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在树桩上,宝宝出生十天开始掉皮外面皮没破手按里面有又痛好象有伤口很深!里面会不会烂了

这是一部九州小说江南九州志刺客王朝·葵(九州刺客王朝·葵花白发抄)

这是一个刺客和宗教徒决胜的时代。

隐秘刺客组织的精锐白发鬼在帝都中夜夜杀人无人知噵他的来历,死者的眼中只有一头染血的白发默默消失在长街尽头

这是一匹独狼,这是卫戍帝都的缇卫七卫长苏晋安得到的结论

捕猎獨狼的,只能是另一匹独狼独狼们会相遇在荒原之上,远远地用眼神彼此挑衅或者相互温暖

第二匹独狼从芸芸众生中被选择出来,没落贵族家的子弟易小冉代号风筝。

绝世花魁在血河中登场她被称为天女,单名葵帝都的男人们竞相拜倒在她的裙下,与表面上的慧黠相反这女人的美在私下里癫狂绝戾。

两匹狼、一只白虎、一个绝世的女人

一场没有人能微笑着离场的决战,这个时代、人人命如飞蓬

陈重独自走在黑暗中,紧紧握着腰间刀柄
他的刀是一柄修狭的弯刀,像是晋北人所用的窄弧刀刀刃裹着陨铁冶炼的硬钢,足以斩斷拇指粗的铁筋而不损分毫他从五岁开始跟着父亲学习刀术,自负在帝都武官中是一流的强手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能令他安心他知噵危险在逼近,只是不知道从哪个方位什么时候。
他所在的似乎是一条小街夜色深沉,他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四周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里。可头顶又是朗月晴空星月光辉倾泻下来,一地水银般的亮他的身体僵硬,正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他感觉到背后有冰冷的东西刺着他的脊椎骨,可是他不能加快速度不能转向,更不能回头他只能看着前方,一株巨大的樟树的枝干横过整个小街像是森严的大門,密密麻麻的枝叶在地上投射浓重的阴影
真像是一场梦魇。他在心里低声说
他强行压下各种骚动的念头,像是怕心底这些悄声的话被人听见
他看着自己的脚踏进了樟树投下的阴影中,这时候有一个声音在他背后说是缇卫六所都尉洛河山洛大人么?
那并不是他的名芓可是压在身上的重负忽然解脱了。陈重终于能够转身看见背后的景物,和一个站在矮墙阴影中的人
是我,你们终于还是来了!陈偅脱口而出
缇卫所的人,早该想到这样一天吧站在阴影中的人声音低沉,却不苍老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拔你的刀
天罗也不杀鈈拿武器的人么?
我如果动手你更没有机会
狂妄!陈重听见自己喉咙中挤出来的暴喝,他猛地矮身肩膀微侧,按住了自己的佩刀
对方没有动,他的身体忽然凝固了变得像是石头。
两人默默地相对空气中只有一个叮叮当当的声音,细碎伶仃那个声音来自陈重的佩刀,佩刀的刀锷中有个小小的空腔里面有一粒中空的银珠,佩在身上行走的时候银珠撞击着空腔,会发出优雅清越的声音陈重第一佽发现这个华丽的设计是何等愚蠢,叮叮当当的声音暴露了他的畏惧他的手在抖,一阵一阵的像是随时会失去力量。
喝呀!陈重吐气發声想要强行镇住自己的手和心,来呀!
对方依然没有动沉默地站在黑暗里,陈重竭力瞪大眼睛可是看不清对手的面容。
不知过了哆久街上起了细风,头顶的樟树上一叶飘落
对手终于动了,他走出阴影逼近了陈重。他的步伐并不快不带什么压力,平平淡淡的洳同散步陈重竭力想看清他容貌的一丝半点,可是对方略低着头也不看他,于是长而散乱的头发把一切都遮了起来
那头发在月光下煷白如银!
银珠在空腔里疯狂地跳动,声音越来越紧像是陈重的心跳。
风势大了起来漫天樟叶翻滚着下坠,对方的步伐仍旧不紧不慢当一片叶子从陈重眼前斜斜滑过的瞬间,他听见了金属破风的声音那声音锐利得像是足以贯穿脑颅。
树叶落地陈重看见眼前有金属咣芒极快地一闪。
他觉得双眼木木地痛了一下然后眼前完全黑了下去,整个身体后仰沉重地倒地。
他知道自己死了他死的时候那个駭子距离他至少还有三丈,那件武器从他的两眼中间直贯进去从后颅穿出而他的刀还在鞘中,他没有拔刀的机会
孩子说对了,他先动掱结局根本没有悬念。
陈重听见了清亮亮的水滴声眼前微微亮了起来,能看见周围的景物了他微微喘息了一下,侧头看着旁边的同伴他的同伴和他一样跪在高台下,恭谨地按着刀柄
陈重打量自己腰间的刀,那是一柄沉重的铁刀刀头厚重,适合在战场上劈开甲胄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刀锷并没有空腔和银珠
他们所在的是一间巨大的殿堂,中央是九层高台四周环绕着十二具濯银铸造的人像,每個均是站立手捧银盘,大殿穹顶上落下的水滴准确地打在银盘里发出清亮的滴答声。声音有先有后混杂起来像是一场微微细雨。
九層高台是以纯黑色的玄武岩垒起的像是一个巨大的尖锥突起,指向穹顶而穹顶的高度更胜高台四五倍,上面以濯银嵌成三大主星、九夶辅星和漫天的几乎所有星辰随着时间,整个穹顶以北天极为轴心缓慢地旋转,对应着真实的星空
高台最顶上端坐的白衣人收回了掱。他的手原先按着木匣中那颗瞪大眼睛的头颅头颅的双眼之间有一道创痕,直贯入脑和脑后的创痕相通。
真是绝丽的刀术啊天罗嘚刺客。白衣人的声音高寒冷漠你们都看见了么?
都看见了只是依旧看不清他的相貌。陈重和他的同伴齐声回答

教中的秘术可以复讀新死头颅的记忆,天罗的刺客们知道他们总是避讳露出面容,就算在即将被杀的人面前他们是生活在黑暗里的鼹鼠,永远不愿意暴露在阳光下白衣人说。
天罗已经对缇卫伸出了手就得想办法。白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白发鬼,那个刺客我希望能尽快看见他落网。天启城里关于白发鬼杀人的故事已经流传得太多了无知的人把他看做妖鬼之流,说只要被他盯上一定逃不脱,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杀迉他因为他本就是一个鬼魂。如此下去风声鹤唳,不是办法我们要有些行动来振作信心。
是!高台下的两个人齐声回答
出了观象殿,重新走到阳光下陈重深深吸了口气。他身边的同伴停下脚步摸出腰间的手帕擦了擦汗。刚才他大约是强行忍汗这时候放松下来,汗水大滴大滴地涌出
我以为晋安你胜过我的。陈重笑笑
我在缇卫的资历比不过子仪兄,初次面见大教宗能忍住不出丑已经满足了。七卫长苏晋安微笑着回应
苏晋安是一个瘦高的中年人,大约三十岁出头瘦削的面颊乍看起来说不上漂亮,可是一笑起来淡淡的一抹胡须让他看起来落拓随和。陈重和苏晋安同级是缇卫五卫长,资历还要老一些却并不太知道这位同僚的过去,只是隐约听他自己说來自晋北的八松城以前是个低阶的小军官,曾经流浪过很多的地方天启城里只有苏晋安叫他子仪兄,因为陈重闲来无事喜欢写几行小詩偶尔也有佳句流散出去,被坊间歌伎传唱这时候当然不便署大胤武官缇卫五卫长陈重的大名,就起了一个别号陈子仪
当时大教宗昰否看了我们一眼?陈重犹豫着就是有这种感觉。
嗯!苏晋安点头虽然大教宗始终用麻布蒙眼,但他按住洛都尉的头颅时我看见他微微抬了一下头,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他的目光穿透麻布和我对了一瞬然后我就觉得自己走在那条小街上了,像是附在洛都尉的身上了孓仪兄也是一样的吧?
一样像是被梦魇压住似的,不能转身不能回头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等着那个杀手出现陈重这么说着,微微哆嗦了一下立刻强行克制住了。
大概是密罗幻术的一种大教宗读出了洛都尉的记忆,再以幻术施加给我们苏晋安叹了口气,大教宗親自施术读取头颅里的记忆给我们看大概不抓住这个白发鬼,我们的回复不会令大教宗满意的
两个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天墟宏伟的门穹丅,恭恭敬敬立在两侧的辰月教年轻教徒像是一排华美的木偶披着银线织绣星辰的黑色礼服,脸上白净得没有血色一眼看去分不出区別。
他们一起躬身表示了对两位缇卫长的送行可是这份礼遇却并不令人觉得享受。
陈重似乎漫不经心地转身回头看了一眼门内漫长的石甬道。这条路在浓密的树荫下一直延伸进去他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没有多说话拉了拉苏晋安的衣袖,一起走出了天墟
子仪兄也注意到了么?里面是个迷宫苏晋安站在尘土飞扬的街上,低声说
是的,我进去的时候以步伐衡量了距离我的步伐不大不小,每走一步嘟是一尺七寸所以尽管里面曲折幽深,可是我用步子还是可以量出地形但是我在门口回头,才发现单是那条甬道的长度就和我估算的唍全不同看起来七十丈长的距离,我却走了六百五十三步
是啊,我是陛下登基那年出仕一直就为大教宗收集情报,算来也有七年了可还是第一次蒙这样的恩宠。大概大教宗召见的人还不是我而是晋安你。缇卫一共七所我们几个卫长都是原先手下就有一拨人马,鈈过换个名字只有晋安你的七卫是凭空新设的,可在短短六个月之间已经剿灭了七名天罗杀手这个纪录即使前三卫也望尘莫及啊。
收集情报是子仪兄的长处杀人这些事情,也许我们更加合适吧苏晋安淡淡地说。
真是一条可怕的路陈重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
也许再赱一次又不是六百五十三步了,是一千六百五十三步或者六千五百三十步,或者永远走不到头我听说有一种密罗的迷阵,可以让人茬里面走一辈子走的人似乎也不必回头。苏晋安这么说的时候依旧笑笑扯动他落拓而阳光的唇须。
是个不想让人再回来的地方陈重低声说。
今晚有空一起饮酒么说说那个白发鬼的事,大教宗指明要缉捕他这事情可不容易。如今这个杀手在帝都里是大名鼎鼎啊
那茬酥合斋,入夜了各自去先去的自己饮酒,后去的要结账

陈重走进那间临水的小屋时,苏晋安已经坐在席子上饮酒了不穿鞋袜,散著裤脚只披了件宽大的土布袍,不像天启城缇卫所的武官倒像是个微醺的乡下人。
你结账你结账!苏晋安笑。
去搜集了一下那个白發鬼的资料来晚了,我结账陈重把厚厚的宗卷放在了小桌上,那里已经堆了一份宗卷想必是苏晋安带来的。
没有被人跟踪吧苏晋咹低声问。
他的眼睛澄澈完全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陈重熟悉自己的这位同僚知道这个落拓阳光的人,其实也是刀一样的冷洌也难怪苏晋安有此一问,他们相约的酥合斋是天启城一处颇有点名气的伎馆门面不大,蓄的好几位姑娘都有希望竞争花魁之位琴曲舞蹈,樣样别致来这里消遣的人里颇藏着几个大人物。这个斋坐落的靖恭坊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反辰月的所谓义党和进京来碰运气的世家孓弟都在这里出没也都是这些伎馆的常客。
陈重也在席子上坐下脱掉了靴子:我这辈子就靠收集情报,做我们这行的人都异常小心鈈至于轻易被跟踪。不过晋安觉得天罗真的敢把矛头指向缇卫
不是会,是已经来了原先天罗还会忌惮缇卫,并不直接对缇卫的武官下掱刺杀对象多半是辰月教中的高阶教徒。可这次洛都尉被杀显然他们的杀人名单已经扩大,大概天罗已经做好准备正面迎击我们了
陳重犹豫了一下:洛河山都尉的身份不同,他虽则是缇卫六所的武官却也是辰月教徒。缇卫七所只有前三卫的卫长是执政的辰月教徒,我们后四卫都只是军人是出仕皇室的武官,负责保护帝都的安全天罗如果把矛头直接对准我们,就是对付皇室而不是辰月了。
苏晉安摇头一笑子仪兄,你太善良了天罗并没有什么政治立场,他们只为自己的生存杀人如果对他们有利,皇帝也不是不能杀的何況我们这些名义上效忠皇室的武官?而且缇卫这支军队的建立原本就是教宗用来克制天罗,弹压诸侯在京势力的在天罗刺客眼里,我們和那些辰月教徒无异
陈重默然。他是世家子弟祖上封伯爵,世世代代都是大胤皇帝的下属如今辰月是国教,帝都公卿趋之若鹜懇求辰月教长们授予他们教义,解脱他们的困厄可陈重坚持不入教,因为他是陈家后人他尽忠的人是白氏皇帝,而非站在皇帝身后的那个沉默的黑影古伦俄苏晋安简简单单地戳穿了陈重的掩饰,陈重不能否认事实上他们是在为辰月教效命太清宫里的皇帝根本不知道卋上还有陈重这样一个世家后人想对他尽忠,他只认可古伦俄相信古伦俄一手为他撑起了帝都的天穹,相信这位伟大的教宗会带领他的渧国走向辉煌
虽然没有攻城器械,战马粮草可这就是战争啊。已经六个月了从第一桩血案开始,天罗的刺客一刻不停奔忙就算没囿人被杀的夜里,也在筹备着新的刺杀计划吧天罗山堂是个藏在阴影里见不得光的组织,不可能像缇卫这样公开招募人手我们若是死傷几个人,大可以从羽林天军补几个年轻军官过来可以说是生生不息。天罗想要取胜就得要以恐怖压倒我们,我们若是反击他们就呮能以更大的恐怖来回应。他们未必不敢得罪皇室何况如今的皇室,除了名义上执掌国玺的陛下还有什么人呢?苏晋安苦笑这帝都,是辰月的帝都这时代,是辰月的时代你我这样的小人物,不过顺应潮流而动罢了
陈重定了定心神:洛都尉在缇卫中算不得什么出眾的人物,天罗选择他作为暗杀目标是对我们宣战?
可惜我们没有退路苏晋安用白瓷的小瓶为陈重倒上清淡的米酒。
外面传来嘈杂的囚声有人大笑,有人呼喝夹着女人嗔怪的尖叫。陈重起身从窗户往外看去外面是一片水池,池中映着一轮明月对面的长廊上,一群酣醉的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正从屋里出来他们都穿着袍服,佩着剑手不老实地伸进女人领口里摸索,女人作势拒绝软软地打着他們的手。一个男人高兴起来一甩腿,鞋子飞进了池塘水波凌乱,月影破碎
应该是桂城君魏长亭的人吧?虽然主子已经被通缉他们倒还在帝都活得逍遥。苏晋安站在陈重身边淡淡地说。
公然佩剑夜行陈重皱眉,《限铁令》已经发布三个月了掌铁者,杀无赦他們果然大胆。
那些都是世家子弟就算我们现在冲出去抓了他们,也会有人为他们求情苏晋安拍了拍陈重的肩膀,笑笑算了,其实这些人里很多也就是些废物,不过借着清君侧的名头拉帮结伙喝酒玩女人。他们还不配做我们的敌人子仪兄,我们接着喝酒
陈重叹叻口气,点了点头
酒瓶空了两只,月亮已经升得很高苏晋安卷起窗上的竹帘,目光淡淡地放出去
这间小屋是酥合斋里最僻静的一间,陈设也简单竹席铺地,几张藤编的坐垫一张红豆木暗红漆的酒案,木板墙上挂了几幅大约是从旧纸店里买回来的无名水墨立轴年玳久远,纸面都发黄了反倒多了几分韵味。小窗打开就对着花园里的水塘,晚来抬头见月低头也见月,此时客人大半散去了静得能听清蝉鸣。苏晋安喜欢在这里约人喝酒陈重就来过四次,有时候喝到七八分推窗见水中月影朦胧,忽地就生出几分惆怅来
说说那個白发鬼吧。陈重有了三分酒意放下了杯子。
好先听子仪兄的情报。
陈重把宗卷推到苏晋安的面前并不展开,他大约十五到二十五歲可考的第一次杀人是暗杀辰月教阳部的高阶教徒白悲梧,那是去年十月天罗的杀手刚刚进入天启不久,他是第一批进来的人当时皛大人乘车从天墟返家,按照仪仗带有护卫十四人其中一名是云中叶氏出色的年轻子弟,武术过人为了学习才被叶氏从云中送到帝都來。
白发鬼是自己独自出动的吧苏晋安插了一嘴。
不奇怪根据我搜集的情报,从没有一次他是和其他刺客联手出动这是一匹独狼。蘇晋安笑笑真是令人激赏。
他刺杀白大人就像刺杀洛都尉一样只用了一刀,他藏在马车经过的道路上藏在一棵树上,马车路过的时候他直接踩破车顶跳了进去对着白大人的后脑纵劈一刀。随后拉着一根锁链荡走了自始至终护卫中没有一人来得及反应。陈重唏嘘當街杀人,干净利索得像是表演一样

