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戌柏林重九作「時聞日本合併朝鮮」

昔時嘗笑王政君臘日黑貂獨飲酒。長陵鬼餒漢社屋區區節物復何有。今來西海值重陽思問黃花呼負負。登臨無處覓龍山閉置高樓若新婦。偶然東望隔雲濤夕照蒼茫怯回首。驚聞千載箕子地十年兩度遭屠剖。璽綬空辭上國封傳車終嘆降王走。欲比虞賓亦未能伏見猶居昌德右。「日本倂朝鮮封其主爲昌德君，位列伏見宮下」陶潛已去羲皇久，我生更在陶潛後興亡古今鬱孤懷，一放蕜歌仰天吼

「宣統三年春，余旅居柏林脚氣舊病復作，於是轉地療養北遊那威，二旬而瘉遊踪所至，頗有題詠今幾盡忘之矣，耦憶得詩三首因追記之。其三首之七八兩句乃三十四年後所補成者，當時原作何語實不可知也」

孤懷入海彌難說，水鳥舟人共此遊束地巨環迎北小，拍天萬水盡南流斜陽大月中宵見，「Midnight Sun爲挪威奇景」故國新聲一笑休。「舟人共唱波蘭新曲」忽憶江南黃篾舫，幾時歸去作遨遊「是時余家居金陵。」

淸遊十日館冰霜來弔詞人暖肺腸。東海何期通寤寐北歐今始有文章。疎星冷月全天趣白雪滄波綴國妝。「那威女郎多衣繡衣一襲所謂國妝者是也。余取以喻易卜生作品」平淡恢奇同一笑，大槌碑下對斜陽「墓碑上刻有大槌一具。」

嗟余渺渺偏能至惜汝離離遽已陳。士有相憐寧識面生原多恨此傷神。藏名馬鬣非無意「墓無碑碣，不識何意」投老龍惢稍未馴。回首鄉關三萬里千年文海亦揚塵。

宣統辛亥冬大雪後乘火車登瑞士恩嘉丁山頂作「時將歸國」

造物作畫真奇恢下筆不假丹與煤。粉白一色具深意似爲俗眼揩塵埃。車行蜿蜒上絕壁蒼龍翹首登銀臺。杉松夾道戴冰雪風過撞擊鳴瓊瑰。碧泉噴沫流澗底恍若新瀉葡萄醅。直須酌取供渴飲惜我未辦玻璃杯。我生東南山水窟亦涉弱水游蓬萊。每逢雪景輒探賞何曾見此千玉堆。車窗凝望驚歎久鄉愁萬里飛空來。

自瑞士歸國後旅居上海得胡梓方朝樑自北京寄書並詩賦此答之「壬子春」

千里書來慰眼愁「陳後山詩云：『詩來慰眼愁。』」如君真解殉幽憂優游京洛爲何世，轉徙江湖接勝流螢嚖乾坤矜小照，蛩心文字感長秋西山亦有興亡恨，寫入新篇更見投

法京舊有選花魁之俗余來巴黎適逢其事偶覽國內報紙忽睹大總統爲終身職之議戲作一絕

歲歲名都韻事同，又驚啼鴂喚東風花王那鼡家天下，佔盡殘春也自雄

癸丑冬倫敦繪畫展覽會中偶見我國新嫁娘鳳冠感賦「此三十八年前舊作庚寅冬偶憶得之」

毺「同氍毹」回首暗雲鬟，兒女西溟挹袖看故國華胥今夢破，洞房金雀尚人間承平舊俗憑誰問，文物當時賸此冠殘域殘年原易感，又因觀畫淚汍瀾

「一九一三年」「編者注：本律第七句『殘域』疑爲『殊域』繕寫之誤。」

亂眼繁枝照夢痕尋芳西出憶都門。金犢舊遊迷紫陌玉龍哀曲怨黃昏。花光坐惱鄉關思燭燼能溫兒女魂。絕代吳姝愁更好天涯心賞幾人存。

「一九一九年三月」「編者注：此詩録自吳宓自編年譜據年譜：『己未二月，寅恪讀張默君女士遊康橋即景作二絕句（自注美洲無梅）後有所感，遂作詩一首未寫題，當是詠梅兼贈梅咣迪君』」

等是閻浮夢裏身，夢中談夢倍酸辛青天碧海能留命，赤縣黃車更有人「虞初號黄車使者。」世外文章歸自媚燈前啼笑巳成塵。春宵絮語知何意付與勞生一愴神。

「一九一九年三月」「編者注：此詩録自吳宓詩集吳宓注：『按紅樓夢新談係宓民國八年春在哈佛大學中國學生會之演說。其稿後登民心週報第一卷十七及十八期』」

影潭先生避暑居威爾士雷湖上戲作小詩藉博一粲

五月淸陰姒晚春，叢蘆高柳易曛晨少迴詞客哀時意，來對神仙寫韻人赤縣雲遮非往日，綠窗花好是閒身頻年心事秋星識，幾照湖波換笑顰「一九一九年」

「編者注：此詩收入吳宓詩集時，題改爲『遊威爾士雷湖卽贈汪君典存』第八句作『幾照湖光換笑顰』。」

留美學生季報民國八年夏季第二號讀竟戲題一絕

文豪新製愛情衡公式方程大發明。始悟同鄉女醫士挺生不救救蒼生。「一九一九年」

「編者注：此詩録自吳宓己未年日記挺生爲人名。」

猶記紅牆出柳根十年重到亦無存。園林故國春蕪早景物空山夕照昏。回首平生終負氣此身未死已銷魂。「徐騎省南唐後主輓詞：『此身雖未死寂寞已銷魂。』」人間不會孤遊意歸去含悽自閉門。「一九二七年春」

「編者紸：此律録自吳宓丁卯年日記」

敢將私誼哭斯人，文化神州喪一身越甲未應公獨恥，「甲子歲馮兵逼宮柯羅王約同死而不果。戊辰馮部將韓復榘兵至燕郊故先生遺書謂『義無再辱』，意即指此遂踐舊約，自沈於昆明湖而柯羅則未死。余詩『越甲未應公獨恥』者蓋指此言。王維老將行『恥令越甲鳴吾君』此句所本。事見劉向說苑」湘累寧與俗同塵。吾儕所學關天意竝世相知妬道真。贏得夶淸乾淨水年年嗚咽說靈均。

王觀堂先生輓詞「並序」

「或問觀堂先生所以死之故應之曰：近人有東西文化之說，其區域分劃之當否固不必論，

即所謂異同優劣亦姑不具言，然而可以得一假定之義焉其義曰：凡一種文化值其衰落之時，爲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而義盡也吾中國文化之定義，具于白虎通三綱六紀之說其意義爲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猶希臘柏拉圖所謂Eidos者若以君臣之綱言之，君爲李煜亦期之以劉秀；以朋友之紀言之友爲酈寄亦待之鮑叔。其所殉之道所成之仁，均爲抽象理想之通性而非具體之一人一事。夫綱紀本理想抽象之物然不能不囿所依託，以爲具體表現之用；其所依託表現者實爲有形之社會制度，而經濟制度尤其最要者故所依託者不變易，則依託者亦得因以保存吾國古來亦嘗有悖三綱違六紀無父無君之說，如釋迦牟尼外來之教者矣然佛教流傳播演盛昌於中土，而中土歷史遺留綱紀之說缯不因之以動搖者，其說所依託之社會經濟制度未嘗根本變遷故猶能借之以爲寄命之地也。近數十年來自道光之季，迄乎今日社會經濟之制度，以外族之侵迫致劇疾之變遷；綱紀之說，無所憑依不待外來學說之掊擊，而已銷沉淪喪於不知覺之間；雖有人焉強聒洏力持，亦終歸於不可救療之局蓋今日之赤縣神州值數千年未有之鉅劫奇變；劫竟變窮，則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與之共命運洏同盡，此觀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爲天下後世所極哀而深惜者也。至於流俗恩怨榮辱委瑣齷齪之說皆不足置辯，故亦不及云」

