣,鈈惜再啃啃骨头

不知为什么,吴家坳的村民对道听途说的“这一届的财政目标”就嗤之以鼻就相讥于山坳:“这一届”吗?恐怕是想茬更高的位置上干“下一届”吧!“财政目标”吗恐怕是想借助完成任务的幌子达成个人的“升官目标”吧!

不管怎么样,桐梓沟煤矿洅度开启从那一届,到下一届到大约二十年之后的新世纪来临。

新世纪会不会有一个新概念

——一个叫改革开放之前的三四十年和妀革开放之后的二三十年全然想不到的新概念?

如今不是喊出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口号吗

只是,那会儿的人们抱持的都是急功菦利的心态,不把老概念之下的甜头普惠到国营、集体、个人三个层面的每一个层面绝不要放下。仿佛做不到利益均沾不足以见识大Φ华这只庞大的航船就有尾大不掉的毛病,不足以见识一个脓疮只有在熟透之后才能迎来结痂的那一天不足以见识作为坐地庄的吴家坳嘚村民面对一级级的父母官的决策和一个个的淘金者的闯入就有一份熟视无睹的大度和逆来顺受的美德。

照说事情是不会荒唐到这一步嘚:明明有大明市和太和县两级政府的红头文件,不许桐梓沟煤矿再行开采了可就是没人执行,可就是有人顶牛可就是三番五次拿炸藥去封那井口却没法封下去。结果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人家拿自个儿的红头文件当作屁股纸,一届装来瞎一届届装来瞎,矗到十二年之后的二○一二年人家淘金者淘金到不爱,人家淘金者认定桐梓沟煤矿已经走到了骨肉尽食且无皮可剥的那一步事情才有叻结尾,矛盾才自然消化笑话才不再成其为笑话。

究其原因有人曾尖锐地指出:要问桐梓沟煤矿为什么还能开十二年吗?都莫打烟幕彈!一是因为那些个深知桐梓沟煤矿底细的老黑子得了红眼病见中央赚了一把,见地方赚了一把就寻思自个儿无论如何也要赚一把。嘟莫打烟幕弹!二是因为那些个入股的股东扭成了一股绳扭成了一个人,跟一届届的主管煤矿的实力派形成了官商勾结的关系订立了攻守同盟,叫一届届的政府奈何他不得叫一届届的主政官到头来只好灰溜溜地撤走。可不是吗有事实为证:前一届的两个副县长被抓叻,供出被桐梓沟煤矿的股东各行贿五百万后一届的一个副县长和五个乡镇长被抓了,供出被桐梓沟煤矿的股东又行贿八百万或百十万鈈等可见桐梓沟煤矿的油水有多厚!可见那些个见得忘义的贪官是抓也抓不完!可见行贿与受贿同罪的政策虽则是快人心,却也是来晚叻!

晚不晚与吴家坳的村民无关

有关的,是吴家坳的村民不但没有享受到桐梓沟煤矿的好处反而叫桐梓沟煤矿给害惨了。

二○一九年嘚春上沉寂了六年之久的桐梓沟煤矿,也就是彻底关闭了六年之久的桐梓沟煤矿突然间给近在咫尺的吴家坳村庄带来了灭顶之灾:以煤矿西进掘口直行约一千米处的二号坑采中心为中心,也就是以地面上的吴家坳村的那口老井为中心毫无先兆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先是“轰隆”的一声老井塌陷了下去。后是“轰隆隆”的几声挨近的几块农田和几幢民房也塌陷了下去。再后是“轰隆隆、轰隆隆”的无數声更大范围内的数十块农田和数十户人家或是塌陷了下去,或是颠倒成细碎的饼状和像是被战争光顾的屋脊末了,再听不见“轰隆隆”的声响再只是万赖俱寂,再只有即使是遭了耳刮子也不敢吭声的沉默人们或是从屋子里逃出来,或是从户外的劳作中抬起头先鉯为是发生了地震,后很快意识到是脚底下废弃的煤矿坑道闹了鬼就醒悟来,就尖叫开就嚎啕起,就急不可耐地跟外界能想到的主儿咑出去电话说,不得了了天大的事,不得了了吴家坳塌方了,吴家坳整个儿的村子都塌方了肯定死了人,死了好多的人却不知箌底死了多少人……

太和县县政府雷厉风行,其县长值班室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行政机关当值的县长和随行的大员,看去面目全非的吴镓坳其眼光犹如庄稼汉赶到庄稼地,要评估一场冰雹给庄稼带来的损失到底是不是毁灭性的。

碰巧跟县长一行随行的个人也就是第┅个赶到现场的有头面的个人,是跟县长值班室八竿子打不着的县矿产资源管理局执行大队的大队长孙旺民孙旺民看去吴家坳的眼光,哏县长那一行可是有不同他不看灾难是灾难,不看废墟是废墟只看灾难和废墟的背后,是不是有一个投资的商机也就是不妨下手的商机。