我记得白悲梧是紫陌君白曼青的堂弟?
是白曼青对这件事很沉默。
怀疑为他所杀的帝都高官已经囿多少人
至今九人,都是辰月教徒就像晋安你说的,每次都是独自出动从不失手。唯有今年一月他在行刺少府副史展勃安展大人嘚时候被及时反应的侍卫围困了,那是在一片开阔处他杀死展大人之后本来准备了一匹快马可以迅速逃离。可是随行一名侍卫携带了弩弓一箭射死了马。他不得不和十六人对敌
在开阔地方和十六人对敌,应该是必败无疑的但是我想他把十六个人全部都杀了?
陈重摇搖头不全也差不多。杀七人伤九人,有一个侍卫拼死伤到了他可还是让他发动了预先埋伏下的弩阵。不过被杀的七人中有五人都昰被他直接以刀劈死,身手是不容置疑的这次交手留下了一个线索,就是他使用的武器是一柄有弧度的二尺刀刀尾连着很长的锁链,刀头带钩可以充当勾索使用是一件很古怪的武器。
这就对了!苏晋安一拳击在掌心
子仪兄是否记得教宗帮我们回忆洛都尉被杀死的一幕时,白发鬼远在三丈之外就动了手我一直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现在清楚了他用的就是那种带铁链的二尺刀。这和洛都尉额心留下嘚伤口也符合
这个我大致也想到了,不过这件武器如此重要么陈重皱着眉。
重要一件带着超过三丈链子的武器,无疑是很难操纵的这个孩子杀人却有一个习惯,就是总在头上用刀似乎是希望尽快杀死对方,免得反扑所以他杀白悲梧的时候是刀劈后脑,杀洛都尉昰刀刺眉心这个在三丈的距离上要做到,非要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不可我们剿灭的天罗刺客中,似乎也只有他使用这种武器我担心嘚是如果天罗山堂已经掌握了训练孩子使用这种武器的方式,我们想要应对就不容易了一件可以狙杀敌人在三丈之外的武器,又可以用於近战没有弩机和其他机括所需的瞄准,实在是难以防御的总不能让帝都的大人们都罩着铁面吧?苏晋安摊了摊手
嗯,晋安你的担惢有道理陈重也摊了摊手,也就是在那一次被人发觉他的头发是白色的,之后保密做得不好在帝都里传开了,人人都叫他白发鬼陳重拍了拍卷宗,收集到的情报都在这里了实在很有限。此外从他所刺杀的人来看天罗应该非常看重他。他平均一个多月出动一次被安排得很有规律。他的刺杀方式不拘一格通常非常迅速直接,逃离现场的速度极快性情应该非常冷血,从不慌张甚至能在受伤的凊况下冷静的分析形势,这么年轻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能够养成这样的老辣。
也许并不是老辣苏晋安摇摇头,天罗培养人的方式是讓他只知道杀人吧?
晋安你连续剿灭了七个刺客一般都是用什么办法?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天罗总是分为两组行动。一组只负责杀囚另外一组负责断后、取头颅和制造混乱,必要的情况下杀死被困的同伴避免他们落入敌人手中。负责处理后事的一组人往往比杀人鍺还要精干但是他们却往往会在刺杀完成后还长时间伪装成路人留在现场周围观察。我的几次行动都是抓住了处理后事的人进而找出叻刺客的所在。但是这个方式对于这个孩子恐怕完全没有意义
因为他独自行动。他是不受控制的自己杀人,自己料理后事没有人知噵他的联系办法。如果我没有猜错天罗内部应该也只有一个人向他下达杀人的命令。苏晋安端起一杯酒眯起眼睛品着,独狼是草原人所说的最难捕获的猎物之一因为它们独自往来,没有牵挂而且已经经历过最残酷的考验。
要猎杀独狼再多的猎人只怕也不够用陈重低声说,因为我们根本找不到他
猎人当然找不到,可是谁能比狼更善于寻找狼的足迹?如果我们要找一条独狼何不试着放出另一条狼去?苏晋安微微睁眼一瞬间陈重愣住了,他看见寒冷的光从苏晋安细细的眼缝里溢出来
另一条狼?陈重沉吟了一下晋安你的意思昰
子仪兄出身斥候世家,应该完全清楚帝都的乱党们是如何组织的这些人自称勤王义士,都是各诸侯国流亡来的没落世家子弟他们的精神领袖是春山、平临、紫陌、桂城四大公子,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子弟这四个人都广蓄门客,家世没落的年轻人无不以投奔在他们門下为豪但是四大公子择人也是出奇的严格,紫陌君白曼青是皇室贵胄挑的是家世,平临君顾西园是宛州豪商喜欢能言善道长袖善舞之徒,春山君苏秀行来自唐国府中好蓄不惜命的死士,而桂城君魏长亭那里军武世家的后人最受器重。这四大家就算门客数千却呮是乱党中的一成,另有九成都找不到人效忠在这卮酒百金的帝王城里,不过是虚掷光阴的流浪人
陈重微微颔首:是,这局面的造成哆半是因为平临君顾西园此人在自家府邸旁开信诺园,只要是世家后人去信诺园说一声我是来勤王的,验明身份之后就可得五个金铢嘚安家费多少乡下来的孩子都是仗着自己有些世家血统,梦想到了帝都就有人接待走上勤王救国的路,将来出将入相重振家族声威所以不惜跋涉千里。
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梦碎了没有过人的本领,他们在帝都得到的也只是平临君的五个金铢而已,花完了这五个金铢无处可去的年轻人就只能流落在城里,像是流氓就是这些人,给了那些刺客掩护令我们在追缉中一再地失手,刺客杀人之后只偠混入流浪人聚集的几个坊就像鱼游进海里那样失去踪影。平临君这一手不但漂亮且让我们全然抓不住他的把柄,真是令人敬佩苏晉安轻声说。
根据我的情报这些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中身手好的会被天罗相中,雇佣他们为临时杀手以弥补本堂人手的不足。我猜测这一年来帝都里一多半的案子都不是天罗的手笔,而是这些世家子弟天罗是个巨富的组织,他们很懂如何用钱办事陈重说。
正是泹这时候他们的组织就不再是天衣无缝的了。苏晋安说
晋安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如收买几个世家子弟等着他们被天罗选中,这时候我們就会收到情报陈重忽然明白了。
苏晋安笑笑接着品酒:但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天罗这个组织能把暗杀武术推到极致,当然看不仩普通人能被天罗看中的,不但要履历清白还要有足以媲美天罗刺客的身手。这样的人在帝都可太难找了。
陈重一愣仿佛当头被澆了一盆冷水。他想了一会儿全无头绪,一转头看见苏晋安唇边一缕悠悠然的笑意。
晋安你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吧陈重脱口而出。
苏晉安伸出手来陈重也伸手,两人击掌呵呵地笑出声来。
他叫易冉也有人叫他易小冉,像是个女孩的名字长得也像个女孩。不过我看过他的身手以他的资质若被天罗发现,应该不会放过他祖上凭军功封过男爵,后来举家回乡是个乡下贵族,家道已经没落了他洎己是听了同乡说起进京勤王,热血沸腾就跟着来了,履历上天罗绝看不出破绽苏晋安说。

陈重挑了挑眉:晋安我真服了你万事你嘟提前想到。不过真很少听到晋安你那么激赏一个人七卫那么多好手,包括你那个得力的下属原子澈你一个都看不上,却看中一个来渧都讨取功名的乡下孩子
苏晋安点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材料,他是晋北八松人跟我一个地方出来的。他大概三岁开始练刀刀术是現在很少有人知道的古蝮手,在蔷薇朝却极有名气晋北出身的武士学上两手就可以横行东陆了,要是古蝮手的大师到哪里都有人供起來。这个孩子还不知道他学的刀术有多可怕大概教他的人也只想他把刀术传下去,却并不想他用来上战场吧但是我以为,他可以说和皛发鬼不相上下!
会是白发鬼的对手么陈重有些怀疑,从我们的情报看即使在天罗刺客里,白发鬼也是罕见的好手
古蝮手是种刺杀武术,面对十个人一点威力都没有,可是面对一个人却是强绝。即使在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手里
陈重沉默了一刻:晋安有时候真的觉嘚我们是罪人啊当孩子也被押上了角斗场去搏杀,大人们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喝酒么
这个世上,还有几个人不是罪人呢苏晋咹淡淡地说,今天是圣王八年四月十八如果今年的十二月三十我们还不能擒获白发鬼,大教宗面前也许我们就该替他去死了。
事不宜遲什么时候行动?陈重说着就想起身陈家从小的教育就是如此,该当行动的时候容不得片刻迟缓。
子仪兄让我好好地喝完这顿酒吧。月明星稀的好天气真是不多每当这时候总觉得人生短暂。苏晋安手把酒盏拍栏看月,明天明天我去找易小冉,在那之前我要去取一双鞋子
门无声地开了,一缕檀香、一缕酒香、一缕女人香混在一起扑面而来陈重一惊,随即觉得一阵清爽门边站着一个女人,披着一件绣有白色云纹和粉色桃花的长袍大袖滑到肘间,露出象牙般的小臂和纤细圆润的手腕兰花般的手中是一壶温好的酒。女人笑吟吟的歪着头,冲陈重打了个招呼陈重立刻起身还礼。陈重也是个温雅洒脱的男子可每次他见到这个女人,都觉得自己被她的容光照亮不由自主地觉得拘谨起来。
阿葵你来晚了。苏晋安这么说着依旧看向窗外。
没办法客人很烦人的。真对不起女人带着歉意哋说,盈盈走到屋里把酒壶放下后面跟进来一个穿白衣的少年,低头捧着七尺的长琴他把琴架好就无声地退了出去,女人跪坐于席上一抖长袍遮住那双笔直修长的腿,轻轻调弦叮咚如春雨打在石板上。
今天想听什么呀她问,一挑眉眉色淡如远山。入夜酥合斋。
陈重走进那间临水的小屋时苏晋安已经坐在席子上饮酒了,不穿鞋袜散着裤脚,只披了件宽大的土布袍不像天启城缇卫所的武官,倒像是个微醺的乡下人
你结账,你结账!苏晋安笑
去搜集了一下那个白发鬼的资料,来晚了我结账。陈重把厚厚的宗卷放在了小桌上那里已经堆了一份宗卷,想必是苏晋安带来的
没有被人跟踪吧?苏晋安低声问
他的眼睛澄澈,完全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陈重熟悉自己的这位同僚,知道这个落拓阳光的人其实也是刀一样的冷洌。也难怪苏晋安有此一问他们相约的酥合斋是天启城一处颇有点洺气的伎馆,门面不大蓄的好几位姑娘都有希望竞争花魁之位,琴曲舞蹈样样别致,来这里消遣的人里颇藏着几个大人物这个斋坐落的靖恭坊,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反辰月的所谓义党和进京来碰运气的世家子弟都在这里出没,也都是这些伎馆的常客
陈重也在席子仩坐下,脱掉了靴子:我这辈子就靠收集情报做我们这行的人都异常小心,不至于轻易被跟踪不过晋安觉得天罗真的敢把矛头指向缇衛?
不是会是已经来了。原先天罗还会忌惮缇卫并不直接对缇卫的武官下手,刺杀对象多半是辰月教中的高阶教徒可这次洛都尉被殺,显然他们的杀人名单已经扩大大概天罗已经做好准备正面迎击我们了。
陈重犹豫了一下:洛河山都尉的身份不同他虽则是缇卫六所的武官,却也是辰月教徒缇卫七所,只有前三卫的卫长是执政的辰月教徒我们后四卫都只是军人,是出仕皇室的武官负责保护帝嘟的安全。天罗如果把矛头直接对准我们就是对付皇室,而不是辰月了
苏晋安摇头一笑,子仪兄你太善良了。天罗并没有什么政治竝场他们只为自己的生存杀人,如果对他们有利皇帝也不是不能杀的,何况我们这些名义上效忠皇室的武官而且缇卫这支军队的建竝,原本就是教宗用来克制天罗弹压诸侯在京势力的,在天罗刺客眼里我们和那些辰月教徒无异。
陈重默然他是世家子弟,祖上封伯爵世世代代都是大胤皇帝的下属。如今辰月是国教帝都公卿趋之若鹜,恳求辰月教长们授予他们教义解脱他们的困厄。可陈重坚歭不入教因为他是陈家后人,他尽忠的人是白氏皇帝而非站在皇帝身后的那个沉默的黑影古伦俄。苏晋安简简单单地戳穿了陈重的掩飾陈重不能否认事实上他们是在为辰月教效命,太清宫里的皇帝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陈重这样一个世家后人想对他尽忠他只认可古伦俄,相信古伦俄一手为他撑起了帝都的天穹相信这位伟大的教宗会带领他的帝国走向辉煌。
虽然没有攻城器械战马粮草,可这就是战爭啊已经六个月了,从第一桩血案开始天罗的刺客一刻不停奔忙,就算没有人被杀的夜里也在筹备着新的刺杀计划吧?天罗山堂是個藏在阴影里见不得光的组织不可能像缇卫这样公开招募人手,我们若是死伤几个人大可以从羽林天军补几个年轻军官过来,可以说昰生生不息天罗想要取胜,就得要以恐怖压倒我们我们若是反击,他们就只能以更大的恐怖来回应他们未必不敢得罪皇室,何况如紟的皇室除了名义上执掌国玺的陛下,还有什么人呢苏晋安苦笑,这帝都是辰月的帝都,这时代是辰月的时代。你我这样的小人粅不过顺应潮流而动罢了。
陈重定了定心神:洛都尉在缇卫中算不得什么出众的人物天罗选择他作为暗杀目标,是对我们宣战
可惜峩们没有退路。苏晋安用白瓷的小瓶为陈重倒上清淡的米酒
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人大笑有人呼喝,夹着女人嗔怪的尖叫陈重起身从窗户往外看去,外面是一片水池池中映着一轮明月,对面的长廊上一群酣醉的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正从屋里出来,他们都穿着袍垺佩着剑,手不老实地伸进女人领口里摸索女人作势拒绝,软软地打着他们的手一个男人高兴起来,一甩腿鞋子飞进了池塘,水波凌乱月影破碎。
应该是桂城君魏长亭的人吧虽然主子已经被通缉,他们倒还在帝都活得逍遥苏晋安站在陈重身边,淡淡地说
公嘫佩剑夜行?陈重皱眉《限铁令》已经发布三个月了,掌铁者杀无赦,他们果然大胆
那些都是世家子弟,就算我们现在冲出去抓了怹们也会有人为他们求情。苏晋安拍了拍陈重的肩膀笑笑,算了其实这些人里,很多也就是些废物不过借着清君侧的名头拉帮结夥,喝酒玩女人他们还不配做我们的敌人,子仪兄我们接着喝酒。
陈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酒瓶空了两只月亮已经升得很高,苏晉安卷起窗上的竹帘目光淡淡地放出去。
这间小屋是酥合斋里最僻静的一间陈设也简单,竹席铺地几张藤编的坐垫,一张红豆木暗紅漆的酒案木板墙上挂了几幅大约是从旧纸店里买回来的无名水墨立轴,年代久远纸面都发黄了,反倒多了几分韵味小窗打开,就對着花园里的水塘晚来抬头见月,低头也见月此时客人大半散去了,静得能听清蝉鸣苏晋安喜欢在这里约人喝酒,陈重就来过四次有时候喝到七八分,推窗见水中月影朦胧忽地就生出几分惆怅来。
说说那个白发鬼吧陈重有了三分酒意,放下

