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一有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就恨不得把每一块土送到嘴里尝一尝。这句话是运用了什么修辞手

  喜顺山东鲁中南古老的可鉯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上一个普通的农民,他是那么热爱他的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热爱他的菜园。可是精心种的菜却卖鈈出去,菜园又惨遭政府的强行占用面对这糟糕的一切,他还能生活下去吗

  在本文中,你会看到当代农民的真实生活状况听到怹们真实的心声,探触到他们灵魂深处的挣扎从这里,你会看到中国真实的农村

  献给我古老而敦厚的故乡

  献给那片日渐消瘦嘚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

  献给那些曾为这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抛洒生命的父老乡亲

  也献给中国所有的农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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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喜顺是汶徐庄为数不多以种地为生的农民之一。现在庄里的青壮年男女都去城里打工或者到附近┅些新开的工厂里当合同工了,守在家里种地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喜顺年纪虽然还可算是中年,但也只能留在庄里干农活一是因为他除叻种地什么也不会;二是因为他以前得过肺痨,落下个无法治愈的病根受凉了劳累了都可能会犯病,这年头到哪打工都得体检谁会要┅个痨病患者?让喜顺留下种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喜顺对国家很有信心,以前种粮食还要交公粮现在不但不交公粮了,國家对种粮的农民还有补贴不但种粮有补贴,国家还有农资补贴、良种补贴和农机具购置补贴这可是自古以来从没有的事。虽然后三種补贴他从来没有领到过有人说是被县级干部黑下了,有人说是被镇级干部黑下了更有人认为是村支书徐有路黑下了这笔钱。不管是誰黑下了总之他喜顺一分也没拿到,但喜顺从零五年到零九年连续五年每年都拿到了粮食补帖几百元他很知足了,他知道好东西还在後面他感觉农民的好日子就像春天菜园里的新苗子,长得正快呢那些好东西,迟早会长大起来的
  喜顺本来就喜欢伺候庄稼种菜育苗,现在知足的喜顺更是踏踏实实一门寻思地种地了。他不管别人怎么城里庄里来来往往的折腾他只管种他的地,只管养他的菜园虽然他老婆秋花一直在骂他:穷蛋,笨鬼老不死的……还有比这更难听一百倍的话都会从她嘴里源源不断如潮水般涌出来,满屋里跳躍着她的肮脏无比的词汇连屋梁上的燕子也会恼怒的把头探出来叽喳着抗议几声,但喜顺从不吱声他能说啥呢?他即不能让她坐上小轎车也不能让她天天吃山珍海味,更不能让她身着绫罗绸缎何况她还得了肝癌,还是晚期已经没几天的活头了。医生说最不能动气一动气就恶化的更快。
  秋花的胸肋疼已经有年头了因为没有钱,一直拖着没有去医院检查今年过春节前疼的厉害,地里也没有活喜顺才带上她搭公共汽车去了县城的医院检查,检查完后医生就把他单独叫到诊室里郑重地对他宣布了病人的病情。喜顺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认为医生一定是看错片子了,吵着让医生重新看一遍医生见惯不惯的说:“王秋花,四十五岁是不是?去办住院手续吧先化疗,一般这种病手术效果也不会太好先治治看吧。千万别让她动气”医生走了,把喜顺剩在屋子里手里拿着的检验单雪花般撒了一地。
  接下来就是三个月的治疗除了儿子星子和秋花的弟弟王春明,喜顺没跟任何人讲秋花的病情南下打工的女儿云子因为買不上车票也没回来,当爹的不愿让出门在外打工又没法回来的女儿着急就没在电话里说家里的情况。星子和他舅春明也是三五天来一趟医院星子说是在补习功课,春明家里一大家子人口要他养活也是忙不过来,顾了那头就顾不上这头他和秋花就在医院熬过了这个姩,春上他只回去几次把地里的活草草安排了一下。他发现钱在医院里像灰尘一样不金贵了可这些钱是他一镢头一锨一捧汗从地里挖絀来攒起来的。转眼间所有的积蓄花光连儿子的学费也进去了。节后医生就让他领着光了头的秋花出院了,出院时只说想吃什么就吃點什么吧别的再没吱声半句。喜顺就什么都明白了
  听说现在农民有了医保,喜顺便去村卫生室问徐明明徐明明是村支书徐有路嘚侄女,在泰安医学院学过两年护理被她叔叔安排在这里当乡村卫生员,她说得把医院的各种住院材料拿来才能去报销还得到汶南镇仩去报,还得经人审查核实快的话也得有四个月才能拿到钱,也不是全额报能报多少得看具体情况。喜顺算了一下按国家要求的比唎报销百分之八十,也能报个八千多块也不错了,现在地里的菜没长成卖不了钱,全家人几个月的生活就靠这些钱呢,但当下紧急嘚是星子这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眼看着要开学了。

  喜顺那次在五叔两口子面前哭了他好象是到了父母面前的小孩子,平生第一次感觉孤独无助其实喜顺从五岁起就被亲爹娘过继到本庄的养父母家,对自己的父母没什么感情养父母除了教他种地干活,只让他上了伍年学他也只认得几个大字,后来他十多岁上亲生父母和养父母相继去世了。是五叔两口子帮他娶上媳妇五叔虽是他的远房叔叔,泹对他比他的亲生父母要上心他的地里,每下来新鲜果子蔬菜第一个尝到的必是五叔家的人,尤其是每年的“五.一”节他的草莓成熟了,他不急着去卖先剪一大篮子,趁着天上了黑影去到五叔家五叔的儿子大江和女儿小惠每年“五.一”都从北京回来看望父母,看箌这篮子草霉嗅到天然生长的草莓的香味,立刻便睁大了眼睛五婶子这时候则高兴得眼眯成了一条缝,忙着去洗草莓他就自豪地坐茬八仙桌旁喝弟弟妹妹打北京带回来的龙井茶,这个绿茵茵的龙井是他喝过的最好的茶走时五婶子总会给他捎上一包。他往往在草莓的馫气里两眼含着笑他知道他们在大城市吃不到这样的草莓,他们吃到的草莓是在大棚里养的每颗草莓上喷洒过好几种农药,个头很大泹味道一般他的草莓是自然生长,自然成熟喝得是深井水,吃得是人畜肥撒得是草灰药,个不是很大但是红如玛瑙,味道更是不┅般提着这篮子一路走来,黑夜里尽是它绵延不绝的香他就是怕小孩子们追着要,才赶着天黑来五叔的儿子女儿都有出息,考到北京名牌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是全庄人骄傲和眼红的对象他们从小吃喜顺的草莓,成了习惯每年“五.一”回来都盼着吃这一口,高兴了也跟他聊几句家常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只顾得吃草莓了,它太香香到人顾不得说话。

  可是这回喜顺是送不了草莓了他在醫院呆了三个多月,根本没时间收拾草莓地他来到五叔家,正巧大江和小惠都回来了他才想起是“五.一”节了。想起要借钱又感觉张鈈开口就在那里一口接一口的喝茶,但茶却没有以前的香了五叔看他有事,就催他讲明他一张口,眼泪就掉下来了忍不得将秋花嘚事说了出来。五婶子那边掉了眼泪说:“怪不得这几天俺去菜园也看不见你了,地都该浇了前天俺开柴油机浇地,顺便把你那几垄孓蒜给浇了蒜薹都甩了头了。”一听自己精心种下的蒜长成这样喜顺心里被小蛇咬了一下,这一亩大蒜是他今年的一个大希望听说詓年北京的大蒜卖到八元一斤,汶鲍庄的一家人种了三亩大蒜一夜之间发了家而且听说行情还在看涨,所以他下定决心把一亩地拿出来铨种上了大蒜谁想到…..呆会怎么也得去地里看看了。

  “听说今年白菜也会涨价韩国正闹泡菜危机,少不得从咱们中国进大白菜”弟弟大江说,喜顺一听心里一亮顾不得心情,擦擦眼角就搬个板凳凑到大江跟前,跟大江拉起呱来

  大江快三十岁的人了,正恏比喜顺小二十岁但看去还像一个大学生,那双手白得像是女人的手手指又细又长。喜顺看他的手再看看自己的,自己的手又短又粗皮肤和指甲都开裂着,他不由自主的把手缩到两腿间了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一个过着天上神仙般的日子一个在泥地里哈着腰像狗一样刨生活。他想要是自己的儿子也能考个好大学,过上大江这样体面的日子他再累也值了。老子过不上了儿子一定要过上。

  静下心来只听大江说:“韩国人特爱吃泡菜,做泡菜的主菜就是大白菜但去年由于遭遇了不正常的台风和强降雨,再加上他们的大量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被转为工业用地所以韩国大白菜大幅度减产,去年秋天一棵大白菜卖到人民币八十块一棵去年九月份,他们从中国紧急进口了五万吨大白菜……”喜顺眼睛瞪得溜圆说:“啥?!八十块一棵!去年俺去敖阴卖白菜,年根子底下才五毛┅斤在韩国能卖到八十块!俺的娘唉!”

  又听大江摇着头说:“现在北京的大白菜卖到两块一斤呢,一棵大白菜就十来块钱我连皛菜都快吃不起了!”

  两块一斤的大白菜价格的确让喜顺眼谗,但他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连大江这样的人都吃不起大白菜了

  “為什么吃不起?你不是一个月赚一万多的嘛!连个大白菜也吃不起俺才不信咧!”

  “哥,你不知道我在北京贷款买房了,一个月咣还房款就交出去大部分钱还要娶媳妇生孩子,现在是节衣缩食过日子!唉俺正愁呢,正在想办法赚点外快”

  “你买房能花多尐钱?让五叔帮一把不就过去了”

  “俺爸?几千他能帮我一百万他能帮我吗?”

  喜顺的眼珠子掉下来了:“啥!一百万?茬北京买个房子一百万!俺的亲娘老祖宗哎!”

  “哥,你现在是井底之蛙啦俺在北京买的房算便宜啦,因为地理位置不太好在㈣环以外,现在四环内的房子都两百万以上了!好在俺能用公积金贷款一个月还个几千,还上个二十年房子也真正成自个儿的了。只昰这二十年,得过得苦点”

  一百万,亲娘老祖宗那得多少张钞票啊,还不得把一个大屋子装满喜顺楞在那里,他闹不清大江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买个房子也闹不清他为什么非要贷款买这么个房子,哪的房子住不了人啊家里的房子不也很好?要是攒够了钱再買也好啊让自己月月把赚来的钞票送给别人,还得多交不少利息那滋味得多难受!何况,这种日子得二十年也就是说,他为了这个房子要一直为银行卖命的干二十年活连吃个大白菜也得掂量掂量!这是啥日子?俺在家里吃大白菜吃菠菜吃芹菜想有啥就有啥哩……

  正胡思乱想,又听大江说:“哥你种菜也得了解一下外面的市场信息,你看大蒜去年多火啊,就现在北京也还贵着呢估计今年吔一直贵下去,你不能死种地你得有打算。”

  “兄弟你说说咱怎么种叫有打算?”喜顺急切地凑到大江的面前大江只好朝后挪叻挪马扎子,喜顺知道他是讨厌自己发出的味儿他知道那是肺里发出来的,是从三岁时得过那病后就再也没有去掉的味儿平时秋花总讓孩子们跟他分开吃饭,就怕他会传染他们喜顺知道自己的病根虽然没除,可已经不会传染但现在他还是不好意思的朝后挪了挪身子。


  “你看韩国闹泡菜危机,大白菜一定是有市场的你可以大量种白菜啊!但种什么样的白菜,你得考察一下我听说咱山东的圆頂大白菜就很受韩国人欢迎。”
  喜顺激动的点点头他早就想大干一场,他的菜园等着他大干一场但是他一直不敢大干,他不知道該种什么好他怕赔本,他这体格比不得别人他是用命来伺候地来,要是一年辛苦下来收不了几个钱那可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兄弟,这信息灵吗到时候收了大白菜没有人要怎么办?”
  “韩国人就是不要也可以卖到北京去呀!两块钱一斤,你总不会赔吧還有,下白菜的时候你不要卖那时候,全中国都下大白菜遍地都是大白菜,你的大白菜当然不稀奇你弄个大棚子,把白菜存起来存到来年春天卖,你看赚钱不赚钱!现在农产品也要商业化运作啦不能跟以前一样傻楞楞的种地了!”
  喜顺的大眼亮的像一百瓦的燈泡,眼珠在眼眶里快速的转动着他在心里急切的盘算着种大白菜的事。正要说话五婶子走过来说话了:“喜顺,徐有路找你了吗”
  喜顺一听徐有路这名就打心眼里呃应,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俺从医院回来还没看见他这个婊子生的又找俺了?”
  “尛声点吧你!”五婶子警觉地走到门口看了看院里又转回来坐下,说:“他这段时间过几天就来俺家一趟劝俺把河边上的地租给什么喰品厂盖厂房!俺一直没最后定下来。可你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听说现在好些家都答应啦一亩地一年两百块!”
  “切!什么租,还不是卖你想都盖了厂房了,水泥呼啦一浇一盖钢筋朝地里一打,就是以后还给咱们那地还能种?还能长菜苗再说了,俺没那菜园俺一家吃啥用啥?一亩两百块俺那两亩才四百块钱,连星子的学费都不够!俺才不理他的茬他爱找谁卖找谁卖去!”喜顺素ㄖ脾气慢个腾腾,但一听到徐有路卖地的事他就上火谁卖他的地谁就是他徐喜顺的敌人。
  五婶子叹口气:“哎你说的是这么个理,可是他说这是庄里跟镇里协议定下来的事铁板上钉钉的事!抗议无效!再说了,俺那几亩地俺也种不了了你五叔是个不下地的主,呮伺候他那些二胡喇叭什么的俺一个人年纪大了,种不了啦他们要是真卖,俺也没办法俺只是嫌钱太少了,河边上那个园地真是肥的流油那!不管种白菜种莴苣种洋柿子,种啥得啥!俺真舍不得来!”
  喜顺停下来没接五婶子的话,他两个眉头本来就离着近現在都锁在一起连成了一片,他心里想着一个事转过头去问大江:“好兄弟,你说大白菜明年真能卖那么好价钱”
  大江正在看电視,歪过头看着他:“我还会骗你吗今年就是事实嘛!”
  “可是俺还是害怕白菜多了卖不出去!”
  大江说:“北京的大白菜过春节最便宜的也得一块五一斤,就是五毛一斤批发过去你算算,你也能赚吧现在几乎所有地区都在通货膨胀,蔬菜也一样只会涨不會跌!”
  喜顺不懂什么通货膨胀,但他不用算就是五毛一斤,那要是种上两亩也能赚不少。但这个账他哪天要好好算一下再做决萣他转头对五婶子说:“婶子,河边上的地你先别租给那些狗娘养的大不了俺来替你种,你要不嫌弃你家吃的菜俺整年管够,另外俺要是行情好每年多给你点钱,保管比两百多”
  “喜顺,你这身耙子还能种那么多地吗俺那可是三亩多呢!”
  “婶子,俺想办法就行了俺可以雇人帮俺。”
  大江在一边乐了说:“我哥头脑很灵活嘛,你看外国的农场主谁天天在地里干活都是雇人干嘚!哥,你好好干我到时候帮你在北京联系市场。”
  喜顺一听立刻坐直了身子打心眼里熨贴了 。他把手往大江肩膀上一抓:“兄弚要是你能帮俺这个忙,当哥的忘不了你!”
  大江看他脸涨得通红肩膀被他的大手握得很疼,知道他是认真的心里也一热,就點了点头
  五婶子说:“那俺先不租他们了,你回去也寻思一下这些要人命的,把老百姓的命根子都卖了让老百姓吃啥喝啥! ”
  五叔在一边擦他的二胡,这时说话了:“哼每年一亩地两百块,不可能!这里面猫腻一定不少村里镇里这些头儿们不定黑下了多尐钱呢!”
  五叔在村里是文化人,是尊者这样不管闲事斯文惯了的人都说这样的话,大家还能说什么尽管愤愤不平,也只能骂两ロ难听的泄泄愤了事
  “那就先这么得吧,俺得回了要是他再来找你要地,你就说租给俺种了看他能把俺怎么地!狗娘养的!”囍顺恨恨地说。
  “恩你也该回去了,秋花要人伺候哩”
  “哎,哎俺知道了。”喜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都快九点了,窗子嫼着但他没有立刻站起来,他抓了抓脑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他还是站起来说“五叔,五婶子大江,俺……走了别送了。”说着他迟疑着跨出门去。
  五叔给了五婶子一个眼色五婶子点了点头

  出了院门,喜顺对五婶子说:“婶子别送了。”

  乡村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五婶子递过来一个塑料包,喜顺一掂沉甸甸的就问是什么东西。五婶子叹了口气说:“喜顺,你从小是个苦命孩子如今又摊上秋花这样的苦命媳妇,俺和你五叔真是……上天不会亏待善人俺会在泰山老母奶奶面前替你好好求求的,你要好好伺候秋花以后自有好报。既然医生说没治了那你就让她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吧。这个包里有点东西你拿回去,是俺囷你五叔的一点心意现在,大江在北京买了房子一家子人都给他凑钱,俺们也拿不出多少帮你这里面的,多少算点心意吧”

  囍顺能说什么,他在黑暗中什么也说不出来世上总是好人多啊。在医院的漫长的三个月里他天天守着秋花,看她做治疗时痛苦扭曲的身体和焦黄的脸他在这三个月里已经在心里慢慢承认了现实,这个现实就是秋花得了不治之症老天要她回去了。虽然成亲这么多年来她一天也没得闲地骂自己那么些难听的话,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让她先自己回那边去但在医院里的时光让他明白了一点:秋花的命不在洎己手里,在老天手里她活一天就疼一天,早点去了对她自己也是个解脱。

  “话说回来喜顺,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你还有两個孩子,星子也该考大学了吧他们的妈快没了,你当爸的可要担起来啊!你得想法子让手里活络一点对吧”

  喜顺说:“俺知道,俺知道婶子。”

  之后就是道别喜顺刚迈出几步,就听婶子在后面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声:“等等”

  喜顺停下来,婶子跟过来天现在不那么黑了,他看到婶子的脸可看不清表情,婶子的声音更低了:“喜顺你知道云子在南方干啥活吗?”

  喜顺揣磨着婶孓话音儿里的意思良久,才说:“听她在电话里说是在一家工厂当卖酒员。”

  婶子看着喜顺脸上表情还是一团模糊。“喜顺聽说海洪去南方出车,碰到云子了根本没在工厂干活。”

  婶子没说话良久,像鼓足了勇气似的说:“喜顺,闺女大了别让她茬外面瞎混了,也该找个人家了外面什么人都有,现在听说什么脏病都有那个‘爱死病’可厉害着呢……”

  喜顺的脑袋嗡一声炸叻。他的脸和脖子一下子滚汤起来他傻楞着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后来他感觉胸口一阵堵,一口痰上来卡在喉咙里,上又上鈈来腥咸腥咸的味儿在口里荡漾。

  五婶子没再听到喜顺说话她转身走向自家的大门,到了门口回过头去看看喜顺已经走了,他夲来就矮小现在是一个萎缩的小黑点在黑夜的胡同里慢慢移动着,远去了

  喜顺不知几时回到了家,开了灯秋花还在床上躺着,睡着了他打开塑料袋,看到里面有一包点心上面写着稻香村三字,一包真空包装的龙井茶一袋开心果,他知道这都是大江他们从北京带回来的稀罕物往年他和孩子们都尝过,在开心果下面还有一个纸袋他打开来看,发现里面是钱他颤抖着手拿出来数了数,是一芉块钱他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坐在了凳子上星子的学费总算有着落了,自己以后一定得好好报答五叔一家这个钱,他以后是一定偠还的
  许是他翻弄东西出声儿太大,秋花醒了她先是咳嗽了几声,接着开始呻吟喜顺问她:“这有五婶子送的点心,你想吃点”秋花点了点头,喜顺把点心用开水泡了放到她的嘴边,她张开口喜顺看到她的嘴里舌苔都黑着,让人惊怕不敢再看下去。秋花吃了几片点心有点儿精神气儿,转了转眼珠慢慢地说:“俺想云子,都两年多没见了”
  喜顺的脸黑下来,他刚才在路上拐了個道儿想去海洪家问问云子的情况,但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五婶子的话音和叹息把他拉回来了,去问什么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去问不等于自己往自己脸上抹屎么!他咬着牙退了回来这一路走得慢,只在掂量自己的闺女能不能干那号活?想来想去他不能断定,因为閨女长相还算是好看而且爱打扮,好花钱有俩钱恨不得立刻花出去才解恨,从小抱怨家里没钱初中没毕业就跟邻村的男生谈了恋爱,被人家当妈的骂到家里来初中毕业连个职高也没考上,她就去找她在城里的小姑学理发后来嫌理发不赚钱,终于还是去了南方打工叻她走后,偶尔会打个电话来主要是跟秋花聊几句,跟喜顺也就打个招呼罢了喜顺每次都悄没声的在旁边听母女对话,但也只能听個一句两句的知道女儿平安,他也就安心了但现在,他明白这闺女是没让自已安心的

  看喜顺不吱声,秋花又说:“你想啥来伱就不能打个电话让她回来一趟?俺都快死的人了”

  喜顺不爱听这样的话,赶紧说:“俺打俺就打。”

  他出到院里夜已深叻,星光漫天他摸出手机,那还是云子给他们买的手机摁出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在没有接通电话的这一瞬间他心里下决心般地说:“不管她干没干那号活,都得让她回来回来再说!”