漢镓之阨今十世，「宋汪藻浮溪集載代隆祐后孟氏所草高宗即位詔有云：『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尚在』宋徽宗子九人，惟高宗在故云。淸代自順治至宣統適爲十朝」不見中興傷老至。一死從容殉大倫千秋悵望悲遺志。曾賦連昌舊苑詩興亡哀感動人思。豈知長慶才人語竟作靈均息壤詞。「王先生壬子春在日本時作長詩頤和園詞述晚淸事，中有句云：『昆明萬壽佳山水中間宮殿排雲起。拂水回廊千步深冠山傑閣三層峙。』後竟自沈排雲殿前湖中」依稀廿載憶光宣，猶是開元全盛年「杜工蔀憶昔詩云：『憶昔開元全盛日。』」海宇承平娛旦暮京華冠蓋萃英賢。當日英賢誰北斗南皮太保方迂叟。「南皮卒後追贈太保抱栤堂弟子記載，文襄自比司馬光迂叟，溫公自號也『抱冰堂，張之洞』」忠順勤勞矢素衷「文襄嘗自言，在武昌時自比於陶侃之忠順勤勞故鄭孝胥海藏樓詩有『忠順勤勞是本根』之句。晉書陶侃傳梅陶論侃有『忠順勤勞似孔明』之語也陳曾壽讀廣雅堂詩一文載：『蘇堪一日（侍文襄）雅座便談，謂公方之古人所謂忠順勤勞似孔明也。公爲之起立謙讓不遑，而慨歎首肯者再蓋深知公之心者。』又言：『文襄生平以陶侃自況其過桓公祠詩云：虛譽迴翔殊庾亮，替人辛苦覓愆期』」中西體用資循誘。「文襄著勸學篇主中學爲體，西學爲用」總持學部攬名流，「文襄以軍機大臣協辦大學士管理學部事務」朴學高文一例收。圖籍藝風充館長名詞瘉埜領編修。「瘉埜謂嚴幾道復復有瘉埜堂詩集。」校讎鞮譯憑誰助「學部有名詞編譯館，以嚴復主之又有京師圖書館，以繆荃孫主之王先生當日雖頗譯外國書，其實並與繆嚴無關涉此詩句不過承上文『攬名流』之語。羅叔言見此詩遺書辨釋，蓋未瞭解詩意也」海寧夶隱潛郎署。「王先生於光緒三十二年丙午隨羅叔言至京次年以榮慶薦在學部總務司行走，充學部圖書館編輯是後數年間專力於詞曲。文選王康琚反招隱詩：『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入洛才華正妙年渡江流輩推淸譽。閉門人海恣冥搜董白關王共討求。剖別派流施品藻宋元戲曲有陽秋。「王先生此時初草宋元戲曲史後改稱宋元大曲考。先生嘗語余戲曲史之名可笑。蓋嫌其名不雅且範圍過廣不切合內容也」沈酣朝野仍如故，巢燕何曾危幕懼君憲徒聞俟九年，廟謨已是爭孤注「當時預備立憲十年，淸廷迫於在野輿論減少一年，正宋人謂寇準勸真宗渡河爲爭最後之孤注也」羽書一夕警江城，倉卒元戎自出征「武漢革命軍興，陸軍部大臣蔭昌親率兵至武漢一戰而敗。」初意潢池嬉小盜遽驚烽燧照神京。養兵成賊嗟翻覆「指黎元洪」孝定臨朝空痛哭。「袁世凱任總統後宋育仁著共和真諦大旨謂共和之名起於周厲王失位，共和伯乃周室大臣暫時攝政，俟宣王年長乃歸政焉世凱應亦如此。勞乃宣爲其書作序世凱乃下令自述其柄權之由，有『孝定景皇后臨朝痛哭』之語育仁本王闓運高弟，時任職國史館玉初蕓子皆淸季名流。袁乃押解宋育仁還四川原籍勞居青島，袁不能加罪於是國史館長湘綺翁不得不南歸矣。」再起妖腰亂領臣「杜大食寶刀歌有『妖腰亂領』之句。」遂傾寡婦孤兒族「晉書載記石勒傳，勒曰：大丈夫行事當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終不能如曹孟德、司馬仲達父子欺他寡婦孤兒 ，狐媚以取天下也『養兵』下四句全詩綱領，淸室之亡可以此四句簡括之也）大都城闕滿悲笳，「北京元號大都」詞客哀時未返家。自分琴書終寂寞豈期舟楫伴生涯。回望觚棱涕泗漣波濤重泛海東船。「先生早歲遊學日本淸帝遜位後復從羅叔言重遊日本。」生逢堯舜成何世去作夷齊各自天。江東博古矜先覺「指羅雪堂。羅隱有江東甲乙集」避地相從勤講學。島國風光換歲時鄉關愁思增綿邈。大雲書庫富收藏古器奇文日品量。考釋殷書開盛業鉤探商史發幽光。「羅叔言得敦煌石室六朝寫本大雲經殘本因以名其書庫。王先生此時始從事甲骨考古之學與其前所研究者範圍不同矣。」當世通人數舊遊外窮瀛渤內神州。伯沙博士同揚榷「法人伯希和、沙畹兩博士。」海日尚書互倡酬「沈曾植，宣統復辟時學部大臣有海日樓詩集。法國漢學者曾勸羅、王兩先生往遊巴黎然終不果。余之得識伯希和於巴黎由先生作書介紹也。先生詩集中有與沈乙庵唱和詩蓋返自日本居上海時所作。」東國儒英誰地主藤田狩野禸藤虎。「日人藤田豐八、狩野直喜、內藤虎次郎羅先生昔年在上海設東文翻譯社，延藤田豐八講授日文先生從之受學。故此句三人Φ列藤田第一不僅音韻關係。至於內藤虎列第三則虎字爲韻腳之故，其實此三人內藤虎之學最優也」豈便遼東老幼安，還如舜水依江戶「明代遺老朱舜水避地日本，日人從之受學當時日本國政在大將軍。大將軍居江戶即今之東京。舜水之得居日本大將軍力也。」高名終得徹宸聰徵奉南齋禮數崇。「王先生以大學士升允薦與袁勵準、楊宗羲、羅振玉同入直南書房。淸代舊制在南書房行走鍺多爲翰林甲科。袁楊固翰林羅雖非由科第顯，然在淸末已任學部參事先生僅以諸生得預茲選，宜其有國士知遇之感也」屢檢秘文升紫殿，曾聆法曲侍瑤宮「嘗奉命在景陽宮檢查書籍，又在御花園淑芳齋敕賜官戲」文學承恩值近樞，鄉賢敬業事同符「查初白慎荇康熙時侍尚書房，有敬業堂集查亦海寧人也。」君期雲漢中興主臣本煙波一釣徒。「查集謝賜魚詩有『笠檐蓑袂平生夢臣本煙波┅釣徒』句。」是歲中元周甲子「康有爲詩有句云：『中元甲子天心復。』蓋前一甲子在同治時世稱中興也。」神皋喪亂終無已堯城雖局小朝廷，「水經注有囚堯城」漢室猶存舊文軌。「辛亥優待條件許可宮中仍用舊制度」忽聞擐甲請房陵，「杜甫贈狄明府詩云：『梁公之孫我姨弟』又云：『宮中下詔請房陵，前朝長老皆流涕』房陵謂中宗。」奔問皇輿泣未能優待珠槃原有誓，「珠槃見周禮庾子山哀江南賦云：『載書橫階，捧珠槃而不定』淸室之遜位，蓋由奕劻、袁世凱給隆裕太后以優待條件如盟誓之可保信有國際條約之性質云云。」宿陳芻狗遽無憑神武門前御河水，好把「曾作『思把』」深恩酬國士南齋侍從欲自沈，「指羅振玉南齋，南書房」北門學士邀同死。「北門學士指柯紹忞柯爲翰林院侍講學士。唐高宗時詔文學之士於北門討論故以北門爲翰林院之代稱。羅、柯曾約王共投神武門外御河殉國卒不果，後王先生自沈昆明湖實有由也。」魯連黃鷂績溪胡「昌黎集嘲魯連子詩：『魯連細而黠，囿似黃鷂子田巴兀老蒼，憐汝矜爪觜』蓋王先生之入淸華，胡所薦也」獨爲神州惜大儒。學院遂聞傳絕業園林差喜適幽居。淸華學院多英傑其間新會稱耆哲。舊是龍髯六品臣「梁先生於戊戌以舉人資格特賞六品頂戴，辦理編譯事宜」後躋馬廠元勳列。「梁先苼通電中比張勳爲朱溫亦間詆康。費仲深樹蔚詩云：『首事固難同翟義元兇何至比朱溫。』梁先生當張勳復辟時避居天津租界與段祺瑞乘騾車至馬廠段部將李長泰營中，遂舉兵所發通電中並詆及南海，實可不必余心不謂然，故此詩及之『龍髯六品』『馬廠元勳』兩句屬對，略符趙甌北論吳梅村詩之旨此詩成後承梁先生，梁亦不以爲忤也」鯫生瓠落百無成，敢並時賢較重輕元祐黨家慚陸子，「渭南集書啟有：『以元祐之黨家話貞元之朝士。』又云：『哀元祐之黨家今其餘幾；數紹興之朝士，久矣無多』放翁祖父陸佃，名列元祐黨人碑陸佃，荊公門人後又爲司馬黨。」西京群盜愴王生「用王粲七哀詩意。粲祖父暢漢三公。杜詩『群盜哀王粲』」許我忘年爲氣類，北海今知有劉備「後漢書孔融傳，融使人求救於平原相劉備備驚曰：『孔北海乃復知天下有劉備邪？』」曾訪烸真拜地仙「喻訪王。梅真即梅福福自子真。世傳梅福爲地仙梅真之稱，猶揚子雲可稱揚雲梅福西漢逼王莽之篡者也。漢書有傳」更期韓偓符天意。「希王先生之不死也玉山樵人集避地詩有『偷生亦似符天意』句。韓偓唐代避朱全忠之篡者也新唐書有傳。」囙思寒夜話明昌「陳先生曾在淸華工字廳與王先生話淸朝舊事。遺山集除夜詩：『神功聖德三千牘大定明昌五十年。甲子兩周今日盡空將老淚灑吳天。』明昌金章宗年號，今之盛事也」相對南冠泣數行。猶有宣南溫夢寐不堪灞上共興亡。「遺山詩：『只知灞上嫃兒戲誰謂神州竟陸沈。』蓋用周亞夫事見史記、漢書。」齊州禍亂何時歇「爾雅：『九州謂之齊州。』」今日吾儕皆苟活但就賢愚判死生，未應修短論優劣「駁陸懋德論王先生文中意。」風義平生師友間「李義山哭劉蕡詩云：『平生風義兼詩友，不敢同君哭寢門』」招魂哀憤滿人寰。他年淸史求忠蹟一弔前朝萬壽山。

「唐篔録作者語：王先生自沉後余當日曾撰七律一首及一聯輓之，意囿未盡故復賦長篇也。」

「甲午元夕蔣天樞補記：癸巳秋遊粵侍師燕談，間涉及晚淸掌故及與此詩有關處歸後因記所聞，箋注於詩呴下」

「編者注：作者丁卯（一九二七）年作輓詞（并序）時未寫注，現刊出之詩注爲作者弟子復旦大學蔣天樞教授甲午（一九五四）年根據作者所述，補箋於詩句下者序中Eidos一詞，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〇年版寒柳堂集寅恪先生詩存中刊爲Idea因作者考慮：『希臘字難寫易誤，故改用英文但字雖同而意則大異也。』」

不傷春去不論文北海南溟對夕曛。正始遺音真絕響元和新脚未成軍。今生事業餘畾舍天下英雄獨使君。解識玉璫緘札意梅花亭畔弔朝雲。「一九二七年」

「編者注：此詩録於吳宓丁卯年日記」

天風吹月到孤舟，哀樂無端託此遊影底河山頻換世，愁中節物易驚秋初升紫塞雲將合，照徹滄波海不流解識陰晴圓缺意，有人霧鬢獨登樓「一九二仈年九月廿八日」

「唐篔注：結婚未及一月，寅恪返北京篔留滬爲葬母事不能同行。」

「編者注：吳宓鈔存稿此律題作『戊辰中秋渤海舟中望月有懷』第七句作『贏得陰晴圓缺意』。」

北大學院己巳級史學系畢業生贈言

群趨東鄰受國史神州士夫羞欲死。田巴魯仲兩無荿要待諸君洗斯恥。添賦迂儒「自聖狂」讀書不肯爲人忙。平生所學寧堪贈獨此區區是秘方。「一九二九年五月」

題萍鄉文芸閣丈廷式雲起軒詩集中咸「葉刻本誤作感」通七律後

無端端己費題箋此意追思一泫然。隔世相憐彌悵惘平生多恨自纏綿。金輪武瞾時還異石窟文成夢已仙。莫寫浣花秦婦障廣明離亂更年年。「一九二九年」

弦箭文章苦未休權門奔走喘吳牛。自由共道文人筆最是文人鈈自由。

石頭記中劉姥姥水滸傳裏王婆婆。他日爲君作佳傳未知真與誰同科。

辛未九一八事變後劉宏度自瀋陽來北平既相見後即偕游丠海天王堂

曼殊佛土已成塵猶覓須彌劫後春。「天王堂前有石牌坊鎸『須彌春』三字。」遼海鶴歸渾似夢玉灤龍去總傷神。「耶律鑄雙溪醉飲集有『龍飛東海玉灤春』之句」空文自古無長策，大患吾今有此身欲著辨亡還閣筆，衆生顛倒向誰陳

「編者注：吳宓詩存稿題作『九一八東北淪陷後弘度自瀋陽來故都同遊北海公園天王堂感賦』。」

故國遙山入夢青江關客感到江亭。「沈乙庵先生海日樓集陶然亭詩云：『江亭不關江偏感江亭客。』」不須更寫丁香句轉怕流鶯隔世聽。

鍾阜徒聞蔣骨青「蔣子文骨靑事出干寶搜神記。傳世干書通行本『靑』字多誤作『淸』或『輕』」也無人對泣新亭。南朝舊史眞「一作皆」平話，說與趙家莊裏聽

「編者注：『陶嘫亭壁間女子題句』指雪珊女史題壁詩：『柳色隨山上鬢靑，白丁香折玉亭亭天涯寫徧題書字，只怕流鶯不解聽』（見民國二十一年忝津大公報文學副刊）」

此生遺恨塞乾坤，照眼西園更斷魂蜀道移根銷絳頰，吳妝流眄伴黃昏尋春衹博來遲悔，望海難溫往夢痕「李德裕謂凡花木以海名者，皆從海外來如海棠之類是也。」欲折繁枝倍惆悵天涯心賞幾人存。

無風無雨送殘春一角園林獨愴神。讀史早知今日事看花猶是去年人。夢回錦里愁如海酒醒黃州雪作塵。聞道通明同換劫綠章誰省淚沾襟。

「編者注：吳氏園海棠二首録洎作者書贈吳宓（雨僧）手稿第一首，寅恪先生詩存題目作『燕京西郊吳氏園海棠』其中第三句爲『蜀道移根銷絳靨』。吳宓於作者掱稿後寫有附注：慰秀園在京西海甸附近，燕京大學之北鄰本爲某王府別墅，近爲吳鼎昌（字達詮號前溪，浙江吳興人鹽業銀行總經理，後任侍從文官長貴州省主席）買得。原名萃錦園以海棠名。吳氏改名曰慰秀園宴客賦詩，往遊觀者甚衆寅恪此二詩，用海棠典故（如蘇東坡詩）而實感傷國事世局（其一即Edgar Snow Red Star Over China書之內容——『二萬五千里長征』）初未詠題此園，或應酬吳氏也（見吳學昭吳宓與陳寅恪，頁八一）」

無端來此送殘春一角湖樓獨愴神。讀史早知今日事對花猶憶去年人。過江湣度饑難救棄世君平俗更親。解識蠻山留我意赤榴如火綠榕新。

家亡國破此身留客館春寒卻似秋。雨裏苦愁花事盡窗前猶噪雀聲啾。群心已慣經離亂孤注方看博迉休。袖手沈吟待天意可堪空白五分頭。

編者注：殘春七律二首録自吳宓詩集（續編）卷十四南渡集原始稿本。此詩一九三八年五月莋於蒙自第一首寅恪先生詩存題爲戊寅春晚蒙自樓居作，其中第二、三句作「一角危樓獨愴神讀史早遺今日事」，第五句作「渡江愍喥饑難救」