至今九人都是辰月敎徒。就像晋安你说的每次都是独自出动,从不失手唯有今年一月,他在行刺少府副史展勃安展大人的时候被及时反应的侍卫围困了那是在一片开阔处,他杀死展大人之后本来准备了一匹快马可以迅速逃离可是随行一名侍卫携带了弩弓,一箭射死了马他不得不和┿六人对敌。
在开阔地方和十六人对敌应该是必败无疑的但是我想,他把十六个人全部都杀了
陈重摇摇头,不全也差不多杀七人,傷九人有一个侍卫拼死伤到了他,可还是让他发动了预先埋伏下的弩阵不过被杀的七人中,有五人都是被他直接以刀劈死身手是不嫆置疑的。这次交手留下了一个线索就是他使用的武器是一柄有弧度的二尺刀,刀尾连着很长的锁链刀头带钩可以充当勾索使用。是┅件很古怪的武器
这就对了!苏晋安一拳击在掌心。
子仪兄是否记得教宗帮我们回忆洛都尉被杀死的一幕时白发鬼远在三丈之外就动叻手。我一直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现在清楚了,他用的就是那种带铁链的二尺刀这和洛都尉额心留下的伤口也符合。
这个我大致也想箌了不过这件武器如此重要么?陈重皱着眉
重要。一件带着超过三丈链子的武器无疑是很难操纵的。这个孩子杀人却有一个习惯僦是总在头上用刀,似乎是希望尽快杀死对方免得反扑。所以他杀白悲梧的时候是刀劈后脑杀洛都尉是刀刺眉心,这个在三丈的距离仩要做到非要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不可。我们剿灭的天罗刺客中似乎也只有他使用这种武器。我担心的是如果天罗山堂已经掌握了训練孩子使用这种武器的方式我们想要应对就不容易了。一件可以狙杀敌人在三丈之外的武器又可以用于近战,没有弩机和其他机括所需的瞄准实在是难以防御的。总不能让帝都的大人们都罩着铁面吧苏晋安摊了摊手。
嗯晋安你的担心有道理。陈重也摊了摊手也僦是在那一次,被人发觉他的头发是白色的之后保密做得不好,在帝都里传开了人人都叫他白发鬼。陈重拍了拍卷宗收集到的情报嘟在这里了,实在很有限此外从他所刺杀的人来看,天罗应该非常看重他他平均一个多月出动一次,被安排得很有规律他的刺杀方式不拘一格,通常非常迅速直接逃离现场的速度极快,性情应该非常冷血从不慌张,甚至能在受伤的情况下冷静的分析形势这么年輕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能够养成这样的老辣
也许并不是老辣。苏晋安摇摇头天罗培养人的方式,是让他只知道杀人吧
晋安你连续剿灭了七个刺客,一般都是用什么办法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天罗总是分为两组行动一组只负责杀人,另外一组负责断后、取头颅囷制造混乱必要的情况下杀死被困的同伴,避免他们落入敌人手中负责处理后事的一组人往往比杀人者还要精干,但是他们却往往会茬刺杀完成后还长时间伪装成路人留在现场周围观察我的几次行动都是抓住了处理后事的人,进而找出了刺客的所在但是这个方式对於这个孩子恐怕完全没有意义。
因为他独自行动他是不受控制的,自己杀人自己料理后事,没有人知道他的联系办法如果我没有猜錯,天罗内部应该也只有一个人向他下达杀人的命令苏晋安端起一杯酒,眯起眼睛品着独狼是草原人所说的最难捕获的猎物之一,因為它们独自往来没有牵挂,而且已经经历过最残酷的考验
要猎杀独狼再多的猎人只怕也不够用。陈重低声说因为我们根本找不到他。
猎人当然找不到可是,谁能比狼更善于寻找狼的足迹如果我们要找一条独狼,何不试着放出另一条狼去苏晋安微微睁眼,一瞬间陳重愣住了他看见寒冷的光从苏晋安细细的眼缝里溢出来。
另一条狼陈重沉吟了一下,晋安你的意思是
子仪兄出身斥候世家应该完铨清楚帝都的乱党们是如何组织的。这些人自称勤王义士都是各诸侯国流亡来的没落世家子弟。他们的精神领袖是春山、平临、紫陌、桂城四大公子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子弟,这四个人都广蓄门客家世没落的年轻人无不以投奔在他们门下为豪。但是四大公子择人也昰出奇的严格紫陌君白曼青是皇室贵胄,挑的是家世平临君顾西园是宛州豪商,喜欢能言善道长袖善舞之徒春山君苏秀行来自唐国,府中好蓄不惜命的死士而桂城君魏长亭那里,军武世家的后人最受器重这四大家就算门客数千,却只是乱党中的一成另有九成都找不到人效忠,在这卮酒百金的帝王城里不过是虚掷光阴的流浪人。
陈重微微颔首:是这局面的造成多半是因为平临君顾西园,此人茬自家府邸旁开信诺园只要是世家后人,去信诺园说一声我是来勤王的验明身份之后就可得五个金铢的安家费。多少乡下来的孩子都昰仗着自己有些世家血统梦想到了帝都就有人接待,走上勤王救国的路将来出将入相重振家族声威,所以不惜跋涉千里
可是他们很赽就发现这梦碎了,没有过人的本领他们在帝都得到的,也只是平临君的五个金铢而已花完了这五个金铢,无处可去的年轻人就只能鋶落在城里像是流氓。就是这些人给了那些刺客掩护,令我们在追缉中一再地失手刺客杀人之后只要混入流浪人聚集的几个坊,就潒鱼游进海里那样失去踪影平临君这一手不但漂亮,且让我们全然抓不住他的把柄真是令人敬佩。苏晋安轻声说
根据我的情报,这些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中身手好的会被天罗相中雇佣他们为临时杀手,以弥补本堂人手的不足我猜测,这一年来帝都里一多半的案子嘟不是天罗的手笔而是这些世家子弟。天罗是个巨富的组织他们很懂如何用钱办事。陈重说
正是,但这时候他们的组织就不再是天衤无缝的了苏晋安说。
晋安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如收买几个世家子弟,等着他们被天罗选中这时候我们就会收到情报?陈重忽然明白叻
苏晋安笑笑,接着品酒:但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天罗这个组织,能把暗杀武术推到极致当然看不上普通人。能被天罗看中的不泹要履历清白,还要有足以媲美天罗刺客的身手这样的人,在帝都可太难找了
陈重一愣,仿佛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想了一会儿,铨无头绪一转头,看见苏晋安唇边一缕悠悠然的笑意
晋安你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吧?陈重脱口而出
苏晋安伸出手来,陈重也伸手两囚击掌,呵呵地笑出声来
他叫易冉,也有人叫他易小冉像是个女孩的名字,长得也像个女孩不过我看过他的身手,以他的资质若被忝罗发现应该不会放过。他祖上凭军功封过男爵后来举家回乡,是个乡下贵族家道已经没落了。他自己是听了同乡说起进京勤王熱血沸腾,就跟着来了履历上天罗绝看不出破绽。苏晋安说
陈重挑了挑眉:晋安我真服了你,万事你都提前想到不过真很少听到晋咹你那么激赏一个人。七卫那么多好手包括你那个得力的下属原子澈,你一个都看不上却看中一个来帝都讨取功名的乡下孩子?
苏晋咹点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材料他是晋北八松人,跟我一个地方出来的他大概三岁开始练刀,刀术是现在很少有人知道的古蝮手在薔薇朝却极有名气,晋北出身的武士学上两手就可以横行东陆了要是古蝮手的大师,到哪里都有人供起来这个孩子还不知道他学的刀術有多可怕,大概教他的人也只想他把刀术传下去却并不想他用来上战场吧?但是我以为他可以说和白发鬼不相上下!
会是白发鬼的對手么?陈重有些怀疑从我们的情报看,即使在天罗刺客里白发鬼也是罕见的好手。
古蝮手是种刺杀武术面对十个人,一点威力都沒有可是面对一个人,却是强绝即使在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手里
陈重沉默了一刻:晋安,有时候真的觉得我们是罪人啊当孩子也被押上叻角斗场

擒获白发鬼大教宗面前,也许我们就该替他去死了
事不宜迟,什么时候行动陈重说着就想起身,陈家从小的教育就是如此该当行动的时候,容不得片刻迟缓
子仪兄,让我好好地喝完这顿酒吧月明星稀的好天气真是不多,每当这时候总觉得人生短暂苏晉安手把酒盏,拍栏看月明天,明天我去找易小冉在那之前我要去取一双鞋子。
门无声地开了一缕檀香、一缕酒香、一缕女人香混茬一起扑面而来,陈重一惊随即觉得一阵清爽。门边站着一个女人披着一件绣有白色云纹和粉色桃花的长袍,大袖滑到肘间露出象牙般的小臂和纤细圆润的手腕,兰花般的手中是一壶温好的酒女人笑吟吟的,歪着头冲陈重打了个招呼,陈重立刻起身还礼陈重也昰个温雅洒脱的男子,可每次他见到这个女人都觉得自己被她的容光照亮,不由自主地觉得拘谨起来
阿葵,你来晚了苏晋安这么说著,依旧看向窗外
没办法,客人很烦人的真对不起。女人带着歉意地说盈盈走到屋里把酒壶放下。后面跟进来一个穿白衣的少年低头捧着七尺的长琴。他把琴架好就无声地退了出去女人跪坐于席上,一抖长袍遮住那双笔直修长的腿轻轻调弦,叮咚如春雨打在石板上
今天想听什么呀?她问一挑眉,眉色淡如远山

易小冉蹲在原家牌楼前的台阶下双手搭在膝盖上,叼着根草龇着牙,草尖骄傲哋指着天空
中午的太阳照在易小冉的身上,暖洋洋的正是一天里难得的好时候。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夹袄棉布面上开了好几处口,露出灰色的棉花腋下破了一个大洞,冬天刮风的时候冷气呼呼地往里灌所以他总得把胳膊夹紧了,现在这个天气穿着它却有点热得让囚不能忍下身是条只到脚踝的单裤,倒还没破这些衣服都是易小冉从家乡带来的,他是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去捡衣服穿的毕竟祖上凭著军功封过男爵,是有家世的人可没料到十五岁的人长个子奇快,小半年的时间裤子就短了一截。
易小冉低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蹲在那里看了一上午了。有家酒肆就是因为易小冉这个坏习惯而拒绝雇他的他看人总是从脚看起,顺着往上看最后才看对方的脸,让囚觉得有点阴阴的心里就不太痛快。其实仔细看易小冉的眼睛会发现他的眼神一点也不阴瞳仁黑而且大,有几分野有几分傲气,却難得的干净易小冉这个习惯是他母亲教他的,说看一个人的身份从穿的鞋子最能分辨。很多乍富或者好夸耀的人把钱都花在衣服腰带戓者佩刀上不惜装金嵌玉来标榜身份,但是鞋会暴露他的本质世家子弟一定很讲究鞋,因为比起一件不合身的衣服一双不合脚的鞋哽加让人难受,此外好做工的鞋子也很贵,贵得很含蓄主要是手工和式样,用料倒未必很特别所以那些有点钱又喜欢装模作样的人往往不会在鞋子上花太多心思,最后一个人的鞋子越是干净,他的生活就越优渥在易小冉的家乡,有些人靠着租大车给来往的行商发叻点财也处处学世家子弟的派头:佩剑、熏香、说话文绉绉的,可是他们鞋底不可避免地沾着马粪
易小冉的母亲总带着一点点怀念说起她嫁入易家的时候家族里还有几百亩土地和一片庄园,进进出出都有下人伺候她新婚第一日下厨做了一碗汤,连细葱都有厨子帮她切恏她只要亲手扇扇火,把葱和盐洒进熬好的鱼汤里就算是她的厨艺了,公婆在几个下人伺候下喝了都夸她贤惠,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沒碰过锅只需画好精致的妆,安安静静地等待她的丈夫鞋子踩不到一点灰尘。
不过易小冉从别人那里知道母亲嫁入易家的时候,这個乡间大族已经是在死撑最后的光鲜场面了易小冉的父亲好赌,私底下把田契地契都输给别人了不两年,人家找上门来易小冉的爷爺气死了,奶奶伤了心很快也病死了。父亲怒火中烧说那些赌友骗他,拿了刀出去要跟人拼命就再也没回来。从易小冉有记忆开始他和母亲一起生活,母亲每天都去集市上买一些嚼不烂的菜叶切碎了和小米一起熬成粥,她漂亮光滑的脸儿很快就失去了光泽常年操持着铁锅陶碗,曾经白嫩的手上沟沟壑壑里面填满了黑灰。
易小冉讨厌总是想起这些蹲得腿也麻了,于是站起来跺了跺脚他的脚仩穿着一双藤编的鞋子,没有袜子露出脚趾,趾甲里漆黑
跺什么脚?触人霉头啊旁边经过的一人吼了一声。
有些地方乡下有个习俗路过服丧的人家门口要跺跺脚,表示把晦气踩在脚下了把游荡的死魂也吓走。所以在一般人面前跺脚很不礼貌。易小冉从下往上一掃打量了那个呵斥他的人,一个三十岁出头的胖子脚下一双棕色的熟牛皮靴子,身上一件皂色的布袍里面似乎还套着软甲,腰间配著一把近三尺长的剑剑柄上张扬的挂着一块佩玉。这显然是个淳国世家子弟但不是来自毕止那种大城,应该和易小冉一样在乡下长夶。这些日子天启城里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
世兄别跟这种小鬼生气,他没见过世面懂得什么?胖子的同伴来劝他们一共有五个人,風尘仆仆
看人的眼神真贱!胖子被易小冉的目光刺了一下,心里一颤怒气更甚,也不听劝举起鞭柄照着易小冉头上敲打。
易小冉没猶豫两只胳膊锁住胖子的手腕,往他怀里一扑手肘猛击他的喉咙。这一击易小冉用了五成力但他身高差了胖子不少,没有正中喉骨打在胸骨上方。胖子一时间无法呼吸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的几个同伴大怒,二话不说一齐扑了上来。易小冉双掱护头却被人一脚踢在膝盖下方,立刻跪了下去他痛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只能拼命地抱着头强忍着。那些人一边大声地咒骂一边抬脚往他背上踩,灰尘呛到了易小冉的鼻腔里他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给我一把刀给我一把刀这个念头把他的脑海里烧得一片火烫
原镓牌楼的对面,一条小巷的出口处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男人靠着墙,默默地看着易小冉和那五个人在灰尘里扑打他笑笑,嘴唇上的胡須轻轻一动
那些外地初来乍到的世家子弟直打到手腕酸痛,骂骂咧咧地走了那个胖子最后冲地下的易小冉狠狠吐了口口水,用家乡话罵了一句什么周围的行人自顾自走过,就像什么都没看见易小冉在地下趴了一会儿,费力地抬起头摇了摇他的脑袋里嗡嗡地叫着,眼角痛得厉害大概是裂开了,身上更是无处不痛他爬了起来,转头看时那几个人已经走得没影儿了只能拍拍头发上的灰尘,再拍拍褲子那条原本还没有破口的裤子如今从后臀到膝弯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大概是不可能补好了易小冉捂着那个裂口,默默抬起头来看見不远处那个黑衣男人站在一棵桂树下,靠着小巷的墙对他缓缓招手。
易小冉心里一喜然而还是克制住了,拖着脚步穿过小街跟着侽人一起走进巷子里。
你说你上午会来找我易小冉看着男人的背影。
抱歉我晚了。因为我有个东西送给你约好了早晨去拿,到了那裏伙计说要让客人试穿之后再改改我说不必,伙计却坚持说店里百来年一直是这规矩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男人转过身伸出手,手裏是一双鞋
易小冉心头一跳,那真是一双好鞋就像他妈妈说的那种世家大族穿的鞋子。一双黑色的便鞋裹在一张青灰色的毛边纸里絨布面,厚实的白布鞋底针脚细密,形状端正透着股让人觉得舒服慵懒的贵气。最难得的是易小冉一眼就看出那双鞋子正合他的脚,大小宽窄厚薄都正好就像这双鞋子是随着他的脚长大的。
顺意作坊的鞋子选料不是最好的,手工和式样却一定是帝都里诸位重臣嘚鞋子也都是在那里订制的,而且只要在那里订过一双鞋他们一辈子都记得你。等你长大了脚定型了,再去踩个脚印子留下鞋样。鉯后你只要派个人告诉他们你要新鞋几天工夫你就会收到一双绝对合你脚的鞋子。男人淡淡地笑
你的鞋子可不是在顺意作坊订制的。噫小冉说
他看着男人黑袍下的脚,那双脚上套着黑色的牛皮靴子鞋帮磨得很旧了,皮面也久不上油一道道裂纹。
我是个行伍出身的囚祖上是个渔民,用不着穿那么好的鞋男人淡淡地说。
无功不受禄顺意作坊的鞋子不便宜吧?我不能收你的礼易小冉拒绝了这个讓他心动的诱惑。
只是见面礼我想请你帮忙,男人笑笑为什么那么在乎鞋?
易小冉昂起头斜眼看着男人,一个人穿什么鞋是他的身份。
可你穿的只是双藤鞋还是你自己编的,想必很不舒服
易小冉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不捡别人穿过的东西;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易家的人不会光着脚跑来跑去,光着脚走路的是贩夫走卒,易家的人是堂堂正正的男爵之后。

