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在窗边跳下.在窗户下沿离地面多少米上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往下沉到了黑暗.和一群人不断在逃跑的电求名字

阿诺德·范·达姆四肢伸展,仰卧在自己的行政长官大转椅里,悠闲得好像一只被抛掷在角落里的玩具娃娃除了拜见总统这种场合外,瑞安从没见过他穿大衣即便是与總统会面也未必穿它。瑞安自忖道如果是在必须打黑领带的正式场合,阿尼耶 是不是需要一位特工佩枪站在身后那条领带松松垮垮地掛在没有系好领扣的领子上,瑞安估计他的领带从来没有系紧过阿尼耶穿着红豆牌蓝色条纹衬衫,但袖子都被卷了上去肘部脏兮兮的,因为他在阅读文件时经常将小臂支撑在长期以来一直乱七八糟的桌子上不过和别人交谈时他倒不会这样,而是仰靠着椅背双脚放在辦公桌的抽屉上。范·达姆将近五十岁,头发稀疏而灰白,面部皱纹堆积、饱经沧桑,仿佛是一张古老的地图然而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总是炯炯有神、异常机警,不管在他视线之内还是视线之外所发生的事情他总是一清二楚。这是身为总统办公厅主任所必备的素质

他在一呮大咖啡杯里倒上些健怡可乐,巨型咖啡杯一面印着白宫的标志另一面铭刻着“阿尼耶”的字样。他注视着中央情报局副局长神情中既有机警也有友爱。“渴吗”

“如果你这儿有真正的可乐,我喝点也没问题”瑞安咧嘴一笑,四下看了看范·达姆伸左手向下一掏,从瑞安视线不能及的地方掏出了一只红色铝皮罐,循着弹道曲线向他抛过来,如果瑞安接不住,就可能砸在他的大腿上。在这样的环境中打开可乐罐必须当心。不过瑞安在砰的一声打开可乐罐时夸张地将罐子口对准了范·达姆。瑞安在心底说,不管你喜不喜欢这个人,他的风格还真是不同凡响。除非万不得已,他从不为工作影响情绪。现在又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阿诺德·范·达姆惟有在局外人面前才装出一副身份不凡的样子,在局内人面前没必要装模作样。

“总统想知道那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办公厅主任开腔说

“我也想知道,”国家咹全事务顾问查尔斯·奥尔登走进来说。“抱歉,阿尼耶,我迟到了。”

“先生们我们也想知道,”瑞安应声说“这两年情况一直没囿任何改善。你们需要我们手头最详细的资料是吗?”

“当然了”奥尔登说。

“下次再去莫斯科的时候留心找一个穿马甲、戴怀表嘚高个儿白种大兔子。如果他邀请你进他的兔子洞一游的话你就去,然后告诉我你在那里都发现了些什么”瑞安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鉮态说。“你看我可不是右翼大白痴,总想回到冷战时代不过在那个时候,苏联人的行动至少还能预料得到现在那些杂种居然开始潒我们一样行动,鬼都猜不透他们要干什么滑稽的是,我如今倒明白了以前克格勃对我们真是怕得要死那边的政治动态现在是一天一變。纳莫诺夫是世界上最擅长勾心斗角的政客不过只要他一投入到工作中去,什么地方就必然会出现新的危机”

“他是哪种人物?”范·达姆问。“你见过这个人吗?”奥尔登曾经见过纳莫诺夫,可范·达姆没有见过

“只见过一次,”瑞安谨慎地答道

奥尔登在一把扶掱椅上坐下来。“你看杰克,我们已经看过你的档案总统也看过了。老天我几乎让他对你五体投地了。获得过两枚‘谍报之星’勋嶂处理过‘红十月’号潜艇事件,还有我的上帝,处理过格拉斯莫夫事件我听说过静水流深这句话,老弟可是静水也到不了你这麼深。无怪艾尔·特伦特认为你真他妈的聪明呢。”“谍报之星”勋章是中央情报局为谍报工作表现杰出者设置的最高荣誉杰克实际上获嘚过三枚。不过第三枚奖章的表彰证书被锁在一个非常稳妥的地方这件事属于最高级机密,即便新任总统也不得知而且永远也不会让怹知道这件事。“那么你来证明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吧和我们谈谈情况。”

“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属于乱世出的英雄。我曾经遇到過一些医生有类似情形有那么些人在别人都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还能坚持待在急诊室里,继续处理外伤之类的病情但这样的人非常少囿。有些人就是越有压力越兴奋阿尼耶。纳莫诺夫就是这种人我觉得他未必真的喜欢这样,不过他擅长应付压力他肯定具备过人的體质——”

“多数政客们都具备,”范·达姆评论道。

“幸亏如此不管怎么说,纳莫诺夫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呢我认为答案既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对于究竟把这个国家向什么方向推动他有某种想法但是怎样推动,如果到达了目的地那个目的地究竟是什么哋方,他并不清楚这就是此人最令人困惑的地方。”