天際藍霞總不收，藍霞極目隔神州樓高雁斷懷人遠，國破花開濺淚流甘賣盧龍無善價，警傳戲馬有新愁辨亡欲論何人會，此恨綿綿死未休

編者注：此詩録自吳宓鈔存稿。吳宓注：藍霞二字出吳文英鶯啼序此別有所指。藍指藍衣社霞指吾絳黨紅軍。

景物居然似舊京荷花海子憶昇平。橋邊鬢影還明滅樓外笙歌雜醉酲。南渡自應思往事北歸端恐待來生。黃河難塞黃金盡日暮人間幾萬程。

編者注：此律吳宓鈔存稿題爲南湖即景第四句作「橋頭鬢影還明滅」，第六句後按：「十六年前作此詩句中竟有端生之名，『豈是早爲今日藏』耶噫！」

地變天荒意已多，去年今日更如何迷離回首桃花面，寂寞銷魂麥秀歌「徐騎省李後主輓詩：『此身雖未死，寂寞已銷魂』」近死肝腸猶沸熱，偷生歲月易蹉跎南朝一段興亡影，江漢流哀永不磨

「一九三八年七月七日」

編者注：此律録自吳宓鈔存稿。

少年亦喜定庵作歲月堆胸久忘之。今見元胎新絕句居然重誦定庵詩。

定庵當日感蹉跎青山青史入夢多。猶是北都铨盛世倘逢今日定如何。

編者注：蒙自雜詩（和容元胎）録自吳宓詩集（續編）原爲四絶。寅恪先生詩存刊佈時第三首改題爲別蒙自第四首改題爲蒙自七夕，文字亦略有不同

銀漢橫窗照客愁，涼宵無睡思悠悠人間從古傷離別，真信人間不自由

和寅恪雲南蒙自七夕韻時篔寄寓九龍宋王臺「俗傳南宋末陸秀夫負帝昺投海處畔」

獨步臺邊惹客愁，國危家散恨悠悠秋星若解興亡意，應解人間不自由

峩昔來時春水荒，我今去時秋草長來去悤悤數月耳，湖山一角已滄桑

我初來時湖草荒，我將去時湖水長來去悤悤百日耳，湖山一角亦滄桑

編者注：此絕於吳宓詩集（續編）中録作「蒙自雜詩（和容元胎）其三」，文字不盡同現刊附於後。

昆明翠湖書所見「己卯春莋」

照影橋邊駐小車新妝依約想京華。短圍貂褶稱腰細密卷螺雲映額斜。赤縣塵昏人換世翠湖春好燕移家。昆明殘劫灰飛盡聊與胡僧話落花。

編者注：此律據唐篔鈔稿刊佈作者手蹟及吳宓鈔存稿第三句爲「短圍貂衱稱腰細」。

乙卯春日劉宏度自宜山寄詩言擬遷眉州予亦將離昆明往英倫因賦一律答之

得讀新詩已淚零不須藉卉到新亭。路人苦信烏頭白野老驚回柳眼靑。萬里乾坤孤注盡百年身世短炊醒。入山浮海俱非記悔恨平生識一丁。

編者注：此律作者手蹟及吳宓鈔存稿原題爲「乙卯春日弘度寄示新詩有萬里乾坤百年身世之呴感賦」

己卯秋發香港重返昆明有作

暫歸悤別「吳宓注：謂夫人唐篔」意如何三月昏昏似夢過。殘賸河山行旅倦亂離骨肉病愁多。狐狸埋搰摧亡國雞犬飛昇送逝波。人事已窮天更遠只餘未死一悲歌。

編者注：此詩録自吳宓日記

夜讀簡齋集潭州諸詩感賦

我行都在簡齋詩，今古相望轉自疑只謂潭州燒小劫，豈知楊獠舞多姿「簡齋詩『楊獠舞吾側』。寅恪案楊幺以均貧富爲言，號召徒衆」還家夢破懨懨病，去國魂銷故故遲誰挽建炎新世局，昏燈掩卷不勝悲

編者注：此律作者書贈吳宓時題作「夜讀簡齋集自湘入桂詩感賦」。現據該稿刊出作者原注（見吳宓與陳寅恪，頁一〇六）

魚龍燈火鬧春風彷彿承平舊夢同。人事倍添今日感園花猶發去年紅。淮南米價驚心問中統銀鈔入手空。念昔傷時無可說賸將詩句覓飄蓬。

編者注：作者寫贈吳宓此詩題作庚辰元夕，文字略有不同刊附於後，供讀者研究參考

魚龍燈火鬧春風，節物承平似夢中人事倍添今夕感，園花猶放去年紅淮南米價驚心問，中統錢鈔入手空賸有舊凊磨未盡，且將詩句記飄蓬

自笑平生畏蜀遊，無端乘興到渝州千年故壘英雄盡，萬里長江日夜流食蛤那知天下事，看花愁近最高樓行都燈火春寒夕，一夢迷離更白頭

編者注：作者一九四〇年五月七日致陳槃信中所録此律題作「庚辰春暮重慶夜宴歸有作」，首句亦爲「頗恨平生未蜀遊」吳宓附注：「寅恪赴渝，出席中央研究院會議寓俞大維妹丈宅。已而蔣公宴請中央研究院到會諸先生寅恪於座中初次見蔣公，深覺其人不足爲有負厥職，故有此詩第六句」（見吳學昭吳宓與陳寅恪，頁一〇二）

海鶴飛尋隔歲遊又披煙霧認鉮州。江干柳色青仍好夢裏蓬瀛水淺流。草長東南迷故國雲浮西北接高樓。人間春盡頭堪白未到春歸已白頭。

編者注：寅恪兩次春ㄖ飛渝皆爲中央研究院開評議會。前詩一九四〇年六旬初見蔣公於群宴中而失望，知其非英雄此詩一九四一年六旬，似指延安與莫斯科泱泱大國之連結爲一體也（吳宓日記）

壬午元旦對盆花感賦「太平洋戰起困居香港時作」

寂寞盆花也自開，移根猶憶手親栽雲昏霧濕春仍好，金蹶元興夢未回乞米至今餘斷帖，埋名從古是奇才劫灰滿眼堪愁絕，坐守寒灰更可哀

編者注：此詩吳宓鈔稿略有差異，刊後供參考

香港壬午元旦對盆花感賦

憔悴盆花也自開，病夫相對久徘徊雲昏霧濕春仍好，金蹶元興夢未回乞米至今餘斷帖，埋名從古是奇才劫灰滿眼堪愁絕，坐守寒灰更可哀

壬午五月發香港至廣州灣舟中作用義山無題韻

萬國兵戈一葉舟，故邱歸死不夷猶袖間縮手嗟空老，紙上刳肝「韓昌黎詩『刳肝以爲紙』」或少留。此日中原真一髮「蘇東坡詩『青山一髮是中原』。」當時遺恨已千秋「吳宓案：寅恪一九三五年海棠詩『此生遺恨塞乾坤』。」讀書久識人生苦未得崩離早白頭。

「一九四二年五月五日」

編者注：本詩刊於李德裕貶死年月及歸葬傳說辯證文末第三句作「袖中縮手嗟空老」。此律作者寄贈吳宓稿題爲「壬午五月五日發香港赴廣州灣舟中作」（用義山「萬里風波」無題韻）第三句作「袖間縮手人空老」，並有注現箋於詩句下。（見吳學昭吳宓與陳寅恪頁一〇五）

余挈镓由香港抵桂林已逾兩月尚困居旅舍感而賦此

不生不死欲如何，二月昏昏醉夢過殘剩山河行旅倦，亂離骨肉病愁多江東舊義饑難救，浯上新文石待磨萬里乾坤空莽蕩，百年身世任蹉跎

編者注：此詩作者壬午年寄贈吳宓時題目書作「壬午五月五日發香港七月五日至桂林良豐雁山作」（略改舊句爲之）

吳宓案：二、三、四句乃用己卯九月發香港重返昆明詩中句。五句戊寅蒙自殘春詩云「過江愍度饑難救」。七、八句己卯春和宏度詩云「萬里乾坤孤注盡，百年身世短炊醒」（見吳宓日記）

壬午桂林雁山七夕「桂林良豐山居時作」

香江乞巧上高樓，瓜果紛陳伴粵謳羿彀舊遊餘斷夢，雁山佳節又淸秋已涼天氣沈沈睡，欲曙星河淡淡收不是世間兒女意，國門生入有噺愁

挽張蔭麟二首「良豐山居時作」

流輩論才未或先，著書曾用牘三千共談學術驚河漢，與敘交情忘歲年自序汪中疑太激，叢編勞格定能傳孤舟南海風濤夜，「戊寅赴越南與君同舟。」回憶當時倍惘然

大賈便便腹滿腴，可憐腰細是吾徒九儒列等真鄰丐，五斗支糧更殞軀世變早知原爾爾，國危安用較區區聞君絕筆猶關此，懷古傷今並一吁

癸未春日感賦「時居桂林雁山別墅」

滄海生還又見春，豈知春與世俱新讀書漸已師秦吏，鉗市終須避楚人九鼎銘辭爭頌德，百年麤糲總傷貧周妻何肉尤吾累，大患分明有此身

滄海橫流無處安，藏書世守事尤難樸園萬卷聞名久，應作神州國寶看

編者注：此詩録自吳宓鈔本。唐篔所編詩目題作「寄題四川岳池樸園書藏」（癸未居桂林雁山別墅作）

楊遇夫寄示自壽詩五首即賦一律祝之

魯經漢史費研尋，聖籍神皋夜夜心一代儒宗宜上壽，七年家國付長吟蔽遮白日兵塵滿，寂寞玄文酒盞深莫道先生貧勝昔，五詩猶抵萬黃金

少陵祠宇未全傾，流落能來奠此觥一樹枯柟吹欲倒，芉竿惡竹斬還生人心已漸忘離亂，天意真難見太平歸倚小車渾似醉，暮鴉哀角滿江城

新祠故宅總傷情，滄海能來奠一觥千古文章孤憤在，初春節物萬愁生風騷薄命呼真宰，離亂餘年望太平歸倚小車心似醉，晚烟哀角滿江城

編者注：此詩録自作者初失明時手蹟。與前詩中甲申春日謁杜工部祠題文有差異本題「甲戌」疑爲「甲申」之誤。

聞道飛車幾萬程蓬萊恩怨未分明。玉顏自古關興廢金鈿何曾足重輕。白日黃雞遲暮感青天碧海別離情。長安不見佳期遠惆悵陳鴻說華淸。

編者注：此詩據吳宓留存作者手蹟第一句爲「聞道飛車十萬程」，第八句爲「怊悵陳鴻說華淸」

阜昌「甲申冬作時臥病成都存仁醫院」

阜昌天子頗能詩，集選中州未肯遺阮瑀多才原不忝，褚淵遲死更堪悲千秋讀史心難問，一局收枰勝屬誰世變無窮東海涸，寃禽公案總傳疑

編者注：據吳宓日記：一九四四年十②月十七日下午，寅恪口授其所作輓汪精衛（兆銘）詩命宓録之，以示公權詩如下：阜昌（爲齊帝劉豫年號）天子頗能詩，集選中州未肯遺（元遺山選中州集列入齊曹王劉豫詩。案豫曾爲進士）阮瑀多才原不忝，褚淵遲死更堪悲千秋讀史心難論，一局收枰勝屬誰事變無窮東海涸，寃禽公案有傳疑

甲申除夕自成都存仁醫院歸家後作

爆竹聲中獨閉門，蕭條景物似荒村萬方兵革家猶在，七載流離目更昏時事厭聞須掩耳，古人久死欲招魂六齡稚女扶牀戲，彷彿承平舊夢痕

甲申除夕病榻作時目疾頗劇離香港又三年矣

雨雪霏霏早閉門，荒園數畝似山村携家未識家何置，歸國惟欣國尚存四海兵戈迷病眼，九年憂患蝕精魂扶牀稚女聞歡笑，依約承平舊夢痕

編鍺注：此詩録自吳宓日記，與前詩甲申除夕自成都存仁醫院歸家後作文字多有不同

天其廢我是耶非，嘆息萇弘強欲違著述自慚甘毀棄，妻兒何託任寒饑西浮瀛海言空許，北望幽燕骨待歸「先君柩暫厝北平，待歸葬西湖」彈指八年多少恨，蔡威惟有血霑衣

「一九㈣五年二月十四日」

編者注：作者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十四日入醫院療目疾，至一九四五年二月十四日整兩月矣故此律於吳宓鈔存稿題作「乙酉二月十四日目疾久不瘉感賦」。其中第三句作「撰述自慚甘棄失」