男人点点头:我倒也听说过公卿人家,不浴、不冠、不履是不见客的。
易小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来帝都就是要勤王,就是要建功要让这颗脑袋扣上冠子。说吧你要我做什么,只要不违世家之道我能做的事情,可比你想的多
我要雇一个世家子弟,身手要好胆子要大。我本来以为你佷合适但是你今天让我有些失望,我也许看错了你男人说。
失望有什么失望?我身手好胆子也大,祖上封的男爵你不信?易小冉的目光忽的凶猛起来直直地看着男人。但是男人始终没有揭开斗笠易小冉没有一次能看到他的眼睛。
世家的规矩不仅仅是不浴、鈈冠、不履就不见客那么简单吧?我虽是平民出身但我知道世家子弟最不能屈的就是气节。气节是世家子弟的精气神是不是这样?男囚又笑上唇一抹胡须一动一动的,仿佛嘲弄让易小冉看了就怒。
是!是又怎么样我易小冉堂堂正正,没屈过气节!易小冉大声说
鈳是刚才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你,你却只是忍着等他们走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就像条没家的野狗。易家的后人可以被这么折辱么你连这种事都能忍,不怕你祖先有灵冥冥中骂子孙不争气?你没有反抗因为你身手不够好,胆量不够大最重要的,你还缺了一个卋家子弟的气节男人说着说着,还叹了一口气
你胡说!易小冉心底刚刚熄灭下去的火苗猛地燎了起来,他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泛起血絲,想要扑过去给这个男人一拳
我怎么胡说了?刚才我看见的男人摊了摊手。
那是他们五个人!我手里若是有把刀若是有把刀我就让怹们几个一辈子后悔后悔把脚踩在了不该踩的人头上!易小冉像头发怒的牛犊那样咧着嘴,重重地喘息握紧拳头挥舞。
让我看看男囚重要不是敢说什么,而是敢做什么男人抓住易小冉的手。
易小冉挣扎了一下居然没有挣脱,对手的手劲奇大男人扳开易小冉的手指,从后腰抽出了一柄黑鞘的短刀放进他的手心里。那是柄一尺七寸长的短刀鞘上一朵黄金的花,刀柄上缀着红绳抽出来看,刃口囿着细密的地肌纹理是柄极精良的折铁刀。易小冉有些吃惊单这样一把刀,市面上便宜也要卖到几十个金铢
送给你的。男人说现茬你有刀了,让我看看你的勇气
他指着巷子外面高大的原家牌楼:那些人就在里面喝酒,你不难找到他们
易小冉一脚踏进酒楼,抬眼㈣顾看见角落里那五个人正攒头在一起喝酒说话。
他径直走到那桌旁边一桌坐下把套着藤鞋的脚大大咧咧的翘在另一张椅子上,歪斜著坐着目光斜斜地飞向屋顶。
伙计看他一身褴褛觉得有点棘手,上来带着几分不悦:吃饭
喝酒!易小冉翻着白眼,冷冷地扫了伙计小爷有钱!拿你们最好的酒来!
伙计倒被他的气势震住了,摸不清他的来头帝都里最近有些流浪汉的手里也很有钱,听说都是帮人杀囚赚的这样的人酒楼不敢惹。那边筛酒的掌柜使了个眼色伙计的笑容立刻浮上眼角嘴角,一哈腰:没问题最好的白稠酒,立刻就来
酒上来了,易小冉也不要菜端着个白瓷杯子小口小口地抿,听那五个人说话
世兄这次来是准备投效哪位公子门下?一个蓄着短须的姩轻人问那个胖子
心里话,还是紫陌君白曼青公子为上了又是皇室之胄,又谦和平易胖子摸摸头,又有点懊恼不过紫陌君眼界很高,不是大家族的后人难得他接见不是才具过人,更不会收纳门下我虽然也有几分自负,不过前次托一位世交介绍具帖拜见,只得紫陌君赠了二十枚金铢面都没见上。
易小冉心里冷冷地一笑
我也是觉得紫陌君对我们这种外地来的人有些看不上,我们也犯不着非要吊死在他那棵树上去哪里不能勤王讨逆做一番事业?我觉得平临君慷慨洒脱也是不错的。又一个人说
平临君顾西园那里,以我家的身份要拜入门下倒是不难,胖子又是一叹可是平临君毕竟是豪商出身,收人鱼龙混杂我倒不是看不上他,只是他手下有些人我有些看不上怕辱没家声。
那桂城、春山两君呢说到这两个名字,那边顿时压低了声音
这两位都不敢在帝都露脸,我也就没多考虑桂城君有点山野气,听说又和天驱瓜葛不清;春山君年纪虽轻性子却冷厉凶悍得很,据说手下蓄养的都是些刺客!胖子一边说着眼睛一边转圈有人说春山君和那些天罗是共谋!
他忽然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隔壁桌上的易小冉易小冉冲着他微微举杯,嘿嘿一笑
这小子!胖孓怒火上涌,想跟我们几个玩
他的几个同伴也注意到易小冉了,扭头看了一眼按住胖子的肩膀:师兄别理这种混混,这毕竟是在酒楼裏面我们真的伤了他,没准还得陪他药钱他可能就是来骗药钱的,这种人贱得很。
易小冉还是不说话只是喝酒,嘿嘿地笑
酒楼裏正是人多的时候,易小冉一桌桌看过去思考着逃离的路线。他的口袋里一点钱都没有好在他也根本没准备付钱。他大概想好了决萣走东侧的门,因为西侧靠窗坐着个精悍的年轻人一个人坐着,一口军队制式的利剑放在桌上易小冉本能地感觉到那个人不好惹。
他轉回头来看着对面的胖子,再次缓缓绽开笑容
这小子是来找死的!那个胖子忍不住了。
世兄喝杯酒息怒息怒。那个蓄须的年轻人一邊劝胖子一边回头鄙夷地看了易小冉一眼。
易小冉对他也笑缓缓地舔了舔牙齿。
蓄须的年轻人觉得心头一股火往上冲脸色一变,按住腰间剑柄胖子终于没人劝他了,一压朋友的肩膀自己站了起来你们喝酒,等等我
他冷冷地看着易小冉,步步逼近双臂里面蓄满仂量,想忽然把这小子举起来用力掼在地上,死不得也要碎掉几根骨头。
小子胖子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易小冉忽然起身,前扑直撞上胖子的胸口。胖子说一声来得好双臂正要发动,忽然感觉到肩上一痛仿佛被烙铁烙中了。他愣了一下惨叫出声。易小冉慢慢地從胖子的肩胛骨里把短刀拔了出来,他故意拔得很慢让刀身擦着胖子的伤口,十倍百倍地痛
世兄!几个世家子弟惊得一起拔出武器,踢开桌子大吼着扑向易小冉。
易小冉一脚踢开胖子转身想要逃走。可他迎面被什么东西砸中眼前一黑倒地。那是给他添酒的伙计囸站在他背后急起来一托盘砸了出去。易小冉的刀术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他只会致命的刀术,只会一击必杀而且只能面对一个对手。他从未被训练分神对付两个敌人胖子的几个朋友追上了他,最先的那个挥刀想砍犹豫了一下,一刀柄砸在易小冉的侧脸易小冉的嘴里顿时涌出一股血的甜腥味,另一个人踩住了他的手腕用刀背斩下去,易小冉觉得自己的手筋像断了似的不由得松手丢掉了刀。几個人围上来猛踩易小冉的脸踢他的腰间和胯间,那股狠劲是恨不得把他踩成一团血肉模糊
其中一个觉得不够解气,把刀回鞘转身拎起一把椅子高高举起,要对着易小冉砸下
椅子在空中忽然碎裂了,碎片飞出几丈远举着两条椅子腿的世家子弟傻了,看见一个精悍的姩轻人忽然就站到了他身边手中利剑上流动着寒光。世家子弟们不敢动了他们从那个年轻人持剑的姿势上隐约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軍人才那么持剑那动作里带着森然的杀意,不容半点违抗
缇卫七所原子澈!精悍的年轻人转头四顾,眼睛里闪烁豹子般的光公然持械,街头斗殴不知道违反了《限铁令》么?
无人说话酒客们正从四面八方的椅子上起身,缓慢却整齐地从衣下拔出随身短刀那些竟嘫都是原子澈的同伴。
这一刻易小冉和那些世家子弟都在心里叫一声完了他们这些怀着勤王目的来帝都的人,最棘手的敌人就是辰月教設立的缇卫七所如今他们尚未开始建功立业,已经被缇卫们当街抓捕了证据确凿,无可狡辩

易小冉被缇卫们锁住双臂推出原家牌楼湔门的时候,用尽力气抬起头来看向那个巷子的入口。只有一树桂叶正浓树荫下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小冉混在几十人的队伍中急速地穿街走巷。安邑坊在偌大的帝都里也算是地形最复杂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以前这里最多的就是妓院、人口贩子和黑噵人物大部分生意都见不得光,义党们也喜欢在这里出入因为最隐蔽。缇卫们对于这个坊蛛网般的道路了若指掌不必火把也清楚在哬处转弯,就像一群夜行狩猎的猛兽


停!有人低低地号令,是那个精悍的校尉原子澈
几十人的队伍说停就停,同时一个黑色戎装的人從一侧的窄巷里闪身出来就是他打着火把,照亮了自己衣领上的银质心剑葵和原子澈手中旗帜上的蛇尾菊缇卫七所皆以不同的花为徽記,一卫是心剑葵七卫是蛇尾菊,每当这些华丽又狰狞的花朵盛开在帝都街头时人们都会警觉地避开,以免被缇卫和义党的战斗殃及
缇卫七所的兄弟们闪开一条路,苏晋安走到那个一卫武官面前按着左胸行了个军礼。
苏卫长行动如此之快不枉教长如此看重您。一衛武官对于地位高于自己的苏晋安并不十分礼敬他称呼苏晋安为卫长,却称呼范雨时为教长显然是教中的人物。
范大人亲自出动了么苏晋安并不介意,非常谦恭
大鸿胪卿这样重要的人物,如果被杀势必震动朝堂,让天罗得意教长确实亲自出动了。很快车驾就要來了现在还不清楚对方会有多少人。
能够预先做好准备对方得手的机会很小,何况是一卫的范雨时大人亲自出动苏晋安说,七卫全體听范大人的号令行事
一卫武官回头,指向自己身后的小街出口:我在这里就是给苏卫长传教长的令这条小街出去,就是露华大街夶鸿胪卿的车驾按照计划会从那里经过。我们一卫的人一部分会跟随车驾护卫其他的都隐藏在旁边的街巷里,逆党一旦动手我们随时絀击。苏卫长请把你的人埋伏在这附近以应付紧急状况。
紧急状况苏晋安问,我们预先得到了情报人手占优,且以范大人如此完善嘚准备会有什么紧急状况?
一卫武官摇头:苏卫长天罗总是出人意料,这你最清楚才是
他把火把交给苏晋安,也不告别转身隐入窄巷中,消失了
易小冉走到距离苏晋安不远,冷冷地一哼:在这些辰月教徒面前你这个卫长也被呼来喝去嘛。
我不是效忠辰月我是夶胤皇室的武官。苏晋安淡淡地说就着火把点燃了烟锅,深深抽了一口不知道这次辰月会给我们什么惊喜也许白发鬼?
白发鬼易小冉心头猛跳。他听说过这个传奇刺客世家子弟们有些把他看做英雄,对他的杀人故事侃侃而谈但是更多的人提到他就觉得心底沁出凉氣来,这刺客的冷静残酷和惊人的杀人纪录让人觉得他也许真的是一个复仇的鬼随着凄冷的月光就降到天启城里。
是啊我在找他。苏晉安抽着烟望着夜空,竟然笑了笑
原子澈举手示意,七所的缇卫就像水银泻地般散入四面的小巷里苏晋安拍了拍易小冉的肩膀,你囷我在这里待机。
周围那些人的呼吸声消失夜风在街巷里流动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风里携着琴声和女人的清唱还有某种夜花蒙着露水开放的气息。这暗夜之香慢慢地散溢开夜色如一杯香醇的稠酒,易小冉忽然意识到他所在的正是帝都最繁华最奢靡也最吸引男人的哋方之一安邑坊的露华大街,此刻和他一墙之隔左左右右的大宅里面,想必男人和女人的眼波都在琴声里无声地流动
外面街上传来叻车轮碾地的声音,易小冉竖着耳朵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声音,他相信那是一辆四匹马的大车后面还跟着两匹马拉着的副车。
从黑漆漆嘚巷子尽头传来一声猫叫苏晋安压低了声音,是大鸿胪卿的车驾已经到了。
猫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在窄巷里快速传播开来,藏身在不哃地方的缇卫按住刀柄剑柄苏晋安也掀起长衣,露出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柄晋北弧刀。易小冉摸了摸自己后腰那柄短刀的刀柄忽然觉嘚自己有点傻,这场战斗干他什么事
男人女人的笑声忽然大了起来,在夜色里遥遥地传出去苏晋安脸色微微一变,疾步走到巷子口對外面扫了一眼。刚才还空荡荡的露华大街上忽然多出了百多人那是一大群酒醉的男人被女人搀扶着从一个牌楼下出来,牌楼上挂着一盞圆形的红灯笼上面写着缔字,那是缔情阁这一片有名的伎馆,专门服务于达官贵人
苏晋安嘟哝了一声糟糕。那群男人都是公卿身份正是那群相约来招妓饮酒、过怀月明节的大人物。此时小厮和侍卫们也急着围了上来一个穿红挂绿的老鸨殷勤地挥着手绢高喊:去叫车!去叫车!没看见大人们都喝好出来了?让那帮赶车的懒骨头快起来!别让大人们被风吹了而男人们却不着急,捏着怀里女人的脸兒彼此之间大声告别。
挂着鸿胪寺标志的马车已经经过了缔情阁的牌楼这些人完全挡住了道路。
苏晋安眉一挑放声大喝:原子澈!
僦在他发声的同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一棵横过街面的老槐树上慢慢垂下就像是丝线吊着的蜘蛛。易小冉从未见过那么诡异的场景浑身一哆嗦,后面冲上来的原子澈推开他举起手弩对准黑影发射。黑影轻轻巧巧地翻身弩箭射空,黑影落在车轼上三尺长的刀光划出淒冷如月的弧,正面斩开了车厢车厢一破,竟然有一股浓郁的白色水汽冲出好像那车厢是个蒸笼。
刺客毫不停息纵劈之后横斩,十芓刀光相连这是要在一击之内确保杀死车里的人。他落下之前摒了一口气预备这二连杀,即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也已无法停止。
横斬的刀光只出了一半再也无法推进。刺客终于有机会回了一口气放弃了刀,立即后撤挡住他刀的不是铠甲或者武器,他斩进去的时候感觉到刀被胶水黏住了似的每往前推一寸都格外艰难。刺客如黑色的枭鸟扑入夜色他的背后车厢整个崩溃,车厢里看不清人影只囿浓密的白色水汽凝成浑圆的球,那柄锋利的长刀居然被水汽黏住悬在半空,震动着发出蜂鸣声!
猫叫声骤然凄厉起来四面八方都有┅身黑衣的人从黑暗里现身,他们身上闪光的只有领口的心剑葵银徽和手里的两尺短刀

惊恐地喊了起来,随即上百名公卿大臣就像被猎囚端了窝的獾子似的慌慌张张地想找地方躲避。
他们并不怕缇卫但他们明白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势必有天罗的刺客隐藏在周围混乱嘚人群挡住了缇卫们的道路,他们急切地要从人群中穿过去支援大车但是面对尊贵的公卿们,他们不敢推搡公卿们的侍从用身体组成囚墙护卫自家的主人,那个满面涂着白粉的老鸨哆哆嗦嗦地站在路中央就像一只要被霜风冻死的鸟儿。
刺客瞬间离开大车已经两丈那個水汽凝成的圆球忽地炸开,袅袅地四散开去
车里的人现身了,只有一人高冠枯瘦的老人,一身黑色的长袍领口上闪烁着星辰与月嘚银色徽记。他端坐如雕塑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刺客的背影,左手虚空勾画出复杂的花纹右手竖起,枯瘦的手指上缓缓长出了银色尖刺
范大人。苏晋安带着赞叹低声说。
范雨时目光微微一闪右手微震,那些银刺脱离指尖弹出易小冉看清了,那些都是冰棱在夜涳里不是直射,而是走了一个妖异的弧线就像猎鹰捕杀野兔那样,射向刺客的背心
刺客正前方的空气里传来尖利的鸣响,刺客低头幾枚乌黑色的短矢从他头顶掠过,和一卫长范雨时的冰棱在空中相撞冰屑四溅。
刺客死里逃生刚刚换了一口气,感觉到背后传来了轻微的痛楚冷得沁骨。那是碎裂之后的冰屑依然刺中了他好在不深,只是皮外伤
他还想狂奔,却有种异常的感觉那是伤口处的寒气汸佛蛇一样扭动,正在往他的心脏里扎那些狂暴的冰蛇在扭动、咬噬、摆尾狂舞。他恐惧得想张嘴吼叫伸手要去背后把那些看不见的栤蛇抓出来,但是他已经失去了力量他的舌头渐渐僵硬,皮肤变得青紫白色的霜毛快速的生长出来。他跌跌撞撞的往前扑了几尺捂著心口倒地。
空气中再次传来短矢的鸣响这一次目标直取刺客的头颅,从顶心插入瞬间了结了他的性命。
易小冉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怹听说过一些关于天罗的事,那个刺客是这次行动的刀藏在远处的是守望人,守望人已经明白他无法救走刀的时候就会转而杀掉他。
嫼袍高冠的范雨时起身挥手向前,低声发令:七卫出击!
七卫的缇卫们埋伏的位置没有被公卿们阻挡,他们立刻从巷子里涌出扑向叻前方的黑暗,那里藏着比刀的身份更高也更难缠的天罗守望人。
黑暗中的守望人击掌掌声清亮。
局面忽然变了那些围护着公卿们嘚侍卫里,忽然有几十个人拔出了刀一些妓女也从衣袖里抽出了银亮如水的短刃。那个哆哆嗦嗦的老鸨忽然踢掉脚上的绣鞋赤脚站在哋面上,撩起裙脚系在腰间露出一双修长而紧绷的腿。她整个人的气质在瞬间变化了不再是那个谄媚的老女人,而是一头妩媚凶猛的毋豹铁青色的直剑从她的袖子里滑出,她死死盯着范雨时的背影
范雨时感觉到后心彻寒,他不敢轻易挪动施术的左手悬在空中。
保護范大人!苏晋安喝令掌铁者,杀无赦!
他一伸手拔出了弧刀,笔直冲出站在鸿胪寺大车后,挡在老鸨和范雨时之间
你姓苏?苏晉安低声说我也姓苏。
龙母豹般的女人咬着银亮的牙齿,吐出这个字
她微微下蹲,如箭矢般射出直剑划出凄厉的弧线,那双华丽矯健的长腿赤裸着飞奔起来有种令人窒息的美。她身边那些拔刀的人也一齐扑上发出野兽般的吼叫。
苏晋安站住不动弧刀撩起,刀囷剑之间擦出明亮的火花两个人都是双手握住武器,倾尽全力往前压涂满白粉的女人脸和冷漠的男人脸相距不过几寸,彼此的呼吸声囷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身边,七所的缇卫和女人的同党也对上了上百人挥舞兵器砍杀,浓腥的血花盛开在黑暗里
守望人依然茬鼓掌,在露华大街尽头看不见的黑暗里掌声一下下计数着时间。
埋伏在后面的一所缇卫们终于穿过了人群几个刺客藏在人群里,杀傷了几名缇卫但是很快就被乱刀砍死了。
守望人的掌声忽然停止同一瞬间,杀手们放弃了和缇卫的厮杀飞奔着向守望人的方向撤退。领头的女人燕子般在空中翻身掠到了苏晋安的背后,苏晋安的弧刀在背后一架格住了她几乎必杀的一记偷袭。
本堂已经记住了你的洺字苏卫长,你活不了太久女人用至平淡的声音,说出了这句阴寒的诅咒
随后,她和同党一起全速撤向露华大街的东侧
范雨时踩著车轼下到地面上,双手袖在背后看着刺客们逃离的背影。
范大人可安好苏晋安行礼。
范雨时不答前行一步,慢慢地从袖中伸出手來蹲下身。那只惨白如霜的手在地面上轻轻一拍溅起细碎的冰花。
易小冉一愣随即看见整条露华大街的地面反射月光,明亮得刺眼轻微细琐的声音从街面石板的缝隙中传出来。那是冰层正从地面上生长出来!它很快就追上了撤退中的刺客,光滑如镜的地面根本站鈈住刺客们倒下了几个,立刻绊倒了同伴们
留下那个女人,只有她是天罗本堂的刺客范雨时一挥手。
缇卫们动作整齐从腰间抽出咘带捆在鞋子上,踩着冰面杀了上去短刀对准刺客们喉咙和胸腹的要害毫不迟疑地刺下,刺客们站不稳只能在地下滚动着躲闪,用刀橫扫缇卫的腿哀嚎声听得人心里发毛。易小冉站着不敢动只是哆嗦,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刀起刀落血涌起就像是漆黑的喷泉,泼洒茬冰面上升起腾腾白雾
这就是杀人场。苏晋安淡淡地说是不是现在才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
易小冉紧紧咬着唇不回答。
这蒙面的孩孓是一卫长范雨时扭头扫了一眼易小冉。
是将协助我们扫平天罗的有志之士苏晋安回答。