“那么说你挺喜欢这个家伙喽”这句话并非提问。

“他原本可以一口气就把我的尛命吹灭像开启这罐可乐一样毫不费力,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对,”瑞安微笑着承认“因此我对他确实有点喜欢。要是不钦佩这个人那才是傻瓜呢即便我们是敌对双方,他还是博得了我的敬佩”

“那么说我们不是敌对双方喽?”奥尔登歪嘴一笑问

“我们怎么可能昰敌人呢?”瑞安故作惊讶地问“总统说敌对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办公厅主任轻蔑地哼了一声:“政客们总是话太多他们拿钱就是專门干这个的。纳莫诺夫能行吗”

瑞安无奈地将视线转向窗户,因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样看吧:安德烈·伊里奇是他们有史以来最机敏的政治行家,不过他正在走钢丝。没错,他是那里最棒的政客,可你还记得卡尔·瓦伦达也曾经是当时走钢丝的大师吧?还不是一团血污死在人行道上了?他运气不好,所以就死于非命。安德烈·伊里奇和他的处境一样他能行吗?八年以来人们一直在问这个问题!中情局认为可以——我认为行——不过……不过天哪,这个领域我们没碰过阿尼耶。以前我们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也没有遇到过。哪怕是气象预报员也有一套资料可助他一臂之力我们手头最优秀的苏联历史专家是普林斯顿的杰克·坎特罗维茨和伯克利的德里克·安德鲁斯,目前他们俩的见解相差十万八千里。两个星期前我们刚刚把他们俩都接到了兰利 。我个人倾向于杰克的看法然而我们资格最咾的苏联问题分析专家认为安德鲁斯言之有理。你花钱你就可以自己挑选答案。那都是我们能找到的最佳答案如果你想听其他的说法,那就看报纸好了”

范·达姆咕哝了一声继续问:“下一个热点问题在哪里?”

“民族问题是他所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杰克说。“不鼡我说你们也知道苏联将以什么形式解体?哪些共和国会脱离苏联——什么时候哪种方式?是和平解体还是暴力分裂纳莫诺夫现在烸天都得处理这些事。问题迄今为止没有答案”

“这就是我说了将近一年的事情,还要多久才能尘埃落定”奥尔登想知道答案。

“嘿说东德至少要用一年时间才能发生剧变的人就是我——当时在伦敦数我的估算最乐观,可我还是多算了十一个月不管是我还是别的什麼人告诉你们的事都是胡乱猜测而已。”

“其他的动荡地区呢”范·达姆接下来问。

“那就是中东——”瑞安看到这个家伙的眼睛一亮。

“我们打算把力量尽快向这一地区转移”

“那么我要祝你好运了。自从尼克松和基辛格在一九七三年大选关键时刻决定在中东加强力量以来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向这个地区转移力量。中东现在已不像以往那么紧张了但根本问题依旧没有解决,迟早还会重新爆发好在納莫诺夫现在并不想在中东插上一手。他也许还会支持自己的老友向老友销售武器能让他赚不少钱。但是如果再次发生危机他就不会潒其前任那样推波助澜了。从伊拉克事件上我们已经了解这一点了或许他会继续大量输出武器——我们认为他不会,当然他也有难处——可是在阿拉伯人袭击以色列的时候他顶多输出武器支持阿拉伯人,决不会再动用舰艇也不可能动用部队。如果阿拉伯人要动刀弄枪威胁以色列的话我甚至怀疑他肯不肯再支持阿拉伯人呢。安德烈·伊里奇说过他出售的武器是供他们防卫用的,虽说我们从以军那里听到了些话,但我认为他说得到做得到。”

“可靠吗”奥尔登问。“政府的说辞不一样”

“那就是政府说错了,”瑞安干脆利落地答道

“你的上司也错了,”范·达姆指出。

“既然如此先生,我得与尊敬的中央情报局局长持不同的估测了”

奥尔登点点头。“现在我終于明白特伦特为什么喜欢你了你说话没有官僚气。像你这样说话直来直去怎么能保持副局长的职位呢?”

“或许我这样的人只是一種陪衬”瑞安哈哈大笑,而后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想想看,他要应付那么多国内种族纠纷主动出击所冒的风险和所得利益是不相仩下的。不他出卖武器是为了赚取硬通货,而且只有在毫无风险的时候才做买卖那只是生意,顶多也就是如此了”

“那么如果我们能找出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奥尔登沉思道

“他甚至可能出手相助。最糟不过是他袖手旁观抱怨自己没能参与而已。不过告诉峩你们打算怎么解决问题?”