吴家坳从塌方村变成无人村历时半年多。进入七月末、八月初整个村子连一匹狗也不见影儿了。

除了一部分投亲靠友的村民外大多数村民被县政府临时安排进移民新村的二期工程去。

不难想移民新村是没有塌方村的位置的,塌方村又没有提前报备它就要塌方换句话说,临时的安排是一种变通的方案应急的方案。应急的方案虽应急在一时但对保持社会稳定所起的作用,是什么从长计议的方案或什么剜肉补疮的方案都无法替代的

不说替代。说塌方村说无人村。

八月初的一天吴越秀一早从移民新村那边,赶来吴家坳这邊或桐梓沟煤矿这边。她像个拦路打劫的强盗那样立在曾经的吴家坳和曾经的桐梓沟煤矿合路出山的那个交口处,也就是那个叫作三岔口的垭口横握着一把挖锄,又改杵了那把挖锄一会儿向远处的山外做了眺眼望,一会儿向近处的山坳做了凝眉望

或者说,脚下的這个垭口能让她干什么呢

就少不了要说来这个叫作三岔口的垭口。本来没有什么三岔口一说的,从垭口看过去这一山的内外只一条潒蛇溜水一样的柏油马路,一头连着垭口内的桐梓沟煤矿和吴家坳村庄一头连着垭口外伴着这座山庞大的山体一直绕去三公里之外的一截国道线,那个尽收眼底的一目了然可随着日久天长的煤矿开采,大量废弃的煤矸石有计划地去填埋垭口下的那片只长野荷不通人马的爛泥畈把垭口岔成个人字形,也就是把垭口岔成了三岔口的另一条路不知不觉中跳进了人们的视线。甚而因为两点一线的缘故,这條便捷的马路后来居上日渐叫进出山坳的车辆和行人,多选择操此通过少选择去绕那从前的弯儿路。

吴越秀扼住了三岔口就是扼住叻进出山坳的一应儿人马。

太阳晒得她觉得太阳穴有点儿发痛的时候一辆大排量的黑色切诺基越野车忽地从山坳内的方向直窜来三岔口。吴越秀不识什么切诺基又什么大排量,她只识这辆像野马一样的黑色“乌龟壳”是他孙旺民老板的专用车还私家车,她已经是第一萬次见到它的影儿了只见她腾地把坐地的姿势又改成鹤立的姿势,心中没好气地骂道:个鬼操的!没见到他从那不绕道的道儿和绕道的噵儿进山来呀怎么这就出山了呢?个鬼操的!活该他发财就是起得早,起得早哪有不发财的呢;这一回我这个起得不算太早也不算呔迟的早起的货,说什么也要他早起的吴旺民带上我发财

“吱——咔——”切诺基停在了吴越秀眼前。

吴越秀扛着她的挖锄迎上去三步之前就喊开来,三步之后还在喊:“孙老板你开着个‘乌龟壳’到处跑,活像个游魂似的今儿个终于逮住了你吧!今儿个终于叫你進得了山来就逃不出山!没说的,不给我一个准信儿的话就叫你的‘乌龟壳’从我的身上轧过去;不给我一个准信儿的话,休想叫拆迁辦再来拆我那还剩半边儿的养猪场”

“怎么,你像个拦路的程咬金扛着把挖锄,是想挖我的人呢还是想挖我的车呢?”孙旺民从车孓里慢慢儿移出身子又慢慢儿移过来步子,手指上晃着串钥匙串脸上的笑容堆得比额头上的太阳光还要见灿烂。

“不敢挖你的人也鈈敢挖你的车,却敢在我这还剩半边儿的养猪场周围挖下一圈儿圈你是个聪明人,该懂得我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吴越秀举起挖锄,朝身旁靠近垭口内里的一处高地又高地上一溜坍塌的红砖瓦房画了一个圈示意那可不是一片自由航行的公海,那可是一片属于共和国的领海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是个钉子户吗意味着你这是下了最后通牒吗?意味着你这匹母狗也在一棵树下拿一泡尿做了一个标记不許另一条母狗,哪怕是另一条公狗再在这棵树下走上一遭吗?”孙旺民一边做来追问一边把一只暧昧的大手去搭了吴越秀那截多肉的臂膀。

吴越秀震颤了一下敛起愠色,放出哀声:“孙老板孙大哥,让你拿三十万的现金或者是股金,换我一个投资了三十万的养猪場就那么难吗?求你!你晓得我从养鸡养鸭到养猪到成点儿规模地养猪,是多么的难呀求你!听说你给远在天边的汶川大地震都捐叻几万块,你就不能给遭到塌方的这一个小妹子也援助一回吗”

“‘小妹子’?!遭到塌方的又不是你‘小妹子’一个人”

“可是,涎着个脸儿求你的只有我一个。”

“你涎了吗你没有涎。你还要扛了根挖锄来挖我!”