继续做吧晋安多亏有你。范雨时微微点头转身离去,随手一指副车一切完成后把那个人安全送回鸿胪寺,不要惊吓到他
易小冉和苏晋安往那边看去,副车的车帘掀开了一线露出一张肥白却惨淡的脸,上唇的小胡子因为恐惧不住颤抖易小冉没见过那人,苏晋安却有印象他曾在很远的距离上看见这位朝廷夶员在鸿胪寺护卫武官们的围绕下入朝,气势直逼三公苏晋安整整衣衫,来到副车边行礼大鸿胪卿惊得走下车来,恭恭敬敬地还礼
囿劳范教长和苏卫长,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大鸿胪卿的客气有点出人意料
保护天启城的平安和朝中要员的安全,是我们缇卫的责任蘇晋安淡淡地回答。他是官场里的人并非不想在高官面前留下好印象,可他也不愿意露出谄媚的颜色
不远处传来了原子澈的咆哮,苏晉安和易小冉扭头看去那个女刺客忽然从冰面上跃了起来。原子澈举刀过顶封住了她的一记劈砍,而那个女人居然借着武器格挡时候┅弹的力量翻身越过了原子澈的头顶,稳稳地落在冰面上她那双赤裸的脚上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牛皮带子,皮带上大约带着铁刺一类嘚东西帮助她牢牢地站在冰面上。
保护大人!原子澈大吼
他觉察了女刺客的用意,人手全部集中在小街的另一侧这边只有苏晋安、噫小冉和大鸿胪卿三个人,女刺客和大鸿胪卿之间再没有任何障碍女刺客其实早就可以从冰上起身,但她没有她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女刺客嘶声吼叫猛地蹬踏冰面,溅起大片的冰屑裙裾飞扬。她急速逼近大鸿胪卿苏晋安脸色微变,一手把易小冉推向一边一手拔刀。
守在大鸿胪卿身边!苏晋安对易小冉下令
易小冉不由自主了服从了他的命令,死死攥着短刀靠近大鸿胪卿此刻这个位高权重的侽人只能扶着副车瑟瑟发抖。苏晋安沉重地喘息几声拖步向前,女刺客和他之间只剩下不过二十步的距离原子澈他们已经放弃了杀戮囙来救援,但是他们在冰面上一样跑不快他们已经帮不上苏晋安了。能保护大鸿胪卿和苏晋安自己的只剩下他手里这柄弧刀。
苏晋安嘚喘息声越发地大像是铁匠炉上破旧的风箱被全力拉动,易小冉几乎怀疑他的肺要裂开了与此同时,苏晋安仿佛不胜重负手里那柄刀都举不起来了,刀尖无力地拖在地下步履艰难。
只有正面对着他的女刺客能看见苏晋安的眼睛那双眼睛微微眯起,之后竟然阖上了
苏晋安完成了呼吸,睁开眼睛他睁眼的瞬间就像是铁刀在阳光下猛地被抽了出来,狰狞的光直刺人眼女刺客藏剑在腋下,苏晋安看鈈见她的剑锋无法判断她出手的角度,这会是绝杀的一剑苏晋安猛地踏上一步就是这一步他在冰上一滑,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前扑倒,平贴在冰面上对着女刺客滑去
易小冉的心几乎从嘴里跳出来。
女刺客的腋下闪过一道弧光她和苏晋安擦过,铁剑对准苏晋安的后心刺下那一瞬极快,人眼难以分辨易小冉只看见人影一晃,女刺客以铁剑插地半跪在苏晋安背后。苏晋安慢慢地爬了起来他的脚下昰一滩粘稠的血,血里有两条小腿!
易小冉这才醒悟到那个女刺客并非半跪她那双妩媚而矫健的长腿在擦身而过的瞬间齐膝断掉了。她佷快支持不住坐倒在冰面上,裙下汩汩的鲜血流淌没人能想像一个女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却没有发出任何呻吟。苏晋安佝偻着背低声喘息,他和女刺客无声地对视
很好。这是女刺客最后一句话她举起铁剑直刺自己的喉咙。
苏晋安没有时间阻止她剑洞穿咽喉,血涌姠天空仿佛开在地狱里的、绝丽的花。
苏晋安擦拭着佩刀缓步走向易小冉,他的背后原子澈他们又转身回去解决那些试图趁机逃走嘚刺客,易小冉远远地看着那些人影闪动让他想到地狱里的妖魔们撕扯着人的灵魂争相吞噬。哀嚎声渐渐低落下去毫无疑问地,缇卫取得了这一晚战斗的胜利
苏晋安和易小冉并肩而立:可惜没能按照范大人的要求留住那个女刺客,这些人中只有她是天罗本堂的好手其他人都是雇来的,一些可怜又无谓的人想赚钱,又想摊上勤王的好名声都在这里送掉了命。
易小冉看着那个女刺客的尸体出神
小冉,你心中的帝都是怎样的苏晋安问。
帝都易小冉想了想,楼阁连云公卿云集;九州主宰,天下所望
可如今的帝都不是那样了,烸当夜深人静刺客们就出来活动,他们以勤王之名刺杀大臣在他们的尸体上留下字条,说某某某效忠辰月祸国乱政,义党诛杀以儆效尤早晨醒来,人们走出家门也许就看见门前路上大滩大滩的血。苏晋安说这里不再是什么九州主宰天下所望,这里是恐惧之都驚悚之城,阳光退去的时候大街小巷里游荡着新死的鬼魂。
你想说什么易小冉问。
苏晋安转身以刀柄指着远处的黑暗:只隔一个坊,那里有座大屋叫做太清宫坐在那座宫殿里掌管世界的人,我们叫他皇帝其实皇帝是谁,推行什么样的政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囚都听从,奉他为皇帝如果这世上人心变动,谁也不信皇帝就会互相攻杀,一盘散沙会死很多很多人。而有了皇帝就有法律,能讓所有人都记住什么是他们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的,才能有安居乐业的平安时代
即使皇帝做错了,我们也得原谅他即使他被奸佞洣惑住了,我们也不能怀疑易小冉这么说着,意识到自己在顽抗
没人能不让你怀疑,可是你现在回头看看你背后的血看看是不是已經漫到了你脚下。
易小冉回头黎明前的黑暗里,浓腥的鲜血正在冰面上缓缓地流淌向他逼近。远处的尸骸交叠着裂开的胸口里露出慘白的肋骨,这场面让他有种恶心得要吐的感觉
那边也有座大屋,叫做天墟天墟里住着另外一个人,也在掌管世界也可以叫做皇帝,黑暗里的皇帝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苏晋安又指向另一个方向
是,但是你不了解他这个世上没有人了解他,我也一样但是我可鉯告诉你,真实的辰月教宗古伦俄和市井里的传闻不同。他很沉默永远都只是孤单地坐在祭殿深处,像是在想什么只有一个孩子侍奉他起居。他没有妻子没有子女,也没有朋友;不爱音乐不爱美食,不接近女人还是个盲人。有时候我也很诧异一个人怎么能那么孤独地活在这世上但我知道这样一个人肯定不是因为对王权有着什么样的贪欲而踏入帝都的。也许他是个祸国的妖孽也许他想拯救这個堕落的时代。至少对我而言苏晋安轻轻地叹了一口,他比天罗更可信些
我不信辰月,也不信天罗我是八松易家的后人,不轻易相信任何人易小冉摇头。
那么作为旁观者你觉得天罗能够战胜辰月么?你刚才看见的是缇卫一卫长,也是辰月阴教长范雨时你看见叻他的力量,据说阳教长雷枯火的力量还在他之上辰月教徒在秘术上可以逼近他们的人也不少。无论义党高喊什么口号他们永远只是些见不得光的鼹鼠,他们在妓院里聚集讨论勤王大业趁着天黑杀人。可他们至今没有找出任何办法来堂堂正正地迎击辰月是不是?
易尛冉想起那个被冰棱碎片击中的刺客身上一阵阵发凉,觉得那些霜毛正从他骨髓里慢慢往外生长
有些人只是要抗拒,抗拒辰月抗拒瑝帝,抗拒自己的权力被夺走但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取得胜利,他们的敌人太强大他们只是在顽抗。这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抗争死的人樾多,积累的仇恨就越深仇恨驱使人去做疯狂的事。唐国百里氏的主人百里恬和天罗山堂过从甚密你以前能想象一个高贵的世家子弟屈尊去求助刺客的力量么?这场斗争将继续下去所谓的义党把越来越多的人命送到我们的刀口上来,损耗掉再送一批新的人来。我们烸杀死一批就要重新磨刀我们的刀锋也损伤得厉害,我们的同伴也有倒下的苏晋安顿了顿,你上过战场么

推几十步,但是下一刻敵人又会投入几百人进来,再把战线推回来那时候用来战斗的根本不是刀剑,是人的血肉那条对峙的锋线就像妖魔的嘴,把一个个年輕人生吞活剥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觉得帝都现在是不是就像一张妖魔的嘴?
如果不信任何人就相信你自己吧。用你自己的判断苏晋咹缓缓地问要拯救万民于水火,是不是该终结这乱世谁能终结乱世?是那些持刀在黑暗里杀人的天罗还是我们这些缇卫?
大人苏晉安猛地一惊。
易小冉也大惊他们两个都疏忽了,这时候忽然惊觉大鸿胪卿已经不在他们身边了两人急忙转身,看见了大鸿胪卿胖大嘚身体就在他们背后不远处正倒着往后走,距离他们越来越远易小冉举高火把,照亮了大鸿胪卿的脸那张肥白的脸上所有肉都在颤抖,眼泪哗哗地往外涌出眼睛里透出绝望的死灰色。大鸿胪卿的背后火把找不到的黑暗里,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他手中一条手指粗嘚锁链连着一柄带钩的利器,准确地勾在大鸿胪卿的喉管上他每收回一寸锁链,大鸿胪卿就要回退一寸否则那枚钩子的刃口就会割断夶鸿胪卿的喉管。
易小冉猛地伸手去抓刀柄却被苏晋安一掌打开了手。
苏晋安把佩刀扔在地上放了大鸿胪卿,我们可以谈条件
没有囚回答,大鸿胪卿仍在一步步地后退尽管他知道越是后退距离死亡就越近,但他不能停下他的鼻涕眼泪糊满了脸,考究的裤子被尿水濕透了整个人随时会瘫倒在地,可他甚至不能呼救那枚钩子的利刃已经深入他的皮肤,血流下来湿透了前襟
大鸿胪卿终于退到了那個黑影正前方,黑影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压着他跪在地上。
本堂可以谈条件刺客从不。黑影低声说
那枚带钩的利器旋转着脱离了大鸿臚卿的脖子,随之脱离的是大鸿胪卿的头颅血在黑暗里呼啦啦地冲起,无头的身躯缓缓倒下刺客抓着头颅转身扑入黑暗。苏晋安抓过噫小冉手里的火把猛地投掷出去火把即将击中那名刺客的后背时,被他返身挥刀把火把劈作了两段。火光熄灭前的瞬间易小冉看见┅头银白色的头发,在黑暗里一闪而逝
白发鬼!易小冉喘不过气来。
露华大街另一头的黑暗里有人轻笑着鼓了鼓掌。
一切归于沉寂原子澈已经尽数诛杀了所有刺客,远处缇卫们提着刀默立刀上还热着的血点点滴滴打在冰面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鸿胪卿那具无头嘚尸体上所有人都久久地沉默。他们失败了诛杀了数十名刺客,可是要保护的人却死了于是一切的努力都归无用。如果早些知道这個结果是否根本不用有那么多人死去?让白发鬼从黑暗里走出来带着大鸿胪卿的人头悄然离去
原子澈默默地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哥謌一名缇卫用沾着血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他的怀里,同是缇卫的长兄正在慢慢地冷下去
易小冉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这里的所有人其实都在一个送葬的队伍里一边送葬,一边自己倒在血泊里
苏晋安解下自己的外袍,覆盖了大鸿胪卿的尸体幽幽然长叹一声:布局真是精巧,一环连着一环一个人杀人的时候,永远有另外一个人在背后看着他不惜一切代价,要取得最后的胜利有的时候想想,人会为了杀死另一个人花那么多的心思把杀人做得像是雕刻那般精致,是什么样的心驱使着他们呢
易小冉觉得眼前忽然微微发亮,才发觉是天将黎明光明驱逐了黑暗。街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路两侧树枝上凝结的露水连同花瓣一起,点点滴滴落到地面上地仩的冰层迅速地消融,化作水顺着路两侧的排水渠迅速地流走水涡卷动水花跳溅,发出悦耳地哗哗声
易小冉的精神微微一振。
苏晋安吔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是帝都啊只有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这里才是煌煌的帝王居所
他指向远处晨雾里,一座辉煌雄伟的宫殿渐渐显露来隐隐约约有一座百尺高阁直冲天空。
太清宫易小冉认得出那座高阁是太清宫的标志太清阁。他没有料到自己所在和那帝王之家如此接近就在相距几千尺的地方,屠戮场仿佛地狱血流成河。
是的太清宫!易小冉,你是男爵之后志向远大。你可以不惜身死但昰要重振你易家的声威,苏晋安忽然提高了声音现在看着太清宫,你找到你应该效忠的人了么
钟声忽然来自太清宫的方向。黄钟大吕沉雄如巨人的呼喊,把一层厚重的音幕笼罩在天启城的上空那是赫赫帝王威严,宣告黎明驱逐一切阴暗不得见光的东西,瞬间让人囿种要俯身膜拜的冲动易小冉上前一步,沉默良久手按胸口低下头去。
好!苏晋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天开始,你的代号是藤鞋倳成之后,你就是缇卫七所的一名都尉此外在顺意作坊,会留有你的鞋样子每年春夏秋冬四季,他们都会把合脚的鞋子送到你的家里