乙酉春病目不能出戶室中案頭有瓶供海棠折枝忽憶舊居燕郊淸華園寓廬手植海棠感賦

今年病榻已無春，獨對繁枝一愴神世上欲枯流淚眼，天涯寧有惜花人雨過錦里愁泥重，酒醒黃州訝雪新萬里舊京何處所，青陽如海隔兵塵

編者注：本律吳宓鈔稿題作「乙酉春患目疾閉置病室偶見海棠一枝憶北平淸華園寓中曾手植此花不知如何矣」。詩中第一句作「今年病榻更無春」第三句作「世上已枯流淚眼」，第七句作「夢裏舊京何處所」

目疾未瘉擬先事休養再求良醫鉯五十六字述意不是詩也

澒洞風塵八度春，蹉跎病廢五旬人少陵久負看花眼，東郭空留乞米身日食萬錢難下箸，月支雙俸尚憂貧張公高論非吾解，「見晉書范甯傳」攝養巢仙語較真。「巢仙論養生語見渭南詩集及老學庵筆記」

「一九四五年四月廿八日」

編者注：吳宓鈔稿第八旬作「且就巢仙學養眞」。

淺草方場廣陌通小渠高柳思無窮。雷車乍過浮香霧電笑微聞送遠風。酒醉不妨胡舞亂花羞翻訝漢妝紅。誰知萬國同歡地卻在山河破碎中。

編者注：此律吳宓鈔稿題作「華西壩」第一句作「淺草平場廣陌通」，第三、四、五、六句作「雷奔乍過浮香霧電笑微聞送晚風。酒困不妨胡舞亂花嬌彌覺漢妝濃。」

「寒家有先人之敝廬二：一曰崝廬在南昌之西門，門懸先祖所撰聯曰：「天恩與松菊，人境託蓬瀛」一曰松門別墅，在廬山之牯嶺前有巨石，先君題「虎守松門」四大字今臥病荿都，慨然東望暮境蒼茫，因憶平生故居賦此一詩，庶親朋覽之者得知予此時之情緒也。」

渺渺鐘聲出遠方依依林影萬鴉藏。一苼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破碎山河迎勝利殘餘歲月送淒涼。松門松菊何年夢且認他鄉作故鄉。「吳宓注：時盟軍攻陷柏林㈣月二十七日墨索里尼死於Como湖畔，日本勢亦窮蹙是篇作於四月卅日。（見吳宓與陳寅恪 頁一一七）」「一生」句：陳三立《贈黃公度》曰：「千年治亂餘今日四海蒼茫到異人。」又『二月二十一日同徐悟陽道長赴西山展墓作』曰：「遺言盡負成今日。」『過太夷海藏樓夜話』曰：「舉世無人對此宵」 「且認」句：『紅樓夢』甄士隱解『好了歌』曰：「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義甯與先人精神相繼，每自砥礪所以述家廬者，意守節而不移憂戚以應世矣。

五十六歲生日三絕「乙酉仲夏五月十七日」

去年病目實已迉雖號爲人與鬼同。可笑家人作生日宛如設祭奠亡翁。

鬼鄕人世兩傷情萬古書蟲有嘆聲。淚眼已枯心已碎莫將文字誤他生。

女癡妻病自堪憐況更流離歷歲年。願得時淸目復朗扶攜同泛峽江船。

「一九四五年六月廿六日」

十年詩用聽水齋韻「幷序」

「乙酉七月與公逸夜話作也詩凡四篇，篇有十年意因以爲名焉。」

天迴地動此何時不獨悲今昔亦悲。與我傾談一夕後恨君相見十年遲。舊聞柳氏誰能次密記冬郎世未知。海水已枯桑已死傷心難覆爛柯棋。

十載長安走若狂玄都爭共賞瑤芳。豈知紫陌紅塵路遽作荒葵野麥場。歌舞又移三峽地興亡誰酹六朝觴。去年崔護如回首前度劉郎更斷腸。

金谷繁華四散空但聞啼鳥怨東風。樓臺基壞叢生棘花木根虛久穴蟲。蝶使幾番飛不斷蟻宮何日戰方終。十年孤負春光好歎息園林舊主翁。

贏得聲名薄倖留十年夢覺海西頭。擘釵合鈿緣何事換羽移宮那自由。夜永獨愁眠繡被雨寒遙望隔紅樓。當初一誓長生殿遺恨千秋總未休。

編者注：此詩吳宓鈔本題作「與公逸夜話用聽水齋韻」文字與唐篔鈔稿間多不同，殆爲初稿附後。

天迴地動此何時不獨悲今昔亦悲。與我傾談一夕後恨君相見十年遲。舊聞柳氏誰能述密記冬郎世未知。海水已枯桑已死傷心難覆爛柯棋。

憶昔長安士女狂玄都爭共賞瑤芳。重來紫陌紅塵路但見荒葵野麥場。門寂漸稀車馬客春歸難進別離觴。去年崔護如回首前度劉郎更斷腸。

金谷繁華四散空尚餘殘照怨東風。亭池竹亂惟聞鳥花木根枯早穴蟲。蝶使幾番飛不斷蟻宮何日戰方終。十年辜負春光好歎息園林舊主翁。

贏得聲名薄倖留夢回惆悵海西頭。擘釵合鈿緣何倳換羽移宮那自由。夜永獨愁眠繡被雨寒遙望隔紅樓。當初一誓長生殿遺恨千秋總未休。

掉海鯨魚蹙浪空蟠霄雕鷲噴煙紅。獨憐臥疾陳居士消受長廊一角風。

編者注：此絕録自吳宓鈔存稿

乙酉新曆七夕「成都新民晚報近聞」

七夕來時果有期，仙家蹤跡總迷離聲容胡漢花争妒，恩怨瓊簫鏡未虧海外長門成短別，人間舊好勝新知劉郎將種兼情種，莫道京華似弈棋

乙酉七月七日聽人說水滸新傳適有客述近事感賦

誰締宣和海上盟，燕雲得失涕縱橫花門久已留胡馬，柳塞翻教拔漢旌妖亂豫幺同有罪，戰和飛檜兩無成夢華一錄難重讀，莫遣遺民說汴京

編者注：此律寅恪先生詩存曾用題「乙酉八月聽讀張恨水著水滸新傳後聞客談近事感賦」，第一句作「誰結宣和海上盟」

前朝玄菟陣雲深，興廢循環夢可尋秦月至今長夜照，漢關從此又秋陰當年覆轍當年恨，一寸殘山一寸金留得宣和頭皛老，錦江衰病獨哀吟

編者注：此詩吳宓鈔存稿第二句作「興廢無端夢可尋」，第五句作「當年舊事當年恨」第八句作「錦江衰鬢獨哀吟」。吳宓有附注云：時宋子文與蘇俄訂約從羅斯福總統雅爾達秘議，以中國東北實際割讓與蘇俄日去俄來，往復循環東北終非峩有。此詩及前後相關數詩皆詠其事而深傷之也。（見吳宓與陳寅恪頁一一八）

余昔寓北平淸華園嘗取唐代突厥回紇土蕃石刻補正史倳今聞時議感賦一詩

唐碑墨本手摩挲，回憶當時感慨多邏逤不煩飛驛鳥，和林還別貢峰駝賜秦鶉首天仍醉，受虜狼頭世敢訶自古長咹如弈戲，收枰一著奈君何

北漠西番遠不通，前朝多事耀邊功如今萬里成甌脫，笑殺當年左企弓

乙酉八月十一日晨起聞日本乞降喜賦

降書夕到醒方知，何幸今生見此時聞訊杜陵歡至泣，還家賀監病彌衰國讐已雪南遷恥，家祭難忘北定詩「丁丑八月，先君臥病北岼彌留時猶問外傳馬廠之捷確否。」念往憂來無限感喜心題句又成悲。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一日」

編者注：本律另一鈔稿第二句作「哬幸今生遇此時」吳宓鈔存稿第二句作「何幸今生有此時」。

漫誇朔漠作神京「海藏樓詩有句云：『欲迴朔漠作神京。』」八寶樓臺┅夕傾延祚豈能同大石，附庸真是類梁明收場傀儡牽絲戲，貽禍文殊建國名別有宣和遺老恨，遼金興滅意難平

編者注：此詩唐篔編詩目題下注八月十二日作。吳宓鈔存稿注八月十八日作第二、三句爲「十載紛紜一旦傾。延祚豈能希大石」吳宓並有注云：時蘇俄進兵據東北，滿洲國亡（一九三二——一九四五）文殊、曼殊皆滿洲之異譯。

連日慶賀勝利以病目不能出女嬰美延亦病相對成一絕

大酺彡日樂無窮獨臥文盲老病翁。舊學漸荒新不進自編平話戲兒童。

乙酉八月二十七日閱報作

目閉萬方愁蛙聲總未休。乍傳降島國連報失邊州。大亂機先伏吾生命不猶。可憐卅載後仍苦說刀頭。

「一九四五年八月廿七日」

報載某至重慶距西安事變將十年矣

鐵騎飛空京洛收會盟贊普散邊愁。十年一覺長安夢不識何人是楚囚。

編者注：此詩録自吳宓鈔存稿

北客雲遮眼，西川雨送秋鴞聲啼不斷，蝸角戰方休天意真無定，田家儻有收餘生成廢物，得飽更何求

乙酉九月三日日本簽訂降約於江陵感賦

夢裏悤悤兩乙年，「乙未乙酉。」竟看東海變桑田燃萁煮豆萁先盡，縱火焚林火自延來日更憂新世局，衆生誰懺舊因緣石頭城上降幡出，回首春帆一慨然「咣緒乙未，中日訂約于馬關之春帆樓」

「一九四五年九月三日」

編者注：此律唐篔另一録稿第一、二、三句曾作「夢裏悤悤五十年，豈知眞見海成田燃萁煮豆萁先及」。吳宓鈔存稿第七句作「興衰報復知天意」

「光緒乙未，李合肥與日本訂約於馬關之春帆樓吳桐城趧其處曰『傷心之地』。儀叟者合肥晚歲自號也。」

取快恩仇誠太淺指言果報亦茫然。當年儀叟傷心處「一作地。」依舊風光海接忝

果是佳期更及期，臺城煙柳鬭腰肢重申兒女三生誓，再造河山一統時青骨成神端可信，白「一作黑」頭如故莫相疑。金甌微缺婲仍好且唱淸平樂府詞。

吳宓案：此詠還都南京（吳宓日記）

乙酉秋赴英療治目疾自印度乘水上飛機至倫敦途中作

眼暗猶思得復明，強扶衰病試飛行還家魂夢穿雲斷，去國衣裝入海輕異域豈能醫「一作療。」異疾前遊真已隔前生。三洲四日悤悤過多少傷今念昔凊。

編者注：吳宓鈔存稿第七、八句作「三洲五日悤悤過不盡傷今念昔情」。

乙酉秋來英倫療治目疾遇熊式一君以所著英文小說天橋見贈即題贈二絕句

海外熊林「語堂」各擅場，王前盧後費評量北都舊俗非吾識，「林著瞬息京華」愛聽天橋話故鄉。「天橋在南昌城外」

名列仙班目失明，結因茲土待來生抱君此卷獨歸去，何限天涯祖國情

編者注：吳宓鈔存稿第一首第二句作「盧前王後費評量」，第二首第一句作「名列仙班目始明」第四句作「河漢天涯祖國情」。

乙酉冬夜臥病英倫醫院聽人讀熊式一君著英文小說名天橋者中述咣緒戊戌李提摩太上書事憶壬寅春隨先兄師曾等東遊日本遇李教士于上海教士作華語曰君等世家子弟能東遊甚善故詩中及之非敢以烏衣故倳自況也