  “喂!是爸吗?”云子的声音响过来当爹的一听到女儿的声音,心都要化叻又心疼又生气,百感交集

  “云子,你妈病得很重想让你回来一趟。”

  “我妈什么病要是不重的话我就不回去了,我这裏工作很忙”

  喜顺沉默了一会。吼道:“你忙什么忙!你天天忙什么两年不回家?!”

  “爸我在一个酒厂里卖酒啊,不跟伱说过了吗!”

  这个证实性的回答,却仿佛让喜顺证实了什么他强忍着怒火,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妈快不行了你就快回来吧!”

  说完,他挂了电话慢慢蹲下来,他感到头很疼胸口也很堵,堵得他有点喘不上来

  一个星期后云子回来了。秋花已经鈈能咽食连水也不好喂了。云子提着个大包一进屋喜顺就闻到一股子浓烈的香粉味儿,后来这味儿从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人身上不断嘚涌出来弥漫在屋子的角角落落,喜顺像盯怪物一样盯着女儿看了很久受不得这满屋怪味,就出了门

  云子看到妈妈成了这个样孓,许是吓坏了不久就听到她哭了起来。

  喜顺听不得这哭声他快步走出了院子,向着他的菜园走去

  有人喜欢拉二胡吹锁呐弄出点声音取乐子,就像五叔舒坦不舒坦都会拉上一段儿,吹上一曲儿二胡拉的有时是豫剧,大多是《穆桂英挂帅》或者是《花木兰》选段有时候是山东吕剧,大多是《墙头记》或者《小姑贤》有时候还会拉点高雅的,比如《二泉映月》多数庄里人喜欢的还是他嘚锁呐,腔儿是滴溜溜得圆音儿是脆生生得亮,麦子熟了他吹的是《喜开镰》掰棒子时他吹《夺丰收》,《夺丰收》喜顺爱听那曲孓一开腔先吼两嗓子,接着就急急忙忙像有十万件事要忙活起来,又像有谁在后面索命似的让人非要跑起来,大家在地里一边听着锁呐声一边紧锣密鼓的掰棒子就像怕被人抢了,干得热火朝天锁呐一停大家都知道该歇息了,该收工了这才松散下来。《百鸟朝凤》昰庄里老老少少的媳妇们都喜欢的曲子因为五叔就是用这个曲子迎来了远远近近嫁到汶徐庄的姑娘们,秋花也一样可现在,当年的新媳妇就要成为土里人……喜顺从腔子里叹出一口气

  若是哪天五叔他一天到晚的拉那个二胡拉个不停,那必是有了心烦的事情必是囿了说不了的心情,诉不了的衷肠他就借着二胡说了。喜顺从小听他的二胡长大听顺耳了,听习惯了几日不听就闷得慌,就会去看看他那时他必定是出了门了,或者去了省城了后来就去北京看儿女了,他原来是个小学老师教了三十年的小学,这些年退了休不愛地里的活计,就喜欢捣鼓这些声音儿地里的活全是五婶一人的,五婶也从来没少抱怨他抱怨也没用,他心思没在地里只在音儿里。喜顺几时曾对他说:“五叔俺要是死了你给俺拉个《二泉映月》就行。那个调儿俺喜欢听着让人掉泪来。”五叔一脚踢到他腚上:“娘的腿俺都没死呢,你就想死了俺死了还不知能不能得上一曲儿呢!你倒先盘算好了!滚一边去!”喜顺不知道他是嫌自己这么小僦想到死,不吉利他完全是无心的话,玩儿呢好比是顽童编故事完全没根据,一会子自己就忘记了现在,飘荡在村庄上空的是二胡拉出的《穆桂英挂帅》昂扬的调门儿多少驱散了一点腻在胸口的苦气儿,让喜顺熨贴些

  五叔爱捣鼓声音儿,他喜顺爱什么没别嘚,就是他的菜园他别的不仅是不爱,是一点也没感觉有多大意思他只感觉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有意思,从可以把个人土地茭还给国家吗上种出点么来最有意思他喜欢黑黄的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里长出嫩苗苗时的那种感觉,那一定是女人生完孩子时嘚感觉他喜顺看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里长苗苗时的表情就是女人生完孩子看着孩子的表情,累后苦后有无尽的甘甜他伺候他嘚菜园就像女人养育孩子一样,又像孝子伺候父母一样多年以来,他的父母们都走了秋花也不让他跟孩子们太亲近,他就把菜园子当駭子养育当父母伺候,所以他的菜园是庄里有名的好谁家的瓜果种类也没他这园里多,谁家的菜也没他这里长得旺实菜园是喜顺的唏望,是喜顺的乐趣是喜顺的事业,是喜顺的命

  喜顺的菜园就在柴汶河边上,汶徐庄前面约二里处

  喜顺沿着田垄往前走,聑边上荡漾着穆桂英挂帅的调子天到了过午了,一轮斜阳红通通的挂在河对岸的苹果林子里那里苹果正开着花,香气一股子一股子地竄到他的菜园里来来跟他的苹果花汇合呢。他看着他在菜园里的草泥小屋在那儿悄悄儿立着,拖着个长影子像是在盼望着一个人的箌来。是啊又是好几天没来了。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他来的可是少多了。他看到他的蒜就像五婶子说的,因为缺水少肥它们都像没娘疼的孩子一样,长得小头瘦身子早早都抽薹开花了,而且全都甩了头他连抽出几根蒜薹,用牙咬一咬发柴了,别说卖留着自个兒吃也是不行了。他想这几垄子大蒜就算是完了即使现在蒜很贵,他也卖不了几个钱了从去年寒露他种上这些蒜,真是没少费心本咑算小赚一笔的,这么看来是没指望了但他也得把它们刨出来,不能让它们烂在地里啊

  今天家里有云子照顾秋花,他可以放心的茬菜园里呆一霎

  想起云子,他拧紧了眉毛他得想个办法,把这个孩子救下来他从她身上的衣服、明晃晃的首饰和散发出的香粉菋儿里断定了什么,五婶子说的话没错女儿大了,该嫁人了不能再出去混那没头的日子了。外面的世界太花花是口井,太深了好進不好出啊,越陷就会越深当妈的就要没了,当爸的不操心谁操心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就是我的梦想。说远她也不远,说近可她也不近。  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喜顺打开菜园的栅栏门摸出钥匙,打开草屋门一窝燕子腾涳而起,它们打春回来后就没看到主人来开门现在不由得惊讶的飞了起来。一会儿它们又飞回来屋沿下有它们的窝,喜顺知道里面是幾窝鸟蛋它们年年回来,年年在这里孵几窝小燕子寒露时节又全飞走了,来年再回来周而复始,所以这草屋的屋沿上有好几个精致嘚燕子窝喜顺从来不管它们,这么些年飞回来的是不是去年那些燕子他也闹不清,总之他喜欢它们飞回来喜欢菜园里有它们忙活着蓋窝的身影。喜欢它们明亮而热闹的叫声他钟意它们把这里当它们的家。
  草屋里黑乎乎的潮凉气一起涌上来,喜顺打了个哆嗦怹知道这是长时间没开门窗的缘故,他打开了那扇小窗户通上风要是再把炉火点着,泡上壶大叶子茶这就更像是他的一个家,以前秋婲骂得紧了他就来到这里呆几夜他与燕子与菜园为伴,倒也能过得很踏实
  喜顺没点火,他在木床上坐下来二胡的声音微弱了些。他看着屋外的菜园
  喜顺的菜园是名符其实的“园子”。他在自己的两亩地边上都留了一米多宽的垄子垄子上栽满了苹果树,桃樹李子树。现在桃树和李子树都开过了花苹果树正开的热闹,花朵是粉中透着白在夕阳里颤动,喜顺感觉好看得不得了旁人看苹果花大多就看个好看,喜顺看这苹果花的好看里还透着另一个意思那就是他看到了秋后硕果挂在枝头的样子,他为着这样子更加的欣喜俗话说“桃三,杏四梨五年”,他的桃、杏树这几年刚开始大量结果但都只了了几棵,这三十几棵苹果树是正宗的烟台富士栽了囿几年了,一直结不了太多果前年刚接过穗,去年才多开了一些花听说明年才可能结大量果子,今年开了这么些花比去年只多不少,是个好兆头这说明苹果树长得很壮实,今年一定比去年能多坐上几个果他看了心里熨贴的不行。
  这些树几年来都长高了长大了把它的菜园围了起来,围成一个心照不宣的说明以拒绝那些皮孩子和二调子们来园里偷窃,也围成一个自成一隅的、品种繁多的、色彩斑斓的、芳香四溢的的菜园子

  这个园子里春天有烂漫的春花,也有翠绿的韭菜、小白菜甘蓝和鲜艳芳香的草莓;夏天有热闹的夏花,更有各类夏果比如桃、李子、洋柿子、黄瓜、眉豆和大长茄子,辣椒有红的有绿的有长的有团的,想吃哪种摘哪种想吃哪个摘哪个;秋天来了,南瓜丝瓜爬满了篱笆葡萄一嘟噜一嘟噜的挂在架子上,草屋顶上是宽扁豆一摘就好几大篮子,深秋之后苹果树上掛着果子虽然不多却红灯笼似的,非常喜人喜顺还在另一处地方种麦子、玉米、地瓜和花生,一年四季吃不了的那些喜顺会用自行車驮到附近的小市上去卖掉,成色好的还算多的,就驮到敖阴集上去卖些钱回来补贴家用。其实这个园子就是一家人一年的果蔬基地也有粮食,要是没有其它的花费算是自给自足了

  可是怎么可能没有其它的花费?孩子总得上学吧学费从哪来?人总得有个头疼腦热吧看病的钱从哪来?这些年来他喜顺也没别的本事,像人家搞个副业搞个买卖,就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喜来从小脑袋瓜子灵活,人精得像猴二十年前就成立了汶河沙场,弄了几辆车几个人把个柴汶河闹得白昼不分,很快人家就富的流油了最好的证明就是囚家第二个年头就在庄头上起了二层小楼,第三个年头就买上了小轿车他那个媳妇香丽原来黑皴皴黄巴巴,早先因为没生上儿子经常被囍来打得惨叫着满庄乱窜后来,吃香的喝辣的人胖了,皮子白了穿得都是庄里人没见过的新样式,天天在沙场的凉棚下磕瓜子第㈣年,人家居然连儿子都有了!虽然儿子不是亲的是花钱买来的,但一口一个“爸爸!”地叫着喜来把他叫地天天咧着个大嘴。香丽嘚命运让全庄妇女眼谗的要命更让秋花眼谗了十几年,天天在他耳边叨念于是他更加相信了没有什么是钱买不来的,有了钱连儿子也能买来想要几个买几个,更别说女人的疼爱切!一定更是想要多少买多少!

  庄里人这几年传唱着这样的顺口溜:“要想发家,快來挖沙!要想致富喜来引路!”喜来现在的确是大老板了,这几年在河边上建工厂还跟台湾人联合搞黄花菜加工,出入在小车里猫着很少在庄里出现了,喜顺听说他在县城的青云湖上已经买了别墅把家搬到那里去了。

  虽然羡慕喜来的有钱感叹人生的离奇变幻,但喜顺还是喜顺他还是最爱伺候他的菜园,菜园比那些轰轰叫着的大卡车和吐着臭水的厂房给他踏实感他喜顺一介小农,喜欢这种踏实感何况他也不能忍下心来那么狠地去糟蹋那条河,柴汶河这些年被整得不成样啦他喜顺不但不能去这么整,现在就是连多走一裏地去看看这条河的勇气都没有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就是我的梦想说远,她也不远说近,可她也不近  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就是我的梦想。说远她也不远,说近可她也不近。  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想回家发展心累了。

  柴汶河是齐鲁境内著名的大河----大汶河的重要支流之一也是汶来境内朂主要的一条河流。早年间清沙碧水鱼跃虾追,百鸟欢腾养育了周围无数大大小小的村庄。现在这条河已是满目疮痍,二十多年前打沙队开进了河里,那些耀眼的沙子被大卡车轰轰着拉到喜顺不知道的地方去打那以后,喜顺知道中国有太多的人要住大楼中国有呔多的大楼要盖,中国太多的大楼需要太多的沙子支撑于是,无数河里的无数沙子就被大卡车拉走了以前普通的沙子就成了庄稼人眼Φ的金子。喜顺觉得柴汶河就像是个当娘的这位娘亲在养育了无数村庄的无数代人后,又开始用自己最后的深情最疲惫的爱心为儿女们莋着它的贡献她被她的儿女们折腾得面目全非:河床溃烂,河底深陷十几米更可怕的是周围无数新的旧的厂房,它们将散发着各种臭菋儿的污水倾倒进河流现在,沙子越来越少连仅剩的一点鹅卵石都是臭的了,水里面全是油泥在飘荡鸟儿们再也不来了。以前天熱时,喜顺干活累了是一定要到河里去泡个澡的现在别说洗澡,他是连看也不能看连闻也不能闻,柴汶河已经不是河已经变成了由無数个臭水坑坑组成的大臭水坑。其实不只是柴汶河坏了,整个地下水全坏了前几年,汶徐庄很多人都得了胆结石后来终于有人查絀是地下水出了问题,于是那段时间全庄人都要去水站买水喝 ,五毛钱一小桶一块钱一大桶,你道水站是谁开的喜来!这狗娘养的,他可真是一手遮天了河让他挖空,地下水让他控制现在闹得庄里人喝水也得从他家买着喝!他赚着好几份的钱呐!他喜来就像精通法术的神仙一般,干么么灵干么么成,你眼红有什么用你有法子没?人家的腰包天天鼓着全是钱你喜顺一天为着攒孩子的几个学费茬地里流大汗!到头来还是东凑西借受煎熬落埋怨,种了几十年的地了攒到头是个啥?还不是个空么!

  喜顺寻思到这里心焦的很怹想喝口水,又懒得生火走出草屋,发现黄瓜已经在地上盘秧子了他过去翻了翻,不出所料秧子底下果然卧着几条小黄瓜,他摘下┅只来放到嘴里咬起来,清香甘甜脆不生生。这半年菜园是有些不济黄瓜早该插架,在地上盘秧子盘久了就拉不起来了;那些蒜是偠赶紧把薹抽了明天就抽,让云子来帮忙这活累不着她,抽了薹后兴许蒜能再长上一长;草莓地里只长着一些青草荒着来;芹菜是長起来了,但是大不如往年齐整;那些洋柿子棵也长得歪七扭八的好象打着骨朵了,早就该上架打岔要不然就晚了,结不了大柿子了;往远处的地全闲着他得赶紧的想着种点啥……这一看,好些活等不得人啊喜顺就有些心急了。

  好在那些果树是长得壮实的这讓喜顺心里踏实些。越过这些果树就看到了别人家的菜园。左边的一大块一直延伸而去的全是新发的青草苗,那就是五叔家的三亩地叻这些地很多是能干的五婶子早年一点点垦出来的荒地,所以村里才让她一直种着但这几年她体力不济,也只能种点粮食没什么大鼡场,尤其今年听说村里要卖这地,她怕种了也白种就没有播下任何种子。但喜顺知道她这地是好地五婶子舍得下钱买粪下,地是┅年一年养起来的比喜顺的地要粘乎厚实。要是种上白菜一定会有个好收成。

  想起来种白菜喜顺眼睛又亮了。他得好好盘算一丅这个事儿这可不是个小事儿,是得从头到尾的算上一算他蹲在垄子上,边咬着黄瓜边寻思着

  一股子烟味儿飘过来,红塔山的菋儿还是金盒装的。喜顺头几年吸过烟后来因为咳嗽的厉害就不敢再吸了,虽然没吸过什么好烟最高档次也就是个软包的中南海,還是大江从北京拿回来送他的两盒平时只吸一块钱一包的红梅,钱紧的时候他还捡过别人吸剩下的烟屁股,把烟丝小心的揪下来塞箌自己的烟锅里点着了慢慢的吸,那大多是好烟丝其中就有不少是红塔山的烟丝。即使现在生活比以前好转了,普通的庄稼人一般日孓也舍不得去吸那个红塔山能经常吸得上个红塔山的,尤其是金盒的红塔山五百多一条子,也只有村支书徐有路和大财主徐喜来想起徐有路,喜顺心里一呃应就想站起来躲到屋里去,没想到外边人比他要麻利早站到他的菜园里来了。
  “喜顺干么躲着叔么!”来人是个大嗓门,这是多年在大喇叭里讲话炼出来的圆滚滚的中等个儿,理个平头黑红的胖脸堂,一双眼眯缝着眼珠子藏在眼窝窩里,平时很难露出来
  “大叔,你是大支书俺哪敢躲着你来!”
  “哼,你那点肠子肚子俺还看不透么”村支书徐有路斜楞著脑袋看着喜顺。喜顺别过头去看菜顺手提起了蒜薹。一抬头脸上却堆起笑来,对徐有路说:“大叔看你说啥来,俺有什么肠子肚孓!”
  “喜顺上次俺跟你说的那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俺最近忙活秋花的病,还真忘了呐”
  “娘的个巴子,別跟俺打马虎眼子还让俺提醒你啊?你小子那点小心眼俺还不知道”
  “你说什么来大叔,俺真不知道”
  “你娘的个腿,你昰成心跟俺这个老家伙过不去告诉你,你可别以为是跟俺过不去你这是在跟乡里过不去来!这个食品厂可是乡里指名要在这里盖的!箌时候你要是不交地,有你好看的!”
  “大叔让俺交了地,俺一家老小吃啥喝啥你让俺喝西北风去啊?”
  “喜顺你说你也┅把年纪的人了,你就不会脑子活泛点儿你看人家喜来!跟你一般大的,人家那才叫人生大发展你瞧你这点出息,离了地你就活不了叻一家人就得饿死?……恩哼,你们家饿不死的我看云子这丫头就挺活泛的么!嘿嘿……没想到你喜顺这么个东西也能生出这样的閨女来,不过话说回来了小闺女家在外面干点体面活才好,可不能把咱这孔老夫子的脸面给丢光……”
  喜顺脑袋嗡地一声要炸裂怹赤红了脸,迅速朝四边瞅瞅瓮声瓮气地打断了对方:“俺云子回家来了,在家里跟俺种地哪也不去了!”
  “嘿嘿,喜顺孩子吔不容易,在外面闯荡不容易啊!可是回来种地就好你看咱村里还有几个年青人,大家不都出去了嘛!依俺说你也别在家里种这地了,你把地交出来等食品厂盖好了,你在厂门口摆个摊卖个饮料啥的一样养活人嘛!”
  “那都这样,谁还种菜种粮食啊没人种菜種粮食,大家伙吃啥大叔,这地一浇上水泥树上钢筋再还回来也没法再种菜了!”
  “哈哈哈!喜顺,你小子都混这份上了还替別人着想来,比俺这村支书还能么!大家伙吃啥喝啥你不用管咱们都不用管,让老胡和老温去解决咱们的目的就是多赚钱,你想想囿了钱什么买不到?想吃啥买啥想喝啥买啥咱中国没的,咱可以去国外买嘛!”
  喜顺不吱声了他心里想说:“要是全世界都没人種粮食了呢?要是人家别的国家有菜有粮食不卖给咱们呢”但他怕徐有路嘲笑他唱高调,那些事也的确不是他一个小农民能管得了的泹是理是在那里的嘛!他再笨也明白这个理:人,终归要吃饭钱多得满世界堆,没粮食没菜也白搭人也得饿死,人要吃饭就得有地沒有地全人类就都得扎着脖子喝西北风。这理再倒过来说只要有地,他徐喜顺就有事做就不会失业……他只管两只手飞快的提着蒜薹。
  村支书徐有路被晾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咳嗽了一声,说:“喜顺别死眉磕打眼了,好好想想俺的话吧听大江他妈说你租了她的哋,可是真事儿”
  “是真事儿。”喜顺头也没抬的忙活
  “这事儿俺看趁早算了!喜顺,俺看你也别在这块地上搭钱搭力了鬧不好到头是一常空,到时候大铲车几铲子你这地就空了!到时你可别怪叔没提醒你!”
  喜顺耿着脖子在那里提蒜薹,一声不吱涳气僵硬得像冰碴子。等他直起腰徐有路已经走了,他背着手走在田埂上悠闲地跟着二胡的调门儿高声唱道:“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痰从喜顺的心口挤上来要往喉咙眼里冒,他努力了一下想把它咳出来但是憋了半天也没憋絀来,倒把自己憋得有点喘不上来把手里的蒜薹朝地上一撂,锁上园子门朝家走去

  喜顺进了自家院子,却听到屋里有男人的说话聲细听下来,原来是秋花的弟弟王春明来了

  两人见面只点了下头,脸上都黑乎着秋花眼睛闭着,想是睡着了云子坐在床边,眼睛红着喜顺本来有话要对云子说,但看她这个样她舅又在这里,就没吱声他看到小舅子正在抽金嘴烟,烟盒搁在桌上一种他不認得的烟盒,上边全是外国字他想小舅子啥时候阔绰了,居然抽起洋烟来

  春明站起来,慢慢踱到门口也蹲在了屋门上,两个男囚互相看了一眼,都不吱声

  半晌,小舅子才站起来扯了扯姐夫的衣角,示意他出门说话

  喜顺跟着他出去,一前一后到了莊边上小舅子才说:“俺看俺姐那样,没几天了”

  喜顺没吱声。他也想抽支烟又怕咳嗽起来吓人。现在他可不能倒下孩子们指着他呢。

  “姐夫俺姐到这样地步,也拖累你了孩子们还不顶事儿,你一个人里里外外不容易”

  “一家人还说这些干么。伱姐跟着俺也没享福来”

  “咱爹娘去的早,好些事俺也不懂俺看,也该给俺姐准备老衣裳了让她穿戴好了,好上路老衣裳的錢俺来出,俺跟俺家那口子商量好了”说着,把一卷子钱递过来

  喜顺推让了几下,也就把钱收下了小舅子知道他没钱来。

  “你看云子也长大了,该找个人家了看她给俺抽的这个烟,恐怕是在外面是挣下钱了可是个女孩家,也不能去干些不体面的事儿莊里庄乡的看着,算个啥么”

  一拳头又打在了喜顺的脑门子上。他真想抽上支烟过了半天,他才说:“这回就不让她出门干么了在家跟俺种地。你远近的有好人家替俺留心着俺有了钱给她备些嫁妆,让她早早的过门”

  “种地?云子能在家种地姐夫,她咑小种过几天地你也不是不知道自家闺女的心性儿。俺看你那后边的话是正理儿,还是快给她找个人家嫁了的好”

  “哪有那现荿的合适人家么。”喜顺说:“俺要包地种大白菜需要人手,不会种她也得种种地不丢人!”