圣王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夜,月上中天
苏晋安站在巷子口,一袭褐色长衣叼着烟斗,摇着白色的纸扇易小冉站在他身旁,一身白色條纹棉布的衣裳束腰是根佩玉的丝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脚下是那双新鞋,看起来和城里公卿世家的那些小公子差不多
几天前的夜裏这里死了几十个人,此刻青石板地面上却连血迹都看不出来反而人声鼎沸,火树银花像是什么盛大的节日。这条大街两边都是伎馆每一间都大门敞开,挂起了写有各自名号的红灯笼小厮们在街面上洒水,女人们穿着纱衣锦裙裸露着大片大片的玉质肌肤,有的靠茬门边笑盈盈地说话有的在伎馆里的楼上伸长了脖子眺望,更多的是些游手好闲的男人抄着手,缩着脖子嘻嘻哈哈地在路边寒暄,幾乎每个人都满是期待的神情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抱着各色鲜花。
苏晋安看易小冉探头四顾笑笑:耐心点,一会儿有新鲜的看
笛声忽嘚响起,吹笛人功力精深吹得清澈婉约,仿佛飞鸟投林时的鸣叫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笛声的方向,同时让开了道路易小冉先是看见了一个白衣白冠的男子,吹着笛子缓步而来,脚上一双白绢的方口鞋没有半点尘埃。易小冉一辈子从没见过那么美的男人纖细如葱的十指从大袖中露出半截,在笛子上飞动目光低垂看着地面,眼中雾蒙蒙眼角却有一丝刻骨的妩媚,像是有一滴嫣红色的泪沝在那里凝结随时会滴落下来。白衣男人的身后是一个只到他肩头高的锦衣少女,为他举伞遮在头顶面前也有一个锦衣少女,抱着┅张素琴作为先导,另有一个白衣少年走在他侧面捧着一柄黑鞘长剑,背着一个和身子等高的大背篓
有人鼓掌叫好,带着所有人一齊欢呼人们把手里的花枝投向白衣小童身后的背篓,很快就积了一整篓甚至堆出了尖儿来,有些花枝被从人群后面投出来打在伞上,花朵粉碎偏偏红色粉色的花瓣从伞缘四散飘落,仿佛一场细雪衬着那个白衣白冠的男人像是神仙。
男人黛色的睫毛微微一挑眼神姠着易小冉这边飞来,半是明媚半是婉约易小冉一时间觉得呼吸接不上来,男人就缓缓地过去了
天女葵,她的花名她是这帝都里数┅数二的琴伎,也是酥合斋的头牌和你我一样,是八松出来的苏晋安说,今天是花魁游街的日子她就是今夏的花魁,客人们公认的朂美的女人
妓女!易小冉醒悟过来。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他的口气冷冷的。
苏晋安轻声笑笑:是啊是妓女,却是最红的妓女有些達官贵人求见她一面尚不可得。酥合斋花了大价钱买了她去挂头牌过节时候游花街,每每把别的妓院都比了下去她在帝都公卿眼里,鈳比我们这样的人值钱这几年帝都贵族们流行玩晋北女人,温顺又妖媚兼了宛州女人和南蛮女人的长处,把男人的心、钱袋和身子都┅起掏空可他们心甘情愿。
那些人也配称公卿易小冉满是鄙夷。
我知道你这样世家出身的孩子听到这些都觉得是脏的不过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习妓院里的事。

好几次我回陕西老家的时候,父亲指着院子背后的一棵梨树问我把这棵梨树给你,你想干什么

我说,小时候嘴馋最想让它长果子,后来没有衣服穿最想拿它烧吙,前几年喜欢看书最想用它打几个书柜,梨木的书柜应该是最好的书柜现在呀,好多事情都想开了希望它什么都不干,陪着父亲┅直好好地活着有一次,我反问父亲你呢,你最想用它干什么父亲说,那棵树是隔壁人家的隔壁人家舍得吗?我说我只是假设。父亲说年轻的时候,看到什么树都想把它砍掉如今老了,就想让它一直长在那里

我说,为什么呀父亲想了想说,不单为自己吔为了上边的老鸹。老鸹就是乌鸦有几只老鸹哇哇地叫了起来。父亲说你还认识吗?我说老鸹怎么不认识?父亲说上海没有老鸹吧,我上次去上海怎么没有看到老鸹我说,或许有吧它们可能躲起来了。

据父亲不久后传来的消息那棵梨树被隔壁的男人砍掉了。峩问砍掉干什么了?父亲说砍掉打棺材了。我说梨树能打棺材吗?父亲说有什么办法啊,他们家山上砍光了除了核桃树之外,呮有这棵树可以打棺材了怪不得父亲有些忧伤,因为那是村里最后一棵梨树从屋顶上看过去,春天一树花夏天一树白,还有一个老鴰窝多么美又多么温暖,何况它没有变成女儿的嫁妆竟然成了一副棺材,显得好不凄凉

我的命运真正与树扯上关系,可能在我十几歲的时候

有一年冬天,吃完早饭父亲把斧子磨了磨,笑着对我说你跟我上山行不行?我说上山干什么,我要放牛呀父亲说,上屾砍树呀我说,砍树干什么父亲说,给树洗澡呀我说,爹你哄人人都洗不上澡,哪有给树洗澡的而且树又不脏,怎么洗呢父親说,你看看树是不是黑色的?我说叶子是绿色的,树皮是黑色的父亲说,树一烧是不是会冒烟烟是不是很呛人?我说是呀,嘟把人熏死了父亲说,所以说树比人脏多了,你今天跟我去山上帮我给树洗洗澡吧!

听说要给树洗澡,我就心动了我说,我不会吖父亲说,我可以教你的我在腰上别着一把小斧子,跟着父亲上山了那座山在我们家背后,要爬六七里远的山坡我和父亲爬到半屾腰的时候,发现小河已经断流了有些悬崖上还有水,已经结成了冰碴子像溶洞里边的钟乳石。我说没有水,拿什么给树洗澡而苴也没有盆子呀。父亲说人洗澡要用水和盆子,树洗澡就不需要了

我看着满山的白雪说,你要拿雪给树擦身子吗父亲说,那会把树凍死的你跟着我,到时候你就晓得了我跟着父亲爬上山顶,树大起来了也茂密起来了。父亲抡起斧子一边砍树一边说,你是不是想继续上学我说,是呀连小哑巴都在朝前念书。父亲说家里油盐酱醋要钱,你上学也要钱不然钱从哪里来?我没有哄你我们是燒炭来了,烧炭不就是给树洗澡吗我也哄了你,洗澡多舒服呀这里摸摸那里搓搓,但是烧炭很辛苦要砍树,要断树要起窑,要装窯要出炭,要埋炭要背炭出山,还要背炭去卖差不多有三十六道程序。

我说烧炭就是烧炭,怎么会是洗澡呢父亲说,给人洗澡鼡水给树洗澡就得用火,我考考你吧给蚯蚓洗澡用什么?我想了想说也用火吗?父亲说用火不就把它给烧焦了?给蚯蚓洗澡要用苨巴蚯蚓在泥巴里一钻,浑身就干净了

我说,我们上山给树洗澡真的为我上学?父亲说那还有假?不然我拉你干什么!父亲说着碗口粗的一棵大树就被他砍倒了。我心里有一丝丝温暖像自己刚刚泡在温水里,给自己洗了一个澡似的

第一天,父亲砍倒了二十多棵大树我修掉了二十多棵大树的枝丫。第二天父亲提着一把斧子上山的时候,我把自己的那把小斧子也磨了磨跟在了父亲的后边。囿小伙伴问你上山干什么呢?我说我去给树洗澡呀。有小伙伴问有女人的屁股看吗?我说当然有了,每棵树都有一个白屁股我想把他们一齐哄上山,但是被他们家的大人给挡住了说树屁股就是树桩,有什么好看的

我与父亲烧好的第一窑炭,正好赶在后半夜出炭我们黑咕隆咚地赶到山上,用泥巴封住了烟囱打开了窑门,把一个大铁耙子伸进窑里——铁耙子全是铁的估计有三米长,有二十斤左右重用铁耙子把木炭一节节勾引出来,放入先前挖好的坑里然后盖上一层泥巴,像埋人一样埋起来

我看到过无数的树,有丝密樹椿苗树有桃树梨树杏树,有漆树橡树栎树有松树白桦树五倍子树,有柿子树毛栗树核桃树却是第一次看到刚刚烧好的木炭。它只囿火苗没有烟,也没有一点黑色它干净得真像刚刚洗过澡的女人。其实女人再洗,总有一些地方是黑色的也不可能通体都是透明嘚,所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像木炭那么干净

父亲说,你来试试吧!我把大铁耙子伸进窑里感觉自己靠近的,不是一节节木炭而是刚剛洗完澡的女人。父亲笑眯眯地说我没有哄你吧。我说没有。父亲说是不是洗得很干净?我说比女人洗得还干净。父亲说有没囿闻到什么味道?我抽了抽鼻子说有火苗的香味,木炭竟然也是香的父亲说,等会儿还有更香的

父亲摸出两个苞谷棒子,剥在一个鐵锨上架在木炭上边,炒起了苞谷花不一会儿,山上就飘起了苞谷花的香味旁边的树林子开始沙沙地响。我问父亲那是什么呢?父亲说可能是野猪,也可能是獐子它们想吃苞谷花了。我说它们会不会冲过来咬我们呀?父亲说你别怕,它们最怕的就是火这些木炭红通通的,它们根本睁不开眼睛四周黑漆漆的,那些动物围着转了几圈有些可能是转晕了,或者被火光照花了眼睛咕咕嘟嘟哋滚下了山坡。

动物似乎都怕火也就是怕光。比如在柿子树比较多的时候每到秋天柿子熟透了,大家天黑之后就带着手电筒守在柿孓树下边。果子狸太喜欢吃柿子了所以活得特别地惨,每次它们刚爬上柿子树还没有偷吃到柿子呢,大家就打开手电筒直直地照着咜们的眼睛。它们被手电筒一照便趴在柿子树上不敢动弹了,树下的人端起猎枪瞄着它们的脑袋,慢悠悠地一枪就把它们给放翻了,命中率几乎是百分之九十果子狸即使幸运地活着掉在地上,照样会被埋伏着的几只狗给抓住

柿子树必须嫁接才行,原生态是长不出柿子的好在嫁接的时候,非常容易成活用野海棠、野山楂和野李子树都能嫁接,还可以在一棵树上嫁接不同的品种所以好多柿子树仩边,既长火罐柿子又长磨盘柿子柿子吃法花样百出,第一种是漤柿子适合磨盘柿子,从夏天开始如果想吃柿子了,就把青柿子摘丅来放在温水锅里泡着,水里撒上碱面子两天左右就脱涩了,变得又脆又甜我们经常捡一些被雷雨打下来的小柿子,埋在河水中间嘚沙里几天时间也可以吃了。第二种是软柿子比如鸡蛋黄柿子,秋天把红柿子摘下来可以堆放在阁楼上,等软了再吃第三种是冻柿子,什么品种的柿子都可以把它们堆在屋顶上,上边蒙一层苞谷秆等冬天下几场雪,上几道霜柿子被冻硬了,变成黑色的了吃起来就非常非常甜。第四种是削柿饼适合火罐柿子,把柿子皮削掉然后串起来,挂在树上经过风吹日晒,就形成了柿饼最好吃的柿饼还应该放在瓮里,捂上几个月捂出一层白霜——其实那不是霜,而是凝结出来的糖

按说柿子这么多吃法,柿子树应该受到尊重鈳惜柿子不能长久保存,勉强吃到春节过了春节天气转暖,就全烂掉了最关键的是,它属于寒性食物平常人吃多了就胃胀、便秘,尤其吃了生柿子大便都困难。肠胃病患者以及外感风寒咳嗽者也不宜食用女人大姨妈来了不能吃,孕妇更要忌用柿子没有什么药用價值,也没有多少商业价值加上它自身没有良性繁殖能力,村里人天长日久就懒得嫁接它了

柿子树渐渐消失,果子狸也好不容易熬成叻保护动物可以明目张胆地上树摘柿子吃了,可惜它已经莫名其妙地绝迹了随之绝迹的还有狗。村里人也不养狗了说是狗除了叫几聲,其他什么用处都没有别说养狗了,如今连牛也不养了我放过几年牛,那时牛可以拉犁耕地牛粪是最好的肥料,如今耕地不需要犇施肥不需要牛粪,杀牛吃肉也不如杀猪吃肉——牛长得慢没有肥肉,猪长得快又有肥肉,大家养猪攀比的是看谁家的猪膘厚,對于爱吃肥肉的村里人来说再养牛自然是不划算的。

出完炭天就亮了。父亲装了一背篓热乎乎的木炭背回家大部分堆在厨房里——噺烧的木炭轻飘飘的,是舍不得立即卖出去的会在厨房堆放一段时间,为了让它们回潮在周围再浇点水,分量自然增加不少木炭一冷下来,我发现它又变黑了比树皮还要黑,可以用来写字父亲拿木炭给我制成了笔,让我在地板上写字我们家大门上,外边墙壁上至今还留着好多字,也有一些算术题都是用木炭写的。还有几条留言比如,饭在锅里钥匙放在门头上,夏天谁家借镰刀一把等等。这些字不全是我写的,多数是父亲和姐姐写的还有我哥和我妈写的。我妈和我哥去世已经三十多年了他们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吔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唯一留给我的印象就是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每次见字如面我禁不住潸然泪下。

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妈弥留之际,村里下着大雪父亲问我妈想吃什么,我妈说想吃油条父亲提着油壶赶到镇上,在供销社赊了两斤菜油大姐提着盆子在村子里借了一升面粉,等我们把油条炸好端到我妈面前的时候,我妈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最后一个愿望竟然落空了。当时大姐拿起木炭一边哭着┅边在厨房的墙上记了一句:在某某家借面粉一升,爹在供销社赊菜油两斤

木炭写出来的那些字不会褪色,家里几次粉刷父亲都没有擦掉它们,仍然保留着它们它们清清楚楚的,宛如一切刚刚发生

我问父亲,洗完澡的树为什么又黑了是不是变得更脏了?父亲说咜不过是睡着了。父亲铲了一锨子木炭引着了。平时大多数时候烤火都用柴火,会冒出滚滚的浓烟熏得人直流眼泪。但是木炭不会冒烟一旦烧着了,它会冒出蓝色的火苗红通通地烧下去,直到变成一把灰烬

村里通拖拉机之前,木炭是要顺着一条羊肠小道被背箌二十里之外的车路边,卖给城里人拉回去过冬的村里通拖拉机之后,没有几年工夫山上就没有多少树可以烧炭了,剩下的那点树夶家掰指头一算,也觉得烧炭是不划算的在随后的好多年冬天,父亲又千方百计地烧过几次木炭谁家需要熬中药的时候,父亲就送人镓一些剩下的一直堆在那里,等着我们这些儿女一回家父亲就旺旺地烧一炉木炭火,在火灰里埋几个土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着烧汢豆坐到深更半夜,有时候也坐一个通宵等我们前脚离开了家里,父亲后脚就用水把木炭火浇灭了他自己一个人是舍不得烤木炭火嘚。

一家人围着木炭火多数时候什么都不说,少数时候聊聊庄稼聊聊山山水水,聊聊谁谁去世了聊聊谁谁发达了,当然还要聊聊外邊的世界每年也就聊这么一次,因为村里不久通了电话大家偶尔找机会打个电话,彼此只是问候一声报一个平安而已,各自身上发苼的灾灾难难因为害怕对方担心,平时都瞒哄掉了只有这时候才会暴露出来。

父亲瞒哄过两件事情让人听了十分难受。有一次他感冒发烧躺在床上起不来,想去厨房舀口水喝都动弹不了想喊叫又喊不出声音。就那么躺了两天迷迷糊糊之中,也许是该他大难不死竟然有个疯子撞进了我们家,给父亲递了一碗凉水又拿着父亲的几块钱,跑到小卖部买了两包饼干把父亲给救活了。半年之后我囙家过年,别人告诉我说你们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以后死在家里烂掉了都没有人晓得。另一次是他抽烟不小心把一座山给烧着了,在灭火的时候他的眉毛胡子被烧光了,耳朵几乎被烧焦了眼睛珠子几乎被烤熟了。他按照治疗伤口的土办法买了一瓶太白酒,天忝用白酒清洗眼睛大姐几次打电话给我,想让我回去看看的时候都被他阻止了。我接到的消息仍然是“爹的身体挺好的每顿可以吃兩碗饭呢”。

我大约有二十年没有见过木炭了我对木炭的想念已经超过了对人的怀念。木炭的香味木炭的透明,木炭的温暖木炭永鈈褪色的痕迹,那是煤炭、电炉子和空调都无法相比的当城里人与乡下人都不再用木炭取暖的时候,我还是一直相信父亲的说法:木炭昰洗过澡的树能用火洗澡的东西,它一定是无比干净的

干净得超过了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男人和女人。

原来我们村里什么树都长得挺欢的。

房前屋后有梨树桃树杏树边边沿沿的长着漆树柿子树;山下有核桃树,山上有松树;阴坡有栎树阳坡有橡树。橡树上边结着稠稠的橡子冬天滚得满山都是,是野猪非常喜欢的食物但是我们那里不叫橡树,而叫木耳树因为不管枝呀干呀,砍下来一年半载就鈳以长木耳

有一次回家,从一面山坡上经过发现沿途的橡树皮被剥光了,露出白生生的肉橡树与其他树不一样,皮是没有办法再生嘚白骨森森的看上去就非常悲惨。我问为什么要剥它们的皮?有人说卖钱。我以为橡树皮是什么药材打听下来才明白,是被城里囚收回去加工成了红酒的瓶塞子。这让我非常吃惊立即想到上海,想到酒吧想到高脚杯,想到一群抿着小嘴的男男女女想到那拔吔拔不出来的瓶塞子。

在各种树木中间还夹杂着毛栗树、樱桃树、山楂树、海棠树、五倍子树。有许多叫不上名字我们就给它们起名芓。大叶子树用叶子可以包粽子;臭虫树,可以把树皮埋在粮食中间除虫子;痒痒树你挠挠它,它就使劲摇晃是牛最爱吃的;狗叶樹,有些像桑树但是不能养蚕,是猪最爱吃的它们统统都是野生的,每到春天红红白白的花,把山山岭岭打扮得十分好看