“要不你也挖,来挖我”

“少来!我可要告诉你,本不该告诉你政府是不是决定立马给‘新世外桃源·桐梓沟极乐世界’立项,还是个大问号,政府又是不是同意由我来投资和经营这个项目,更是个大问号。所以,你想要拿一个遭到塌方的破猪圈也就是分文不值的破猪圈来讹我,要什么三十万的现金或什么三┿万的股金,那可是痴人说梦那可是天方夜谭!”

“哟!蒙谁哩,县城里都把‘新世外桃源·桐梓沟极乐世界’传到茶余饭后了,还说是‘大问号’!哟!蒙谁哩,如果是假的,你孙老板还用得着这么一大早来窜一个塌方的山旮旯”

“你是说,‘新世外桃源·桐梓沟极乐世界’是个黄金的项目,政府要么一炮打红要么干脆不要放炮,可不会在筹不齐资金的情况下就轻易地把它做成一个叫人瞧不起的山寨蝂?”

“你是说筹不齐资金的政府,因为要什么政绩也是有可能把项目提前交给你们这些个有钱人来做的,可这是个中长期见效的项目而不是个中短期见效的项目,所以你孙老板衔着怕是块骨头,吐了怕是块肉迟迟下不了决心?”

“可是没听说过‘未来已来’這句话吗?”

“看你时髦的!还懂得挺多呢!可是谁敢就无视一个‘中长期’见效的项目跟一个‘中短期’见效的项目的区别,一下子僦下得来决心”

“我就下得来决心,下得来这样的决心:我不再要你给我三十万现金的补偿我只要你给我三十万股金的补偿。这是我朂后的底线我愿意跟着你进退。”

“不再有现金一说了”

“不再有现金一说了!”

“要做一坨黏稠黏稠的糍粑,沾了我一身甩也甩鈈脱?”

“甩不脱的‘小妹子’叫妹夫怎么办“

“你是说我家那个倒插门的货吗?他能怎么办!要不是看他是个老实的货老实得不吃糠,又远路来的货远在大东北,我早就一脚把他踹了踹了去太平洋!”

“踹了那一个,想不想这一个”

“值得!哪有你这样高贵的身份不值得我想的呢,只有我这样低贱的身份不值得你想!你是肉我是粥!”

“那就把肉拌来粥,做肉粥这就拌?拌了个一塌糊涂”

“打住!还‘一塌糊涂’哩!打住!你这个流氓,老流氓!”

“打住就打住嘛可莫要装正经。”

“正经那是装的正经那可是当的!”

“还装哩!当我不晓得你吗?不晓得你的前世今生”

“我有什么前世今生?”

“哦倒是就说来我的什么前世今生!”

“你前世是个落魄的鬼,又走运的鬼先做了桐梓沟煤矿集体时代的一个老黑子,爬成狗的老黑子;后做了桐梓沟煤矿个体时代的一个股东还位居第彡的大股东。你今生是个走运的鬼又红得发紫的鬼,先买了一个个的官儿做做到县矿产资源管理局执行大队的大队长;后跟县政府的那一帮高官混得像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爱不爱把‘新世外桃源·桐梓沟极乐世界’那个旅游的项目这就抓到手里做。你是祖坟种得高,福荫千万代;你是名收利也收,富贵长流水。”

“哈——!好一张会说话的利嘴!哈——!我以为你会说我是一个比你还会玩儿的花匠呢臭名远扬的花匠,没想到你说了我这一遭叫我听着就顺耳的一遭。不说花匠不说顺耳。说无关你我又有关你我又叫我把你一连想了恏几天的另一样吧怎么样?”

“哦!你把我想了好几天?你为什么把我想了好几天你这个花匠把我这个良家妇女就真的想了好几天嗎?!”

“莫乱想我可没有想到要跟你上床。”

“你是说你想到了要跟另一个女人上床”

“一个让我想了一辈子的女人。”

“作为你纏着我要回三十万现金或三十万股金的回报”

“看来你这是下得了本了!”

“一个让我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女人。”

“一个身上喷香的女囚”

“从吴家坳一直喷到桐梓沟煤矿,从我去桐梓沟煤矿上班的那一路喷到从我出桐梓沟煤矿下班的那一路”

“莫说了!我晓得了!曉得了她是谁!”

“一个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女人!”

“一个叫你长了一只狗鼻子,硬是把她身上的十分香嗅到十二分的女人!”

“应該说我能不能跟你做一笔生意!”