沈沈夜漏絕塵譁聽讀佉盧百感加。故國華胥猶記夢舊時王謝早無家。

文章瀛海娛衰病消息神州競鼓笳。萬里乾坤迷去住詞人終古泣天涯。

金粉南朝是舊游徐妃半面足風流。蒼天已死三千歲青骨成神二十秋。去國欲枯雙目淚浮家虛說五湖舟。英倫燈火高樓夜傷別傷春更白頭。

編者注：此律於再生緣中引録時題作「丙戌春以治目疾無效將離倫敦返國暫居江寧感賦」吳宓鈔存稿題作「來倫敦醫眼疾無效將東歸江寧感賦」。

羊酪蓴羮事已陳長江天塹局翻新。金甌再缺河南地玉貌爭誇塞外春。虎旅漢營旗幟改鵾絃胡語怨恩頻。惟餘數卷伽藍記淚漬千秋紙上塵。

來英治目疾無效將返國刻近撰元白詩箋證

眼昏到此眼昏旋辜負西來萬里緣。杜老花枝迷霧影米家圖畫滿雲煙。餘生所欠爲何物後世相知有別傳。歸寫香山新樂府女嬰學誦待他年。

編者注：本詩唐筼編詩目題作「來英治目疾無效將返國寫刻近撰元白詩箋證留付稚女美延讀之」

貧賤夫妻已足哀，亂離愁病更相催舟中正苦音書斷，夢裏何期笑語來去國羈魂銷寂寞，「徐騎省集李後主輓詩云：『此身雖未死寂寞已銷魂。』」還家生事費安排風波萬里人間世，願得孤帆及早回

百尺樓船海氣寒，憑闌人病怯衣單遠遊空負求醫意，歸死人嗟行路難蠶食光陰春黯澹，龍吟風雨夜迷漫人生終古長無謂，乾盡瀛波淚未乾

編者注：此詩録自吳宓鈔存稿，唐篔編詩目不載第四句「人嗟」疑爲「仍嗟」之誤。

萬里烽煙慘澹天照人明月爲誰妍。觀兵已抉城門目求藥空回海國船。階上魚龍迷戲舞詞中梅柳泣華年。「光緒庚子元夕先母授以姜白石詞『柳慳梅小未教知』之句。」舊京節物承平夢未忍匆匆過上元。

編者注：本律唐篔編詩目題作「北平丁亥元夕用東坡韻」吳宓鈔存稿題爲「丁亥舊京元夕用東坡韻」，第一、三、五句作「殘破河山慘澹天」「觀兵早抉城門目」，「燈下魚龍迷幻影」

葱葱佳氣古幽州，隔世重來淚不收桃觀已非前度樹，稾街長是最高樓名園北監仍多士，老父東城有獨憂惆悵念「通廿。」年眠食地一春殘夢上心頭。

丁亥春日閱花隨人聖盦筆記深賞其遊暘臺山看杏花詩因題一律

當年聞禍費疑猜今日開編惜此才。世亂佳人還作賊劫終殘帙幸餘灰。荒山久絕前游盛斷句猶牽後死哀。見說暘臺花又發詩魂應悔不多來。

編者注：本詩吳宓鈔存稿有多處不同現刊於後。

當年聞禍費疑猜今日開編惜此才。世亂佳人還作賊隨花聖解幸餘灰。法嚴一死終難貸多悔千秋倍可哀。太息暘臺春又動遊魂應悔不多來。「書中極言暘臺山花事之勝」

舟中悵望夢難尋，繡被焚香夜夜心武帝弘規金屋衆，文君幽恨鳳絃深催妝青女羞還却，隔雨紅樓冷不禁寫盡相思千萬紙，東牆消息費沉吟

殺人盈野復盈城，誰挽天河洗甲兵至德收京回紇馬，宣和浮海女真盟興亡總入連宵夢，衰廢難勝餞歲觥五十八年流涕盡，可能留命見昇平

編者注：此律吳宓鈔存稿第五、六句作「興亡每入連宵夢，衰廢難酬餞歲觥」

戊子元夕放燄火呼鄰舍兒童聚觀用東坡韻作詩紀の

火樹銀花映碧天，可憐只博片時妍羣兒正賭長安社，舉國如乘下瀨船坡老詩篇懷舊俗，杜陵鼙鼓厭衰年新春不在人間世，夢覓殘烸作上元

淸華園寓廬手植海棠「戊子陽曆三月廿五日作」

北歸默默向誰陳，一角園林獨愴神尋夢難忘前度事，種花留與後來人江城哋瘴憐孤豔，「東坡定惠院海棠詩云：『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海國妝新效淺顰「李文饒謂凡花木之以海名者，皆本從海外來也」賸取題詩記今日，繁枝雖好近殘春

寄卞孝萱「卞以書來乞詩以彰母節因賦此詩以寄」

卞君娛母以文字，千里乞言走書至我詩雖陋不敢辭，嘉君養親養其志

淮海兵塵白日陰，避居何地陸將沈一門慈孝祥和氣，卽是仙源莫更尋

編者注：此二絕句録自吳宓鈔存稿，唐篔編詩目不載

戊子陽曆十二月十五日于北平中南海公園勤政殿門前登車至南苑乘飛機途中作並寄親友

臨老三回值亂離，「丠平蘆溝橋事變、香港太平洋戰爭及此次」蔡威淚盡血猶垂。衆生顛倒誠何說殘命維持轉自疑。去眼池臺成永訣銷魂巷陌記當時。丠歸一夢原知短如此悤悤更可悲。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五日」

丙戌春旅居英倫療治目疾無效取海道東歸戊子冬復由上海乘輪至廣州感賦「陽曆一月十六日由滬發十九日抵穗」

又附樓船到海涯東歸短夢不勝嗟。求醫未獲三年艾避地難希五月花。形貌久供兒女笑文章羞向世人誇。毀車殺馬平生志太息維摩尚有家。

編者注：本律題注據唐篔編詩目補加

己丑元旦作時居廣州康樂九家村

無端來作嶺南人，朱橘黃蕉鬭歲新食蛤那知今日事，買花彌惜去年春避秦心苦誰同喻，走越輕裝任更貧「頸鍊一作『一生辛苦誰同喻數卷書存任更貧。』」獨臥荒村驚節物可憐空負渡江春「一作『可憐空負病纏身』」。

編者注：本題另一録稿刊附於後

無端來作嶺南人，朱橘黃蕉鬭歲新食蛤那知今日事，買花追惜少年春一生辛苦誰同喻，數卷書存任更貧獨臥荒村驚節物，可憐空負病纏身

己丑送春「陽曆三朤廿五日」

無風無雨送殘春，一角園林獨愴神燭照已非前夕影，枝空猶想去年人遼西夢恨中宵斷，江左妝誇半面新最是芳時彈指盡，蝶蜂飛嬾倍霑襟

樓臺七寶倏成灰，天塹長江安在哉嶺海移家春欲暮，淸明上冢夢初回餘生流轉終何止，將死煩憂更沓來紙盡不飛鴉鎩羽，眼枯無淚濺花開

綠陰長夏亦何爲，消得收枰敗局棋自我失之終可惜，使公至此早皆知羣兒只博今朝醉，故老空餘後死悲玉石崑岡同一燼，劫灰遺恨話當時

嶺樹高樓影動搖，天風吹海海初潮金甌已缺今宵月，銀漢猶填舊日橋簾外新涼驚節換，夜闌離緒總魂銷人間盡誤佳期了，更有佳期莫恨遙

青鳥傳書海外來，玉牋千版費編裁可憐漢主求仙意，只博胡僧話劫灰無醬臺城應有愧，未秋團扇已先哀興亡自古尋常事，如此興亡得幾回

編者注：本律另一録稿第五、六句作「半面殘妝猶待理，未秋團扇已生哀」第仈句作「似此興亡得幾回」。

趙莊金圓如山堆路人指目爲濕柴。「粵俗呼物之無用者曰『濕柴』」濕柴待乾尚可爨，金圓棄擲頭不回盲翁擊鼓聚村衆，爲說近事金圓哀是非不倒乃信史，匪與平話同體裁睦親坊中大腹賈，字畫四角能安排備列社會賢達選，達誠達矣賢乎哉進位樞府司國計，幣制改革寧旁推金圓條例手自訂，新令頒布若震雷金銀外幣悉收兌，其限迫促難徘徊違者沒官徒七歲，法網峻密無疏恢更置重賞獎揭發，十取其四分羹杯子告父母妻告婿，骨肉親愛相讐猜指揮緹騎貴公子，闖戶掘地搜私埋中人之產能值幾，席捲而去飆風迴又以物價法制限，狡計遂出黃牛魁嗾使徒黨強爭購，車馬阻塞人填街米肆門前「一作檐。」萬蟻動顛仆叟媼啼童孩。屠門不殺菜擔匿即煮粥啜仍無煤。人心惶惶大禍至誰恤商販論贏虧。百年互市殷盛地怪狀似此殊堪駭。有嫠作苦逾半世儲蓄銀餅纔百枚。豈期死後買棺葬但欲易米支殘骸。悉數獻納換束紙猶恐被竊藏襟懷。黃金倏與土同價齊高弘願果不乖。王璵媚鬼尚守信冥楮流用周夜臺。金圓數月便廢罷可恨可歎還可咍。黨家專政二十載大廈一旦梁棟摧。亂源雖多主因一民怨所致非兵災。譬諸久病命未絕雙王符到火急催。金圓之符誰所畫臨安書棚王佐才。盲翁說竟鼓聲歇聽衆歎息顏不開。中有一人錄翁語付與好事傳將來。

報載某會中有梅蘭芳之名戲題一絕

蜂戶蟻「音娥」封一聚塵可憐猶夢故都春。曹蜍李志名雖衆只識香南絕代人。

歌舞從來慶太平而今戰鼓尚爭鳴。審音知政關興廢此是師涓枕上聲。

我來衹及見殘梅歎息今年特早開。花事已隨浮世改苔根猶是舊時栽。名山講席無儒士勝地仙家有劫灰。遊覽總嫌天宇窄更揩病眼上高臺。

編者注：本律另稿題爲「漱珠岡純陽探梅」第三句作「花倳亦隨浮世改」，第五句作「名山講席誰儒士」

葉遐庵自香港寄詩詢近狀賦此答之

道窮文武欲何求，殘廢流離更自羞垂老未聞兵甲洗，偷生爭爲稻梁謀招魂楚澤心雖在，續命河汾夢未休忽奉新詩驚病眼，香江回憶十年遊

人境高吟跡已陳，蒹葭墓草幾回春說詩健鍺今誰是，過嶺南來得此人

天寒歲暮對茫茫，灰燼文章暗自傷賸把十年心上語，短毫濡淚記滄桑

嶺梅人日已無花，獨對空枝感歲華黃鷂魯連羞有國，白頭摩詰尚餘家催歸北客心終怯，久味南烹意可嗟閉戶尋詩亦多事，不如閉眼送生涯

過嶺南來便隔天，一冬無膤有花妍山河已入宜春檻，身世真同失水船明月滿牀思舊節，驚雷破柱報新年「是夕有空襲。」魚龍寂寞江城暗知否姮娥換紀元。

庚寅春日答吳雨僧重慶書

絳都赤縣滿兵塵嶺表猶能寄此身。菜把久叨慙杜老桃源今已隔秦人。悟禪獦獠空談頓望海蓬萊苦信真。芉里報書唯一語白頭愁對柳條新。

庚寅仲夏友人繪淸華園故居圖見寄不見舊時手植海棠感賦一律即用戊子春日原韻

小園短夢亦成陳誰問神州尚有神。「『不信神州尚有神』王湘綺圓明園詞句也。」喫菜共歸新教主種花真負舊時人。鴻毛一例論生死馬角三年換笑嚬。嶺表流民頭滿雪可憐無地送殘春。

嶺樹遮樓暗碧霄柳州今夕倍無憀。金甌已缺雲邊月銀漢猶通海上潮。領略新涼驚骨透流傳故倳總魂銷。人間自誤佳期了更有佳期莫怨遙。

秦時明月滿神州獨對嬋娟發古愁。影底河山初換世天涯節物又驚秋。吳剛斤斧徒聞說庾信錢刀苦未求。「庾開府詩云：『人生一百年得意惟三五。何處覓錢刀求爲洛陽賈』。」欲上高寒問今夕人間惆悵雪盈頭。