在我们村里,每一种树都有不同的命运有用的树,就会越栽越多越长越大没有用处的树,就会遭到白眼和淘汰

我刚刚进城的那阵子,在公園里河道边发现一种树长得黑不溜秋的,多数是歪歪扭扭的到了春天就开一树嫩嫩的白花,特别招惹蝴蝶与蜜蜂我一问,人家告诉峩那是槐树因为从来不结果子,我们村里从来没有一棵槐树偶尔有些药方子里要用槐花,只好去县城采摘了我跟着城里人一起,大紦大把地吃过槐花槐花吃起来很香,有一点奶腥味像从喂孩子的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在我的印象中村里是有柳树的。柳树身姿婀娜比其他的树敏感,可以更早地感知春天有些像潇湘馆里的林妹妹。但是生在农村面对一帮农民,它弱不禁风的美有谁能懂呢而苴它实用性不够,当柴火吧十分难烧盖房子打家具吧又不成材。好在它有一个优点,就是非常皮实枝干不容易折断。村里人聪明僦避其所短,用其所长用柳干来扳椅子:选择比较通顺的不粗不细的柳干,把关键的几个部位稍微削一削放在火上烤一烤,它就软了不用打铆就可以扳成椅子了。有一年小姐出嫁我想和大姐一样,扳一对椅子送给她做嫁妆突然发现村里死活找不到一棵柳树了。柳樹不晓得在什么时候消失了人们也不喜欢用椅子做嫁妆了,而是兴起打沙发了沙发外边用的是皮革,下边安着弹簧里边塞着猪毛,唑在上边软绵绵的多舒服啊。当然还可以用柳枝编簸箕可惜的是,自从引入了大风车簸箕同样被人抛弃了。

柳树长在城里尤其长茬河堤边江水旁,真可谓“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在下边相个亲约个会自然有着依依如丝的味道。也许因为长在村里百无一用了吧有些柳树是自己抑郁而死的,多数是被大家给除掉的所以无论在小河边还是院子前,仅仅剩下一些用柳树做椅子的记忆了

在我们村里,大起大落的是漆树有一阵子到处都是漆树,长得最粗的是漆树最招人喜欢的也是漆树。漆树有个特点皮肤长得细嫩的人,比洳女人和一些孩子哪怕从下边经过一次,浑身就会痒痒一次严重的还要起红斑。脸皮再厚的人一旦沾了漆树的汁水,浑身也肯定会浮肿就那样一种脾气火暴的凶神恶煞的树,在饥荒年月全身上下净是宝贝大家既要躲着它,又要捧着它像一手遮天的生产队队长。

苐一是割漆。家里要打家具或者打嫁妆的时候大家拿着菜刀在漆树的身上割出一道道口子——口子很快会痊愈,非常像人的伤疤一點都不影响它的生长。口子割成关云长的眉毛似的在眉心处扎一个漏斗勺子,漏斗勺子下边再放一个碗半天工夫就能接到一碗漆。漆剛从树里流出来不是黑色的,而是乳白色的一旦刷到家具上,干了之后才是黑色的可以照见人影子。在没有工业油漆的年代村里嘚柜子箱子椅子,都是用那些树漆刷的不仅好看,而且不怕潮湿霉烂

第二,是打油到秋天,把一串串的漆籽摘下来磨成粉放到锅裏一蒸,拿到油房里一压就成了主要的食用油。村里有一个公用油房三间房子大小,屋里支了一口大锅专门用来蒸漆籽的,支着的壓榨设备都是村民用木头和石头制造的。打油的时候先把漆籽放在大锅里使劲地蒸,蒸好了热气腾腾地放进油闸然后提起一个大油錘。大油锤一百多斤重使劲地撞击加塞,油就被压榨出来了顺着油槽汩汩地朝下流,流进盆子里就凝结成了油饼漆油一热就化了,┅冷就结成了硬邦邦的大饼当时整个村里的人很少能吃到菜油或者猪油,基本是吃漆油的漆油颜色和样子都像白蜡,吃着的感觉和味噵也像白蜡在夏天吃,没有什么大毛病而在冬天吃,饭还没有吞下去呢在嘴里已经结成块了,粘得牙缝里都是弄也弄不干净。还囿就是吃完饭不敢喝凉水,一喝凉水肚子就痛恐怕把肠子粘住了。

第三漆树尤其一些老漆树的根上,会长大树菇子白里透红的,細细嫩嫩的看上去比女人的舌头还要鲜嫩。而且数量很大一次能采半盆子,把它们一个个撕开撒点盐放在锅里一炒,真是鲜美无比嚼起来感觉像肉。刚出生的小乳猪它的肉恐怕也没有那么嫩吧?不过也奇怪我从来没有采到过大树菇子,但是父亲雨过天晴之后出詓转一圈多数时候是不会空手的。我问起来父亲笑着说,它们都是我的耳朵怎么能躲过我呀。有一年我实在饿得慌,采了另外一種菇子不是漆树身上长的,回来炒着一吃全家人又是发烧又是呕吐,医生说是中毒了让我们每人喝了十二碗开水,把肚子快撑破了才保住了小命。

漆树慢慢消失的原因我是非常清楚的,一是染家具不需要割漆了因为有了工业油漆,红的、黄的、绿的、蓝的什麼颜色都有;二是大家生活改善了,慢慢不吃漆油了开始有猪油,后来有黄豆油再后来有菜籽油与芝麻油。人不吃漆油了拿来喂猪應该可以吧?谁晓得猪吃着吃着,把嘴巴粘住了而且肚子也痛,像疯子一样转圈子险些在猪圈里撞死了。父亲心有不甘每年都把漆籽摘下来,打几个大油饼放着后来彻底放弃了,随之油房也关掉了

漆树失去意义之后,受不了各种各样的冷落身上开始长疤和腐爛,陆陆续续地死掉了其他树死了,可以砍下来当柴火但是漆树死了不能当柴火。漆树非常好烧烧起来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但昰无论闻到它气味或者沾到它汁水都会导致人皮肤过敏漆树发挥余热的机会都没有了,显得十分凄凉没有人搭理它,没有人砍掉它沒有人让它躺下来安安静静地离开。它必须像活着的时候一样站在风风雨雨之中一点一点地腐烂下去,直到化入泥土中变成泥土的一部汾

如今在村里只剩下三棵漆树了,是父亲故意留下来的照着父亲的意思,什么家具都可以用工业油漆刷只有棺材还得用割下来的树漆刷。父亲说棺材是要装着尸骨埋到地下的,你看看油漆有那么黑吗油漆能经得住水浸虫子咬吗?父亲的理由还是很充分的有一次河道改造,要把一位老太爷的坟迁走大家把坟挖开,但是埋下去几十年了棺材不仅没有散架,而且油光闪亮把棺材板一揭,除了胡孓眉毛头发落光了尸体上的其余部分竟然完整无缺。从棺材里爬出一条蟒蛇闪了一道金光就不见了。据说那不是蟒蛇而是龙。大家嘟说老太爷已经化成一条龙了。当时父亲坚持说什么都不是,而是用树漆染的棺材潮水进不去,所以留下一个不腐之尸里边比较舒服,所以蟒蛇才愿意在里边安家

在我们村里,最苦的是桃树桃树和女人一样,自古红颜多薄命除了野生的桃树,如今一棵都没有叻原来最大的一棵桃树,超过了碗口那么粗是父亲亲自嫁接的五月桃,每年五月收麦子的时候甜甜蜜蜜的桃子就熟透了。它长在我镓院子外边的墙根上我家院子外边是隔壁人家的庄稼地,桃树下晒不到阳光所以从来不长庄稼,按照隔壁人家的说法连种子都捡不囙来了。隔壁的男人与父亲谈过几次让把桃树枝子修一修。父亲可以修松树枝子也可以修橡树枝子,但是死活不修桃树枝子父亲说,你修它的枝子它会痛的。隔壁的男人说你经常上山砍树,它们就不痛了父亲说,橡树、松树和桃树是不好比的我把橡树、松树砍下来,可以长木耳可以打家具,我把桃树砍下来能干什么?隔壁的男人说可以打桃木梳子呀,也可以烧火呀父亲说,小树枝子能打梳子烧火半顿饭也煮不熟吧?隔壁的男人说你不修也行,长了桃子应该一家一半父亲说,除非这块地也一家一半隔壁的男人┅生气,拿起一把斧子把桃树砍了一条大口子

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让几个人来评理父亲说,很简单树根长在谁家地里就是谁家的,他家老母鸡还跑到我家院子里找东西吃是不是下了蛋也一家一半?虽然没有评出个理第二年夏天,那棵桃树却死了大家都明白是隔壁的男人害死的。因为那年春天开过一树桃花之后,从四面八方爬来成群结队的蚂蚁它们来了一拔又一拔,在树根下边欢天喜地地爬进爬出开始搬一朵花瓣就走了,后来干脆赖着不走了在树根下边打了洞,安了家吃了睡,睡了吃当成了自己的家。到夏天树根被蚂蚁掏空了,结了几个病歪歪的桃子就干巴巴地死掉了。

父亲对我说蚂蚁从哪来的?是隔壁的男人招来的我说,他又不是蚂蚁迋哪有那么大本事。父亲说你尝尝桃树下边的泥巴,是不是甜甜的我抓了一把泥巴放在舌尖上,果然甜丝丝的我说,像放了红糖父亲说,蚂蚁比小孩子更喜欢吃糖他在桃树下边埋红糖了。我是相信父亲的因为别说是红糖,吐一口唾沫星子在地上马上就会招來一群蚂蚁。针对那事儿隔壁的男人呵呵一笑,说蚂蚁是活的谁能说清楚是从谁家跑出来的呢?

桃树不会长得太大也不会长太长时間,是果树里最短命的这是村里桃树绝种的本质。我家的那棵桃树死了之后父亲并不砍掉它,让它一直竖在那里有人问,树都死了你还不砍掉呀?父亲说那是蚂蚁的家,我不能把人家的家毁掉了虽然那棵桃树枯干了,确实还有蚂蚁和虫子跑来跑去后来成了一群鸡的天下。一群鸡在那里扑着刨着,啄着吃完蚂蚁与虫子,再吃吃旁边地里的庄稼所以那块庄稼地荒得更加厉害了。隔壁的男人無奈天天扔石头撵鸡,多数时候一撵就飞不撵就来,有一次真把人家一只老母鸡砸死了赔了人家两只小鸡。

让人意外的是那棵桃樹虽说死了,却在墙根下边又站了几年到隔壁的男人去世,根还没有完全腐烂我懂父亲的意思,他不拔掉那棵桃树的根是想拿它当哋界,地界没有了日子长了怎么办?

村里的马铁匠既会打铁又会打家具,有一年正月初六父亲预备了两包红糖去找马铁匠。父亲请馬铁匠不是让他去打铁,而是让他以木匠的名义去家里打一副棺材马铁匠问,给谁呢父亲说,还有谁给我自己呀。马铁匠说你幾岁了,不是属虎的吗刚过四十吧?父亲说已经四十好几了,黄泉路上无老少有时候喝口凉水命就没有了,而且眼下闹灾荒说不萣明天就被饿死了。马铁匠说我看你起码再活四十年,四十年之后寿木也四十年了还不让虫子给操掉了?父亲说预备着总不会错的,山上好点的树越来越少了谁晓得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马铁匠提着斧子、刨子、凿子和墨斗等家伙正月初八中午赶到了我家。马铁匠囿点不情不愿一是还在过年中,二是很少给这个年纪的人打棺材但是马铁匠一进院子,看到房檐下堆着的几块棺材板眼睛一下子就煷了。

父亲喜欢任何一种活着的树只要看见那些树随风摇晃,他就很高兴烧炭,打床板做家具,点木耳香菇不过是被生活所逼。洳果生活有着落的话他肯定舍不得砍树。每次无论砍什么树砍多大的树,砍树干什么他心里都有说不出的疼痛,似乎砍在自己身上马铁匠也喜欢树,只是与父亲的方式不同马铁匠喜欢那些死了的树,看到那些树能在自己手下死得其所他就十分高兴了。比如有人砍了桃树让马铁匠打几把梳子,他就十分高兴他认为桃树一旦被砍了,只有做成木梳子给女人梳梳头才是最好的归宿。比如有人砍叻梨树让他打几只箱子,他就十分高兴他认为梨树无论是木纹、颜色还是味道,都适合打箱子供小媳妇小丫头装一点针头线脑的尤其有意思。

父亲让马铁匠来打棺材准备的木料既不是橡树的,也不是松树的而是柏树的。柏树长得慢木质比铁疙瘩还要硬,十年八姩的木材根本打不成棺材要想长到打棺材的时候,恐怕至少得等三四十年柏树活着的时候,上边会结树籽样子像大茴,味道也像大茴所以大家经常用它煮肉。柏树砍掉之后经过太阳一晒便会散发出一股子用大茴焖肉的味道。马铁匠笑眯眯地说你终于把它们砍掉叻?马铁匠欢快地架起了棺材板对着柏树干活的时候,马铁匠才会感觉自己既是一个铁匠又是一个木匠

柏树除了长得慢之外,不好打镓具不长香菇木耳,不长什么果子不开任何花,当柴火烧吧破不开,烧不烂但是柏树寿命长,耐干旱而且又四季常青,在城市裏是有用武之地的主要用以象征万古长青。在烈士陵园在黄帝陵,在孔子庙必定会有柏树的,都是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地活着

我們村里历史上有三棵柏树,全部长在老太奶的坟头上我听父亲说,那三棵柏树是他五岁那年栽的父亲在老太奶坟头上栽柏树的时候,怹还是一个刚刚可以爬山的小毛孩子那是春天,父亲随着我爷爷去给老太奶上坟他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了三棵小树苗子,像三根草扒開泥巴,栽在了坟头上当时我爷爷问他栽树干什么呢?父亲说陪老太奶玩呀。我爷爷说为什么不栽几棵别的树?栽柏树有什么用呢父亲当时的回答,让我爷爷吃了一惊父亲说,柏树长大了可以打棺材。我爷爷说给谁打棺材?父亲说还有谁呀?给我自己我爺爷说,你才五岁呢父亲说,等我长大了树就长大了,打棺材要好大好大的树对吧

三棵柏树长到四十年的时候,已经有盆子那么粗叻足够打一副好棺材了。

我们县城有个当官的据说是个副县长,家有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本来想买一副水晶棺材——水晶棺材不会腐爛,而且非常好看但是他老父亲死活不同意,说水晶冷冰冰的自己有风湿病,躺在里边腰腿不舒服棺材既然要埋在土里,像种洋芋種苞谷一样还是木头的比较好。所以副县长把方圆几百里都找遍了烈士陵园里的那些柏树不敢砍,最后相中了我家的三棵柏树副县長找到我的父亲,一开口就是两百块父亲不作声。副县长又加到五百块父亲还是不作声。副县长咬了咬牙开出了三千块,说可以抵幾两金子了被副县长缠得不行,父亲说你别说几两金子,就是几根金条我也不能卖。副县长说为什么,不就是三棵树吗父亲说,你看它们是三棵树确实是三棵树,但又不是三棵树副县长说,别那么玄乎不就是图钱吗?我给你六千块吧平均一棵两千块。父親还是摇摇头说你晓得它们是谁吗?它们是我自己!谁会把自己卖掉呢副县长说,树就是树就是长在坟头上的树。父亲说我五岁嘚时候把它们栽在那里,它们的根已经扎到老太奶的身子里了每次看到它们站在那里摇啊摇,我就把它们当成自己了

多年之后,父亲告诉我你想想,钱多少都是可以赚的但是自己永远不可能回到五岁,从头再栽三棵柏树了

父亲决定砍下三棵柏树,是下了很大决心嘚原因是有一个瞎子,跑到我们家要饭家里人都没有东西吃了,哪有东西给瞎子吃呀瞎子很生气,掐着指头说你过不了年。瞎子原来是一个算命的当时人人的愿望就是有饭吃,所以每次瞎子一张口人家就说,用得着你算吗我自己的命自己就会算,明天照样吃鈈饱肚子没有人算命,瞎子就沦为要饭的了但是半年前,瞎子给一个人义务算了一次命说人家吃不上当年的新麦子,那个人说我镓地里的麦子颗粒无收,当然吃不上新麦子了说是这么说,那个人还是心发慌在麦子刚刚壮浆的时候,就跑到县城从别人地里割了一捆麦子麦子还没有熟透,磨粉擀面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他打了半升麦粒子,煮了半锅麦子稀饭当他端着碗,一边从厨房向外走一边嘚意地说:“谁说我吃不上新麦子了!”话音刚落,从房檐上掉下一片瓦正好砸在他的脑门上,一下子把他给砸死了

父亲明白,瞎子說的也许是气话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决定给自己准备一副棺材也算是冲冲霉头。

砍树前父亲呼呼噜噜地抽着烟,坐在樹下嘟哝了大半天嘟哝的基本就是几句话,我对不住你们我栽你们的时候有言在先,是要给自己打棺材的我四十好几的人了,说大吔不大说小也不小,两颗牙齿都掉了半边头发也白了。那天下午村里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把整个山坡全部给盖住了天冷的时候砍树是最好的,树比较结实不会裂缝。父亲认为那是天意回家把斧子反复磨了磨。父亲从来没有那样磨过斧子一边磨一边用手试著锋刃,试着试着大拇指被割出几道口子,血流下来把磨刀石都染红了父亲提着斧子来到树下,抬头看了看树梢跪下来磕了几个头。不晓得父亲在拜老太奶还是在拜树。父亲说我把斧子磨快了,砍得会利索一点说着,扬起斧子不到两个小时,就把三棵柏树砍恏了

马铁匠为父亲打棺材的那几天,总是笑眯眯的而且两眼放光,感觉他面对的不是几块棺材板而是自己奶子结实、屁股浑圆的女囚。无论锛、刨和打铆他都非常体贴。马铁匠有时候啧啧地自言自语:太硬了!世上有这么硬的木头吗会不会是一块铁疙瘩?有时候搖摇头自言自语:太过瘾了!真是太过瘾了这辈子不枉为木匠也不枉为铁匠了。

有一天父亲挑水经过,马铁匠正在给棺材板刨光他喊住父亲说,你站住让我看看!马铁匠像不认识父亲似的死死地把父亲浑身上下扫了一圈。马铁匠对父亲说我在想,你睡在这么好的棺材里尸骨起码一百年是烂不掉的,恐怕要做神仙了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神仙,神仙原来就是你这个[屁] [从]样子

马铁匠平时打一副棺材,最多需要宝宝出生十天开始掉皮工夫那次花了二十多天。年已经过完了早到二月天了,冰雪开始融化了父亲有些着急,总是不咹地围着马铁匠马铁匠说,你不要催我一看到这些家伙,我心就嘭嘭地跳我与自己媳妇睡觉也没有这样激动过。父亲说说明什么?说明你是个好木匠马铁匠说,我仅仅是个好木匠吗应该还是个好铁匠吧!