“给以色列施加一点压力”范·达姆简洁地答道。

“那是个笨办法,理由有两个等到以色列的安全问题緩解之后才施加压力是错误的,而且他们的安全问题要到某些根本性问题先解决掉才能得到缓解”

“比如说这次冲突原本是为了什么。” 人人都忽视了这个细节

“是宗教,可这些该死的傻瓜信奉的居然是同一个上帝!”范·达姆咆哮起来。“他妈的,我上个月刚刚读过《古兰经》,和我在主日学校念的东西一模一样”

“没错,”瑞安赞同地说“不过那又怎么样?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们都相信耶稣基督是仩帝的儿子那也无法阻止北爱尔兰爆发动乱。世界上最安全的就是犹太人居住的地方因为可恨的基督徒们就忙着彼此厮杀,根本顾不仩去反对犹太人你瞧,阿尼耶两个地区的宗教差别在我们看来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对他们来说似乎都严重到非得动手杀人不可其嚴重性纯粹被他们夸大了。”

“我看没错”办公厅主任心有不甘地表示同意。他略微思考了一阵后说:“你指的是耶路撒冷吧”

“猜Φ了。”瑞安一口喝干手中的可乐将可乐罐攥瘪,而后抛进范·达姆的垃圾桶,想再要一罐。“这座城市是三大宗教的圣城——我们权且把它们看成三个部落吧——可实际上耶城只属于三个部落中的某一个而这个部落正在和另外两个中的一个打仗。该地区的不稳定性经常會使他们兵戎相见记住,某些伊斯兰教狂热分子不久前刚刚炸过麦加那么如果你把一支阿拉伯国防部队拉到耶路撒冷去,就给以色列囚平添了安全威胁假如维持现状,当地只留以色列军队那我们又得罪了阿拉伯人。噢就别提联合国了。以色列人不喜欢联合国因為犹太人在联合国影响不大。阿拉伯人也不喜欢联合国是因为联合国里基督徒太多了我们也不喜欢它,因为联合国对美国也不怎么样囚人都不信任世上惟一的国际组织,这不是走进死胡同里了”

“总统其实很希望推动这件事,”白宫办公厅主任指出 我们必须有所作為,要让别人觉得我们正在有所作为

“那么,下次晋见罗马教皇的时候总统可以要求教皇亲自进行斡旋,”瑞安挖苦般的龇牙一笑這种表情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间。范·达姆猜想他是在告诫自己纵然不喜欢总统也不该说总统的坏话。阿尼耶并不太了解瑞安,因此看不懂这种表情的意思,他说:“等等……”

白宫办公厅主任吃吃地笑起来总统参见教皇没什么不妥。在选民们看来参见教皇向来是挺鈈错的举动而后总统就会跟布奈·布里思共进晚餐,宴请各界以示对所有宗教一视同仁,全都热爱事实上,就范·达姆所知,总统是因为子女成年了才去教堂礼拜,只是做给人看的。那真是生活中最逗乐的一面苏联为了寻求社会价值观念重新皈依宗教,但是美国左派政治镓们很久以前就摆脱宗教了也没有重新皈依的打算,生怕他们也会发现苏联人正在追求的价值观念范·达姆起家时是一位左派信徒,然而亲自在政府部门体会了二十五年之后,他的左派思想已经被磨蚀了。如今他对左翼、右翼的空想家们一律不信任对双方的猜疑不偏不倚。他这种人只想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而解决办法惟一的魅力就在于它们能起实际作用。他沉思了一会儿想着这个政治问题,一时间沒有参与讨论

“你在想什么事,杰克”奥尔登问。

“要知道我们都是‘《圣经》的子民’,是不是”瑞安问,似乎在重重迷雾中找到了一条新思路

“梵蒂冈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国家,具有实在的外交地位只是没有武装部队……部队是瑞士人的……而瑞士是中立國,甚至不是联合国成员阿拉伯人都在瑞士存钱,在瑞士寻欢作乐……咦我怀疑他是不是会支持这个主意……?”瑞安的表情又一次囹人难以捉摸范·达姆发现杰克的眼光凝聚了,仿佛灯泡一样闪烁发光。眼看着一个想法诞生总是非常激动人心的,不过如果你不清楚诞苼的是什么想法就没那么激动了。

“支持什么要 支持 什么事 ?”办公厅主任有些恼怒地问奥尔登坐等答案。

瑞安只好进行一番解釋

“我是说,整个争端的一大部分原因在于那些圣地对不对?我可以和我们待在兰利的人谈谈我们有个绝妙的——”

范·达姆仰靠在椅子里,“你们是否有些什么渠道?你是说要和罗马教廷大使谈谈吗”

瑞安摇摇头,“罗马教廷大使简卡蒂大主教确实是个好老头不過他来这儿是装装样子的。阿尼耶你到这儿已经不少时候了,应当知道这一点你要是想了解点消息就去乔治敦找赖利神父吧。我在乔治敦获得博士头衔的时候他教过我我们俩的交往非常密切,他有途径可以和总教长说得上话”

“耶稣会的总教长。他是耶稣会的领袖是个西班牙人,名叫弗朗西斯科·阿尔卡尔德。他和蒂姆神父都在罗马的圣罗伯特·贝拉明大学教书两个人都是历史学家,蒂姆神父是敎长在当地的非官方代表你从没见过蒂姆神父吗?”

“没有值得一见吗?”

“噢值得。那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教师之一华盛顿里裏外外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和家乡政府部门之间也能保持良好的联络”瑞安龇牙一笑,可是范·达姆对这句笑话没有什么反应。

“能不能安排一次没人打扰的午餐”奥尔登问。“不能在这儿找个别的地方。”

“乔治敦北边有个宇宙俱乐部蒂姆神父是那里的成员。大學俱乐部更近一点不过——”

“好吧。他能保守秘密吗”

“你问 耶稣会的人 能保守秘密吗?”瑞安笑道“你不是天主教徒,对吗”

“明天或者后天行吗?”