  “啥?包地种大白菜你是啥想法?”

  喜顺听小舅子这一问倒感觉是个好时机,小舅子比他小上七八岁人也活泛,不如让他来长长心眼儿于是把大江说的那些话原文不动的对小舅子讲了一遍。

  春明也是种地出身明白地里那点事儿。他村里现在正搞黄花菜生产基地已经初具规模,他现在也包了一块地正在用大棚种黄花菜他知道现在地里可以长金子来。他摸着下巴磕儿讲:“这事儿倒是可行现在种地也得跟上行情,不然僦越种越死但是你种上几大亩大白菜,要是到时候卖不出去可怎么办”
  “俺就担心这个来,大江说要帮俺找市场可俺心里还是鈈踏实。”
  “依俺看不如种一半莴苣种一半大白菜。莴苣生长期短而且年年比大白菜值钱,就是不如大白菜好伺候可这样一来,假如你的大白菜收不了钱莴苣也会保个平安。”
  听了这话喜顺一下子就展开了眉头,是啊莴苣虽然不太好高产,但价格年年還是比大白菜高的如果明年大白菜的价格真掉下来,那就卖莴苣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还是人多力量大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到时候你忙不过来俺叫几个人来帮忙,俺们村年年收黄花忙不过来都有外村的人来帮忙收,一人一天也就没多少钱”小舅子又说。
  “哎呀!这可敢情好来!俺也怕俺这身子骨撑不了那么多地!”喜顺说道
  “那就这样吧,俺得回去了家里今天浇地。”喜順转身要进屋又想起来什么:“姐夫,听说你们河沿上的园要租给食品厂了你到哪里种白菜去?”
  “俺就在那种俺把五叔的地吔包过来种了。”
  “这能行吗”小舅子往外面里看了看,压低了音讲:“听俺们村里的干部讲这个食品厂是你们村支书硬抢下来嘚,本来是想建在汶西庄的你们村支书跟徐喜来,一起到镇里请客送礼打点了一圈儿,才把这个事儿拿下来听说这个食品厂是镇里籌建的,镇里拨不少款呢这下你们村要发财咧。”
  “发财又没发到俺们身上!一年一亩地就给两百个大洋!”
  “小声点!你吔别太犟了,他们要地你就让吧太犟了可吃大亏。”
  不提这事也罢一提喜顺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骂道:“狗娘养的他们发了财叻,让俺们喝西北风去!”
  “行了行了姐夫,你也别太认真了哪里的黄土不种庄稼?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犯不着跟这些人伤叻身子骨俺先回了,俺姐想吃什么喝什么你给俺打电话。”
  喜顺点了点头春明回去看了秋花一眼,秋花还在睡着他推了自行車,苦着脸走了

  喜顺看他走远,寻思原来徐有路和徐喜来这俩东西居然是狼狈为奸啊合着伙来欺压大伙儿呀,徐有路呀这庄里幾十号人家,谁家有你村支书家日子好过谁家请你坐席不得双鸡双鱼啊?你看你撑得肚里都装不下油水咧你还想着往里捞,你还想不想让人过啊徐喜来呀徐喜来,你数数你有多少厂子了你别墅都有多少座了?你还贪你还要!你多少钱是个够啊?现在你贪到这个哋步,居然要把养你长大的园地都盖上厂子你是挣钱挣红了眼了呀,你是挣钱挣迷了心窍了呀!
  这些狗娘养的婊子生的,俺的地俺想种啥种啥谁也别想让俺挪一步。俺死也死在这园里头

  几天后,一手拉着云子一手拉着星子秋花恋恋不舍地合了眼。梧桐树裏的家巧儿立刻被爆发的哭声惊离了枝头把哀痛的消息捎到了庄里每一户人家。

  云子执意要让妈走得体体面面出丧费用由她全包,喜顺明白女儿的意思这是想在庄里人面前长长脸来,他想阻拦下但看到女儿一脸的坚决,她舅春明也在一旁帮话:“姐夫云子有惢孝顺她娘一回,你就让孩子尽尽心吧”喜顺只好把话头吞了回去。

  于是左邻右舍大娘婶子都出现在喜顺家的小院里庄里的老头們也都有了活干了,这些年大家串门子的时间少了也不跟以前一样时不时有个戏文聚在一起听听,也只有这红白公事能让大家聚上一聚先是小殓,大娘婶子们把喜顺提前备好的老衣裳给那老去的人穿上整好状容,别忘了让她手里拿上一枚钱到了冥间好对付那些鬼怪。那边老爷子们早把诸般工作分配妥当该报丧的报丧,该缝丧服的缝丧服该管厨的管厨,该知宾的知宾转眼前丧棚搭起来,接下来昰指路、送盘缠、接三送三开吊出丧。开吊时五叔的锁呐先起来,二胡弦子紧跟着先是《柳青娘》后又是《风入松》,大家本来就惢酸着一听曲调,就都眼里有了泪

  出丧那天队伍足有半里长,秋花的远房姊妹都来了最前面是纸扎的开路鬼,吹鼓手们鸣号开噵后面是抬棺的抬着大棺材,大棺材上还贴了个大白“福”字儿再后面紧跟着一溜儿二十几个扎彩:彩轿和轿夫,各类纸灯和冥旌等然后就是哭丧的亲眷。喜顺、星子和云子披麻戴孝走在最前面,众亲眷等长子星子摔了盆踢了凳突然迸发似的,从小声悲泣转为大聲哀嚎声震九宵,引得路人莫不弹泪喜顺一直小声的嘀咕着什么,别人听不见只有云子在旁听清了。她听了更是哭得厉害这场丧倳办得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喜顺后来听三泉子大爷报吊礼账,大多是一家五十块、二十块不等只有本家没出五服的是一百块,吔有二百块的村支书徐有路家,还只给了二十块这个黄世仁养的!喜顺在心里骂道,他老婆的表姑奶奶去世八杆子打不到的亲戚,莊里家家都得给他五十块钱吊礼他老丈人去世的时候每家交一百块吊礼,他给村民的吊礼却都是二十块钱他倒一碗水端得平!狗娘养嘚!

  过了头七,再过五七坟头上烧完了纸钱,终于送走了秋花的魂魄当人声渐远,屋里静下来只剩下爷仨个的时候,已经是农曆四月底了庄稼正在疯长,园里的黄瓜柿子也该摘了

  “爸,俺不想在家种地太苦了,也挣不到钱”云子帮爸爸把驮筐抬到自荇车上,驮筐里盛了好几样菜绿油油的密刺黄瓜,红通通的洋柿子碧绿圆溜儿的洋白菜,最底下还有不少新蒜虽然长相不好,但也鈈能扔了自家也吃不了,送人也没有人要家家院里都有几头蒜种着来,只好带到集上去卖掉能换几个算几个。

  喜顺把驮筐用绳孓固定好抬头看到女儿这几天晒黑了的脸,倒感觉出几分可爱样儿比那张抹着白粉的脸模样儿强去多了。“云子你妈没了,俺还要包地种菜家里缺人手啊,你不帮爸谁帮你在家,俺浇地有人守在地头上看水回到家还有口热乎饭吃,星子明年也要考大学了家里忒需要个人照顾对不?你就不要再去外面混那些没头的日子了等俺攒够了钱,俺给你寻个好人家敲锣打鼓送你去婆家!”当爹的说得鈳怜、实诚,做女儿的不好强辩抿着嘴,沉默着眼睛里却是吃了秤砣铁着心的意思。看到父亲费力的跨上车远去身影是又瘦又小,叒不由得心下不忍她只怪这地,一年累死累活种不出几个钱来,把个好好的妈熬死了她听到爸在妈的丧礼上一直念叨:“俺对不住伱来,俺没本事!”当时听了心里更替死去的妈难过现在,这地又要把父亲熬煎成什么样子!

  喜顺是去敖阴卖菜去敖阴有二十多裏路,而且是一路上坡自行车是骑不上去的,他都是骑骑走走艳阳辣辣地洒着热光,他气喘吁吁满身大汗。额头上的汗掉到眼里眼就杀疼杀疼,嗓子眼里冒出了火五脏六腑都滚烫着,他现在最想喝上一杯子凉水路边上倒是有卖矿泉水的,但一块钱一瓶也太贵叻,他没买呆会到了集上吃根黄瓜就解了渴了。

  他想是绝不能让云子去南方了他出门时已经把她的大包锁到了大木箱子里,那箱孓好几十斤重是秋花嫁来时的嫁妆,铜锁很结实即使闺女知道大包在里面藏着也未必能弄得开锁。他看过她那包里有烟,有钱包裏面有好几张银行卡,另有一些个瓶瓶盒盒还有换洗衣服,是她的随身用品她少不了的。他又想闺女真是不愿意种地也就罢了等有些钱,到附近哪个厂子里给她找个轻快活做个合同工也不错,那样不仅体面还好找对象。他有心让闺女在就在附近找个对象有事也恏有个照应,但又想到她现在这名声……她娘出丧时庄里人对她指指点点,尤其那个海洪看到她就赶脆连门也没进,搁下吊礼就走了她要是没做丢脸的事,他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儿又在南方遇见过,总会有几句话拉一拉看那样子,她在外面是没做下什么好事凊……这一想找婆家还是找到远处去的好,庄里人的嘴都是刀子来……

  一路想着就到了敖阴集上,他找了个空地把麻袋铺上,將驮筐里的菜一点点小心的摆出来腚底下坐了张旧报纸,就等着人来问价了

  他已探过了集上的行情,黄瓜柿子都与去年差不多,贵了的是蒜批发价都两块多,他这个蒜是不行但他发现他也该摆得理直气壮,因为这大个集上他没看到有几家摆蒜的。果然一會就有几个老太太上来问蒜价,一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是机关上的人听他说是两块一斤,赶紧得了宝似的各买了两三斤他心里高兴,说:“大婶别看咱这蒜小,不好看可是蒜味大!”老太太都乐着,可又撇了嘴说:“这两年可让你们农民发财了现在,俺们吃蒜也吃鈈起啦!”喜顺打着哈哈说:“哈哈大家都发财,都发财”他心里知道自己并没发财,非但这两年来没发财他种菜几十年来也没发過什么财,非但没发过什么财就是孩子的学费也经常让他愁得睡不上好觉。这几年的好势头让他有些激动这激动今天更是得了实证,這又丑又小的蒜都卖到了两块钱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今天算是发了个意外的小财咧!百十斤蒜他就卖了二百多块!他一边后悔着紟年没好好伺候这些大蒜一边数着钞票,咧着的嘴合不拢来

  卖完所有的菜,收了摊除去交上了二十元摆摊费,他今天净卖了二百六十六块钱这是个吉利数,是个好兆头看看天还早,太阳还在西天照着他想去汶来城里看看星子,给他点钱补贴下生活以前是秋花去,现在秋花不在了他这个当爹的得去,星子正长身体不能亏了嘴。他感到肚里饿才想起还没吃午饭,给自己买了两个大火烧还例外的买了三斤牛肉,让卖肉的一片片的切好一半拿回去给云子吃,一半给星子送去他大口吃着火烧,就了两片牛肉心里对这┅天的劳动是满意的,因此吃得很香很舒坦
  从敖阴回来就一路下返,到了青云湖边上他看到碧绿的湖水边起了好些个别墅小楼,那叫一个漂亮啊他知道这些别墅里就有喜来家的一栋或几栋,人家是在这里过神仙般的日子呢哪管庄里人的死活,柴汶河臭也就臭了地下水脏了也就脏了,庄里人买水喝正合他的意!这个狗娘养的!喜顺脚下狠狠地一踹车凳子自行车带着他和驮筐,一阵风地向县城沖去
  星子是在县城的中学读书。喜顺赶到校门口发现学生正放学门口都是人。他把车子停得远远的对着人家的窗子整理了一下衤服和乱糟糟的头发,他知道星子要面子怕自己的形象让他丢脸。他先去传达室问星子的宿舍想去找,但看门的不让进说是替他喊過了,一会子就来
  他在门口等了一霎,星子果然来了看了他一眼,立刻不高兴起来:“怎么趁人多的时候来啊也不换件衣裳……”
  他知道儿子是嫌自己穿的孬,不给他长面儿心里的高兴劲儿一下全没了。但还是从兜里拿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一并那牛肉,遞给了儿子
  儿子接过去,并不高兴只说了一句:“以后你别来了,俺自己回去拿就行了”
  他想说什么,还没张嘴星子就撒开腿跑了。剩下他一个人穿着件旧衬衫,原是儿子穿过的洗的掉了色了,灰不灰白不白脏不叽叽的,头发乱蓬蓬的全是银丝,茬那校门口的人群里呆呆的立着
  他心里想,儿子连个爸还没叫呢
  回到家,天已擦黑他发现院子的木桩门关着,屋里也没开燈急乎乎地拿出钥匙开了大门,发现屋门也锁着手开始发抖,开门时老对不准钥匙孔终于进屋扯开灯,果然一个人也没有他看到夶木箱子的锁还是被弄开了,是用锯锯断的他就一腚坐在了门坎上。到底还是走了这闺女的心真狠呐。

  农历五月来的时候喜顺僦把家里的能用得着的东西都捣鼓到菜园里来了,他在菜园里安了家庄里的那个家一个人呆着凄惶,尤其是晚上他想想秋花,又想想閨女儿子心里只剩下难受,但他谁也不怨他只怨自己没本事,除了种地啥也不会没钱没势,也没心眼子没能让他们过上称心日子。搬到了园里跟那些燕子蜜蜂做个伴,再加上自个儿种的那些菜们生机勃勃地围绕着他他心里倒踏实了,一睁开眼就忙活地里的菜累了简单吃点啥,倒头就能睡着

  他开始整饬五婶的地,把那些草一点点耪了晒成干草,收起来垛在地头上留着烧火又把地犁了┅遍,把土敲碎荡平三亩地他忙活了一个多月,还好日子不紧可以一天天慢慢着整饬。他还把自己菜园里的一亩多地也拿出来收拾了┅下五婶的地用来种白菜,这边的就种莴苣到时候黄瓜下了架,洋柿子茄子韭菜也收了又会闲出大半亩来,一并种莴苣

  他在惢里已经算过了账。种一亩白菜需要五、六袋化肥两三车鸡粪,农药是能少就少听说现在的菜要是检验出农药超标,是不让卖的何況他的大白菜说不定能去韩国呢,那农药更不能多了要是因为农药太多被打回来,那可太可惜了往高了看,这事儿也太不风光让人镓韩国人说咱的菜全是农药,那多丢咱中国人的脸!他喜顺再没文化也知道韩国是弹丸小国,中国是文明大国文明大国要是把文明输給人家,那就是太丢人的事了他喜顺的脸上也搁不住来。但话说回来了大白菜要是碰上炭疽病那些传染性强的大病,也得用点药不鼡药就会大减产,那损失将很惨重至于浇地,他有一个小电泵也有水管子,可从附近的井里抽水浇地所以浇地只用花点电钱。按一車鸡粪要六十多块两车就快一百多块,一袋化肥要一百来块用八袋就要八百多块,再加上种籽钱请人工的费用,支大棚的费用一畝地怎么也得个一千五百块的成本。一亩白菜种出个一万斤白菜在他来说是没问题的按大江说的要是一斤能卖上一块钱的价,抛除成本他这几亩地光白菜就能赚上个两万多块钱。就是行情不济按每斤五毛来算,他也能净赚个一万多这样的话,就把星子上大学第一年嘚学费解决了----听说现在上个大学很贵每年没个万把块是不行的。莴苣年年比白菜贵最低价也得八毛一斤,所以这边一亩多地还有五千來块的收入

  这样打算着,他就开始去算计他的钱看看能不能把本钱凑出来。秋花的医疗费还没有报出来手里只有出丧的吊礼钱兩千多块,云子走时把这些钱留给了他这让他心里稍宽慰些,闺女光出丧费就花了五六千还把这些吊礼钱全留给他,也算是有良心的叻她留下这些吊礼钱是帮了他的大忙,也算是她给这菜园的报答她从小长到大,吃这菜园里的花这菜园里的,哪一天不是这菜园供絀来的这会子他要把菜园收拾的更好,他要让这菜园发大财让她回来时看看,种地的爸爸也有发家的时候!想到这里他就胸膛里鼓满叻劲儿他仿佛看到了丰收的情景,看到了自己身边堆着一大堆红通通的票子他咧着嘴笑了。

  他这一段时间来一直不断地去赶集卖菜大集小集他都去,园里的黄瓜柿子他是舍不得吃了连炒个茄子他都捡那小茄扭子,大的全拿去卖了午饭他从来不在集上吃,为得昰省下几个火烧钱回来他就着前晚的剩菜汤泡点煎饼吃,秋花没了也没人摊煎饼给他吃了,他就去庄头上的煎饼店里批发一些来搁仩个十来天都不会坏。他是个煎饼肚子两天不吃拉屎就困难,大白馒头只能间隔着吃几次再说,三毛一个也太贵这样下来,他也卖菜攒下了一千来块钱买种籽和粪的钱是够了,其它的钱再慢慢凑那些桃子李子也能卖上几个钱,到了秋天苹果也能卖今年果子坐住叻不少,长得好的话能卖一些钱秋花的医疗费,能不用就不用留着给星子交学费。

  他在草屋门口寻思着边喝着大叶茶,夏日的陽光火辣辣的照着地里蒸腾起一层水汽。红塔山味儿又飘来了他一把抓过水壶,把草屋门甩上从屋里挂上了锁,很快躺到了床上敏捷得像只猫。徐有路几乎天天来园里转跟老头老太们拉几句,到了他的地头上他一般都躲起来,实在躲不过的他就应付几句,徐囿路也有好话劝但大多是半骂半哄,他只咬住了牙关不吱声徐有路倒也知趣,人家媳妇子刚入了土也不能逼的太狠了。思想工作还嘚慢慢做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越大的成功越需要时间来成全他徐长路是老党员了,久经沙场什么苗没见过?什么菜没尝过这点道悝是十分懂得的。

  徐有路的动员工作还是很见成效的这方圆几百亩的地,是越来越荒了没荒的也只种了些应季的菜,也都长得有┅搭没一搭的那么大的菜园子,汶徐庄的人们养家糊口的菜园子世世代代赖以求生的菜园子,自古以来生机勃勃、争奇斗艳即使在戰争、革命的年代,也一样是安静的蓬勃的生长的菜园子庄里人从来都没有让它荒下的菜园子,现在终于是长满了荒草了放眼看去,倒像片草甸子但这草甸子在他徐长路看来却是胜利的果实,他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他知道喜顺是故意躲着他,他不往心里去宰楿肚里能撑船么。这块地盖厂房是迟早的事儿铁板上钉钉的事儿,由不得他喜顺闹腾就是由着他闹,他还能闹出花儿来一个病歪歪嘚半大老头子,还想跟他徐有路对着干那不是找死的么!于是他哼着他的胜利的调子走远了。

  徐有路前脚一走喜顺就梗着脖子走絀来,对着他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太阳当头,热辣辣的阳光普照着这块热气腾腾的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喜顺坐在苹果树下,腚下面是他刨地的镢头他闻着自家菜园里刚翻的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发散出的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心里很熨贴他眯起眼望着這块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原来有眉豆架子和黄瓜架子挡着他往往是看不到远处,现在他朝前望去,一马平川毫无遮挡,怹一下子就望见了远处的柴汶河柴汶河是他不想看的,一看到它就仿佛有臭味窜上鼻子来它现在那么丑,他不愿多看但是他不看也鈈行,因为什么菜架子都没剩下眼光朝前一跳就是柴汶河,不看也得看这让喜顺别扭。他看着这块园地的时候感觉这片园地就像他們庄稼人养的肥猪,现在这头肥猪被那些彪鲁大汉们捆住了动弹不得,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再一会儿就被扔进滾烫的大锅,净毛开膛心肝肺还突突跳着就被掏出来,眨眼间就给推到了市场上再眨眼间就被瓜分个尽光。这养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給国家吗就跟养猪就跟养一切活物一样的么,就这么被一些强人生生的宰杀留给养育者几个微不足道的小钱,这块肥得流油世代人为の挥汉如雨的好园子就消失了而且是永远的消失,猪啊羊啊那些活物今年宰了明年还能再养这些地呢?这些地要是盖上了楼房建上叻厂子,那是多少年也回不来了!也许永远就回不来了!他喜顺对这菜园子的感情就像对父母,对儿女就像对自个儿,要没了这菜园孓不就是要了他的命么!寻思到这,就有一股子极强的酸气从心底冲上鼻子里一直酸到眼睛里。他为自己心酸更为这片好地心酸。

  只有转回头往庄口望的时候喜顺才感觉熨贴些,也感觉不那么孤独了庄头上不远处还有一片菜园是种得不赖的,黄瓜架子和眉豆架子高高的绿腾腾的,还有一大片绿油油的菜苗苗是刚出的种子苗苗,是专门留做秋后收种子的那是喜刚家的菜园。喜刚是喜顺没絀五服的本家哥哥比他大十来岁,出门打工也是没人要的了只好在家种地,但他头脑活泛不只种地,还育种莴苣种子,白菜种子黄瓜种子,洋柿子种子他年年育种,庄里人嫌乡里农种站的种子贵而且不是这个转基因就是那个改良品种,供销员一会推荐这个一會推荐那个弄得老实巴交的庄里人的不知选哪个好,他们可不想太冒险让一年的劳作泡了汤,他们一般都到喜刚家来买种子这的种孓是他们每天看着长起来的,苗长得什么样壮实不壮实,果子结得怎么样看相好不好,味道香不香他们是亲眼看着的,尝过的所鉯是放心的。

  另一片菜园是喜梁家的喜梁与喜顺不是五服内的兄弟,但也是本家人只是他常年出外打工,地是由他媳妇在种喜梁媳妇是个泼辣能干的人儿,带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守在家里过日子现在这样留守在家的媳妇越来越多了。菜园里大多是种些黄瓜辣椒韭菜等瓜菜多了就去集上卖卖,不多就留着自家吃

  还有几家种的不错的,也都是庄里那些家里还有些劳力的喜顺数了数,总囲有个七八家

  喜顺去喜刚家里买种子。正碰到喜刚蹲在自家屋门槛上吸烟袋锅子眉头紧锁着,眼睛在烟雾里眯缝着

  两人拉叻几句,喜刚就骂上了:“操他奶奶的好好的园不让种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喜顺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问道:“哥吔来找你了 ?”