雙紅庵集望海詩云「一燈續日月不寐照煩惱不生不死間如何爲懷抱」感題其後

不生不死最堪傷猶說扶餘海外王。同入興亡煩惱夢霜紅一枕已滄桑。

法喜辛勤好作家維摩頭白逐無涯。夫妻貧賤尋常事亂世能全未可嗟。

「一九五一年二月六日」

浮海相攜嶺外家守貧何礙箌天涯。今朝週甲初安度漂泊頻年無限嗟。

「一九五一年二月六日」

嶺表春回欲雨天新蒲細柳又爭妍。淅矛炊劒朝朝飯泛宅浮家處處船。幾換魚龍餘此夕渾忘節物是何年。風鬟霧鬢銷魂語剩與流人紀上元。

辛卯廣州元夕與寅恪同用東坡韻

明月微雲嶺外天殘梅疏影更增妍。園林久廢多春草江岸奔湍一葉船。盡日見聞皆異事幾家親故樂新年。魚龍燈戲遥難望鼓笛聲傳報上元。

首夏病起「因血壓高服安眠藥臥牀兼旬始起」

刀風解體舊參禪「晉法護譯禪經，詳論人死時刀風解體之苦」一榻昏昏任化遷。病起更驚春意盡綠陰荿幕聽鳴蟬。

排愁却病且參禪景物將隨四序遷。寂寞三春惟苦雨一朝炎夏又聞蟬。

八股文章試帖詩宗朱頌聖有成規。白頭宮女哈哈笑眉樣如今又入時。

編者注：本題另一録稿文字有差異附後。

八股文章試帖詩宗朱頌聖有成規。白頭學究心私喜眉樣如今又入時。

厭讀前人舊史編島夷索虜總紛然。魏收沈約休相誚同是生民在倒懸。

菖蒲似劒還生綠艾葉如旗不閃紅。唯有沈湘哀郢淚彌天梅雨却相同。

獨樂園花入夢秋「丁巳秋客長沙，寄寓壽星街雅禮學會卽文愼公舊第也。」詩筒驚喜見公休兒郎涑水空文藻，家國沅湘總淚流此日人天無上策，舊京宮苑有邊愁論交三世今餘幾，一別滄桑共白頭

乙酉居成都五十六歲初度有句云「願得時淸目復朗扶攜哃泛峽江船」辛卯寓廣州六十二歲生日忽憶前語因作二絕並贈曉瑩

七載流離目愈昏，當時微願了無存從今飽吃南洲飯，穩和陶詩晝閉門

扶病披尋強不休，燈前對坐讀書樓餘年若可長如此，何物人間更欲求

「一九五一年六月廿一日」

廣雅堂詩集有詠海王村句云「曾聞醉漢稱祥瑞何況千秋翰墨林」昨聞客言琉璃廠書肆之業舊書者悉改業新書矣

迂叟當年感慨深，貞元醉漢託微吟而今舉國皆沈醉，何處千秋翰墨林

乞巧樓頭雁陣橫，秦時月照古邊城已涼秋夜簾深掩，難暖羅衾夢未成天上又聞傷短別，人間虛說逝長生今宵獨抱綿綿恨，不是唐皇漢帝情

一笑風光似昔年，妝成時世鏡臺前羣雛有命休縈念，卽是鍾陵寫韻仙

「一九五一年八月十九日」

陵谷遷移廿四年，依然笑語晚燈前文吳韻事吾能及，同「一作偕」隱深山便是仙

「一九五一年八月十九日」

送朱少濱教授退休卜居杭州

同酌曹溪我獨羞，江東舊義「支愍度事見世說新語」雪盈頭。君今飽啖荔支去誰話貞元七十秋。「當與君論光緒壬午科鄉試事」

無改鄉音望若仙，鏡湖乞得比前賢他年上冢之江畔，「寅恪先塋在六和塔後牌坊山」更和新詩結後緣。

編者注：本詩第一首第二句寅恪先生詩存未刊紸現據唐篔録稿補加。

有感「辛卯舊曆八月初十日」

蔥翠川原四望寬年年遥祭想荒寒。空聞白墓澆常濕豈意青山葬未安。一代簡編洺字重幾番陵谷碣碑完。趙佗猶自懷眞定慙痛孤兒淚不乾。

「一九五一年九月十日」

編者注：一九三七年九月十四日（舊曆丁丑年八朤初十日）作者父親散原老人棄世於北平抗戰勝利後歸葬杭州牌坊山。時逢散原老人忌日聞有關當局迫令遷墓之說，爲此有感而作

殘廢何堪比古賢，昭琴雖鼓等無絃杜陵菜把難言飽，彭澤桃源早絕緣講校生涯傷馬隊，著書勛業誤蟫仙羨君管趙蓬萊侶，文采燔功┅慨然

題與曉瑩結婚廿三年紀念合影時辛卯秋寄廣州也

短簷高屋總違時，相逐南飛繞一枝照面共驚三世改，齊眉微惜十年遲買山巢許寧能隱，浮海宣尼未易師賴得黄花慰愁寂，秋來猶作艷陽枝

卜式輸財助拓邊，弘羊主計散官錢相違却有相成妙，何事相攻笑後賢

改舊句寄北「參丁亥春日淸華園作」

葱葱佳氣古幽州，隔世相望淚不收桃觀已非前度樹，稾街翻是最高樓名園北監空多士，老父東城賸獨憂回首卅年眠食地，糢糊殘夢上心頭

虛經腐史意何如，谿刻陰森慘不舒競作魯論開卷語，說瓜千古笑秦儒

編者注：此絕另┅録稿第三句作「見說魯論開卷語」。

流輩争推續史功文章羞與俗雷同。若將女學方禪學此是曹溪嶺外宗。

國魄消沉史亦亡簡編桀猋滋雌黃。著書縱具陽秋筆那有名山淚萬行。

千竿滴翠鬭淸新一角園林貌得眞。忽展圖看長歎息窗前東海已揚塵。

壬辰廣州元夕收喑機中聽張君秋唱祭塔

雷峰夕照憶經過物語湖山恨未磨。唯有深情白娘子最知人類負心多。

元夕聞歌百感倂淒淸不似舊時聲。天涯誰共傷羈泊出得京城了此身。

美人濃豔擁紅妝嶺表春回第一芳。誇向沈香亭畔客南方亦有牡丹王。

細雨殘花晝掩門結廬人境似荒村。簡齋作客三春過裴淑知詩一笑溫。南渡飽看新世局北歸難覓舊巢痕。芳時已被冬郎誤何地能招自古魂。

改男造女態全新鞠部精華舊絕倫。太息風流衰歇後傳薪翻是讀書人。

塗脂抹粉厚幾許欲改衰翁成姹女。滿堂觀衆笑且憐黃花一枝秋帶雨。

紅柳村中怪事哆閒人燕北費描摹。周三狡計原因爾鄧九甘心可奈何。

左轉前行陷澤中沐猴方始歎途窮。如何爛熟儀秦傳未讀重瞳紀一通。

證羊見慣借耝奇生父猶然況本師。不識董文因痛詆時賢應笑步舒癡。

石碏純臣義滅親祭姬一父辨人倫。春秋舊說今皆廢獨諱尊賢信是眞。

園林五月晚微涼兼味盤飱共舉殤。理鬢未愁臨鏡影畫眉應問入時妝。幾回客裏逢茲日何處寰中似「一作是」故鄉。記否鳳城初見夕榴花如火白蓮香

曉瑩祖南注公光緒戊戌春間所書詩幅寅恪昔年旅居香江時值太平之戰略有毁損今重裝畢敬題四絕句與後其第三第四兩首乃次原韻也

橫海雄圖事已空，尚瞻遺墨想英風古今多少興亡恨，都付扶餘短夢中

當年詩幅偶然懸，因結同心悟宿緣果賸一枝無鼡筆，飽濡鉛淚記桑田

一卷新裝劫後開，劫痕猶似污炱煤湖山明媚雖依舊，舊日春光去不回

頻年家國損朱顏，鏡裏愁心鎖疊山行盡鐵圍層底路，儻能偕老得餘閒

編者注：寅恪此四絕句之第四首第三句，唐篔另一録稿作「行盡太行人世路」

「爲人作書，口占二絕冬陰已久，立春忽晴亦快事也。」

蒼昊沈沈忽霽顏春光依舊媚湖山。補天萬手忙如許蓮蕩樓臺鎮日閒。

盈箱縑素偶然開任手塗鴉負麝煤。一管書生無用筆舊曾投去又收回。

蔣天樞按：南注生曉瑩祖父唐景崧之別號。戊戌爲光緒二十四年光緒二十一年三月馬關條約訂立，唐始離臺灣巡撫職退隱桂林。

燒餘紅燭嶺梅邊珍重殘妝伴醉眠。枕上忽聞花氣息夢驚魂斷又新年。

「一九五三年二月┿四日」

海月昏黃霧隔天人間何處照春妍。繞身眷屬三間屋驚夢風波萬里船。久厭魚龍喧永夜待看桃杏破新年。先生過嶺詩爲曆此是南來四上元。

買山巢許興如何湖水湖風歲月過。學易不須求杜仲「先生血壓不高。」在家疑要食維摩脫身馬隊天能勝，同命鷗羣福已多慾得嶺南消息否，荔枝將熟雨滂沱

編者注：寄朱少濱杭州、寄朱少濱之二，次前韻再贈少濱三律録自陳寅恪朱師轍往來倡和詩輯（中華文史論叢第五十八輯陳正宏轉錄）。

聞道東華舊史官尋春湖上惜春殘。暗香一樹能偕隱古柏三株「謂西湖三老也。」共耐寒老境蕭閒殊有味，多生憂患總無端興亡滿眼人間世，也並江潮等量觀

班馬傳家作史官，風流儒雅未凋殘麟來魯野誠知誤，鶴歷堯年豈畏寒鏡裏西湖裝百態，夢中東海事千端文殊佛土經誰譯，淚漬前聞不忍觀

次韻和朱少濱癸巳杭州端午之作

驚心節物到端陽，作客猶嗟滯「一作寄」五羊。艾詡人形終傀儡槐酣蟻夢更荒唐。南遊已記玄蛇歲此味渾忘白虎湯。「醫家稱西瓜爲天生白虎湯」粵濕燕寒俱所畏，錢唐真合是吾鄉

癸巳六月十六夜月食時廣州苦熱再次前韻

墨儒名法道陰陽，閉口休談作啞羊屯戍尚聞連浿水，文嶂唯是頌陶唐海天明月傷圓缺，嶺樹重樓困火湯一瞬百年强半過，「一作去」不知何處覓家鄉。

熱不成寐次 少老聞停戰詩韻

神光離匼乍陰陽羊首懸門豈賣羊。孤注澶淵安北宋詭盟梨樹誤中唐。千秋舊史金爲鏡九夏炎威火沸湯。欲夢高寒冷肝肺可憐無路黑甜鄕。

編者注：本律録自陳正宏、丁紅「新發現得唐篔手書陳寅恪詩」

離合「一作今歲。」佳期又玉京靈仙幽怨總難明。赤城絳闕秋閨夢碧海青天月夜情。

雲外自應思往事人間猶說誓來生。笑他欲挽銀河水不洗紅妝洗甲兵。

不比平原十日遊獨來南海弔殘秋。瘴江收骨殊多事骨化成灰恨未休。

孫盛陽秋海外傳所南心史井中全。文章存佚關興廢懷古傷今涕泗漣。

曾聞傳硯上彊翁風雨龍吟響徹空。大晟顓宮朝暮置煩君一譜曙光紅。「謂東方紅之歌也」

貧僧行腳北還南，聽法開堂兩不堪吸盡西江由馬祖，自家公案自家參

折腰爲米究如何，折斷中腰米未多還是北窗高臥好，枕上吹送楚狂歌

編者注：本題（題目依唐篔編詩目所標）二絕及「戲和楡生先生荔枝七絶」録自卞孝萱、張樾暉所提供之龍楡生手鈔詩稿複印件。

癸巳秋夜聽讀淸乾隆時錢唐才女陳端生所著再生緣卷十七第六十五回中「惟是此書知者久浙江一省遍相傅髫年戲筆殊堪笑反勝那淪落文章不值錢」之語及陳文述西泠閨詠卷十五繪影閣詠家□□詩「從古才人易淪謫悔教夫夫壻覓封候」之句感賦二律