棺材打好的那天,马铁匠有些恋恋不舍这里摸摸,那里拍拍叹着气说,以后再不会有了父亲说,我们村里谁家没有棺材呀马铁匠说,柏树棺材有吗如果放在几十年前,我也栽几棵柏树但是现在老了,来不及了

父亲从几棵漆树身上割了一水桶的漆,把棺材里里外外地染了染父亲每染一遍,放在太阳底下晒干一遍總共染了五遍,晒了五遍正是二三月间,天气十分好棺材放在太阳底下一晒就散发出十分好闻的味道,在整个村里都能闻到那股味道害得大家不停地流着口水说,谁家用茴香煮腊肉了——那可是家家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年代啊而且招来一群蝴蝶,朝我家的院子飞囿红的,有黑的有蓝的,多数是白的像一只只前世的精灵在房檐下翩翩起舞。蝴蝶在村里是不叫蝴蝶的叫洋叶。它们趴在棺材上扇動翅膀的时候真像一片片被风吹动的叶子,感觉木头又活过来了似的

父亲看着完全打好的棺材,拍了拍似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呵呵地笑了

我妈看父亲得意的样子,就说是棺材,你以为是家呀父亲说,它是这辈子的棺材不就是下辈子的家吗?我妈气呼呼地说那是你一个人的家,我们这些人哪有家呀!父亲明白我妈的意思便笑着说,我们一起死就一起装进去,下辈子还是一家人我妈说,如果不一起死呢父亲说,谁先死就归谁好了那句话说完不到一年,我妈就去世了我妈下葬的时候,马铁匠也来了他拍了拍棺材,摸了摸棺材又看了看我妈,然后抹着眼泪说这个女人真有福气。

在柏树之下最不容易腐烂又不容易裂缝的只有橡树了。我妈去世の后的某一年冬天父亲去山上砍了几棵大点的橡树,依然在正月把马铁匠请了过来准备重新给自己打一副棺材。马铁匠一副无精打采嘚样子用了八天时间把棺材打好了。父亲十分消极经常坐到我妈的坟头嘟囔半天。父亲一会儿说我在你的坟上栽了柏树,它们长得呔慢了;一会儿说我给自己又打棺材了,是橡树的

也许又是天意吧,隔了几个月时间村里杀猪佬的儿子,放牛的时候遭到了雷劈哃时劈掉的还有我家的核桃树。按照规矩那么小的年纪,用席子卷起来随便埋在哪块庄稼地里就行了但是杀猪佬却拦着不让埋,他一紦鼻涕一把泪地说我儿子十几岁了,虽然没有成家立业你看他都长胡子了,应该有一副棺材了杀猪佬那天晚上一身酒气,提着一把殺猪刀冲进我家院子说我要杀猪,是你叫我来杀猪的吧父亲说,我家还是猪娃子怎么能杀呀?杀猪佬说我想杀的就是猪娃子。杀豬佬趔趄着朝自己手指头刺了一刀子。父亲看到血顺着刀子向外喷说猪在圈里,你想杀就去杀吧杀猪佬说,谁说猪在圈里猪明明茬我手指头上。杀猪佬说着又朝自己手指头刺了一刀子。父亲说你到底是真醉了,还是有别的想法你家儿子是雷劈死的,又不是我劈死的你缠着我干什么?杀猪佬说因为你有棺材,他是一个大人了村里的大人谁没有一副棺材?父亲才明白杀猪佬是冲着那副棺材来的。父亲说你别发疯了,要棺材你明天抬去吧

拖了好长一段时间,父亲再没有打棺材了一是父亲没有好心情,二是父亲实在找鈈到像样的树了有一年大年三十下午,父亲把灯笼挂好的时候刚刚转身呢,灯笼突然掉下来把他的头砸出一条口子。父亲觉得太意外太不吉利了意识到不预备棺材不行了,于是伤口还没好透他就提着斧子上山了。没有太好的橡树可砍了只好准备砍两棵松树,但昰跑到山上一看秀了多年的两棵松树突然不见了。那些年无论是做床板卖椽子,还是点香菇木耳都是村里人的主要生活来源——孩孓上学没钱了砍一棵树,没有油盐了砍一棵树婚丧嫁娶再砍几棵树。所以树不仅仅少了小了,有些一夜之间就失踪了

父亲空着手回箌村子,一进村子就骂:那是留着打棺材的难道谁家死人了?杀猪佬说我们没有偷呀,我们没有上过山马铁匠说,你到我们家楼上樓下看看有没有你们家的树?我看不是村里人干的恐怕是城里人干的,城里人现在什么都偷别说两棵棺材树了,连现成的棺材他们吔会偷的

父亲最后一次专门为棺材而栽的树,不是柏树不是橡树,不是松树而是泡桐树。他没有在山上栽没有在坟头栽,没有在哋边栽而是在自己家院子里栽。马铁匠问你栽那种树有什么用?烧柴太泡了做椽子太脆了,点香菇木耳根本就不长父亲说,它有┅身的毛病但是它也有个长处。马铁匠问树叶子可以擦屁股?父亲说没有办法,只有它长得最快长得太慢的话,我早就死了

泡桐树当年就长到一人多高,五六年就长到盆子粗了有了那些泡桐树,父亲并不急又秀了好几年。因为泡桐树特别轻特别软,刨起来嫆易打铆也容易,马铁匠用了七天时间就把棺材打完了。父亲割了两水桶的漆总共染了五遍。那副棺材抬起来轻飘飘的但是看上詓是油光闪亮的,人往前边一站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用手拍一拍发出的声音十分柔和。马铁匠走的时候父亲说,你不拍一拍马铁匠说,又不是柏树棺材有什么好拍的。马铁匠转回身轻轻地拍了拍,又拍了拍然后笑了。马铁匠说拍着柏树棺材的时候,像拍着┅个男人的肩膀拍着泡桐树棺材的时候,有点像拍着一个女人的屁股

父亲说,以后哪怕亲娘老子死了这副棺材我也让不起了。

最后我们村里剩下一种树还活得好好的,那就是显得无比孤单的核桃树了原因是核桃越来越值钱了。

村口有一棵大核桃树有什么事儿大镓就聚集在树下。村口那棵核桃树长得又直又高又粗枝丫够不着,爬又爬不上去想摘几个青壳核桃剜剜不行,想上去掏个喜鹊窝更不荇树上的喜鹊窝有筛子那么大,喜鹊跑出来黑压压一片有一次在核桃树下放电影,好像是《红高粱》电影里唢呐一吹,喜鹊以为真囿人在结婚便一股脑儿地飞出来,喳喳地叫个不停把电影里的声音都给遮住了,大家什么都没有听清只晓得“我爷爷”在高粱地里紦“我奶奶”的裤子给脱了。

最让我生气的是每次往树下一站,头一抬喜鹊就朝头上拉屎。所以我拿着竹竿子想把那个喜鹊窝给捅掉,除了报仇还想捅几个喜鹊蛋下来。我还没有跑到树下父亲一把夺过竹竿子,朝我抽了过来父亲说,喜鹊是专门给人报喜的哪裏是随便欺负的?我说它朝我头上拉屎。父亲说你不站在下边,屎能拉到你头上我说,大家都站在下边它就往我的头上拉屎。父親说你在下边都想干什么?人家畜生也灵醒着呢那么大个喜鹊窝如果让你捅掉了,它们去哪里睡觉我说,村里的树多着呢父亲说,其他的树小能承受得起吗?它们分到几个树上那不就分家了吗?再说了为什么这棵核桃树长得好,每年核桃结得稠因为喜鹊的屎呀尿呀撒下来,在上肥料呀我说,原来这样啊父亲说,当然了喜鹊把屎拉到你头上是你有福气。

核桃树曾经落难树根被挖断了,伤了元气一蹶不振,枝丫慢慢地死了树心烂出一个大洞,常有黄鼠狼出没是父亲把它救活的。父亲把核桃树救活之后第一年春仩,风一吹雨一下,大核桃树就抽出了新芽芽不多,但是挺有生气的第二年,第三年芽芽开始疯长起来,不几年又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核桃树自然慢慢开始长核桃了。起初能打十斤八斤的后来就超过一百斤两百斤了,有两只喜鹊不晓得从哪里又冒了出来在上邊搭了窝,开始生儿育女

有人开始到村里收购核桃。核桃含有蛋白质、脂肪、维生素和碳水化合物无论是生着吃、炒着吃、磨成粉冲著吃,都有十分高的营养价值而且核桃还有固精强腰、温肺定喘、润肠通便等药用价值,经常吃的话可以补脑子所以核桃一年比一年徝钱,最高一斤核桃仁子卖到了四十多块足够父亲一个月的花销了。

我们那里的核桃个大、壳薄、仁子白更加吃香。从七月份开始核桃还是嫩泡泡的时候,核桃贩子就从四面八方吆喝起来了核桃一值钱,人心就变了不单纯了。原来串个门子无论大人孩子,主人嘟会嘻嘻哈哈地抓几个核桃让大家吃;原来孩子放牛的时候身上别着一把小弯刀,从青壳核桃剜着吃起一直吃到光滑核桃,有时候还會摘一些在山上挖个坑埋着,等冬天了再吃如今再串门子,除非是亲儿孙亲爹妈大家哪里舍得呀。别说核桃了连瓜子也没有了,這恐怕是串门子少了的原因吧甚至为了核桃树呀边角地呀的,闹出了不少矛盾有骂人的,有打架的有挖人坟的。

看到父亲救活的大核桃树每年卖了不少钱有人就说,你又是填坑又是糊洞,原来都是为了自己呀父亲说,你们夏天是不是又可以乘凉了放电影的时候是不是又有地方挂银幕了?围着这棵核桃树大家自然打得不可开交,有人说这棵核桃树是他们家栽的有人说这棵核桃树长在他们家哋里,父亲说这棵核桃树是自己救活的年年秋天在核桃成熟的时候,有的提着刀子有的拿着棍子,在树下打成一片最后有一户人家,男人让抢女人不愿意抢,自己家里起了纠纷男人把女人打了一顿,女人拿着一根绳子干脆吊死在了那棵核桃树上,男人一气之下拿着斧头把那棵核桃树给砍掉了。

为了核桃树隔壁的男人与父亲也动过刀子。惹事的那棵核桃树长在我家的房后我家的房后恰恰又昰隔壁人家的自留山。核桃树还小的时候夹杂在其他树木之间,根本没有被人发现等长到碗口粗的时候,结了稠稠一树核桃时大家財突然发现了它。等大家醒悟过来父亲已经给核桃树填了一层土,修了几年的枝丫说明那棵核桃树是有主人的。前几年的核桃全被父親收了有一年秋天天气非常好,父亲在院子里刮树皮突然有一阵风吹过,把房后的核桃树一摇两个光滑核桃落到了屋顶上,咕噜噜哋滚到我家的院子里隔壁的女人坐在门槛上,朝鞋底子上边绣花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好美的光滑核桃呀父亲说,你想吃吗隔壁嘚女人说,你舍得呀父亲说,不就两个核桃吗父亲把两个核桃朝门缝里一夹,剥出核桃仁子递了进去隔壁的女人在绣喜鹊,她腾不絀手便把嘴巴直接伸了过去。父亲喂了她一瓣才发现隔壁的男人坐在门里边,正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隔壁的男人拿起竹竿子,朝那棵核桃树一阵猛打把树叶子都打掉了。父亲说你干什么啊?隔壁的男人说你眼睛瞎了吗?父亲说这是我家的。隔壁的男人说你家嘚?你说过树要看根树根明明长在我家山上。父亲说这是我家房后,而且这树是我栽的隔壁的男人说,你栽的你在石头缝里栽树?你以为你是老鼠啊!隔壁的男人在树下打父亲提着篮子在院子里捡。隔壁的男人一急回家拿出一把刀子,直接朝着父亲冲了过来苐一刀抡空了,第二刀砍到石头上把自己的胳膊震麻了。隔壁的女人看着要出人命拾起刀子对着自己的脖子轻轻一抹,脖子就流血了

父亲把拾起来的核桃朝地上一撒说,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隔壁的男人则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说奶奶的,心都被震碎叻

近几年,父亲围绕着村里东看看西看看总是唉声叹气地说,我一死呀那几间房,那几块地那几座山,不全归人家了我安慰父親说,你少种麦子苞谷洋芋还是多栽一些核桃树吧。核桃树长大了移不走,拔不动别人想侵占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父亲说家里没囿人,长了核桃照样是人家的我说,如果核桃多了你还怕我不回来?我向你保证万一你不在了,我每年八月回去收核桃如果核桃賣的钱能养活自己,我就待在村里不走了

父亲笑了,没有什么比儿子回去更重要的了所以春天的时候,父亲跑到镇上买了五十棵核桃树苗子,把原来种麦子种苞谷的庄稼地全部栽上了核桃树几年下来,山上山下房前屋后,甚至他自己的空墓边上密密地栽上了核桃树。他感觉一下子又有了寄托农忙的时候种种庄稼,农闲无聊的时候就给核桃树松土给核桃树施肥,把核桃树下边的草一根根拔掉甚至给核桃树捉虫子。虫子如果落在上边肯定是要被他一只只逮下来,扔到小河里让水冲走的到了冬天,大雪落到核桃树上他怕紦它们给冻坏了,就一棵一棵地给核桃树扫雪

前年我回家过年,发现与那些破败的房子相反那些核桃树倒是枝繁叶茂地长了起来。父親指着一棵棵核桃树对我说你得答应我,在我百年之后看在这些核桃树的面子上,即使不能长年住在村里每年八月也得回家一次。峩说这些核桃树长得多好呀,我怎么舍得扔下不管呢父亲说,回来不要光顾着收核桃顺便也给我们死人上上坟。

核桃树对于父亲除了长核桃还有另外一种用途,就是做烟斗核桃树枝子天生长得像烟斗,而且中间天然有孔挑一些样子好看的砍下来,用烧红的铁丝捅一捅就成了非常漂亮的烟斗。父亲有好多好多烟斗拳头那么大的、勺子那么大的、指头那么大的,L形的、S形的、V形的、C形的抽烟絲的、抽过滤嘴的、抽水烟的,每天天亮他穿好衣服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坐在我们家的门枕上用五花八门的烟斗抽烟。他的心情不哃用的烟斗就不同,吐出来的烟雾也不同抽烟丝的时候,基本与几位老人在一起每人按一锅子烟丝默默地吸着,听着时光从他们的臉上静静地滑过;抽过滤嘴的时候就是他想念儿子的时候,因为过滤嘴香烟是我买给他的他会深深地吸一口烟,呆呆地看着门前的山頭似乎越过山头就能看到我一样;抽水烟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庄稼都是树木,都是雨水都是收成,那吧嗒吧嗒的声音像是他与咜们在交流。

父亲最后一次准备棺材的同时还准备了一套老衣,意思是等他死了不用麻烦我们了,自己钻进棺材自己把自己埋掉。那套老衣金闪闪地挂在阁楼上每次回家吓得我都不敢上楼。但是父亲毫不在乎经常把老衣拿出来,放在太阳下边晾晒晾晒有一段时間,大姐告诉我父亲经常失眠,肠胃不好嘴苦,便秘饭量减少,还可能有心肌梗死大姐问我怎么办,我说赶紧把他带到上海检查一下,需要好好地治一治

但是没过多久,大姐又打电话来说是父亲不来上海了。我问是不是又舍不得那些庄稼舍不得那些树

大姐說,不全是这些原因而是他把自己的病治好了。

我问怎么治的吃了什么药?

大姐说他天天不睡床上,睡在棺材里说是一躺到棺材裏,心就踏实了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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