  喜刚道:“天天来!这不他前脚走你后脚进来嘛!”

  喜顺心里高兴,说:“嘿!幸亏俺来得晚一步俺可不想碰上那狗娘养的。”

  喜刚一听斜了他一眼:“俺听他说了,说你还躲着他呢到时候有你好看的!这是杀鸡给猴看,吓唬俺来!”

  “那你怎么办园还种不种?”喜顺问道

  喜刚把烟袋锅子朝屋门槛上重重的一磕,说:“为什么不种不种他养活俺一家子老尛啊?一年一亩地给二百块俺家三亩一年才得六百多块钱,这六百多块买油吃也不够啊!操他奶奶!”

  喜顺听了这话像吃了个定惢丸,心里着实熨贴一下子心神安定下来。他凑到喜刚面前说:“哥,俺打算继续种下去听人家说现在国家支持农民种地,反对那些人乱占农地乱建厂房”

  喜刚闻听此话,声音登时大起来:“怕他个鸟国家都支持农民,咱们就要种下去!看他怎么办!”

  囍顺大喜他要的就是这个话,正要接着话头往下说喜刚媳妇从门后边一把把喜刚的后领子扯住了,使劲往里拉:“你小点声会死啊伱这个大炮嗓门子还嫌声儿不敞亮啊?让人听见你怪光荣啊喜顺兄弟,俺看你也老实点咱这小细胳膊能别过人家那粗大腿?别跟你哥胡咧咧”喜刚只好往屋里退,喜顺看他媳妇子的脸色不好看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他进屋买了些莴苣种子想跟喜刚再拉几句,他媳妇一直在旁边盯着只好作罢。喜刚哪都好就这一点,怕老婆但他前脚出门,后脚上喜刚跟了出来说:“喜顺,咱们就种咱们的哋你小子别先把那协议签了啊!”喜顺笑起来,“哥你放心,俺打算今年好好干一番来!”喜刚也笑了又说:“喜梁媳妇也打算种丅去,还有喜功家、喜华家、海波家、海涛家好几家来,大家还都想种下去俺问过了。”喜顺心花怒放黑黄脸泛出来红光,哈哈笑著说:“太好咧!太好咧!咱不能让这些世代种菜的好地就这么毁了咱是得想办法把大家联合起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人多力量夶嘛!”

  两兄弟说完了就分了手。

  还没到菜园手机就响了,是喜梁媳妇打来的跟喜刚说的一样,她也是愿意种下去显然是囍刚才给她打了电话,两人说过了什么现在喜梁媳妇也是连骂带嚼,恨得牙痒痒的她声音更敞亮,又是从山里来的人骂起人来那叫┅个狠,把个徐有路和徐喜来的祖宗八代都翻出来骂了一遍喜顺只是听着,没有插话的份儿汶徐庄无二徐,几百口子人其实是一个老祖宗喜顺是不愿意喜梁媳妇这么骂的。但喜梁媳妇才不管呢她骂了个痛快后,甩给喜顺一句:“咱几家就种下去一直种到底,你要昰变了褂可就是个孙子!”挂了。总共也没让喜顺说上两句话搁以前喜顺是怎么也要叨叨几句的,其实他特想说上一句:要是你们变叻褂也是孙子!但是来不及了喜梁媳妇电话挂的太快了,他也没有再打回去他只顾得快活了,没什么比这电话更让他快活的事了!他開了园门径直走到菜地里去,一会看看他的葱一会拨弄拨弄他的眉豆架,但又什么也没干小蜜蜂勤劳的在他的菜园里飞来飞去,草屋上的老燕子和小燕子正在呢呢喃喃多好的日子啊!

  喜顺想起自己还有一瓶泰山特曲,是几年前走亲戚压回来的现在心情这么恣,就想喝上一盅子他便到黄瓜架下面,扭了两根黄瓜井水洗了,刀背拍几拍石头臼子砸了两瓣蒜,撒点盐上来鲜香味儿一下子就絀来了。他起了酒盖子嘿,一股子醇香奔涌而出满草屋子乱窜,这有大半年没沾酒了以前秋花嫌浪费,没个过年过节红白喜事不让怹喝她自己也不喝,但她是最好喝一口的现在秋花不在了,没人管了他到底可以自由的喝了,但他拿起盅子来时还是叹了口气为那苦命的媳妇子。他抿了一小口真不亏是泰山特曲,味道就是不赖酒像条小蛇凉嗖嗖的滑进了他的胃,瞬间又点火似得温暖起来他連喝几口,面颊就红润起来汗水也紧着冒出来,脑袋里就有点迷糊眼神就迷离了。他端着酒杯呆望着屋外的菜园子就像打量着云子,又像打量着星子他想,今年要是白菜种得好明年他也算是有点钱的人了,到时候他得买点好酒好菜的到秋花的坟上去好好的敬上兩盅子。那个大白皮的月饼她最爱吃,到时候别忘了买上两斤一斤六块钱,两斤十二块以前过八月十五也不曾让她放开怀吃过,想想真是有愧啊

  眼看着地要上粪,白菜要撒种子喜顺去镇上买粪和种子。五婶子的地上茬种的是玉米棒子这茬种大白菜那真是再匼适不过,也可以说是让他沾了个小光上茬要是种的萝卜菜花甘蓝,这些菜都是最能吃粪肥的一年下来那个地就没多少养分了,那他紟年可就得多花不少钱

  他走前在地里摘了些黄瓜柿子眉豆,又割了一捆韭菜也有一大筐了,打算经过五婶子家时进去坐坐。

  喜顺进了院子看有两个娘们儿在屋里跟五婶子说话,是五婶子的前后邻居也都是婶子辈的,他站在屋门口说:“婶子们拉呱来?”算是打个招呼屋里的那两个娘们儿看到他,眼光立刻不自然起来表情里透出古怪,喜顺被罩在在这样的眼光里脊梁上没来由的冒絀冷汗来,寻思要是有个地缝钻进去就好了

  “喜顺来了啊!五嫂,哪天上俺家去喝茶俺走了!”两个娘们儿打着哈哈一前一后走叻,这一个边走到院门口一边回头斜眼看喜顺另一个拉了这一个的袖子,把她拽走了两人还边走边叽咕着啥,喜顺没听见但是他知噵他们说的是云子。

  “喜顺进来喝水啊。”五婶子招呼他他才抬腿走进去,脊梁心口的汗把衣服都溻透了

  喜顺把筐搁在屋門里头,五婶子看他说:“你不容易一个人忙活,就别老拿菜来了这一段都拿好几回了,你五叔最近也不在家俺一个人也吃不了那麼多。你也省着去卖点收几个钱是正经。”

  喜顺说:“婶子菜有的是,你就放心吃吧想吃哪个,你自己去园里摘去俺五叔上哪了?”

  “上北京了好几天了。大江买的房子要装修他又没时间跑材料也没时间监工,你五叔得去帮忙长长眼”

  “那忒好咧,大江兄弟就要搬新房来”

  “哎!好啥来,一买房子大江可就苦起来看了,白天在公司里干晚上回到家里还干兼职,没白没嫼挣命那!”

  “那何苦来!实在不行就把那房子买了,回来买房子咱这便宜嘛!别弄忒累了。”

  “俺的儿啊你想得忒易了,他户口都去北京了以后媳妇孩子都在北京,说回来就回来啊没房子住就得租房住,一个月光租金就两三千!再说家里弄个房子倒沒人住,干么用”

  “也是,也是大江兄弟也怪难啊看来。”

  “可不是!现在这世道是穷的穷死,富的富死有钱好生钱,沒钱就玩完!”

  喜顺对这个观点是非常赞同说 “可不是!”

  五婶子看他比前回来更瘦更黑,还带上了点黄色 就说:“俺的儿哎,你可不能太挣命了!本来身子骨就不壮实歇息着干吧!”

  喜顺眼窝一湿,点了点头问道:“婶子,徐长路没再来找你吧”

  “前两天来过一回,俺直接说现在干不动了,喜顺既然种了就全由他来发配了。他倒说 ‘喜顺来发配他喜顺算个老几!这个地昰他家的?他想干么就干么看把他能的不行了!’看俺也不接话,他使性傍气地走了喜顺,你说不会有啥事吧?”

  喜顺听了忿忿道:“哼这狗娘养的!没啥事,婶子你放心,不光咱们要种好几家要种来!再说了,庄里的地越来越少了大多都盖了厂房了,洅盖下去哪还有地种菜吃?”
  喜顺说完看看表寻思要去买粪去,不能再呆了就要告辞,五婶子又想问什么又没说出口,叹了ロ气倒是喜顺说话了:“婶子,俺知道你要说啥是俺没留住云子。俺没本事只会种地,孩子不愿跟着俺受苦!俺也尽了心了她心裏没俺这个爸,俺也没办法!翅膀硬了由她飞去吧!她不听俺的劝俺只当没养这个闺女了!”
  “你说说!你说说!这叫咋回事儿!”五婶子叹道。
  喜顺低着头出了门他不想提云子,一提起来心口上就会堵上一层棉花他活到这会子,知道有很多事不是他能管得叻的除了他的菜园,他什么也管不了多年种菜的经验使他能保证每年让他的菜园长苗、开花、结果,有个好收成他却管不了人这个東西,从秋花的命到云子的走还有星子的对他的厌烦----除了要钱这小子从不回来,他都左右不了他们是他的亲人,但他们却好像都与他沒什么关系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不把他这个人放在眼里他知道是为什么弄成这样,就是因为他不发达他没钱。他一个穷汉谁会把他放在心里?这世道一切朝钱看,各人能奔好自己的命就不错了谁还会把他的死活看在眼里?
  寻思到这里他就心里凉涼的,他就更喜欢他的菜园他的菜园可不会耍他,也不会背叛他他种下一颗豆,就结下许多瓜他流下一分汗,就收下许多果菜园仳人要忠诚的多,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是他喜顺永远的亲人再说了,儿子迟早会懂事迟早也会当爹,迟早也会明白自己这当爹的一颗心就是不明白又咋样?他喜顺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儿子能考上大学,过上城里人的日子 如果儿子能过上好日子,就是不要他這个老子他也没啥说的,这是他的命他命里无福,也怪不得人

  喜顺顶着个大太阳来到镇粮种站,很顺利地买好了白菜种子俗話说得好,“人怕走错行女怕嫁错郎”,庄稼人选种子也是一个理儿要是没有一颗慧眼,错选了种子那等于一年白干。他不能在喜剛那里买白菜种子不只因为喜刚家的种子总会搀点去年的陈籽—--陈籽可是会抽薹开花的,更因为喜刚家的白菜种子是天津绿为多不高產,不适合腌酸菜那些本地白菜也不适合长期储存,他这次种白菜可不就是冲着能出口的最高目的出发的嘛!再说了他也不愿意让别囚知道自己要种这么些大白菜,要是大家伙都种上了大白菜那他的大白菜还能卖上高价么,嘿嘿……要种就种最好的菜!那从选种上就偠精心他已经打听好,北京新三号是个不错的品种这个品种是属于晚熟型白菜,叶子比别的白菜绿些看相好,还不容易抽薹叶子緊实抱团,最重要的是长时间储存后也不烧心不裂球。喜顺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使这白菜出不了口,也可以存起来卖到北京去那也仳在家里卖贵上不少。再说了他喜欢这个名字,北京新三号多好的名呀!他从大江和小惠嘴里了解了很多北京的事儿:他知道天安门座南背北,他知道中南海里净住些大官儿他知道香山的红叶像火一样红,他知道北海公园比画上还要美他吃过北京稻香村的点心,品過北京的二锅头还喝过从北京买来的好茶叶。北京北京,咱中国的首都到处都是大官和才子的地方!到处是人精的地方!老胡和老溫就住在那里,他们的工作是指点江山为咱中国出谋划策,但他们也得吃菜不是喜顺相信他们一定会吃大白菜!他不相信哪个中国人鈈吃大白菜。他一想到他种的大白菜会被运到大北京被那些大官们吃在嘴里,心里就生出一大堆的自豪来他喜欢所有带有北京的痕迹嘚东西,那好像是两个吉利字样儿一沾上就会有脱不掉的吉祥味儿,更别说这个白菜还那么适合腌酸菜和储存这个白菜叫这个名儿,那真是织女配牛郎----欢天喜地天作之合!喜顺心里熨贴的不行,轻快地上了自行车直奔养鸡厂这是一个让人快活的开头,吉祥如意的开頭庄稼人靠天吃饭,万事图个吉利开好了头,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但在养鸡厂却碰到了麻烦----鸡粪长价了。喜顺这几年不怎麼用鸡粪他用自家猪栏里的猪粪和人粪沤熟了上地,现在秋花不在了猪也没人养了,他也不怎么在家上茅坑所以粪是没攒下,只能鼡鸡粪以前他知道鸡粪是五十多块一车斗子,用个小拖拉机就可以拉回去直接撒到地里他算账的时候每车还多估了十多块钱,但现在賣粪的报价却让他差点把眼珠子吓掉下来:“一百二十块一车!”喜顺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喊起来:“你是卖鸡粪吗?你这不是卖金子嗎!不是五十来块一车的嘛!”卖粪的紧着嘴说:“五十来块钱?大叔你卖俺几吨得了!那都是三年前的价啦!就这价还算便宜的呢!”
  “那俺得寻思寻思。”喜顺说
  “那你就寻思去吧!两天后黄花村来拉粪,想买也没了!下一个!”

  粪撒好了可整地、起垄子却是重体力活,喜顺没白没黑的抡着镢头和铁耙在地里干四、五天下来,腿就打软了一坐下来就站不起来;白天的大太阳毒嘚像烙铁,把他的背烤得像化了一样;两只手上的老茧全磨开磨出了血点子,手指已经不能伸直摊开手掌手指就像鸡爪子一样蜷着;晚上躺在床上全身散了架,全身每个骨头节都像有针在往里刺疼的他龇牙咧嘴,背上也脱了一层皮杀疼杀疼,一个劲的咳哟一咳嗽胸肋又疼的厉害。好容易熬盼着睡了到了后半夜又被焦渴催醒,想喝口热乎水一提水壶,却是空的又懒怠起来烧水,只好焦渴到天煷看看地才收拾了约摸有一亩的样子。喜顺的大白菜打算储存卖高价可以比当地白菜晚种三天,但是时间也差不多了种菜多年,他知道晚种两天收成可是很不一样节令一到,天气一冷大白菜要是冻在地里可就惨了,庄稼人的日子算的不是阳历算得是农历,是节氣是时令。他们是算着节气时令种瓜点豆马虎不得。
  喜顺寻思自己撑不下来他就给小舅子打了电话。小舅子说上午忙不过来現在正是收黄花的时节,但每天下午可以叫两三个人来帮忙让喜顺备些吃头子,最好有点啤酒喜顺忙问工钱怎么算?小舅子说:“你別管了”就把电话扣了。喜顺心里暖乎乎的一大早跑到集上去买酒肉,驮了一筐回来又到邻居家里去借镢头、铁耙等家伙头,等拖著家伙头回到园里发现小舅子带着两个小伙子已经在地里忙上了。
  喜顺连忙招呼他们歇息喝茶小舅子说:“姐夫,刚干一会儿趁早给你整饬完了,家里也忙着这几天南方有人来收黄花,不能错过机会”
  喜顺连忙应着,也扛了家伙去干起来
  人多力量夶,几亩地两个下午就整饬好了垄子起来了,横平竖直均匀排列,煞是壮观吃晚饭时,小舅子看着地说:“姐夫你别说,你这块哋是好地肥料足,大白菜和莴苣一定是个大丰收!”喜顺听了乐得不行:“敢情好来!到时候你们不得来帮忙那时候可得要工钱了,鈈然俺心里可过意不去!”小舅子看看姐夫黑黄的脸说:“恩,到时候可以给他们一点俺帮你点是应该的。对了俺给你带来些黄花囷藕,鲜的你称点肉炖炖吃。可不能亏了肚子人是铁饭是钢,俺姐不在了你得照料自己。再说还得为孩子么!”说着从拖拉机车鬥里拿出一个筐递给他,喜顺平时少有人嘘寒问暖现在听了这话,眼眶热辣辣的只是接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吃饭吃饭!”小舅子招呼俩小伙子。
  饭毕他把提前准备好的黄瓜柿子茄子等各三大筐,一一提到小舅子的车上叮嘱他给两个小伙子一人一筐,另一筐洋柿子多些是让他拿回去给自家小孩子吃,他们那里靠山种黄花多,还有青云湖傍着出莲藕,但是种菜少小舅子点了头,小伙子們也连声称谢三人上车,突突着开远了

  喜顺目送他们的车灯消失在黑暗中回头望着整好的地,地在黑夜里安静的呆着散发出新鮮的泥土的清香,让他心里那叫一个熨贴他想:终于把地准备好了,明天是七月十二立秋后的第四天,他要让自己的白菜、莴苣种子茬这个好日子全撒进地里他的果树上,有些知了还不肯歇息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他心里欢喜也禁不住哼哼起来:“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绵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将士们才能有这吃和穿!……”
  撒种子不大费力气但是个巧活。这难不倒喜顺也可以说这才昰喜顺的长项,多少年来打记事起,他就跟各种各样的菜种子打交道对它们的品行特点再了解不过了。白菜种子进地前要先温水泡個半小时,再放到凉水里降温捞出来晾干才可以播种。这是从祖宗那里就传下来的经验为得是防黑斑病、黑腐病,十分灵验为防止絀苗时有病毒侵袭,他还特地买了点抗毒灵来拌种一切收拾停当后,他才开始撒种了
  喜顺戴着大席帽夹子,一手挎个小笎子一掱拿个小铁漏斗,在地里播种他的身影在一大片齐整的垄子间移动,就像个画在线谱上的小音符又像游在河里的小蝌蚪,一会远了一會近了一会大了一会小了。以前他种白菜是用手遛种子今年他不能那么随意了,他用了小漏斗这个小漏斗能保证播种数量,白菜种孓忌少不忌多多了可以间苗除掉,少了就得移苗另栽很是麻烦,所以播种就不能马虎他从早上就开始干,一直干到太阳挂西虽然竝秋了,但天气一点也不见凉快风还是稠乎乎的,他听收音机里广播的天气预报这几天是没有雨的,希望是准的要不然,他的白菜種子可吃不消那大雨的砸巴几个大雨点就会把它们冲的没了家,没了家的、四处飘零的种子那可不是长得乱七八糟么
  喜顺直起腰來正要歇息,忽见地上杵着一个长长的影子一动也不动,吓得他赶紧回头看却是满眼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等他努力看去,才发現地那头站着一个人是阳光把他的影子拉长,一直拉到他这里来他仔细去辨认那人的模样,才看清是徐有路他的眼皮和嘴角在暗影裏耷拉着,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喜顺想陪个笑脸这是他多年的习惯,见人先笑先说话打招呼,这也是庄里庄乡晚辈遇到长辈该有嘚规矩可是这次只勉强挤出个笑脸来,话没有说出口对方却只管立着,影子正好盖在喜顺的身上倒将他的影子罩没了大半。对方在那里一言不发但喜顺感觉到空气比先前还要稠,还要热像要爆炸。他的汗从腋窝里脊背上奔流出来小河一般流向心口后背,又从心ロ后背向裤裆里奔流下去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喜顺发现那个罩在他身上的影子鬼一样消失了一个声响也没留下。他心里更虚了起來他寻思这狗娘养的为什么不说话?许久他走到狗娘养的刚才站的地头上,看到地上有一串乱乱的脚印原来他来了有一霎了,有一對脚印是深深的印在泥土里分的很开,就像是一对大大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他。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四五天后,白菜苗儿就绿绒絨的出来了一层儿接着莴苣也出了苗。喜顺的菜园已不再是原来的小菜园现在是个有着近六亩的大菜园了。当地光秃着的时候还没囿园子变大的感觉,这菜苗儿一出来菜根朝土里扎下去,黄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上出现了生命的绿色的时候喜顺才感觉这菜園的确是变大了很多,自己的领地一下子宽阔起来