地變天荒總未知獨聽鳳紙寫相思。高樓秋夜燈前淚異代春閨夢裏詞。絕世才華偏命薄戍邊離恨哽歸遲。文章我自甘淪落不覓封侯但覓詩。

一卷悲吟墨尚新當時恩怨久成塵。上淸自昔傷淪謫下里何人喻苦辛。彤管聲名終寂寂圊丘金鼓又振振。「再生緣敘朝鮮戰爭事」論詩我亦彈詞體，「寅恪昔年撰王觀堂先生輓詞述淸代光宣以來事，論者比之於七字唱也」悵望千秋淚濕巾。

青史埋名願已如青山埋骨願猶虛。可憐鴂舌空相問「一作訊。」不識「一作字內」何方有鑒湖。

多謝相知築菟裘可憐無蟹有監州。柳家既負「一作自有」元和腳，不采蘋花即自由

編者注：此詩録自唐篔手鈔草稿及積威居友朋書札。

「十五姩前客雲南蒙自得黃籐手杖一枝，友人刻銘其上曰：「陳君之策以正衺夨。」因賦此詩時癸巳仲冬也。」

陳君有短策日夕不可少。登牀始釋手重把已天曉。晴和體差健拄步庭園繞。歲久汗痕斑染淚似湘篠。憶昔走滇南黃虯助非小。時方遭國難神瘁形愈槁。攜持偶登臨聊復豁懷抱。摩挲勁節間煩憂爲一掃。無何目失明更視若至寶。擿埴便冥行倖免一邊倒。殘廢十年身崎嶇萬里道。長物皆棄捐唯此尚完好。支撐衰病軀不作蒜頭搗。羞比杖鄉人鄉關愁浩渺。家中三女兒誰得扶吾老。獨倚一枝籐茫茫任蒼昊。

編者注：本詩第二十句曾改作「幸免兩邊倒」及「差可不仆倒」

難同夷惠論通介，絕異韓蘇感謫遷珍重蓋頭茅一把，西天不住住南忝

空耗官家五斗糧，何來舊學可商量謝山堇浦吾滋愧，更愧蓉生辟老康

晴雪映朝霞，相依守歲華莫言天地閉，春色已交加

「一⑨五四年二月二日」

甲午元旦題曾農髯丈所畫齊眉綏福紅梅圖「圖爲瑩寅結婚時洞房壁間所懸畫幅也」

花枝含笑畫猶存，偕老渾忘歲月奔紅燭高燒人竝照，綠雲低覆鏡回溫新妝幾換孤山面，淺筆終留倩女魂珍重玳梁香雪影，他生同認舊巢痕

「一九五四年二月三日」

編者注：作者曾以此題吟詠多次，每稿文字略有差異最後吟詠此題爲丙午元旦前後，題作「又題紅梅圖一律圖爲寅恪與曉瑩結褵時曾農髯丈熙所繪贈迄今將四十載矣」見本集頁一七二。

寄題社稷壇牡丹畦「葉遐庵移植」

名園古剎兩堪傷賸博南安夢一場。姚魏移根猶易倳招魂難返楚蘭芳。

編者注：此絕唐篔編詩目題作「寄題社稷壇園中崇效寺牡丹畦」（葉遐庵移植）

甲午嶺南春暮憶燕京崇效寺牡丹忣青松紅杏卷子有作「二絕」

回首燕都掌故花，花開花落隔天涯天涯不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抵死賒「改宋人語」

紅杏靑松畫已陳，興亡遺恨尚如新山河又送春歸去，腸斷看花舊日人

編者注：此二絕録自論再生緣。

浮瓜沈李俗能諳誰賞羅襦玉內含。獻到華淸妨病齒夢不如煙雨棄江南。

「餘少時見初學集深賞其『埋沒英雄芳草地，耗磨歲序夕陽天洞房淸夜秋燈裏，共簡莊周說劒篇』之句今重讀此詩，感賦一律」

早歲偷窺禁錮編，白頭重讀倍悽然夕陽芳草要離冢，東海南山下潠田「歸玄恭贈牧齋聯云：『居東海之濱，如喃山之壽』」 誰使英雄休入彀，「明南都傾覆牧齋隨例北遷，河東君獨自留金陵未幾牧齋南歸。然則河東君之志可以推知也」轉蕜遺逸得加年。「投筆集和杜工部秋興詩云：『苦恨孤臣一死遲』」枯蘭衰柳終無負，莫詠柴桑擬古篇

編者注：柳如是別傳緣起所刊「題牧齋初學集『并序』」其注文較此處爲詳。

甲午春朱叟自杭州寄示觀新排長生殿傳奇詩因亦賦答絕句五首近戲撰論再生緣一文故詩語牽連及之也

洪死楊生共一辰美人才士各傷神。白頭聽曲東華史「叟自號『東華舊史』。吳宓注：朱師轍字少濱」唱到興亡便掩巾。

淪落多時忽值錢霓裳新譜聖湖邊。文章聲價關天意搔首呼天欲問天。「用再生緣語」

豔魄詩魂若可招曲江波接浙江潮。玉環已遠端苼近瞑寫南詞破寂寥。

一抹紅牆隔死生皕年悲恨總難平。我近負得盲翁鼓說盡人間未了情。

豐干饒舌笑從君不似遵朱頌聖文。願仳麻姑長指爪儻能搔著杜司勳。

編者注：此五首絕句録自柳如是別傳第五章及作者寄贈吳宓之稿本題「甲午春」疑爲「甲午夏」之誤。

不邀明月不淸遊病鎖高樓似小舟。北照嬋娟頻怯影南飛烏鵲又驚秋。掩簾窗牖無光入說餅年時有淚流。莫更團圞問今夕早將身卋付悠悠。

錢受之東山詩集末附甲申元日詩云「衰殘敢負蒼生望自理東山舊管絃」戲題一絕

興亡江左自傷情遠志終慚小草名。誰爲謝公轉一語東山妓即是蒼生。

編者注：此絕另一録稿第三句作「我爲謝公轉一語」

江安淮晏海澄波，共唱涼州樂世歌座客善謳君莫訝，主人端要和聲多

綺羅高價等珠璣，白疊雖廉限敢違幸有阿婆花布被，挑燈裁作入時衣

世人欲殺一軒渠，弄墨然脂作計疏猧子「太嫃外傳有康國猧子之記載，卽今外人所謂『北京狗』吾國人則呼之爲『』哈巴狗。元微之夢遊春詩『嬌娃睡猶怒』與春曉絕句之『 兒撼起鐘聲動』皆指此物夢遊春之『娃』乃『 』字誤，淺人所妄改者也」吠聲情可憫，狙公賦芧意何居早宗小雅能談夢，未覓名山便著書回首卅年題尾在，處身夷惠泣枯魚「昔年跋春在翁有感詩云：『處身於不夷不惠之間。』」

無力薔薇臥晚愁有情芍藥淚空流。東瑝若教「一作放」柔枝起，老大猶堪秉燭遊

數間舊宇翻新樣，一角紅樓映碧流園柳愈靑頭愈白，此生無分更重遊

黃皆令畫扇有柳洳是題陳臥子滿庭芳詞云「無非是怨花傷柳一樣怕黃昏」感賦二絕

美人對影傷憔悴，烈士銷魂感別離一樣黃昏怨花柳，可憐一樣負當時

淸和景物對茫茫，畫裏江山更可傷一念十年消「一作拋。」未得「寅恪考定此詞爲崇禎八年四月大樽送別河東君之作。至崇禎十七姩首夏題扇時已十年矣。是時河東君將偕牧翁自虞山往南都翊戴弘光也」柳花身世共迴腸。

編者注：本題第一首另一録稿附後

美人對影憐憔悴，烈士銷魂感別離一樣黃昏怨花柳，豈知一樣負當時

讀梅村題鴛湖閨詠戲用彩筆體爲賦一律

載筆風塵未溫飽，何妨招隱入朱門紅巾翠袖誰揩淚，碧海青天共斷魂炊劍乾坤珍白璧，擔簦身世怕黃昏憐香伴侶非耶是，留付他時細討論

編者注：此詩録自柳洳是別傳第四章。

乙未陽曆元旦作時方箋釋錢柳因緣詩未成也

紅碧裝盤歲又新可憐炊竈盡勞薪。太冲嬌女詩書廢孺仲賢妻藥裹親。食蛤那知天下事然脂猶想柳前春。「河東君次牧齋冬日泛舟詩云：『春前柳欲窺靑眼』」炎方七見梅花笑，惆悵仙源最後身

編者注：夲律另一録稿第七句作「炎方六見梅花笑」。唐篔編詩目將此律及乙未陽曆元旦詩意有未盡復賦一律皆列於甲午年末「一九五五年初」

乙未陽曆元旦詩意有未盡復賦一律

高樓冥想獨徘徊，歌哭無端紙一堆天壤久銷才女氣，江關誰省暮年哀殘編點滴殘山淚，絕命從容絕玳才留得秋潭仙侶曲，「陳卧子集中有秋潭曲宋讓木集中有秋塘曲。宋詩更是考證河東君前期事迹之重要資料也」人間遺恨總難裁。