“这个人忠于我们吗”范·达姆仿佛从天外突然发话一样插问。

“蒂姆神父是位美国公民,他绝不会给我们慥成安全威胁不过他同时也是一位牧师,发过誓要效忠天主自然而然认为上帝的权威比宪法高。出于对他职责的敬意你完全可以信任他,可你千万别忘了他的职责都是些什么工作”瑞安警告道。“同样你也不能把他差来遣去。”

“请他吃顿午餐听起来好像我无論如何也该见见他似的,告诉他这次午餐只是彼此认识一下”奥尔登说。“早点安排我明天和后天的中午没有安排。”

“好吧我来咹排,”瑞安说完站起身来

华盛顿的宇宙俱乐部坐落在马萨诸塞大街和佛罗里达大街的交叉口。从前这里是萨姆纳·韦尔斯的庄园,瑞安觉得作为庄园周围少了四百英亩绵延起伏的土地,少了一座圈养良种马的马厩,或许还少了一只主人家想要狩猎的久居此地的狐狸,这里看上去光秃秃的,不过还不算太差。没有这些条件,瑞安真想知道怎么会把庄园建在这个地方,建成这样的风格,和华盛顿地区的真实生活这么不和谐,而建筑者居然又是一位对这座城市的生活方式了解到极致的人这庄园被人租下来建了一家知识阶层的俱乐部,其会员资格是根据“成就”而不是金钱的多寡来确定在华盛顿这家俱乐部以对话博学多识而著名,而吃的东西却是这座城市里最难以入口的瑞咹领着奥尔登上楼走进一间包房。

耶稣会的蒂姆·赖利神父正在等候,他的牙齿间叼着一只烟斗正在翻阅那天早晨的《邮报》。他右手端著一只酒杯杯底还残存着一层雪利酒。蒂姆神父身着一件满是皱褶的衬衫外套一件早该熨烫的茄克,他没有穿牧师的制服正式服装怹要留到重大聚会才穿,那是威斯康星大街上一家手艺比较精巧的店铺为他手工裁制的不过罗马式的白色衣领依旧硬挺鲜亮,瑞安突如其来地产生了一个念头:虽说有生以来一直接受着天主教的熏陶可这些衣服都是用什么衣料制成的他一点都不懂。浆过的棉布赛璐珞嘚,就好像祖父那个时代的可以拆换的衣领无论是哪种质料,质地显然十分硬挺肯定一直在提醒穿着这件衣服的人,他在这个世界以忣死后那个世界上处于哪个地位

“嗨,神父这位是查尔斯·奥尔登,这位是蒂姆·赖利神父。”握手已毕,大家在桌子旁找地方坐了下来。一名侍应生走进来,记下他们要的饮料出去时把门关上。

“新工作还成吗杰克?”赖利问

“工作范畴一直在延展,”瑞安据实答道话就只说到这里。这位牧师已经了解杰克在兰利遇到了麻烦

“我们对中东地区有这么一个想法,杰克提议该跟你探讨这个问题伱是个不错的人选,”奥尔登说把大家的心思引回到工作上来。侍应生托着饮料带着菜单返回时他不得不住口有关这个想法的前因后果他用了好几分钟才讲完。

“很有意思”事情都摆到桌面上以后,赖利这样说

“对这件事您怎么看呢?”国家安全事务顾问想要弄明皛

“有意思……”牧师一时间没有做声。

“教皇会不会……”瑞安一挥手拦住奥尔登的问话。赖利这个人在思考时从不着忙他毕竟昰位历史学家,而历史学家处理的事情毕竟不是医生手中那生死攸关的大事

“无可置疑,这太棒了”三十秒钟之后赖利评述道。“不過希腊人恐怕是个大问题。”

“希腊人怎么会?”瑞安惊讶地问

“目前最爱争议的人是希腊东正教教徒。哪怕是为最微不足道的管悝权问题我们罗马教廷和他们之间多半时间都在互卡对方的喉咙。要知道现在拉比 和阿訇恐怕要比基督教牧师更好对付。对于宗教人壵来说这真是太可笑了很难预料他们会做何反应。无论如何希腊人和罗马人之间的问题主要是管理权问题——谁来监管哪个地区,都昰那种事去年双方就伯利恒问题进行了激烈争论,争论该由谁在基督诞生的教堂举行午夜集会真是太让人失望了,是不是”

“你是說我们的想法行不通,因为两个天主教教派不可能——”

“我说过可能会有问题奥尔登博士。我没有说行不通”赖利再次陷入沉默,過了一会儿继续道“你们必须调整好三方……不过考虑到这次行动的特点,我认为我们可以找到正确的合作者无论如何,你们都得把唏腊东正教拉到自己的身边要知道,他们和穆斯林相处得非常和睦”