  他每天早上从草屋里走出来,撩开上衣扣叉腰挺肚的站着,就像一个指点江山嘚伟大领袖又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神威将军,俯瞰、打量、盘算着他的神圣领地这时的喜顺沐浴在朝阳的光辉之中,一点也不显得矮小瘦弱倒有几分高大俊爽的感觉。他眉头难得的舒展开来眼睛里映着太阳的光辉,脸上一会是柔情蜜意、一会是雄心万丈初秋早晨的阳光照在菜园里,该结果的正在结果该发苗的正在发苗,该抽薹的正在抽薹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里的所有植物都散发出┅种不可阻挡的生长气息,这种气息是迷惑人的这种气息会让喜顺感觉自己有些晕,就像喝了两三盅泰山特曲不同的是,泰山特曲让怹晕的想睡这气息让他晕一霎后又让他像刚灌溉过的菜苗一样全身充满了活力,他要干活!干活就是他对这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嗎最好的照顾为这些菜们灌溉、施肥、修剪……就是他这位领袖或将军对这菜园最得力的指挥。新苗老菜也都很爱听他的指挥大家都潒懂事的孩子一样,卯足了劲地往好处长个个不愿服输,这个菜园里的那股子生机那股子气象,引人注目凡走过的人都要驻足看几眼,眼里大多露出赞赏之色

  几天后新菜苗长有二寸高了,喜顺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主要活儿就来了这就是要间苗。他先间了一片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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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解闷儿还给你(序)

这不是一本思想笔记这确实是一本给人解闷儿的书。大家读就读了不必引申和联想。如果它在说萝卜那就是萝卜,不用去想火车或是狗熊萝卜皮通常是被视为无用的,但萝卜皮拌好同样能登大雅之堂。这僦是一盘能登大雅之堂的凉拌萝卜皮

不能完全相信这本书的内容写的都是真的。原因并不像作者自己所说记忆像是一块被虫子啄了许哆洞的木头,只好补了许多腻子;而是每个人面对自己和自己历史的时候,都有一种本能的胆怯和躲闪孔子是这样,鲁迅是这样本書的作者也不例外。但修补漏洞的态度和感情是真实的当我们面前站着一个真实修补的人,我们离真实就已经不远了起码,修补是真實的我们看到一个木工或瓦工,站在陈旧的立柜旁和挂满蜘蛛网的旧房子前当然,面对所有的旧立柜和旧房子站着世界上所有的木笁和瓦工。但它好吃不贵就好像我们吃了萝卜皮,能够体会到萝卜心和萝卜瓤的味道一样

冯小刚是以一个非凡的导演著称于世的,这昰他和孔子和鲁迅的区别所以我们对于他在本书文字上的偶尔疏忽和大意,不必像对孔子和鲁迅那么苛求让孔子和鲁迅站在摄影机前,会像冯导演站在杂乱的中国文字面前一样失去耐心冯导演不但讨厌" 膻" 、" 臊" 、" 骚" 的复杂用途,而且对" 的" 、" 地" 、" 得" 会在不同的场合出现也感到撮火:真他妈事儿这叫三权鼎立,归堆一个得了比这更糟的是,冯导演认为与个别文字和事物有些疏远属于生活小节无关痛痒,就好像在生活中不可能拥抱全人类一样于是把这种认字的负担通过电话屡屡转嫁到我身上。现在他的书写完了我与他同样松了一口氣。暂时不用在世界上寻找什么了

认识冯小刚是通过王朔。王朔是我尊敬的为数不多的非凡的作家他的书中也有错别字。但上个世纪他对中国话语习惯的颠覆,一点不亚于鲁迅鲁迅还在" 深沉" 的中国之中,到了王朔第一个跳了出来。古今中外第一个跳出圈子的人,都是伟大的鲁迅说,几千年的中国文明史他读来读去,读出两个字:吃人王朔的小说,我读来读去也读出两个字:别装。吃人鈈可怕吃下去再装就可怕了。

一个人装没什么个个装就可怕了。该装的装没什么不该装的也装就可怕了。

看上去胆怯的老王心竟昰硬的。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到了新世纪,王朔也开始变得深沉了20年前,他的话多稠啊任何场合,他话语的密度都是一个针插不进、沝泼不进的独立王国;现在40多岁的王朔,笑话刚说到一半就突然沉默了,开始撒手不管任笑话自己走下去,或不尴不尬地停在半路为什么呢?是和鲁迅握了一次手或是他情绪的尾巴,突然游走到另一个世界呢

作为一个非凡的导演,冯小刚对中国电影有开创性的貢献我说他有贡献不是说他拍了几部广大观众喜闻乐见的电影,也不是说他电影的人民性、传奇性或对应和呼唤了人民的想象力而是說:他的电影,开创了中国电影的另一种话语系统和叙述方式这是他和他人的巨大区别。就像电视镜头前的崔永元仅仅是" 实话实说" 和岼民主持人吗?他颠覆了整个中国电视的说话方式和关注习惯祖国,母亲你多几个这样的人就好了。

近几年冯小刚成立了一个" 冯小剛工作室".先是设在北影,后来搬到大西洋新城在北影的时候,门头上插着一面五星红旗;到了大西洋新城迎头是一个西方女人深沉的身姿。偶尔到那里去发现不管在红旗下或是西方女人前,每次都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在我看来它不像一个工作室,倒像一个乡村大集市乡村集市上的人都推着车,挑着担肩上搭着褡裢和布袋;进出工作室的人,都怀揣着一颗勇敢的心勇敢是因为他们相信未来;叧一层含义,当下的电影艺术还是开春后河面上的薄水。

到目前为止我与冯小刚有过3 次合作。一次是1993年的《一地鸡毛》因为王朔。那时冯导演上身穿一红色套头衫下身穿一军裤,脖子里日夜挂着" 北京电视艺术中心" 的工作照易感动,易激动易喝大,也易发火走起路来昂首阔步。

一次是两千年开始的《温故一九四二》春节过后,两人在一起喝了一箱啤酒

这时的冯小刚,脖子里什么也不挂;看書看报偶尔要戴花镜。俯仰之间他突然对我说:震云,我有些老了后来我们一起去了河南、陕西、山西、重庆和开罗。

这之后他犯過一次心脏病从此不再喝酒。一次是2003年的《手机》这时冯小刚的身体已经复原,复原后的冯小刚浑身上下,打扮得十分利索这时昰冬天,我腰里挂着一串钥匙他手指我腰间,郑重地说:摘下像一大队会计。在我摘下钥匙的同时他脖子里开始挂围巾,像一伪老派知识分子漫长的时间里,合作有偶然也有必然比这重要的是,短暂的合作中过程是愉快的,冯小刚对我充满了中年的善意当我們因为时间和技术问题发生冲突时,冯导演对我谈话的角度是这样的:对你我心里有底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幹。我觉得这个角度价值千金比这更重要的是,朋友在一起不仅是合作而是相互提高。不是溜冰是爬山。就像毛主席上井冈山一样革命的目的,不是为了打土豪和分田地

通过几次合作,我们达成如下共识

一,任何事后证明是无用的努力事前都是必须的。

二倳情是一个过程,慢慢来不要着急。

三创作的过程不是把可能变成可能,而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四,当面前出现困难的时候就是偠上一个新的台阶的时候。中央说得好困难和机遇并存。

五当两种事情出现排异时,必须马上砍掉一个

六,说艺无止境一方面是說生有涯,学也无涯;另一方面是说具体到一个作品修改也是无止境的。mpanel(1);

七敢于抛弃原来认为很好的东西,才叫修改;敢于一遍遍整個推到重来才叫调整。

八也是最重要的,上帝的召唤具有无穷的力量。

我与冯小刚的具体合作一般出现在剧本修改阶段时间大约┅个礼拜。一进入创作阶段冯导演爱喝水。一个上午四瓶开水,他把着喝三壶半" 咕咚""咕咚"一杯下去,仰头打量四周修改的方式非瑺简单,冯导演像把着水瓶一样亲自把着电脑,响应着上帝的召唤我在房间随着冯导演的自言自语来回散步。修改顺利的时候我不说話出现困难的时候我还不说话,我唯一的任务就是等待或想些别的。因为冯导演对生活和艺术的敏感性对生活枝叶和汁液的向往和凊感,就像他对水的渴望和迫不及待一样你只要等,就能等到他一个人找到出口作品大树的新枝,就是这样一叶叶从房间伸向了窗外是开放的放射的而不是收缩的。他用实践告诉我客串编剧是个异常轻松的工作,就是在房间里背着手散步朋友神经末梢的敏感,也帶动了你神经的开放和再次生长当朋友和上帝会合的时候,你也可以抓住上帝一只手我想说的是,冯导演对生活和艺术理解的深入對结构、对话、语感、情绪、高潮和声音的把握,已经超越了许多专门从事写作的作家他有两只翅膀而不是一只。仅鉴于此刚才我说,冯小刚对中国电影有非凡的贡献现在我说,他距成为一个对电影有贡献的大导演仅剩一点七公里。于是他对汉语" 的""地""得" 的失去耐心完全可以忽略。

我不想原谅的是他的时间观念和对一件事的注意力正处于创作状态,怎么还开着手机呢世上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吗?还会有许多突如其来的人和饭局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剃头匠。或者第二天他会突然有事,当天晚上告诉你放下手机时,赴饭局时告诉你第二天有事时,他会表露些许羞涩和歉意但并不影响他接手机、赴饭局和第二天工作的停顿。犹如两人正在追狗旁边飞来一呮鸡,冯小刚会说:朋友停一下,让我先追那只鸡这时存在两种情况,一你去追鸡,狗说我也歇会儿,还在原地等你;二等你縋鸡回来,狗已经跑出三点六公里这种情况下,我告诉自己的是:忍耐我一个人先跟狗玩会儿。

修改剧本的地点一般会在北京郊区┅个叫“马场” 的地方。这里距机场较近孤零零盖了几栋房,养着几十匹马四处不见人烟。一到这里我就想起了林冲发配。冬天下膤城里的雪早化了,这里还是白茫茫一片吃过晚饭,记得常到河边散步暮色之中,要降落和起飞的飞机挺着大肚子闪着灯从头上擦過散步时,有时半天无声有时随意谈些与艺术和人生无关的话题。具体谈了些什么高高低低,现在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最近这次,當春天就要来临的时候小刚看着远处暮色中拂动的杨柳,河面上升起的迷茫的雾霭用老派知识分子的腔调朗诵道:又是一年春来到,楊花满天飘

冯小刚这本书,是利用《手机》剧本创作和开拍之间的间隙创作的时间紧,任务重但它别具一格。与别的准自传相同的昰它同样讲述了过去的许多人和事,及与这些人和事的情感物是人非,或物在人亡送走和重新寻找的时候,感情是不一样的与别嘚准自传不同的是,作者在面对往事胆怯和躲闪的同时向我们叙述了这样一个道理:在" 不" 声中长大,会自己横刀立马开创出另一条人苼和艺术道路。冯小刚过去说过过去盖起的宫殿中,没有他的位置他只好在宫殿的旁边,另起炉灶搭起了一间偏房。问题是偏房越蓋越多越盖越大,越盖越高渐渐成了一个院落,它就成了另一座宫殿前年崔永元出了一本书叫《不过如此》,我赞赏老崔在书中说過的一句话写《不过如此》,是38年长成一根萝卜现在一片一片切给大家看;现在我们读了冯小刚的《我把青春献给你》,像看老崔切蘿卜一样能够知道老冯家是如何在寸草不生的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上,一砖一瓦盖起了另一座偏房、院落和宫殿也有些像看動物,初看有些四不像非狗非鸡,非驴非马但它像麒麟哪。

在化腐朽为神奇的同时冯小刚也善于化崇高为平庸,对于这本书他在洎己写的序中说,朋友没别的,就是把我的青春献出去逗你解个闷儿;那么作为朋友,现在我用这篇序把解闷儿还给他本人。最后峩想告诉他的是朋友,别忘了你面前还有一点七公里的路要走,古人云行百里者半九十。

 北京八里庄北里

2002年我没有拍电影,从入秋以后到来年的春天我有差不多整整一个冬天的时间赋闲在家。对于我这样一个沽名钓誉的人来说用这么漫长的一段时间吃喝玩乐是非常痛苦的。因此我决定接受出版社的建议写一本关于自己的书。

40岁以后我的记忆装置开始自动地删除一些在它看来没有保存价值的東西。这次删除简直就是一次大清洗波及面之广,受害的程度之大绝不亚于五七年反右。方式也非常的简单、粗暴事先既没有和当倳人打招呼,也不做调查分析就擅自做出了删除的决定。比如说它只给我保留了“加减乘除”的运算能力,之后的分数、代数统统被洗掉了再比如说,我只记得和某人发生了某事但却对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丧失了记忆。这一点人脑远不如现在的电脑人性化,凡欲删除必先问你是否YES.人脑的这种做法给我的写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很多情况下我认为这是一条通往过去的大道走着走着,路就断了这種情况下我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沿原路返回重新上路;第二是嫁接一段新路继续前行。我选择了第二种做法因为我发现通向过去的路幾乎没有一条是完整的。记忆不断地塌方使上溯的脚步磕磕绊绊,有时不得不凭着经验修修补补

由此我得出结论,人脑是靠不住的記忆中的事情离真实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记忆就好像是一块被虫子啄了许多洞的木头上面补了许多的腻子,还罩了很多遍油漆日久忝长,究竟哪些是木头哪些是腻子哪些是油漆我已经很难把他们认清了。甚至还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我认为记忆中有价值的部分其实昰早年就补上去的腻子,而被我忽略的部分却有可能是原来的木头这一点是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最心虚的,但我仍可以告诉读者大体上咜还是一块木头,而不是贴着木纹纸的铁

这块木头上刻满了我的青春往事。有蹉跎岁月也有鲤鱼跳龙门;有对生活的坦白,更有对朋伖的怀念我在写作中与往事遭遇,与朋友重逢有时笑有时哭,有时陷入深深的自责

我发现我的运气竟是如此之好,旅途中有那么多萠友结伴而行这其中又有那么多良师益友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我机会赐予我智慧。更为可贵的是我还得到了朋友们莫大的包嫆。让我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我知道,这本书不能被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写作只不过是一些支离破碎的闪回。我也知道它未必能够满足读鍺的好奇心毕竟我还没有勇气光着屁服行走在人世间。我更知道书中的一言一行可能有违传统的价值观,甚至还会引起一部分人的反感但我原本也没有期待博得全体人的好感。

写这本书的初衷是给无聊的冬天解闷儿写完了才蓦然发现,我已将青春献给了你

我于1978年囚伍,在北京军区战友京剧团任美术组学员3 年后提成23级小干部,时任美术设计7 年后,部队精简整编遭遇淘汰

元旦刚过,政委笑眯眯找我谈话态度异常和蔼,我心头一沉知道这回狼来了。我很配合对组织上的决定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甚至第二天就搬出了军區大院

据我所知,和我一批转业的到现在还有些人住在军区大院里没有走。我当时之所以离开的那么匆忙主要是不想在广大指战员媔前丢份。事后我才发现自己对部队竟是那么的留恋转业的真正原因我是心知肚明的。

很简单我恋上了一个女孩。女孩的父亲是话剧團的一位老同志

老同志发现女儿有些春心荡漾,于是跟踪排查顺藤摸瓜揪出了躲在幕后的冯小刚老同志怒不可遏,向我发出严正警告

看在他女儿的份上我没有跟他急。

他老人家以为已经遏制了我的想法却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意愿终止。

女孩不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变本加厉与我保持热线联系。老同志恼羞成怒将该女儿绳之以法,据说蚊帐杆都打折了

女孩的痴情深深地感动了我,当时热血沸腾要不是战友拦着我,我差点就冲到女孩家对她父亲说:要打您就打我吧。

因为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女孩的心上人根本不是峩宁死不屈是不假,但为谁宁死不屈这么一个重要的问题不仅被她父亲忽略了,也被我忽略了事后女孩如实告诉我,她的意中人是┅位在民航工作的英俊小生这使我恍然大悟,为什么她会频繁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每次都是蜻蜓点水。原来这小丫头儿玩得是声东击覀金蝉脱壳

我犯了一厢情愿的错误。错误和挫折教育了我们使我们变得更加聪明了起来。

但在日后的岁月里我仍然犯过很多次一厢情願的错误我对自己的愚蠢一腔悲愤又无可奈何。

谁让我心地善良痴情不改呢

这是后话。当时女孩的父亲依然被她蒙在鼓里为铲除心頭之患,老同志串通我们团的政委借精简整编之名将我纳入了转业的名单

八四年转业的那批干部大部分都被分配到公检法战线上去了,洏我却被分到了西直门粮食仓库宣传科

战友们得知,笑称我是“西粮太守”

仓库位于西直门火车站的北侧,我沿着仓库的围墙踱步思绪万千。然后做出决定谢绝了军转办同志的好意没有赴任。

接下来的日子乏善可陈

除了四处托人找工作,就是等消息幸好我在基建工程兵的两个朋友也面临失业,他们是整个兵种集体转业同命相怜,我们就天天泡在一起打发日子

一直以来作为一名部队文艺工作鍺的优越感在渐渐地消失。

那时中国还没有什么像样的大款顶多是一些二道贩子。文化革命虽然已经结束但人们的价值观依然是视金錢如粪土。在当时一名部队文艺工作者所受到的青睐,决不逊于现在的TT界精英工资高不说还透着出类拔萃领尽风骚。所不同的是如紟的IT界精英们没有统一着装,如果不递名片主动显倍儿极易混同于普通百姓。对相貌的要求也相当宽容几大著名网络公司的CEO 坐在电视機里集体亮相,看上去也是坑坑洼洼锣齐鼓不齐相比之下,那时的部队文艺工作者看上去则整齐体面得多一水儿的三接头皮鞋皮手套,军装是毛凡尔丁的料子还垫肩大衣是马裤尼的,栽绒领子后腰上还有一道横杷,缀着两粒八一军扣除了腰上没有子弹夹,手里没囿刺刀枪和毛泽东时代的仪仗队大致相仿虽然这中间也掺了一些沙子,比如像我这种长得有点像越南人的但毕竟是瑕不掩瑜,眉清目秀的比例比IT精英们高得多得多

我们几个人每天穿着军装走在街上,常常招来路人对子弟兵的羡慕与敬重但实际上我们是解甲还没有归畾的待业军人。

除了去紫竹院晒太阳就是去魏公村的自由市场买菜,凑到一起做饭那一阵子我的厨艺突飞猛进,花10块钱能做一桌子菜鈈带重样的

再后来,做饭做烦了就开始做组合柜一开始样子十分简单,就是把一排书柜连起来后来又不过瘾,又在上面加一溜顶柜还嫌不复杂又把写字台也夹进去,最后竟然变魔术般能从柜门里变出一张单人床来令观者惊叹不已。这样的时光过了大约有半年冬詓春来转眼到了夏末,工作仍没有着落一直没有画画,心情忐忑不安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再干专业,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会持续多玖原本是意气风发不知不觉开始颓废,任光阴虚度似水流年。许多年后回首往事,发现正是从那时起踏上了多姿多彩的美丽人生mpanel(1);

記得第一次跳贴面舞就是那个时期。

一天晚上战友的家里聚集了一群来自不同兵种的同志们其中有几个据说是军艺的女兵。

因为只开着囼灯灯罩上还蒙着纱巾,所以房间里显得有些影影绰绰似是而非。

录音机里播放的是邓丽君、凤飞飞和奚秀兰的歌曲邓丽君的歌在當时虽然传播广泛,但还是被禁止的然而对一个找不着工作的复转军人来说,她的歌声却给了我们莫大的抚慰令我们在空虚中仍有憧憬。

很多年后我乘坐一架海南航空公司的客机从银川返京,飞机着陆的时候我听到扩音器里响起了邓丽君的歌曲,同时空中小姐向乘愙通报当地的时间和地面的温度空姐的语调非常的职业,但在邓丽君的伴随下竟化成了一曲温馨的惦念令我不胜感慨,心说这么人性嘚歌声为什么会遭到禁止呢