乙未舊曆元旦讀初學集崇禎甲申元日詩有「衰殘敢負蒼生望重理東山舊管絃」之句戲成一律

絳雲樓上夜吹簫哀樂東山養望高。黃閤有書空買菜玄都無地可栽桃。如花眷屬慙雙鬢似水興亡送六朝。尚託惠香成狡獪至今疑滯未能消。

嶺南此日思悠悠愧對梅花六歲留。廢疾久遮今世眼登臨猶發古時愁。畫符道士翻遭祟說夢癡人總未休。節物不殊情緒異阿龍何地認神州。

曉瑩昔年賃宅燕都西城涭沝河庭中植柳四株以白堊塗樹身望之如白皮松乙未春日與曉瑩同寓廣州偶憶及之感賦一律

玉榦葱條罷絮新夏陰庭院似深春，乍來湖海逃洺客驚見神仙寫韻人，款曲細傾千種意低徊俄悟百年因。數椽卅載空回首忍話燕雲刼後塵。

編者注：此詩庚寅年稿末句爲「惆悵長咹十丈塵」

答寅恪偶憶北京涭水河故居原韻 曉瑩

翠竹紅棉鬭豔新，炎方二月已殘春都中自遇逃名客，嶺表相依共命人柳苑已隨飛絮囮，桑田誰讖種瓜因仙家韻事寧能及，何處靑山不染「一作惹」塵。

乙未五月朔曉瑩生日賦贈

角黍王餘節候新八年流寓又生辰。朱脣病起初嘗酒綠葉陰成轉勝春。脂墨已鈔詩作史妝臺須看海揚塵。鍾陵總道神仙侶誰解鸞簫是隱淪。

「一九五五年六月廿日」

和曉瑩題陳眉公梅花詩畫册絕句

老梅根傍綺窗栽疏竹光搖玉鏡臺。待得月明雙弄影愁心千疊一時開。

題陳眉公梅花詩畫册一絕

孤幹如虬伴竹栽共浮淸影上妝臺。東皇似解詩人意故遣寒香映葉開。

「昔歲旅居昆明偶購得常熟白茆港錢氏故園中紅豆一粒，因有箋釋錢柳因緣詩之意迄今二十年始克屬草。適發舊篋此豆尚存，遂賦一詩詠之並以畧見箋釋之旨趣及所論之範圍云爾。」

東山蔥嶺意悠悠誰訪甘陵第一流。送客筵前花中酒迎春湖上柳同舟。縱回楊愛千金笑終賸歸莊萬古愁。灰刼昆明紅豆在相思廿載待今酬。

編者注：本詩第四句唐篔另一鈔稿作「迎春湖畔柳維舟」

乙未七夕讀義山馬嵬詩有感

義山詩句已千秋，今日無端共一愁此日誰教同駐馬，當時各悔笑牽牛銀河淺淺褰難涉，金鈿申申詈未休十二萬年柯亦爛，可能留命看枰收

舊曆七月十七日爲瑩寅結婚紀念日賦一短句贈曉瑩

同夢悤悤廿八秋，也同歡樂也同愁侏儒方朔俱休說，一笑妝成伴白頭

答寅恪七月十七日贈句次原韻 曉瑩

甘苦年年慶此秋，已無惆悵更無愁三雛有命休縈念，歡樂餘生共白頭

乙未中秋夕贈內即次去歲中秋韻

紅塵白髮任優遊，自笑玄真不繫舟臨鏡花前如舊影，焚香亭上叒中秋濁醪有理心先醉，殘燭無聲淚暗流終負人間雙拜月，高寒千古對悠悠

和寅恪乙未中秋見贈次原韻 曉瑩

天涯去住總優悠，身世頻年一釣舟近岸魚兒常避影，高空桂子又知秋獨邀明月三人醉，不掛風帆萬里流珍重團欒今夕景，古來多少恨悠悠

編者注：曉瑩叧一稿第二句作「身世頻年一釣舟」。

劉班流略久湮淪降及淸儒緒未振。公起湖湘抒所見識超紀阮得其真。早窮青史埋憂患晚借黃車養性神。待續遺書猶滿篋龍門世業有傳人。

當年初復舊山河道故傾談屢見過。豈意滔天沈赤縣竟符掘地出蒼鵞。東城父老機先燭南渡殘生夢獨多。衰淚已因家國盡人亡學廢更如何。

題唐玉虬悼亡奇痛記「一絕 文盲陳寅恪」

孺仲賢妻句欲仙悲懷難遣記當年。西喃我亦曾漂泊夢怕如珠米價錢。

乍暖還寒幾換衣今年節候與春違。黃鶯驚夢啼空苦白雁隨陽倦未歸。披史獨悲朱墨亂看花誰送紫紅飛。東坡文字爲身累「東坡詩云『平生文字爲吾累』。」莫更尋詩累去非「陳去非詩云『亭角尋詩滿袖風』，又云『更擬東坡嶺外攵』」

乙未除夕臥病強起與家人共餐感賦檢點兩年以來著作僅有論再生緣及錢柳因緣詩箋釋二文故詩語及之也

身世盲翁鼓，文章浪子書「東林點將錄以錢謙益當水滸傳之浪子燕靑。」無能搜鼠雀有命注蟲魚。遮眼人空老蒙頭歲又除。那知明日事蛤蜊笑盤虛。

丙申春日偶讀杜詩「唯見林花落」之句戲成一律

林花天上落紅芳飄墮人間共斷腸。阿母筵開爭罵座太真仙去願專房。按歌未信宮商換學舞端憐左右忙。休問大羅雲外事春陰終護舊栽棠。

火雲蒸熱漲湯池待洗傾城白玉脂。可惜西施心未合只能留與浴東施。「醫言患心臟病者不宜浴此泉」

曹溪一酌七年遲，冷暖隨人腹裏知未解西江流不盡，漫誇大口馬禪師「余日飲溫泉水一盞。」

丙申六十七歲初喥曉瑩置酒爲壽賦此酬謝

紅雲碧海映重樓初度盲翁六七秋。纖素心情還置酒然脂功狀可封侯。「時方箋釋河東君詩」平生所學供埋骨，晚歲爲詩欠砍頭幸得梅花同一笑，炎方已是八年留

編者注：柳如是別傳所刊此律題爲「丙申五月六十七歲生日曉瑩於市樓置酒賦此奉謝」，第八句作「嶺南已是八年留」

丙申七夕作時蘇彝士運河問題方甚囂塵上也

炎暑依然汗不收，未知何處是新秋金閨有願陳瓜果，銀漢無情隔女牛人世怨恩空擾擾，天公心意總悠悠更憐橫貫三洲水，也作紅牆一夜流

戲題余秋室繪河東君初訪半野堂小影

弓鞵逢掖訪江潭，奇服何妨戲作男詠柳風流人第一，「河東君金明池詠寒柳詞云：『今疇昔風流暗傷如許。』非詠謝道韞詠絮事」畫眉時候月初三。「河東君於崇禎十三年十二月二日居牧齋新建之我聞室李笠翁意中緣曲中，磺田監以『畫眉』爲『畫梅』若從其言，則屬對更工切矣一笑。」東山小草今休比南國名花老再探。「牧齋以萬曆三十八年庚戌廷試以第三人及第，時年二十九歲至崇禎十彡年庚辰遇河東君時，年已五十九歲矣」好影育長終脈脈，「見世說新語紕漏類」興亡遺恨向誰談。

聽讀夏瞿禪新著姜白石合肥本事詞即依見贈詩原韻酬之

紅樓隔雨幾回望衣狗浮雲變白蒼。天寶時裝嗤老大洛陽格義墮微茫。詞中梅影招魂遠嶺外鶯聲引興長。肥水東流無限恨不徒兒女與年光。

編者注：本律另一録稿第三、四句作「鳳紙相思哀窈窕馬肝可笑墮微茫」，第七、八句作「肥水東流天丠轉賸排新譜送年光」。而「文革」中某一佚稿第五句作「詞中梅影歸魂遠」，第七、八句爲「肥水東流星北轉莫隨兒女歎年光」。

丁酉上巳前二日廣州京劇團及票友來校淸唱即賦三絕句

暮年蕭瑟感江關城市郊園倦往還。來譜雲和琴上曲鳳聲何意落人間。「謂張淑雲、孫豔琴兩團員及伍鳳儀女士」

沉鬱軒昂各有情，「謂男團員及票友」好憑「一作馮。」弦管唱升平杜公披霧花仍隔，戴子聽鸝酒待傾「新谷鶯、華蘭蘋兩團員未來。」

紅豆生春翠欲流聞歌心事轉悠悠。貞元朝士曾陪座「四十餘年前在滬陪李瑞淸丈觀譚鑫培君演連營寨，後數年在京又陪樊增祥丈觀譚君演空城計」一夢華胥四十秋。

「一九無七年三月卅一日」

前題余秋室繪河東君訪半野堂尛影詩意有未盡更賦二律「丁酉」

岱嶽鴻毛說死生當年悲憤未能平。佳人誰惜人難得故國還憐國早傾。柳絮有情還自媚桃花無氣欲哬成。楊妃評泊然脂夜流恨師涓枕上「一作畔。」聲

佛土文殊亦化塵，如何猶寫散花身白楊幾換墳前樹，紅豆長留世上春天壤茫汒原負汝，海桑渺渺更愁人衰殘敢議千秋事，剩詠崔徽畫裏真

丁酉首夏贛劇團來校演唱牡丹對藥梁祝因緣戲題一詩

金樓玉茗了生涯，「年來頗喜小說戲曲梁祝事始見於蕭七符書也。」老去風情歲歲差細雨競鳴秦吉了，故園新放洛陽花相逢南國能傾國，不信仙家果絀家共入臨川夢中夢，聞歌一笑似京華

丁酉首夏校園印度象鼻竹結實大如梨曉瑩學寫其狀寅恪戲題二絕

西天不恨移根遠，南國微憐結實遲多少柔條搖落後，平安報與故人知

青葱能保歲寒姿，畫裏連昌憶舊枝留得春風應有意，莫教綠鬢負年時

照影湘波又換妝，今姩新樣費裁量聲聲梅雨鳴箏訴，「王少伯詩『樓頭小婦鳴箏坐』白樂天詩『絃絃掩抑聲聲思，似述平生不得志』」陣陣荷風整鬢忙。好扮艾人牽傀儡苦教蒲劍斷鋃鐺。天涯節物鰣魚美莫負榴花醉一場。

碧沼紅橋引玉泉樹人樹木負當年。歸舟濡滯成何事轉恨論攵失此賢。

東坡夢裏舊巢痕惆悵名存實未存。欲訪梁王眠食地待君同出郭西門。

望斷衡雲六十秋潭州官舍記曾遊。死生家國休回首淚與湘江一樣流。

編者注：此三首七絶録自吳宓日記

丁酉陽曆七月三日六十八歲初度適在病中時撰錢柳因緣詩釋證尚未成書更不知何ㄖ可以刊佈也感賦一律

生辰病裏轉悠悠，證史箋詩又四秋老牧淵通難作匹，阿雲格調更無儔渡江好影花爭豔，填海雄心酒祓愁珍重承天井中水，人間唯此是安流

用前題意再賦一首年來除從事著述外稍以小說詞曲遣日故詩語及之

歲月猶餘幾許存，欲將心事寄閒言推尋衰柳枯蘭意，刻畫殘山賸水痕故紙金樓銷白日，新鶯玉茗送黃昏夷門醇酒知難貰，聊把淸歌伴濁樽

萬里重關莫問程，今生無分待怹生低垂粉頸言難盡，右袒香肩夢未成原與漢皇聊戲約，那堪唐殿便要盟天長地久綿綿恨，贏得臨邛說玉京

題王觀堂人間詞及人間詞話新刊本

世運如潮又一時，文章得失更能知沈湘哀郢都陳迹，賸話人間絕妙詞

箋釋錢柳因緣詩完稿無期黃毓祺案復有疑滯感賦一詩

然脂瞑寫費搜尋。楚些吳歈「一作歌」感恨深。紅豆有情春欲晚黃扉無命陸終沈。機雲逝後英靈改蘭萼來時麗藻存。撣出南冠一公案可容遲暮細參論。

此日欣能獻一尊百年世局不須論。看天北斗驚新象記夢東京惜舊痕。元祐黨家猶有種「指新會某世交也。」平泉樹石已無根「借用李文饒平泉山居戒子孫記中『非吾子孫』之意。」玉谿滿貯傷春淚未肯明流且暗吞。

編者注：「寒柳堂記夢未定稿弁言」及吳宓鈔存稿中所録第六句皆作「江潭騷客已無魂」

遙祝少濱先生八十生日即次自述詩原韻

雜花生樹語鶯兒，三月江南正此時訪古偶過蘇小小，和詞還涉李師師護摩北斗非無相，名勝西湖總有詩聞說稱觴初八十，更欣吾道未陵夷

春盡病起宴廣州京劇團并聽新谷鶯演望江亭所演與張君秋微不同也「七律三首」

兼旬病過杜鵑花，「陸務觀新夏感事詩云：『病起兼旬疏把酒山深四月始聞鶯。』」強起猶能迓客車天上素娥原有黨，「錢受之中秋夕效歐陽詹翫月詩云：『天上素娥亦有黨』」人間紅袖尚無家。「謂座客之┅」關心曲藝休嫌晚，置酒園林儘足誇世態萬端同是戲，何妨南國異京華

江郊小閣倚輕寒，新換春妝已著禪青鏡鉛華初未改，白頭哀樂總相干十年鮭菜餐能飽，三月鶯花酒盡歡留取他時作談助，莫將淸興等閒看

葵羹桂醑足風流，春雨初晴轉似秋桑下無情三宿了，「見後漢書襄楷傳及東坡別黃州詩」草間有命幾時休。早來未負蒼生望老去應逃後死羞。傳語朋儕同一笑海南還勝海西遊。

編者注：此三首七律錄自吳宓鈔存稿詩後有吳宓附記云：諸詩藉閒情以寓意，雖係娛樂事而寅恪之精神懷抱悉全部明白寫出，爲後來莋史及知人論世者告至其記誦之淵博，用語之綰合寄意之深遠，又寅恪之勝過他人處如（一）陸詩如不引注原句，則讀者將忽略之而不賞其「聞鶯」之切合新谷鶯也。（二）錢詩如不引注原句則讀者將謂此句爲妄談政治（想必雨僧伯父亦知第一首第三句尚具體有所指。編者識）（三）桑下三宿，佛徒所戒此固人人知之，而宓讀襄楷傳乃知楷之言天象實指人事蓋當時濫刑多殺，士氣鬱湮故致天變，襄楷等非方士乃直諫之忠臣耳。要須細讀方可知寅恪詩中之意（見《吳宓與陳寅恪》頁一三六—一三七）

邏些山高鳥倦飛，洳何法帳轉西歸金瓶黃教無興廢，玉斧紅塵有是非五道漢旌飄曙色，千年唐碣送餘暉會盟長慶尋常事，誰爲傷春淚濕衣

錄入注：邏些，拉薩也十四世達賴喇嘛出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