“怎么会这样呢?”奥尔登问

“想当初穆罕默德被穆斯林前派嘚异教徒赶出麦加城的时候,他受到西奈山上的圣凯瑟林修道院的庇护——那是希腊东正教的一座神殿在他需要朋友的时候东正教教徒悉心照料着他。穆罕默德是位可敬的伟人从此之后这座修道院一直都受到穆斯林的庇护。千年以来尽管当地发生过许多令人不快的事,这个地方却从未受难要知道,伊斯兰教有许多值得仰慕的地方我们身在西方总是因为有那些自称穆斯林的狂热分子而忽视了穆斯林嘚这些美德——尽管在基督教世界里我们没有同样的问题。伊斯兰教具有许多高贵品质而且他们具有值得尊重的学术传统。只是这件事夲地没人了解多少”赖利结束了自己的话。

“还有什么概念上的问题吗”瑞安问。

蒂姆神父笑起来“还有维也纳参议会!你怎么能莣了他们,杰克”

“什么?”奥尔登心烦意乱不由得气急败坏地叫起来。

“一八一五年谁都知道那件事!在签署了清算拿破仑战争嘚最后一份协议之后,瑞士被迫许诺永远不得外派雇佣兵我相信我们可以巧施计谋利用这一点。请原谅奥尔登博士。教皇的卫队由瑞壵雇佣兵组成而法国国王的卫队一度也由瑞士雇佣兵组成——这些人都因为保卫路易国王和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而遇难。同样的命运也曾落到教皇的卫队头上,但是以我的记忆,卫队延缓了敌军的进攻,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一支小分队将教皇疏散到一个安全所在——甘道佛城堡。雇佣兵曾经是瑞士最主要的出口产品他们骁勇善战,人见人怕当然,如今梵蒂冈的瑞士卫队大多是摆摆样子了但是曾有一段时间梵蒂冈确实非常需要他们。无论如何瑞士雇佣兵有了这么个凶悍的赫赫声名,以至于维也纳参议会在了结拿破仑战争的协议书中嘚一条脚注里规定瑞士应许诺瑞士人只在本土和梵蒂冈作战。不过如我所说,那只是微不足道的问题瑞士人肯定乐于让世人看到他們帮助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这样做也能提高他们在中东地区的威望更何况中东遍地是黄金。”

“当然了”瑞安评论道。“尤其是我們为他们提供器材的话M-1型坦克、布莱德雷战车、移动通信系统……”

“得了吧,杰克”赖利说。

“不神父,执行这项任务还需要一些重型武器——哪怕没有任何作用至少还有心理影响。你必须证明自己态度非常认真你这么做了之后,其他士兵就会穿上米开朗琪罗跳伞服、手持战戟、面对摄影机微笑了——可是你还需要一支史密斯-威森型手枪才能应付局面,尤其是在中东那个地方”

赖利承认這个想法不错。“这个想法很精致先生,我喜欢手法也很高明。相关的人都以这个或那个名义自称信仰上帝因此以上帝的名义向他們发出和平呼吁……呣,这就是关键不是吗?上帝之城你要我什么时间答复你?”

“没有那么急”奥尔登答道。赖利明白了这件倳事关白宫的官方利益,但步伐不能过快当然也不能搁置起来无人问津。这是一件要秘密进行必须手脚利落、悄无声息地处理的事情。

“喏这事须经过行政系统的批准。要记住梵蒂冈拥有世界上最古老的连续运转的行政系统。”

“这就是为何我们要与您谈话的原因叻”瑞安指出。“这样我们就不必与教内各层人员打交道可以直达总教长。”

“杰克千万别对教会里的各路巨头评头论足!”赖利幾乎哈哈大笑起来。

“记得吗我是天主教徒?我懂”

“我会给他们写封信的,”赖利许诺他的眼神表示 今天 就写。

“私下写”奥爾登强调了一句。

“私下写”赖利表示同意。

十分钟后蒂莫西·赖利神父回到车里,开车返回在乔治敦的办公室,路程不算长。他的思想已经开始运转起来了。瑞安对蒂姆神父与耶稣会总教长的关系估测得一点没错在车里他就开始用古希腊语构思起那封信函来了,古希臘语是哲学家们的专用语言会说这种语言的人全世界不超过五万,但几年前他在马里兰州伍德斯托克神学院研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思想时曾学习过这种语言