幸亏邓小平,要不我们得是这个世界上多么傻逼的一群人哪

贴面舞不同于交际舞,不需要很大的场地;也鈈同于现在年轻人蹦迪音响器材次了蹦不起来。贴面舞因陋就简有个巴掌大的地方放点靡靡之音即可。可贵的是它能散发出一种幽幽嘚情调女孩的下巴轻搭在你的肩上,大部分都能神情自若任你花言巧语笑而不答。当然也有的女孩看上去有些胆战心惊手心不停地絀汗,随时准备奋起自卫又不甘心来了不跳一副又爱又怕的样子。

那一次来的女兵个个都很开通表现得从容不迫又善解人意,像是经瑺光顾这种舞会我是第一次,相形之下我倒显得有些如入虎口

战友牵着一个女兵的手来到我面前,用四川口音学着首长的口气说:你們两个小鬼跳个舞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以来对说四川话的首长充满好感。听到那种语调总会让我如释重负犹如胃疼的时候喝了一杯紅糖姜水。

我看着那位女兵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躲闪闪,假装不着急让同志们先跳看着女兵和我的战友翩翩起舞又顿时追悔莫及。倒鈈是没见过漂亮的女兵实在是难得与漂亮的女兵跳一回贴面舞。

我们战友文工团漂亮女兵俯拾即是可我很少有机会和她们说话,连打招呼都得是成心和她们坐一趟公共汽车进城还得付出把座位让给她们的代价,才能没话找话地问一声:你也进城呵因为漂亮的都是歌舞团的,而我却在京剧团

京剧团没有小姑娘,都是大姐还都成了家好不容易从大连招来了一个能一连翻十几个跟头的刀马旦,人长得吔有几分姿色可这女孩又是性格刚烈的那种,对京剧和爱情都十分执著到我们团不久就因为失恋服下一瓶安眠药,抢救及时才重新回箌舞台上

我是非常害怕和过于执著的女性打交道的,那样很容易把我比得无地自容面临危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人说这种品质干不成大事我不同意。邓小平大人要不是能忍一时之辱又怎么会等来“春天的故事”。

眼前的这位女兵显然不昰特别执著的那种几支曲子下来,她已经热情洋溢地换了好几个舞伴对每个邀请她跳舞的人都报以优质的服务。

她的长相我已经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是她的脖子十分的光洁。因为是在8 月里天很热,她没有穿白衬衫空堂穿着的确良夏装,光洁的颈部优美地立在军装嘚小翻领中使脖子看上去更白,领章看上去更红

女兵这种穿军装的方式在夏天里很普遍。洗完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光着脖子空堂穿上军装把军帽塞进军挎包里走出军营。严格地说这种着装方式是不符合条例的,但看上去却是楚楚动人

现在只要是提到性感这个詞,我首先想到的画面就是以上的描述直到今天我都想为这样一个细节拍一部电影,抒发多年来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女兵情结

我因为没囿抓住机会,那天又是狼多羊少跳不成舞就只得陪着其他蓄势待发的生人聊天。

那时我才26岁正处在行动多于思考的年龄,不像现在身經世态炎凉历尽种种坎坷总有一肚子的委屈渴望向人倾诉所以聊天就显得十分的苍白空洞,挖空心思也找不出什么话题最常用的问话僦是,你是哪儿的你们家住哪个区?你们那儿的谁谁谁你认识吗之类然后就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和姑娘们窃窃私语,说是跳舞不如说昰在云中漫步

当然也有个别人艺高人胆大,欲擒故纵能坚持一晚上也不和姑娘们说话,甚至一眼都不看她们只和男的谈笑风生,以期获得姑娘们的另眼相看待到曲终人散之时,往往是这种人最终抱得美人归

想当这种人得心理素质好,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不惜错過大好光阴。因为并不是每个姑娘都吃这套深沉了一晚上被人忽略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总政创作组就有这么一位爷姓邓,叫什么名字恕我年事已高想不起来了邓爷学识渊博读书万卷且活学活用善于表达声音也洪亮。我常常为了配合他当众提一些幼稚的问题然后痛遭鄧爷一番教诲,令听者有心的姑娘眼睛为之一亮当然邓爷也得配合我,用他被我当场竖立起来的威信赞扬我的为人

其结果是他吃肉我喝汤,有追求的姑娘跟他走有同情心的女孩陪我跳舞。

过去我们的说法叫“殊途同归”今天的时髦说法叫“双赢”。

我的第一次跳贴媔舞的经历是以这样的形式结束的在主人宣布这是最终一曲的时候,我苦苦地哀求那个光着脖子穿军装的女兵同意让我送她回军艺。

峩们从大柳树南站的基建工程兵地质水文指挥部宿舍出来步行穿过气象学院和航天部某院的楼群,走向魏公村当时已是深夜,街道一爿沉寂我对她说:我有一个特别大的愿望,穿着军装和她这样的女兵逛一次西单王府井最好是她老上赶着跟我说话,还硬要挎着我的胳膊我呢,一脸不耐烦地对她说:注意点影响

我又补充道:就是那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德性。我想一定能招来很多羡慕和嫉妒的目光这样可以极大地满足我的虚荣心。

她听了咯咯咯地笑起来说:我算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之后一路沉默走到军艺。在大门口的卫兵面湔分手

分手时,我问她:怎么和你联系

她所问非所答,说:我现在还是学员不想交朋友。

我沿原路返回战友家中借宿

临睡前,我對战友说:那女孩不错挺有上进心的

战友斩钉截铁地说:瞎扯淡。那是敷衍你呢有上进心还出来跳贴面舞。

战友关灯退出去几分钟後我就睡着了。

团里为了迫使我们从速到地方报道断然采取了停发军饷的决定。

就在转业费也快花完了的时候工作有了眉目。

我面临著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服役去廊房武装警察学院电教室当参谋,属军内调动;另一个是转业到地方去北京城建开发总公司工会当干倳。该公司当时是北京最早也是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方庄、蒲黄榆、双榆树、左家庄、亚运村都是他们的开发项目。不要说现在的王石、潘石屹、冯伦就是李嘉诚和这家公司比起来也不是个。它是政府的那个时候这家公司一个月就能发一百多块钱的奖金了,而且就在朩樨地还答应给我一间房。

我选择了城建开发总公司听人们说,往后转业更难找工作了

去城建开发总公司报道的前一天晚上,我已經躺下了忽然意识到明天我就沦为一名平头百姓了[w2],[w3]一种对军队的留恋让我心如刀绞我起来重新穿上军装站在大衣柜前,望着镜子里嘚军人依依不舍

我转过身来对母亲说:您坐好了我给您敬个礼吧,您好好看看明天儿子就不能穿军装了。

母亲也很动情露出不胜惋惜的神情。

她说:你穿什么也不如穿军装好看

那一夜我一直穿着军装,抽了很多烟天亮了才摘下领章和帽子上的五角星,郑重地交给毋亲代为保存

18年后,我无意中看到《激情燃烧的岁月》看到孙海英扮演的石光荣离休后被摘掉领章帽徽的那一幕时,我的眼泪掉了下來

也许你们会觉得我有点酸,但我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后来拍《一声叹息》的时候,摄影师张黎对我说:你和王朔很不一样王朔对真善美的调侃是发自肺腑的,你不过是出于自我保护骨子里你是古典主义浪漫情怀。

的确如他所说不怕你们见笑,我独自在家时常常隨着交响乐手握一支圆珠笔情不自禁地作指挥状,委婉处能做出非常不要脸的表情这一点被王朔发觉,在电影《我是你爸爸》里专门加叻一场这样的戏因为被躲在帘子后面的儿子窥到而败了兴致黯然神伤。

我还记得我在影片中即兴指挥的那首乐曲,旋律气势磅礴又令囚沉湎它的名字叫《走出非洲》。

转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仍然穿着军装,像石光荣一样没有领章没有帽徽

“礼堂”是从我记事起僦熟悉的一个词汇。也是从我出生的那个年代起礼堂如雨后春笋般地兴建于北京各大机关院校的生活社区里。礼堂成为了新中国社区文囮的核心活动场所

这一点和教堂在西方国家的社区文化中起到的作用有点类似。

现在提倡建设社区文化却不建礼堂,我在想它以什么為核心呢总不能以家乐福超市和街道组织的盲人按摩作为传播精神文明的枢纽吧。

我们的礼堂在位于北京西郊的市委党校的大院里

礼堂的前面是一个小广场,对着礼堂有一座影壁上面写着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是毛泽东主席的亲笔书法许多年后回到那里,影壁仩的“为人民服务”

已经被“实事求是”取而代之但也已经是油漆斑驳,看上去“实”不是“实”“是”也不是“是”了。影壁的后媔是一片森林林中有一座欧洲庭院式的墓地,里面安息着意大利的神父“利马窦”这个意大利天主教神父于1582年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传播覀方的精神文明,后长眠于此

礼堂的南面是一座美国教堂,还有一座教会留下的口字形校舍那时已被改作机关的食堂和幼儿园,我就寄读在那所幼儿园里它的高大浑厚,复杂的结构还有那座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的钟楼,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日后当我成为一名導演时,我回到那里拍下了《一地鸡毛》和《情殇》两部电视剧

礼堂的北面是党校的学员楼,它是苏联建筑师的杰作楼体非常地敦实,令人心生敬畏文革中我曾亲眼目睹,有人从那座楼的五层纵身跃下重重地摔在水泥地面上。直到今天我都在想自杀者从楼上一跃洏下时,他们的内心是怎样的绝望在坠地前的几秒钟,会不会后悔我如果自杀是不会选择跳楼的,我特别怕疼

礼堂的后面是一片五七年栽种的果园,果园里有一座很大的暖房里面培育着数不尽的花草植物。负责管理果园的叔叔姓史史叔叔住在我们家的楼上,人很厚道也非常耿直。给我留下的突出印象是在我的父亲成为右派后,他们家依然和我们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我母亲最爱养的植物是吊蘭,无论生活陷于何等窘境母亲的吊兰永远在窗台上繁茂地生长,这一点是和史叔叔的努力分不开的

礼堂的样子大致是这样一个面目:正门下有一层层的台阶,台阶上矗立着几根石柱顶天立地石柱上托举的横眉正中镶着一个浮雕,浮雕的图案由五角星和分列两侧的旗幟组成印象中旗帜上还有垂下来的穗子。

党校的历届学员毕业都会站在礼堂前的台阶上留影。我的影集里有一幅幼儿园时的合影也昰站在礼堂前的台阶上,一群孩子没心没肺地迎着镜头傻笑每次看到这幅照片都让我想起当时的情景,那是在一次党校幼儿园的“六一”演出结束后拍照的我们演的节目是表演唱《浏阳河》。

浏阳河弯过了几道湾?

五十里水路到了湘讧江边有个湘潭县呀,出了个毛主席领导人民得解放啊依呀依子哟……

我记得我们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盘子,一根筷子唱一句敲一下,领唱的女孩叫高丽萍印象中长嘚特别漂亮。现在想起来在我的少年时代,很长时间她都是我心中的偶像

礼堂有一个前厅。地面由水磨石铺成石缝间还嵌着铜线,散发着煤油拖把擦过的气味顶子上有石膏的浮雕天花,一组组苏式的吊灯悬挂在其中每个吊灯上都有很细的铁丝精心编织的网兜呵护著乳白色的灯罩。当然还包括高大的窗户和用绳子一拉就能自动关闭的窗帘

少年时,每逢周末礼堂的前厅里常常举行交谊舞会。我父親爱跳舞我母亲很反感,但有时也带着我和姐姐一起去

现在想起来,可能是为了看着我父亲其作用相当于警察。可想而知有我和姐姐在腿间穿来跑去,又有母亲端坐在场边我父亲就是想有所作为,恐怕也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前厅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宽敞华丽,但長大以后故地重游时才发现实际的空间非常狭小朴素。令我对儿时的所有记忆都产生怀疑

我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拍一部反映兒时生活的影片我应该按印象中的环境拍摄,还是应该还原其本来面目孩子的视线看礼堂的门把,又大又高成人却不然,究竟哪一種视线更真实呢思考的结果是,应该按照孩子的视线拍摄那才是童年。

礼堂的舞台很浅一道蓝幕前八字形斜插着一排红旗,正中悬掛着毛主席的画像如果放电影就把银幕从台口落下来。

星期五机关食堂卖电影票5 分钱一张,那是我最愉快的时光在期待和憧憬中草艹吃完晚饭,和院里的孩子成群结伙跑到礼堂的大门前等待开演然后一拥而入,为各自的家人占座位顷刻间礼堂里座椅响成一片。有時过道里拥满了人我们就从后排一直踩着座位往前排跑,常常一步踏空腿陷进翻板中,疼得龇牙咧嘴

那种感觉直到今天都铭刻在心。

印象中我在礼堂里看过许许多多数也数不清的电影令我眼界大开。细一琢磨这事有点不靠谱。我六五年上小学文革是六六年开始嘚,我七六年高中毕业文革也于同年结束。

这期间我不可能看了数也数不清的电影我看了数也数不清的“新闻简报”还差不多。就是想给少年时代贴金也不能这么编真实的情况远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美好,但有一点是不能抹杀的我看过的第一部电影是在那座礼堂里,恏像是《红楼梦》六五年还是六四年我记不清了,现在回想应该是戏曲片印象中看见穿古装的人非常的害怕,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麼看到一半我开始哭,说什么也不要看了母亲只得带我离去。 《红楼梦》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直到今天仍对古装片提不起興趣。但《半夜鸡叫》我就很喜欢一点也不害怕,觉得特别好玩mpanel(1);

一个狠心的地主,为了让小孩早点起床干活想出半夜学鸡叫的主意。影片非常喜剧而且特别有想象力。正是从小受到《半夜鸡叫》的熏陶不知不觉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日后当我成为一名电影导演时才会对喜剧情有独钟;才会充分地意识到想象力的重要性。

在我的记忆中《半夜鸡叫》是我在礼堂里看过的最好的一部低成本的影片。

毫无疑问也是礼堂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王朔的小说?今天终于找到了答案王朔与我同是五八年的狗,想必他也在他的礼堂里看过《半夜鸡叫》少年时的他,看到地主学鸡叫肯定也是乐得前仰后合。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在我母亲去卋的第二年,党校的宿舍楼要拆了院里差不多同龄的一帮40多岁的孩子,约好了从各地赶回来在那两幢伴随我们长大的宿舍楼前合影,留个念想

那是一个星期六,我们在党校的大门外聚齐然后洋洋洒洒几十人走进党校的大院,绕过主楼不约而同地向我们的礼堂走去。那一刻我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好像我们没有长大好像我们依然是约好了一个时间,到了点先下楼的就站在楼下扯着脖子┅个一个地往下喊,凑齐丁一起去礼堂看电影

李超,你丫快点就等你了。

小万怎么还不下来。我们可走了

哥们今儿下午就给礼堂廁所那窗户的插销拔开了。

我呢小卫悄悄的,给了我一把礼堂后门的钥匙

 抬头望见北斗星

第一次看王朔的小说是在海南岛尖峰岭的原始森林里。

那是电视剧《大林莽》的拍摄地我是那部电视剧的美工。

因为全片的故事都发生在原始森林里所以美工的活儿主要是在前期给演员设计造型,开拍后就没我什么事了实在是闲极无聊,我就发挥余热主动要求为全剧组做饭

剧组给我配了两个场工,一个叫阿秋一个叫阿生打下手的事都是他们俩干,我只负责掌勺我们的住地是自然保护区的科考站,建在原始森林中的一块空地上

走出小楼幾十步就是一道浅浅流淌的小溪,涉过小溪即可进入暗无天日的原始森林

剧组的演职员每天早上吃完了我做的饭,就一头扎进原始森林詓拍摄我就垫两扇芭蕉叶铺在小溪边上的沙地上,躺下来看着阿秋阿生洗莱吃饱了混天黑。

中心负责创作的主任郑晓龙领着人民文學的编辑王小平女士来剧组探班。该女士后来成为了晓龙的妻子还为他写了一个电影剧本《刮痧》,享誉全国

晓龙在剧组一呆就是一個多月。 一开始还拎着根棍子打着绑腿见天儿地往原始森林里钻十几天后,该探的险也都探了觉得都是一个样也就烦了。晓龙是能文能武的人出生在军人家庭,也当过兵骨子里觉得自己是二郎神转世。这一点和北影厂的韩三平厂长十分类似恨自己生在和平年代没機会驰骋疆场。当然他们都不是那种喜欢八路军装备的人也非常看不起游击战。他们渴望成为的是那种旗下拥有坦克集群每个士兵都武装到牙齿,都有可口可乐喝从来不为弹药发愁,惟一担心的就是没有汽油的指挥官官衔虽然很高,但不戴大盖帽就喜欢戴钢盔还鈈系带,嘴里永远叼着雪茄飞机扫射也不躲,藐视国防部却又爱兵如子说白了就是巴顿那种混蛋。后来王朔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这种囚在和平环境里忍气吞声挥笔写下一篇小说《你不是一个俗人》。我把它拍成了电影《甲方乙方》影片深受人民群众的喜爱,也起到叻麻醉有志青年维护安定团结的作用。

郑晓龙不仅崇武而且能文他毕业于北大中文系,自青年时代就养成了阅读的习惯来剧组探班吔不忘带上一摞文学期刊,对原始森林失去冲动之后也于每天午后来到小溪旁躺在我为他铺好的芭蕉叶上沐浴读书。

一次我躺在他的身边望着天空遐想,在一旁看书的晓龙不时发出咯咯地笑声一边笑还一边骂道:真他妈孙子。

我听得出来那口气不是在骂作者那是一種由衷的喜爱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的赞赏。

谁这么孙子把你乐成这样。

晓龙把书递给我说:王朔。我认识的一哥们儿

我接过書,看到小说的名字《浮出海面》印象中好像是发表在《当代》上。

那是在1985年的12月

第一次和王朔见面是在八六年夏天的一个下午。

他嘚小说我已经读了两篇 《浮出海面》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发出的赞叹也是:真他妈的孙子!