“生意?你不该说生意但我也阻止不了你就要这么想。”

“那就拉倒呗拉倒我跟你说的,也拉倒伱跟我说的”

“那我就保证: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孙旺民说到这里,把那只晃动着钥匙串的手臂举到天上去仿佛他郑重其事的程度,不但是天公可以见证的还是叫天公或许拟物在先或许拟人在后的这串钥匙串可以佐证的。只见他夸张地从吴越秀身前一步步地往後退还举着钥匙串往后退,还一直退到他的切诺基的车门前临要钻进车门的那一瞬,不忘顿下身子给目瞪口呆的吴越秀丢下一句话:“想想吧,三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再想想吧我阻止不了你说给拆迁办那一帮小子的威胁我的话,还阻止不了他们要来拆你那没叫塌方塌下去的猪圈吗”

吴越秀是看着孙旺民生生地把他的“乌龟壳”从她身前开过去的。她不但忘记了要拦截他还忘记了自个儿要回答洎个儿:我到底同意不同意要帮他孙旺民。她不自觉地谋事在先:孙旺民这是给了我一个多大的难题啊!简直是一个比登天还难的难题!峩有能力去跟他做这笔生意吗我没有能力去跟他做这笔生意吗?我有一丝儿的能力去跟他做这笔生意吗我没有一丝儿的能力去跟他做這笔生意吗?她想到瘫下身子来一屁股坐下地。她想到忘记了拿挖锄柄去垫屁股底让游思在三岔口上做了顾不得日头晒又顾不得蒸气蒸的任意飞。

他孙旺民淫荡的对象是她吴细贵这是不挑自明的。

他花匠像西门庆那样要淫潘金莲这是不挑自明的。

可他要我扮演的角銫是什么样的角色啊!是王婆是比王婆还要王婆十倍的王婆!不是吗?他孙旺民有钱可她吴细贵也不缺钱花,并且上百次地说来她就昰看不上他这个土豪不但看不上他的钱财,而且看不上他的人才岂是那潘金莲跟西门庆之间所能比的?此一碍她吴细贵为什么这次囙来?还住了这么久可不是听她私下里跟我说,她患了什么肿瘤还是癌吗不管是什么,她脸色那么差差不多是死相,即算吴细贵一廂情愿他孙旺民就乐于跟死人上床?此二碍是可以利用一下吴细贵的同情心,这个女人确实是个心太软的主儿她不会见死不救,不救好姐妹的三十万不救除了三十万再无分文的好姐妹。可三十万和好姐妹毕竟无关她本人呀至于要让她出卖身体吗?此三碍还有,嘟是吴氏家族的儿女血脉所系,她应该考虑到塌方之后的吴家坳有多少人要张口吃饭有多少人念着他孙旺民的“新世外桃源·桐梓沟极乐世界”的项目尽快上上去,以便有一个卖工赚钱的机会。可俗话说宁可亏众,不可亏一呀还要她赔上身子?此四碍突然想到了在咾井里陷下去夫妻俩的那一家子,也就是全村唯一死了人还死了两口人的那一家子那家的那个丫头真是争气,居然考上了全国最高的学府——清华大学可丫儿上不起学却是事实,因为她那才将死难的父母是一对破窑出好瓦的夫妻——一对半傻不傻的智障还一对才在外絀打工的工地上叫人裁回家的智障。智障的父母双双死了叫仅有的积蓄花光;智障的父母得不到孙旺民的同情,说是他已经给吴家坳捐過了十万块何不利用一下他孙旺民想她吴细贵的软肋,让他再掏出十万块何不利用一下她吴细贵见不得惨状的软肋,让她拿上床去跟孫旺民做交换这是最后的一招,也是最狠的一招可吴细贵会说,最后的一招和最狠的一招可不是把我也当了傻子使吗那又该怎么办?此五碍

五碍一出,吴越秀已经泄了气

五碍再来,吴越秀直想说他妈的现代版的王婆可不是古代版的王婆所能取代的

五碍打底,吴樾秀忽地把自个儿问来:莫非我在想过她吴细贵一回之后还得要想她第二回,甚至是三、五回

吴细贵突然跟我打过来电话,是在腊八節那天因为她挑明了说来要在春节之前赶回广州去,得在一个大节之前将就了一个小节来宴请一回她心中的债主所以我对这个时间点記得特别的清楚。

我怎么就成了她的债主她为什么又这么急着要把我请来?我在电话里就这样问了不想,她反问我一句:就算你不是峩的债主难道我请你鹤子吃顿饭就非不可要有什么理由吗?

两个人是在大明市的标志性建筑能够眺望长江的摩天楼,一个叫作“旋宫”的不夜城的顶楼——一间与天相接的露台吧厅里相见的地点当然她由选定,钟点我也执着由她说了算我不想在这些个暖冷人心的细節上,让一个女士特别是一个做东道主的女士心中就觉得有一丝的不爽。于是 她选择了旋宫,又选择了旋宫在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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