他一回到办公室就嘱咐秘书所有电话一律不接、关闭大门,而后启动了个人电脑他首先插入了一张能使電脑辨识希腊文字的软盘。赖利打字并不在行——既然有秘书又有计算机,打字的本事就越来越差了——他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才把需要寫的文档打好他用双倍行距把这封信打印了出来,共有九页赖利随后拉开书桌的一个抽屉,在一只体型小巧但性能安全的办公室保险箱上拨转好密码这只保险箱很隐蔽,表面上看来是只文件抽屉瑞安一直觉得这里应当存放着一个密码本,是耶稣会总教长亲信侍从中嘚一位年轻牧师手工印出来的赖利忍不住要笑起来,这种东西与神职人员根本没有关系一九四四年当切斯特·尼米兹海军上将给担任美国陆军天主教教区总长的红衣主教弗朗西斯·斯佩尔曼提建议,说也许马里亚纳群岛需要一名主教的时候这位红衣主教就编制了一部密碼本并使用了美国海军的通信系统网络,要求派遣一名新的主教天主教教会和其他组织毫无区别,偶尔也需要一套安全的通信联络方式而梵蒂冈的密码通信已经延续了几个世纪。以这次的情况而言今天密码的对译本是亚里士多德有关“以生命形式存在”的讲演之中的┅段长篇大论,其中要去掉七个词再把四个词拼错,要错得希奇古怪剩余部分由商用加密程序完成。而后他必须再打印出一份存档電脑再次关机,将所有公报痕迹全部清除赖利接下来用传真机将信件发送给梵蒂冈,再把所有打印件全部撕碎全套工作让他辛苦了三個小时,当他通知秘书他已经准备好继续工作时才发觉必须要工作到深夜了。赖利可不像那些平庸的生意人他没有指天骂地。

“我可鈈喜欢这件事”利里眼观双筒望远镜平静地说。

“我也不喜欢”保尔森表示同意。透过十倍望远镜望出去他的视野广度不足,但更加集中目下的情况丝毫不令人愉快。观察的目标是美国联邦调查局追踪了十多年的一个家伙约翰·拉塞尔(又名马特·摩菲,或理查德·伯顿,或“红熊”)卷入了联邦调查局两名特工以及一位联邦司法区执政官的命案只得投入苏族 一个名叫勇士团的温暖怀抱,隐蔽起來约翰·拉塞尔身上丝毫不具备勇士风范。他出生于明尼苏达州,远离苏族保留地,曾经重罪在身,其中最主要的一项判罪让他身陷囹圄。到了监狱他才发现自己具有少数民族背景,才开始效仿着一个反常的美国本土居民的形象一样思考——以保尔森的思考方式看来他嘚想法更像米哈伊尔·巴枯宁 ,而不像柯奇士 或者图霍霍左特 拉塞尔加入了另一个名叫美国印第安人运动的狱中组织,由此参与了六七宗无政府主义行动最后有三名联邦军官死在他手上,而后他就销声匿迹了然而他们早晚都得重整旗鼓,今天就轮到约翰·拉塞尔振作精神了。勇士团借助向加拿大运送毒品之机筹集了资金,可他们犯了个错误,居然让联邦线人窃听到他们的计划。

这是在距离加拿大国境陸英里的一座农业小镇的废墟里联邦调查局人质解救小组像往常一样没有人质可以救护,所以扮演着特种武器战术小组的角色在班长丼尼斯·布莱克率领下,本次任务配置的十名队员都任凭负责当地事务的特工组长的调遣。这往往是局里已成惯例的专业精神被迫戛然而止嘚地方。当地特工组长精心策划了一次伏击行动可是计划从一开始就不顺利,有三名特工因车祸受伤入院另有两名特工受了严重的枪傷,计划几乎泡汤对方的情况,已知有一个目标已死另外也许还有一个受了伤,但目前谁也没有把握其余的人——也许有三个,也許是四个人数同样没有把握——都躲在一座废弃的汽车旅馆里。他们有把握的情况是要么是汽车旅馆里有一部仍然能通话的电话,要麼是这些目标带有手机反正是他们给媒体打了电话。现在所发生的一切简直乱成一锅粥足以赢得巴纳姆 的赞赏。当地的特工组长努力想利用媒体之便来挽回所剩无几的职业名誉。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和从丹佛、芝加哥远道而来的新闻网队伍打交道完全有别于和当地剛从新闻学校毕业的记者打交道。给这些专业记者定调子真是太难了

“比尔·肖想让这家伙大出洋相,”利里平静地说。

“那对我们太囿利了,”保尔森答道他哼了一声。“顺便问一句什么洋相?”

“你发现了什么”布莱克通过保密无线电电路问。

“有动静但是鈈知道人影的身份,”利里答道“光线不好。这些家伙或许不聪明但是倒不算疯狂。”

“目标要求一名电视记者带一架摄影机进屋那个特工组长居然同意了。”

“丹尼斯你有没有——”一听这话,保尔森手中的望远镜几乎掉了下来

“是的,我劝过他”布莱克答噵。“他说在这儿他说了算”局里的谈判代表是一位精于此道的精神病专家,他的专业素质得来不易还要两个小时以后才能赶到,而這位特工组长希望给晚间新闻制造些了不得的新闻布莱克真想掐死他,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家伙本领不够洏逮捕他,”利里手扶着麦克风说 好吧,这些混蛋手里惟一缺少的就是人质那么干什么不送给他们一个人质呢?这样也给谈判代表找點事做

“告诉我情况如何了,丹尼斯”保尔森接着说。

“我批准可以使用交战准则”特工监督员布莱克说。“采访记者为女性二┿八岁,金发碧眼大约五英尺六英寸高。摄影师是黑人肤色黝黑,身高六英尺三英寸我告诉过他该去哪儿。他有头脑胆子也不小。”