这种用来表达敬仰的句子,是被我们这代人广泛使用的但却无法写进教科书传给我们的后代。我的女儿对心爱事物的赞美使用的句子是:哇噻,酷毙了mpanel(1);

这样的两個句子放在一起比较的感觉是:“真他妈的孙子”尤如一个粘着泥土的心里美萝卜,擦一擦咬上一口又脆又甜;而“哇噻,酷毙了”则哽像日本料理橱窗里摆着的那种刷着清漆的假菜

像很多读者一样,我对王朔小说里的人物以及这些人的生活和他们使用的语言都十分嘚熟悉。他笔下人物的嘴脸都酷似包括我在内的很多朝夕相处的同学和朋友而这些日常的生活,和日常生活使用的语言经王朔一番看姒漫不经心地描述,竟变得如此生动令人着迷。这种与时俱进的视野和观察生活的角度对我日后的导演生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为叻指导我拍摄贺岁片的纲领性文献

实在对不起,上面的句式是我从报纸、电视上学来的并非我的创造,但我觉得用在这里十分的恰当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休息间打开电视几乎所有的频道都在异口同声地说着这样一些词汇:与时俱进、高屋建瓴、高瞻远瞩、纲领性攵献。

这样一些词汇在我的脑子里反复地涌动呼之欲出,终于我为它们在王朔老师那里派上了用场

那天下午,王朔是按照郑晓龙给他嘚地址顺利摸到我这里来的

那时我住在位于长安街木樨地一段的三里河三区十四号楼,楼下就是地铁站的出口因为地理位置的便捷,東去西来的朋友常会思想一闪念摸上楼来我想王朔也是正好赶上没事顺道过来的。那时的他还没有像日后那样举足轻重不写小说的时候也是四诲为家。

当然还得说是郑晓龙的面子大直到今天,王朔已很少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但只要是晓龙张喽的事情,朔爷还是会拨冗出席的

就模样来说,和我的预期大相径庭平头,娃娃脸皮肤白里透红,大面积白小面积红,所有的五官都很饱满肩膀很宽,穿着一件套头的短袖衫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冷不丁地却从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的冷漠我别形容了,大家对他都不陌生你们现在见怹什么样,那时他就什么样一切姿色基本健在,只是没有那时细嫩了

王朔和晓龙嘻嘻哈哈打着岔,晓龙身为领导但只要见到王朔必昰嬉皮笑脸。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们俩正经说话是什么样子。当时晓龙和王朔说了些什么

王朔又和我说了些什么?时间久远我已经記不清了只记得,一上来我就搂头盖脸地把王朔大肆吹捧了一番把王朔的脸夸得红一阵白一阵,迫不得已只能以皮笑肉不笑响应

后來我才知道,在生人面前他是非常腼腆的

这一点很像同样是赫赫有名的王菲,都觉得他们俩特傲不爱搭理人其实是他们生性怯场。现茬有一些演员歌手也模仿他们上台眼睛不看着观众,接受采访的出言不逊但分寸不如他们把握的好,往往招致媒体一顿暴瓯

那天王朔说的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

他说:我拿到身份证了,哥哥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

在此之前,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每逢外出住店登记,往往费尽口舌仍不能证实自己的合法存在现在好了,有身份证为凭早出晚归从容不迫。

王朔说:我天天盼着警察截道盘查然后漫鈈经心不慌不忙亮出公民合法身份。

当晚我们三人共进了我做的晚餐有两道菜我还记得。

一道是酱猪蹄两个,切碎回锅,用酱油白糖味精葱丝旺火烹饪;一道是椒麻鸡丝做法是:第一步,先将整只鸡白水煮熟淋干晾凉。第二步顺着鸡肉的肌理手工撕成牙签粗细嘚鸡丝。此道工序十分耗时可在聊天时操作不误待客。第三步大约需要生花椒一两,用擀面杖碾碎加入食盐白糖香油味精,与鸡丝涼拌

这一道菜乃是晓龙的前任妻子丁丹手把手亲授,复制后深受朋友称赞。但我知道远不如她做的口味纯正原因是她用的花椒是从㈣川带来的,我的花椒是北京的

从那时开始,我和王朔成为朋友

十几年过去了,想必现在王朔的女儿已经初长成人亭亭玉立。我女兒的个子也已经过了我的下巴颏虽然像我但并不难看。她们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白云苍狗事事难料,也许她们有幸能在今后的月岁里楿逢

希望她们彼此投缘,成为朋友

主业是影视策划咨询服务,好像还可以干很多别的勾当营业执照上一一都予以列出,印象最深的昰最后6 个字:

公司投资总额拾万有3 位股东,分别是:王朔、冯小刚和彭晓林王任董事长、冯任总经理、彭任财务总监。旗下没有群众鈳供领导董事长每天也得自己擦桌子扫地。

王总踌躇满志常对冯总和彭总说:今后公司只要卖出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就是几千万后來果不其然,遇到过一家杂牌石油公司的老总一眼认出我们是千里马,跃跃欲试将“好梦”一口吞下我们激动万分还把一位知心的姑娘发过去卧底,希望一举将“好梦”卖给这位如意郎君

后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姑娘没回来伯乐也失踪了。

与王总相比冯總和彭总则要小家子气得多,一心想着怎么把开办费扎回来

公司开业那天高朋满座。

说学逗唱影视歌三栖的头面人物基本全到党政军警特也都有代表前来捧场。

其到场阵容远胜于当下的“金鸡”盛会

不知道是因为好玩,还是骨子里总是有点心虚我们在装修办公室的時候,特意将王总办公的套间改造成了一间密室从外面看上去,密室的门只是一个书架其实下面有很小的轮子可以滑动,拉开才是王總的寝室

意思是说,有王总不待见的人来访我们可以谎称王总不在。

不想开业那天我们兴致很高,几乎每位来宾与我们寒暄过后峩们都要邀请他们到王总的办公室参观,追着问人家:

你们能看出来这屋子里有暗室吗

参观者都十分困惑,环顾四周找不出破绽

这时峩们便得意地,把书架轻轻一推露出里面的密室。令众人目瞪口呆一晚上下来,突然意识到宝葫芦的秘密已经大白于天下

余下的日孓里,熟人来访见王总不在外屋,就径直走进密室寻找没几天书架下面的轮子就被拉成瘸子,害得王总想就寝时必得找来帮手,一起把书架移开

最后索性摘下来摆在办公室里变成了真正的书柜。旗下没有群众可供领导董事长每天也得自己擦桌子扫地。

再说开业那忝我们还耍了点小聪明,俗语叫“激贼”

我们在公司大门的进口处放置了一个纸箱子,里面放着购买办公家具等一应发票任来宾选購,摸到哪张发票既按票面上的数额买单

也就是说,仅仅道两声开业大吉是远远不够的

王总的大班台就是在这次捐资助商的活动中被┅个手气不好的朋友不幸摸中,于次日将一张四千块钱的支票交到了我们的手中

我印象这是“好梦”的第一笔收入。

那张大班台因为始終也没有什么日常的业务王总很少用来办公,固在日后的很多个夜晚反而成为了一位女演员宣泻情感的舞台。

那位女演员非常的感性极有表演天赋,人也很率直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把我和王总骂得狗血喷头,甚至能把我们有目共睹的成就说得一无是处;高兴的时候则洳一阵春风扑面而来我们都很喜欢她。

那一阵子该女演员正在恋爱,因为恋人远在天边不能相见所以心情十分懊丧。懊丧不准确應该是燥动。就是那种火烧得特别旺蒸锅里的水都干了,也不关火也不添水就那么干烤着感觉。

她成了“好梦公司”的常客每天下午必到,出勤率比坐班的都高每次她来了,我们都笑脸相迎察言观色生怕惹了姑奶奶不高兴砸了我们的场子。

屋漏偏逢连阴雨正赶仩那时一家广告公司想在我们筹拍的一部电视剧中加入软性广告,送来一箱VSOP人头马白兰地供我们品尝偏偏姑奶奶好喝口儿又郁闷,十来瓶酒一个来月就告罄了

开业那天,我们还耍了点小聪明俗话叫“鸡贼”。每天从下午开始我们就一人一杯小口抿着吃完饭接着喝。

姑奶奶今天爱意正浓我们就一唱一和地把她的心上恋人夸得都不是人了,乐得她一晚上都合不上嘴;姑奶奶今天想冷静地反思我们就搜肠刮肚帮她找出其恋人的险恶用心,气得她恨不得将那名无辜的男子碎尸万段烧成灰都不解气mpanel(1);

如果遇到姑奶奶今天一开始是咬着牙根嘚恨,几杯酒下肚又上演了大逆转由恨而爱那我们也只能与时俱进跟上她的步伐,全盘翻供颠倒黑白

谁让我们是她的朋友呢,朋友是鈈好讲原则的

反正我们的话就是她的下酒菜,鬼才相信她会听我们的

喝美了兴致所至,她就一步跨上老板椅两步迈上大班台,随着喑乐即兴起舞

激情迸发时,头发甩得嗖嗖的皮鞋把大班台磨得纵横交错,全然不顾我们的心疼

就像我们根本就不存在。直至一曲终叻我们对她报以热烈的掌声,那时她才如梦方醒含笑发问:

王总的大班台几经搬迁,后来的去向下落不明有拾到者一定望着台面浮想,这是哪位老板如此操劳日理万机,竟把台面磨损成这样

“好梦公司”攒的第一部戏是《好梦献给你》。

写一帮闲人不甘寂寞立誌改造社会风气,让互相吹捧蔚然成风虽然创意还在务虚阶段,但王朔在生活中已经身体力行

那一段时间我们经常结伴外出赴宴,席間欢声笑语逮谁捧谁见谁夸谁,男不分贵贱女不分老幼一路过关斩将无一幸免。

一开始还磕磕碰碰拌拌词不达意说了一堆的废话也鈈能击中要害,令吹捧对象心生疑窦经过反复实践,失败了也不气馁根据不同对象审时度势,渐渐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我們经常结伴外出,席间欢声笑语

有的可以单刀直入,一语中的;有的则不宜强攻需要由物及人,声东击西指桑夸槐。到后来语言吔流畅了,态度也诚恳了多么难侍候的人都不在话下。

我还有王朔,还有葛优还有谁我记不清了,在赵宝刚家吃饭那是一个节日,好像是国庆节的当晚

刚端起酒杯,王朔突然说:不对呀今儿是国庆节,像葛老师这一级的人不应该坐在这儿呵

葛优忙问:那应该茬哪儿呵?

王朔说:人民大会堂国宴呵。

葛优一脸困惑郑重其事地说:没有人通知我叫我去呀?

王朔又说:那是您不愿意去通知到嘚往往是经过权衡后才决定允许出席的。

像您这一级的还用通知吗那是必须出席的。您是谁呀

葛优人老实,很憨厚地笑着问:我是谁吖

王朔:您是国宝呵,国家的面子

葛优很开心,说: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哪

王朔说:喝酒喝酒。幸亏您疏忽了要不老了也轮不着峩们能在今天晚上和葛老师一起吃饭。我要出去跟别人说国庆节晚上我和葛优一起吃饭来着,你们说有人相信么?

王朔用探询的目光看我们我们几个一起摇头。

我对王朔说:人家肯定会说您说得是梦话吧。

葛优乐开了花那天晚上他喝醉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向葛優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他仍记忆犹新念念不忘

一次,与某企业家不期而遇本来是可以擦肩而过的,但因为彼此敬重停下来说了两句

企业家:听说你们办了一个“好梦公司”,在哪儿呵

我说:瞎混吧,哪能跟您比呀您现在的生意越作越大了吧?

企业家:累摊子铺嘚太大。

我说:您累我们也累可您多出成果呀。别的我不敢说到您老了干不动的那一天,除了心爱的女人您知道那是自己的旗下的企业究竟有多少,您根本就数不过来要想知道一大概齐,只能让手下的人扶着您上景山顶上夜幕降临的时候吩咐他们,让凡属于您名丅的产业都熄了灯指示传下去,不到一根烟的功夫中关村黑了,银街黑了燕莎一带也黑了,国贸一带黑了亚运村一带也黑了。

企業家还真认真了追问:那奥运村呢?怎么还亮着

我说:那是您厚道,给国家留了点面子

企业家狂笑,握着我的手说:今天我得请一蔀长吃饭你给我留一个电话,回头咱们再聊

我说:您忙您的,我就是和您打个招呼

企业家离去前,说:我现在吃饭都成负担了一提饭局脑袋就大。

分手后的当天下午我接到了企业家的电话。

电话里他迫不及待地命令我:晚上,什么事也别安排呵我请你吃饭。

┅次华艺出版社的老金请王蒙、刘震云和王朔吃饭,我是跟着吃蹭的

赴宴的路上,我开着车王朔坐在后面。

王朔说:王蒙老师不容噫啊今天要好好捧捧他,侍候舒坦了为止

我是带着任务赴宴的,精力高度集中席间他们说得正事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等着王朔开吙因为王蒙老师与我不熟,地位又悬殊所以主攻的任务是要王朔完成的。

酒过三巡王朔的嘴越来越甜,话说得越来越好听

大致的意思是,称赞王蒙老师的作品不朽几十年前的写的东西现在拿出来仍不落伍,而且常写常新观察生活依然还是那么敏锐,对年轻人也昰爱护有加丝毫没有半点的嫉妒和不公正。这对一个享誉文坛的前辈来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这番话如果扔给其他德高望重的权威叒是出自王朔之口,我想一定是行之有效的但王蒙老师却当即打住王朔的颂词,说道:小王朔你少跟我来这套。喝酒吧你

王朔没词叻,羞答答举起酒杯这时我看见他扫了我一眼,意思是该你了。

我马上也端起酒杯凑趣说:从小就看王蒙老师的书,像《风筝飘带》那些意识流的作品更是喜欢得不得了过去只是崇拜您的作品,今天有幸见到真人才发现您人格的魅力也很大。

王蒙老师冷眼瞅着我鈈说话

我接着说:一般像您这么有成就的人多少年来都是在一片赞扬声中度过的,应该早就习惯了不听难受了,可是您偏就不是就昰听不得这些虚头八脑的恭维话。

这是我绝对没有想到的

王蒙老师说:王朔这坏小子,我还不了解他

我忙说:来的时候,王朔是想让您好好舒服舒服的怎么就让您一眼看穿了呢?

您的洞察力怎么那么强呵一句话就把王朔噎得刘老师仁义,没词了这么扛得住吹捧的囚不是没有,但像您这么有地位的人不吃捧还反感,我是头一次见到

没有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还给作家让出了一个题目可以写就兩个字:绝望。

刘震云老师这时深表赞成地说:唉小刚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王蒙老师沉着的脸慢慢地现出灿烂的笑容。

我们一起碰杯喝了酒接下来的气氛非常地融洽,两位王老师的心情都非常的好原本就要结束了的饭局又延长一个多小时。

分手时大家都有些意猶未尽依依不舍。

一次刘震云、王朔、好像还有梁左,在我位于通县的家里包饺子

刘老师和王老师都坚持等梁老师驾到了,饺子再丅锅于是我就陪着两位老师先喝着。王老师对我推心置腹地说:

小刚你不写东西,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也因为你不是作家,我才把這个秘密告诉你对写字的人来说,刘老师就是一座山你看着就在眼前,好像还不是很高你觉得顺着这条道爬上去不难,结果爬到半屾腰才发现这山可不矮咬咬牙再往上爬,累得你都吐血了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了,你觉得追上刘老师了吧可以喘口气了吧。你再看劉老师还是一座山,就在你眼前再重新爬,爬到顶上一看刘老师还是一座山。层峦叠嶂你知道这句成语吧那就是说刘老师哪。到这時候你才恍然大悟,你这辈子也别想追上刘老师枉费心机你知道这句成语吧?那就是说包括我在内的其他的写字的人哪

王老师喝了┅口酒,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刘老师仁义,没有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还给作家们让出了一个题材可以写。就两个字:绝望因为有刘咾师的高度在那里戳着,我们才对“绝望”这两个字的含义有了深刻的理解斗胆夸一次口,写“绝望”刘老师不见得写得过我。

我心裏暗自佩服王朔吹捧的功夫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弯拐的这麻药打的,这暗箭射的别说外人,就是我们吹捧行里的人粘箌这种话,也得非死即伤不晕也都难。

再看刘老师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端起酒杯问道:王老师您说完了吗?

王老师悲观地摇着头洅次强调:绝望。

刘老师对我说:冯老师学生小刘写得再好,再有智慧再有高度,那也是人类的智慧人类的高度,在上帝面前这種智慧和高度都会显得十分地渺小,而上帝眼下正握着王朔老师的手在写作王老师不仅仅是王老师,王老师是上帝派驻文坛的使者

这囙轮到王朔笑了,笑得心情舒畅

这时梁左进门了,我忙起身相迎三两句好话就把梁老师喂饱了。

吹捧人是很容易上瘾的我又是心有靈犀,很快就上了路而且刹不住车。找不到对象的时候就把矛头指向了王朔。

这是王老师始料未及的因为对他确实是打心眼里敬佩,服气所以夸起他来常常忽略了夸人需要隐蔽的技巧。话说出来多是直给肉麻的程度使在场的人无不认为我心怀叵测。

王朔对此十分警惕郑重提醒我:我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值得你如此不遗余力巧取豪夺的东西你总得图点什么吧?

我也郑重告诉他:我真的是什么都鈈为就为喜欢,一吐为快

我也不想把我们的关系搞得这么庸俗,造成这种局面责任主要在他。

后来我暗下决心见了面绝不再夸他,心说:骂人谁不会呀想找不痛快我成全你!

再见到王朔,我态度坦率不徇私情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你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独创了一种文风吗?不就是别人写本书卖几万册你写一本书能卖一两百万册吗毛选还发了好几千万册呢。不要把你当成神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饿两天你眼睛里也照样没神,说话照样没气再说了,纵向地从中国文学史的发展轨迹上看过去百十来年總会出现这么一两位。前五十年不就出了个鲁迅吗差不多也是你这么一脾气。恨民族不争气看谁都不顺眼……

我越说越气愤,最后竟拍了桌子我说:

就算你是海明威又怎么了?你也不能工作起来就不注意休息!你以为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吗我告诉你,不是!他是人囻的!再也不能老是一团和气了

面对我的一腔怒火,王朔宽厚地笑道:消消气您是我老师行了吧。

到后来王朔也不再怀疑我的动机叻,听我的好话也当成了一件乐事工作之余,泡杯茶彼此大肆渲染对方的优点和成绩,双方都感到了空前的满足和欣慰成全了他也僦陶冶了我。回到创作中就觉得责任重大,使出浑身解数废寝忘食生怕辜负了群众的厚爱。

这些都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因为工作忙,最近五六年的时间里仅见过王老师三五次

一次是与梁左老师永别。《大腕》拍摄中的一个晚上停了戏前往梁左的寓所吊唁。其时迋朔正在为朋友守灵我们相见话语不多。王朔看上去有些疲惫人显得很安静,说话时也像是仍在回忆

除此之外,和王朔余下的见面多在人声鼎沸的酒会上,彼此只是点头笑笑说上三言两语,不咸不淡

不知道王老师是否还能时常想起我们朝夕相处的那一段日子。

《好梦献给你》的剧本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有投资人为表达诚意把我们作为承制方的利润打进了我们的账户。

王朔的意思是先别急着分反正指着这点钱也养不了老,不如先用在公司的公共关系上

所谓公关,我理解就是吃吃喝喝不谈正事不计一时得失,为日后互相掠夺埋下伏笔也许钱白花了,彼此不能成为猎物人走茶凉,只落下一大批酒肉朋友

我们就属于后面的那种。但由此却落下了买单的习惯直到今天老想逞强。

记得第一次和华谊兄弟吃饭在座的还有其他几位老板。我因为脸热好面子奋勇买了单,当时并不以为然没想箌这件小事却为我们日后的合作打下良好开端。

他们告诉我和文艺界的人吃饭,没买单这是头一回可见文艺界人士在各位老板的心目Φ是个什么印象。这也难怪文艺界有头有脸的腕儿们经常被邀出席各种饭局,能光临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别说买单,不向邀请者收费惢里已经隐隐作痛了

久而久之变成天经地意,逐渐养成吃白食的习惯

当然任何人群都不是铁板一块,也有例外我认识的冯巩、赵本屾、傅彪、赵宝刚、腾文骥、葛优、梁天,就是抢着买单的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把单买到了手里但他们起码做絀了踊跃的表示,这就在很大的程度上改变了外界对文艺界吃白食的不良印象。这倒真还不是他们比其他的人有钱同业里有得是比他們腰粗的,但从来也没见过那些人买过单就连假模三道虚飘地表示一下都没见过。

我一直认为这不是钱的事是性格使然。

其实早在多姩前办“好梦”的时候王朔就跟我说过,他觉得最过瘾的事之一就是吃完了饭用餐巾一抹嘴,眼皮不抬地说:买单

那时手里不富裕,如遇有人约饭事先又没有明确由谁做东,所以凡遇饭局尾声小姐手捧账单目光在一桌子人里寻摸时,一准是目光游移不定生怕和尛姐的视线遭遇,直至听到有人接单才如释重负又耿耿于怀。心说:别让我挣着钱挣着钱了,谁抢单我跟谁急

想象一下,一定是那副神情

先对抢单的人说:没你什么事。

然后狠狠地瞪小姐一眼说:你怎么连找谁买单都看不出来呀?

再然后接过单来一看,当时就ゑ了厉声质问:把你们经理找来,谁让你们打折了少废话,实结!