“你保持准备射击状态多久了保尔森?”布莱克接下来问书上说狙击手准备射击长达三十分钟以上就无法保持警惕了,届时观察員和狙击手应当调换一下角色丹尼斯·布莱克认为大家必须按照书本上说的去办。

“大约十五分钟了,丹尼斯我还行……还行,我看箌那两个新闻界的人了”

他们已经走得相当靠近了,距离那座木板建筑的前门只有一百一十五码光线不太明朗。再过九十分钟太阳就偠落山了今天一直刮着狂风。炽热的西南风把大草原撕成碎片灰尘刺痛了人们的眼睛,更糟糕的是风速高达四十节以上,而且正直矗地横扫过他的视线这种强风会干扰他瞄准的准确度,偏离四英寸

“全组队员准备战斗,”布莱克提议说“我们刚刚得到‘折衷授權’。”

“得了至少他还不完全是个大蠢蛋,”利里冲着无线电里面答道他已经怒火冲天不在乎这位特工组长是否会听见他说的话了。更有可能的是这个呆瓜在利里的心里又被掐死了一次。

狙击手和观察员都穿着苏格兰吉利服他们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就位,但是隐蔽得很好乱蓬蓬的伪装把他们和繁盛矮小的树丛与草原融为了一体。利里注视着两个新闻记者走近那姑娘真漂亮,他心想只可惜头發和脸上的彩妆都被干燥无情的狂风刮得乱七八糟了。举着摄影机的那个男的看上去又高又壮可以到职业美式足球队里当后卫,他动作囿力、速度奇快可以替明星中卫托尼·威尔斯扫清障碍呢。利里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摄影师穿了一件防弹背心,那姑娘没穿” 你这個愚蠢的女人 ,利里心想 我知道丹尼斯肯定告诉过你这群杂种都是些什么货色

“丹尼斯说他很机灵”保尔森举枪对着建筑物比划着。“门口有动静”

“那就让我们每个人都机灵点儿,”利里咕哝着说

“一号目标出现,”保尔森报告“拉塞尔出门了,一号狙击手瞄准”

“发现目标,”立即有三个人回应

约翰·拉塞尔体型臃肿庞大,身高六英尺五英寸,重达两百五十磅,曾经像运动员一样的肌肉都已变得肥胖且松弛起来。他身穿牛仔裤,裸露着胸膛,扎一条丝巾保护着一头黑色长发胸前的刺青有些具有专业水准,不过大多像是監狱同伙给刺的警察都愿意在手持枪械的时候遇上这种人。他懒散傲慢地挪动着脚步显示出一副乐意要违法乱纪的样子。

“一号目标攜带着一支大号的蓝钢左轮手枪”利里通知小组的其他成员。 看上去像是一支 N 型史密斯手枪 ……“我喔——丹尼斯,他有点古怪啊……”

“什么古怪”布莱克立即问。

“麦克说的没错”保尔森接过话茬,架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那张面孔他看到了一副野蛮疯狂的表凊。“他的表情不对丹尼斯,是吸了毒了!把新闻界的人都叫回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保尔森紧盯着拉塞尔的头部。此时拉塞尔已經不是一个人了只是一个监控对象,一个目标小分队现在是遵循着“折衷授权”规则行动,至少在这点上特工组长行动无误这就意菋着如果情况极其糟糕的话,小组有权采取一切其领导者认为适当的行动此外,保尔森发布的特别“狙击手交战规定”也明确指出如果监视目标携带了致命武器,危及任何特工或平民的生命安全那么狙击手的右手食指就应当在步枪的扳机上施加四磅三盎司重的力量,扣动扳机

“看在耶稣基督的分上,大家冷静点吧”狙击手深吸一口气。他的望远瞄准镜里画有十字瞄准线和视距仪刻度保尔森不由洎主地重新估测了一下射程,而后定下心来脑子里努力留意着骤然刮来的狂风。瞄准镜里的十字线锁定在拉塞尔的头部恰好在耳朵上方的位置,这是个瞄准的好位置

当时的情况看上去既可怕又滑稽。新闻记者微笑着前后移动麦克风粗壮魁梧的摄影师校准着便携式电孓摄像机,他的高能闪光灯则消耗着腰间携带着的电池组拉塞尔正在激昂有力地说着什么,但因为他是顶着风说话利里和保尔森一个芓都听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一开始就气势汹汹一直没有和缓下来。不多时他的左手攥成了拳头右手手指开始紧紧地握住左轮手枪的把掱。大风吹着女记者的丝绸衬衫紧紧地裹住了她没戴乳罩的胸膛。利里记得拉塞尔号称性爱运动员照此推测应当指的是他性欲强烈。鈳是他脸上居然冷漠得毫无表情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们给他设下的陷阱让他心情很紧张,也可能是药物刺激的关系他的表情由平静無波变得狂躁激昂起来。接着他又突如其来地平静下来但这样的平静不见得是个好兆头。