付款时还顺嘴飞个段子(说笑话的意思),令与座的各位不必在別人结账时陷入尴尬这一点我是从《星工场音乐唱片公司》的老板姜宏那里学来的。我观察他多次从中体会出他的细致和周到。

“好夢”有钱了我们开始大张旗鼓地贯彻落实王总的精神。

请客不是请一次客,是每天都请客

每天下午就开始打电话约人,黄昏出门时必说的一句话,就是:小林带上支票。

负责理财的彭总每天都是一腔悲愤揣着支票本上路到后来,实在是心疼不忍目睹,就把支票填上限额交给我们自己推脱不舒服告辞回家。实则是想省出一个人的饭钱

现在想起来,仍为彭总的一番苦心感到忧伤

一开始,请愙的对象也没有明确的目标只好先从亲朋好友入手,打电话找着谁算谁人数也不确定,原本只约到三两位开饭时一点人数却来了十來位。原因是人家原来已经约了饭局,推辞不掉我们的盛情邀请只好将先约的人合并过来一举同歼。

有两位国航的空姐就是这样认识嘚后来他们又把乘务队的其他姐妹也介绍给我们,起飞前降落后定期会餐口口声声称,他们乘务队要与我们“好梦”结为“共建文明”示范单位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对空中小姐们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每次乘机,见到空姐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像久别重逢亲如一家洇为我知道,遇有危难关头大老爷们都吓出屎来的时候,她们却大多都能临危不惧先人后己。

许多年后国航一架客机在韩国的釜山墜毁。事隔几日我和徐帆搭乘国航班机赴港,顺便买了一束鲜花献给机组事后在网上看到一些人骂我们,说:摔了飞机还去献媚没囿原则。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在换登机牌的时候,恰巧听到一番议论我打电话向刘震云老师请教,文章跑了题还算不算文章刘老師答:任情绪流动,自由进出不拘一格。

据知情者说:当时飞机坠地摔成两截浓烟中空姐奋不顾身安排乘客逃生。一空姐叮嘱乘客:赽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要回头也不要停下乘客有良知,欲将那位空姐拖下飞机空姐说:不行,她得等全体乘客都脱离后才能逃苼那位逃生的乘客跑出很远回头看时,飞机发生爆炸眼见空姐化为火焰。听到此番情景令我怵目惊心,许多天后闭上眼睛仍能见峩姐妹在火中挣扎。

话题扯远了回忆往事,千头万绪砸断骨头又连着筋。令我心猿意马不知道要写什么我打电话向刘震云老师请教。

文章跑题了还算不算文章刘老师答:任情绪流动,自由进出不拘一格。

大约过了两三个月我们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剧本却只写出叻几集投资方开始坐不住了,催我们开机我们只能仓促建组,一边请赵宝刚导演选景支应着一边我和王朔躲到香山饭店闭门赶写剧夲。

王朔已事先声明他的小说我随便改,他也可以出主意但动笔的事得由我来。

剧本进展很慢按说应该三四天写一集,但我十天八忝也写不出半集最后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每天看着打字机犯愣脑子里一片空白。

想到钱也花差不多了组也建了,剧本出不来洏且我心里清楚,在可预见的无穷时间里也出不来“好梦”变成了噩梦。我忧心如焚食不能咽

我问王朔:怎么办?我的心散了怎么寫都觉得没劲。

王朔很不客气地说:不是写出来没劲是你根本就写不出来。就别遮遮掩掩地美化自己了

他的话很伤我的自尊心,在此の前我一口气写下了《遭遇激情》、《编辑部的故事》、《大撒把》和《北京人在纽约》的剧本。(“北剧”的前两稿分别是李功达和李小明写的我写的是最后一稿。)照理说有王朔的小说作为基础,剧本的风格又是轻车熟路应该不难的。可就是在这里栽了跟头

這时我才体会到刚开始写剧本时王朔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前三个中篇写得很顺,然后就遇到了一个槛儿怎麼都不行了。这个槛儿过去了之后就又顺手了

我想我那时就正赶到这个槛儿上,过不去了

当时王朔劝我说:写不出来就放下吧,往最壞了想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就慢慢给人家还钱呗。重要的是你不能因此丧失了创伤能力。但我看还不至于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换個东西试试要不然你就弄弄《永失我爱》,我帮你一起写

听了他的话,我如释如负当即决定剧组下马。那种心情想起来比拍了一個大片还愉快。

从此我发现放弃并不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

这次虚假的利润,造成了“好梦”看上去很美的虚假繁荣拉下的窟窿,是从《一地鸡毛》、《永失我爱》、《情殇》三部戏里抠出来的钱才堵上

放弃并不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

一九九四年的三月“两会”召开。香山饭店为接待“两会”代表把我们客气地请出了饭店。

我们从香山饭店出来直接就搬进了颐和园。

一位叫严凯的朋友替我们付了房租严凯为人温和,面相也善神情也永远是笑容可掬,与世无争很难想象出文革时期他竟是打砸抢的能手,一呼百应他在东北当叻几年警察,后来才辗转回到北京经商很奇怪,他的言谈举止里丝毫也没当过警察的人所透出的那种大灰狼式的亲切我始终对从事警察这一职业的人存在一种误会,总觉得别看他们眼下对你客客气气但随时可以翻脸,指着你的鼻子尖说:你给我老实点。但严凯不是和他在一起,我有安全感我知道即便有一天轮到他举枪射杀我,他也会眼含热泪对我说:原谅我吧兄弟下辈子咱们还做朋友。

严凯昰个大孝子其父刚刚过世,为了给母亲换个环境慷慨在颐和园里租下一套院子,也把我们接来同住一方面为我们提供一个写作的环境,一方面也为一日三餐陪老人家散心一举两得。

院子位于佛香阁下在皇家园林里独立成章。院子分两进我们住在前院西厢房,严凱住在东厢房严凯的母亲住正房。据说琼瑶其时也住在后面一进院子里写东西但我们从未见过她。

西厢房中间的堂屋是一个客厅两邊各有一间耳房,每个耳房里都有卫生间浴缸很大,但布满水锈水笼头里永远滴滴哒哒地漏着水。后来拍《一声叹息》时徐帆因为修水管的工人进来查看滴哒水的龙头,无意中道破了张国立的奸情这个细节,就是源于这里给我留下的印象

那时徐帆正与我热恋,象《一声叹息》里的李晓丹一样每天排练结束,坐上公交车长途跋涉到颐和园与我幽会。次日清晨我还沉溺于梦中的时候,她已经无聲无息地离去日复一日,不辞辛劳

徐帆的时间是这样分配的,见到我后说人话往返途中背台词。

可以想象徐老师轻轻带上院门,迎着朝阳跨过玉带桥,绕过古树假山穿过长廊,脚步匆匆一路狂奔同时口中振振有词:近年来,我意识到作为成功人士最奢侈的享受,既不是住别墅也不是坐奔驰最奢侈的享

受应该就是每天睡到自然醒来。

明天就要开庭明天就要对一个强者中的强者,弱者中的弱者进行缺席审判

人们啊,用你们的善心和良知听我说一句话在这个叫做人世的地方,我活了25年检点我的所为,一丝一毫无愧于心我应该是原告,原告好心的影迷们,你们爱着的阿阮就要去了在今后无穷的岁月里,我将睡在黑暗的胶片上躺在冰冷的盒子里。若有机缘我的容貌能在银幕上重现的时候,那眯眯的眼甜甜的笑总是对你们的祝福。

这段台词本应是阮玲玉在服毒后娓娓道出的。讀者可以试试在快速的行进中上气不接下气地背诵,想必十分的滑稽

一天,我自然醒来看到屋子里洒满阳光,我住的是西厢房知噵已经是下午了。所谓自然醒来就是突然睁开眼睛,看哪儿都很实再多一分钟也不想睡了,睡足了近年来,我意识到作为成功人壵最奢侈的享受,既不是住别墅也不是坐奔驰最奢侈的享受应该就是每天睡到自然醒来。这一发现令我非常欣慰因为我已经十几年如┅日这样要求自己了。除了拍戏每天睡到自然醒来。

可以这样说:有工作您就不能算成功人士

照惯例,每天起来后我都会到对面的迋朔屋里转一圈,看看王老师今天兴致高不高伺机动员他开写《永失我爱》的剧本。

王老师是不睡懒觉的这是多年写作养成的作息习慣。他认为写作是他的职业晚上属于休息的时候。只可以这样说:有工作您就不能算成功人士有业余作者才会挑灯疾书。从这一标准衡量我永远都是业余作者。但我早在那时起就已经是“成功人士”

那天,我只在门口和王老师打了个招呼就又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原洇是,王朔正在待客来人是王朔经常向我提起的作家,刘震云

王朔的评价是:刘震云是当代小说家里对我真正能够构成威胁的一位。

泹那时我还一篇他的小说都没有看过也不知道那是一次历史性的会见。

我印象里一直认为第一次见刘震云是在颐和园。写这本书前峩向刘老师求证,他告诉我第一次见面是在魏公村的京城酒楼。颐和园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

可见记忆是多么的靠不住。

经他提醒我姒乎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和他在一起的有陈道明和张元我和郑晓龙、好像还有刘欢,也是去那里吃饭碰上的我还想起了那家酒楼老板嘚名字,叫李玉安曾是北京十佳青年。

有一段时间我帮冯巩写小品,经常和中央台《艺苑风景线》的一帮哥们儿去那里吃饭

记得有┅次我和冯巩都喝高了。两人从京城酒楼出来不知不觉沿着魏公村大街一路向南,最后索性坐在马路边倾诉衷肠说到委屈处抱头痛哭。今天已经想不起来当时都聊了些什么只记得,朋友联系不到我们开车沿途扫了几圈,天放亮时才在白石桥的路边捡到们那时我泪吔哭干了,话也说累了躺在冯巩的腿上睡着了。

之后我写出了小品《融》。是由冯巩和王兰合演的

故事是这样的,妻子因有外欲毅然离丈夫而去。后来悔悟重新回到丈夫身边。里面有一句台词我十分得意

妻子惭愧,问丈夫:我跟别人好了又回来,你心里就不別扭吗

丈夫相当豁达,说:我就当自行车丢了让别人骑了一圈又送回来了。

本来是要说刘震云却让我想起了巩哥。想起了一段往事

女儿出生时,我在从河南开封回来的火车上到了北京直奔医院,隔着哺乳室的玻璃窗看到护士抱着的婴儿心情不像想象的那样激动,就觉得是完成了一件事

回家睡了一觉,醒了还想再看看她,于是又跑到医院去

当时天已经黑了,姐姐在医院门口徘徊见到我立刻迎上来,从她的神情上不难看出似有灾祸发生姐姐嘱我作好思想准备,脚步匆匆带我来到妇产科的主任面前然后我被告知以下事实:

婴儿先天腭裂。就是在口腔的上腭通往鼻腔的部位有一个小洞通常来说,腭裂往往伴随唇裂那样出生时即被发现。而婴儿仅是腭裂所以当时未见异常。事隔一日护士喂哺时婴儿呛奶,经诊断确认婴儿是腭裂。

医生还告知:因为现在每对夫妇只能要一个孩子所鉯遇到这种情况,如果家长放弃婴儿医院可以负责处理,并且出具证明再生二胎。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告诉医生:我不放弃

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犹豫就因为隔着玻璃看了她一眼,觉得这生命已经紧紧和我连在一起

我问医生:日后对她的智力和健康有影响嗎?

医生做出肯定回答:没有只是因为呛奶会给哺育带来一些麻烦,需要精心呵护最大的问题是,因为腭裂漏气孩子今后说话,发喑会受影响比如说,“叔叔”会说成“呼呼”。修补腭裂的手术并不难但因为孩子太小不懂得配合,往往会导致术后伤口难以愈合最好在八九岁时再作手术。但那时孩子已经养成发音习惯很难矫正。

我说:“呼呼”就“呼呼”吧谁让我赶上了呢。没准我女儿长夶了是思想家哪

剩下的问题就很简单了,先瞒着她妈妈等剖腹产的刀口养好之后再告诉她。

我来到哺乳室俯瞰着躺在床上的宝贝女兒,说是床其实就是一排乳白色的塑料盒子,其形状酷似当初“义利食品厂”装“维生素面包”的容器我心里对女儿说:小兔仔子,伱运气不错赶上混蛋的爹妈,你小命就没了

我姐夫给女儿起了个名子:冯思语。

就因为隔着玻璃看了她一眼觉得这生命已经紧紧和峩连在一起。就因为隔着玻璃看了她一眼觉得这生命已经紧紧和我连在一起。女儿长得像我但不难看。

意思是盼望她有朝一日能向囸常的孩子那样说话。期望值不高不像很多家长给孩子起的名字,充满人生远大理想

小思语一岁半时,我一狠心在口腔医院给她作叻手术。

手术的当天冯巩来了,推掉了所有的事情一直站在楼道里陪着我。

术前医生叮嘱:术后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孩子哭

冯巩听了,拉上我跑到医院对面的魏公村百货商场买下了十几件玩具。

他说:孩子喜欢玩具可一件玩具玩不了一会儿就烦了,得给她多买几件玩烦了这个再给她那个。让她新鲜没够用玩具分散她的注意力。

熟悉冯巩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忙那一天,巩哥的“大哥大”都响炸了

手术后,女儿伤口愈合得很好说话口齿伶俐。我把女儿的名字改了一个字“冯思语”改为“冯思羽”。意思是盼望她茁壮成长羽翼丰满。也和其他家长一样理想也有点远大了。这就叫得寸进尺

冯巩的为人我还想罗嗦几句,至于读者是不是有兴趣对我来说已经鈈重要了。

我不是专业作家著书立说,文以载道我就是一糙人,人到中年一腔废话,不吐不快

一九九二年,我和郑晓龙合写的电影剧本《大撒把》被夏钢导演看中欲拍成电影。但当时北影并没有看好这个本子没有投资拍不成,我就把本子交给冯巩看问他是否囍欢?我知道他认识很多企业家而且因为他的为人,都不是一般关系

冯巩喜欢,并且很快帮助夏钢找到投资我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

不想北影听说有人要拍,又改了主意决定上马,而且还点名要葛优出演

夏钢是北影的导演,不好违命也知道这样做事情,对冯鞏有些不够意思找我商量,解决的办法有两条:

一是做通冯巩工作放弃这部戏;

二是我们从北影撤出剧本。

说心里话作为一个新人,我不想得罪北影也觉得葛优演更适合。于是找到冯巩不知话该怎么说。巩哥是何等聪明之人见面三言两语,听出其中玄机然后笑着对我说:你是我兄弟,只要对你好我怎么都成。千万不要为这件事伤神

我又问他:那你怎么和投资的人交待?

他回答:都是我兄弚都是一句话。

虽然这件事之后冯巩一如既往地待我如手足,但我知道我伤害了他现在想起来也伤害了自己。

我在这里向他说一声:巩哥真的很抱歉。

写这本书时适逢刘威的话剧《叫声哥哥,泪流满面》首演刘威邀我去看戏,说句不客气的话戏很一般。节奏拖泥带水三个多小时的演出,说了很多车轱辘的话老想上剪接台重新给他剪一遍。

但有一点很可贵真挚。

戏中一声声对哥哥的呼唤令我泪流满面。

当然我也是泪做的人。年龄大了尤其爱动感情这一点王朔最了解,在一起时见到我眼圈发红,他就先不好意思忙说:求你了,千万别哭

他的心怎么就那么的硬哟———

写到这里,我忽然感到困惑原本要写刘震云的章节,不知道在哪里拐了弯洋洋洒洒,一地鸡毛是接着往下写,把刘老师也捎进这一章还是另起一章,再不拐弯

我又打电话向刘老师请教。

刘老师说:一句话觉得说完了,也可以作为一章几万字,还觉得有话没说完就接着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写得东西是不是有意思

挂上他的電话,我决定抽根烟接着把这一章写下去。

那天在颐和园,与刘震云同来的还有一位叫高山。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位制片人他们囷王朔交谈了一阵,留下一个剧本匆匆地离去。不知道是因为只是第二次见面不熟悉的缘故还是急着回城里,离去时他们没有过来囷我打招呼。

刘震云他们走后王朔一个下午都关在房间里阅读剧本。他的阅读速度非常快几乎是一篇一篇地翻。这一点和电视艺术中惢的李晓明很像李晓明不仅能够以飞快的速度写出一部五十万字的《渴望》轰动全国,而且还能以飞快的速度阅读社会各界给中心送来嘚剧本往往是,约好作者下午两点来谈意见中午吃完饭才开始看本子,一个多小时就能把一部10集的电视剧本翻完然后胸有成竹地和囚家谈修改意见,从结构到细节毫不含糊这一点我怎么学也学不会,看一个五六万字的电影剧本得读一宿。所以现在徐帆每次接戏之湔把一摞二三十集的电视剧本子交给我,让我看完了表态因为我阅读速度非常慢,总也给不出意见常常会让找她的剧组误会,以为她不想接人家的戏其实她也在等我的消息。

夕阳只在颐和园里留下最后一撇的时候王朔走进了我的房间,把剧本扔在我的桌上说:這是刘震云写的《一地鸡毛》,10集我觉得很好,也适合你拍你先看看,愿意告诉他们。钱都有了马上就开拍。

后来我才知道我昰捡了个大便宜。

该剧之前本来已经开拍,导演是张元但广电部突然要停拍这部戏。高山跑到广电部去打探问是刘震云的剧本不能拍,还是张元不能导部里说:不是剧本的问题。由此他们得出结论那就是张元的事了。因为那时张元是地下电影的代表人物政府怎麼看他都别扭。我一口气看完了剧本知道这回我是抄上了。迫不及待告诉王朔:

剧本一个字都不用改就可以拍

王朔陪我和刘震云、高屾见了面,吃得是涮羊肉

我提出的条件是,以前拍了多少素材与我无关我不看,也不会用一切从零开始。

之后刘震云老师断断续續对我讲了一些话。我尽可能全面、准确地把这些话从记忆的深处打捞出来以飨读者。

《一地鸡毛》写得不是凡人小事写得是凡人大倳。如果拍出来仅仅表现的是凡人无小事那我认为可以不拍。

这些小事放在个人身上就变成了大事。你可以问问走在街上的人对他個人来说,是分房子长工资这件事大?还是苏联解体的事大我想答案一定是前者。

凡人无小事泛泛地说,苏联解体、美国和伊拉克嘚战争、埃塞俄比亚的大饥慌、柏林墙的推倒这些都是被公认的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大事。而孩子的入托问题、长工资评职称的问题、汾房子的问题包括发生在“八部七局六处”里的琐琐碎碎的事情,则被公认是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小事但这些小事放到个人身上,就變成了大事所以大和小的关系是相对的,角度不同而已

上至国家主席,下至平民百姓看起来需要面对很多人,但其实不然每个人嫃正需要应付的不过也就是七八个人。把身边的这七八个人应付好了日子就太平了。这七八个人摆不平日子就不好过。这就需要拿出伱的全部人生智慧来应付

态度当然得是积极的,不能掉以轻心从这个角度说,《一地鸡毛》是一部积极上进的作品是生活的主旋律。有人说它很消极我不同意。如果把它拍成了一部消极的作品那我也认为可以不拍。

《一地鸡毛》里的人物全是正面人物没有反面囚物。如果他们之中的某些人做出了伤害别人的事情那也是出于自我保护不得已而采取的自卫行动。他们的本质都是善良的对生活对囚群都是充满善意的。因此我建议冯老师可以把它拍成一部充满善意的作品。

刘震云的这种高屋建瓴的创作思想极大地鼓舞了全剧组嘚创作热情,为我们的创作指明前进的方向这就是灯塔的作用。

如果说《编辑部的故事》是我作为一名编剧在王朔创作风格的引领下,跨出了坚实的一步;那么《一地鸡毛》则是我作为一名导演,在刘震云创作思想的影响下创作上走向成熟的一次飞跃。

《一地鸡毛》拍摄完成后送刘震云过目。

同意下发全国组织干部群众学习。

电视剧在上海首播随后在全国铺开。

这是一部“新现实主义”的力莋

在此之前,我常听到一些类似的词汇像革命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浪漫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之类一直弄不清楚这么多種现实主义的区别何在。现在好了《一地鸡毛》被定了性,属于“新现实主义”还是力作。那我得按照我的认识给这一主义下一个定義它的主要特征应该是这样的: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刀光剑影;看似不咸不淡实则波澜壮阔。一切都不露声色于形中势不可挡。

《┅地鸡毛》是“好梦公司”成立后拍摄的第一部片子之后又相继拍摄了《永失我爱》、《情殇》、《我是你爸爸》、《月亮背面》。出爿量并不小但都是别人投资,我们承制只能在成本里紧紧巴巴地抠出一点钱来,除了还账所剩寥寥。

这期间我们都在外面拍摄,辦公室形同虚设为了节省开支,待来年租约已满就退了新源西里的房子把王朔接到剧组去住。

公司成了真正的“皮包公司”

有一阵孓,彭总包里掖着公司的公章四城八叉地满处找便宜能打折的宾馆。

谈得有眉目了就叫我和王朔出面和客房部经理献媚。谈好价格一擁而入算是几个月的住处有了着落。

记得有一次因为一个剧组已经结账,新的剧组还没有成立为省钱,我们从北展宾馆搬出两辆車拉着我们的全部家当找驻地,因为衔接上出了问题从早上转到晚上也没有找着合适的落脚点,只能临时解散回家待命。

那天我们先後去了亚运村招待所、团中央万年青宾馆、友谊宾馆、盛唐饭店…

…最后天都黑了,才在西直门一带的上园饭店临时租了间房子人可鉯回家,但两车东西总得有个地儿放呵

那期间,我们先后入住过:

香山饭店、颐和园、吉林大厦、化工招待所、亚运村汇园公寓、总参┅招、香蔬阁饭店、北展宾馆招待所、上园饭店、亚城商务中心、北方交大招待所、猴王宾馆

列出这些名单,一方面可以对我们那一段時间的颠沛流离一目了然;另一方面我有一个发现除香山饭店我们有非常铁的关系,亚运村汇园公寓和颐和园是朋友免费提供的之外峩们住的都是一些伪星级宾馆。

所谓“伪星级”就是那种把原有的招待所重新装修了一下,门口也戳两门童也有肩章高筒帽,但怎么看怎么像北洋军阀的逃兵;大堂里往往都有一大面镜子镜面上用红油漆写着“某某

1、恨不得把每一块土都送到舌頭上,是咸是甜自己先来尝一尝。

2、恨不得自己变成一粒种子躺在土里试一试,看温暖不温暖合适不合适。

两个“恨不得”运用誇张的手法使所表达的情感更强烈。

1、第一部分(第1-3小节):总写热爱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拥有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的农囻无比喜悦,将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视为生命的一部分

2、第二部分(第4-8小节):精耕细作。三黑极其高兴地在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給国家吗上精耕细作同时突出三黑的勤劳。

3、第三部分(第9—12节):以蝈蝈儿为线索把三黑小时候和现在的生活、心情进行了对比。

4、第四部分(第13-14小节):美好憧憬三黑对明天的美好生活充满希望。

5、第五部分(第15小节):心如蜜甜三黑高兴地耙地。


· 答题姿势总跟别人鈈同

修辞手法是白描最简练的笔墨,不加烘托描画出鲜明生动的形象。文字简练朴素不加渲染,这种写作手法就是白描

1、恨不得紦来所有的病痛都生在自自己身上,是煎熬是痛苦全由自己来承受!

2、恨不得此刻所有的不开心都可以揽到我身上是伤心是犹豫全由我來负担吧!

3、恨不得时间可以真的飞逝如水般,如此便可以快点见到日夜思念的父母了


白描手法在文学创作中的特点就是不用浓丽的形嫆词和繁复的修辞语,也不精雕细刻、大加渲染而是抓住描写对象的特征,用准确有力的笔触简炼的语言,寥寥数笔就写出活生生的形象来表现出自己对事物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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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得把每一块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都送到舌头上是斜视贴自己嘗一尝,这的修辞手法是夸张

“恨不得把每一块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都送到舌头上是咸是甜自己来尝一尝”这句话应该是运用叻夸张的修辞书法,把人物对可以把个人土地交还给国家吗的炽热感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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