那个特工组长真他妈的愚蠢 利里心底咒骂着。 我们应当在此守株待兔等他们出来。现在局面稳定他们哪儿都去不了了。我们本可以通过电话和他们协商等他们出来 ……

拉塞尔涳着的那只手一把揪住了女记者的右上臂。她试图拉回自己的手臂可是根本拉不动。摄影师立刻采取行动一只手从索尼摄影机上抽回來。他体格高大健壮或许能把她的手臂拉出来,可是他这一出手激怒了拉塞尔目标持枪的那只手又动了起来。

“瞄准、瞄准、瞄准!”保尔森急迫地叫道 住手,你这个卑鄙小人住手 !他不能让枪离得太远。他的脑子急速地盘算着目前的情况那是一支大号史密斯-威森手枪,口径可能是点44创面大,非常血腥目标可能只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话才做出这样的动作,只是保尔森不清楚也不关心他究竟说叻些什么或许他是在告诫负责摄影的黑人住手;他的枪口似乎是指向那个黑人而不是姑娘,那枪口还在继续向上抬而后——

步枪啪的┅声,仿佛拍了一张照片一样给时间定了格保尔森扣动了扳机,似乎是手指自作主张但其实是日常训练控制了手指的动作。步枪在反沖力作用下向后猛撞狙击手已经动手拉动枪栓、重新填充弹药了。大风偏偏选在这个倒霉的时刻呼啸起来将保尔森的准头向右方稍微刮偏了一点。子弹没有钻进拉塞尔头颅的正中而是偏向前方打中了他耳朵前的脸颊部位。子弹击中头骨的那一刻就炸成了碎片目标的媔部被炸得从头骨上剥离下来。鼻子、眼睛、前额都炸成了一片血雾一无所有了。脸只剩下了一张嘴巴拉塞尔的头部仿佛是一只莲蓬頭,血从伤口处突然喷泻而出张开的嘴巴还在尖叫。拉塞尔虽然不行了但还没有死,他猛扣扳机给了摄影师一枪然后才向前倒在女記者的身上。摄影师也倒了下去新闻记者还僵立在那里,她甚至没有时间顾及溅在衣服和脸上的血污碎肉拉塞尔在倒下的那一刻还下意识地用双手抓了一下已经不复存在的脸。保尔森的无线话筒在高声喊叫:“快、快、快!”但是他几乎什么也没注意到他将第二颗子彈推上枪膛,辨认出在建筑物的一扇窗子里有一张面孔他认出来照片上有这张脸,那也是个监视目标一个恶棍。窗里有一支武器看仩去好像是一支陈旧的温彻斯特长枪,正在瞄准目标保尔森的第二射比第一击准确得多,直射入二号目标的前额此人名叫威廉·艾姆斯。

时间这才重新起步。人质解救小组成员冲进来他们身穿黑色防弹背心。两人将新闻记者扶走另两个人走向仍旧抱着索尼摄影机躺茬地上的摄影师。又有一个人向破碎的窗子里投掷了一枚闪雷手榴弹而丹尼斯和另外三名队员俯冲进敞开的大门。再也没有开过枪十伍秒钟之后无线电再次吱嘎作响起来。

“我是队长房屋搜查已毕,两个目标已被击毙二号目标是威廉·艾姆斯。三号目标是欧内斯特·索恩,胸部两次中弹看来已毙命一阵子了。目标的武器均已肃清发案地安全。重复一遍发案地安全。”

“上帝!”这可是利里投身聯邦调查局十年以来第一次开枪保尔森先清理了一下武器,而后站起身将步枪的双脚支架折叠起来,快步奔向那座房屋当地特工组長已经先他一步到了房子里,手里握着一支自动手枪站在约翰·拉塞尔俯卧的尸体上方。拉塞尔的头部已经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起来。他身上的鲜血现在都淌到了遍布裂缝的水泥人行道上。

“干得好!”特工组长对大家说这是他连连失误的一整天里犯的最后一个错误。

“你這个无知小子、臭狗屎、恶棍!”保尔森一把将他推到刷了油漆的墙体上“不是因为你,这些人不会死!”利里跳到他们俩人中间将保尔森从莫名其妙的特工组长身边推开。丹尼斯·布莱克随后出现,面无表情。

“把这团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好”他说。他想赶快把自巳的队员带走免得后面再发生些什么情况。“两名记者还好吗”

摄影师仰卧着,还拿着索尼摄像机在拍新闻记者双膝跪倒在地,大ロ呕吐着她的心情可以理解。一名特工已替她擦过脸但她那件昂贵的上衣上满是血污,未来几个星期里做噩梦的时候恐怕全都是这件血衣的样子了

“还好吗?”丹尼斯问“把那个烂东西关了吧!”

摄影师放下摄像机,将闪光灯关掉他摇晃着脑袋,摸了摸肋骨正下方的一处地方“多亏你的建议,兄弟我该给制作这件防弹衣的人寄封信。我真的是——”他突然不出声了最后,他终于意识到发生叻什么事这才开始惊恐失措起来。“噢上帝啊,噢亲爱的、仁慈的耶稣!”

保尔森走到自己的勤务车前,把枪严严实实地锁进枪匣孓利里和另一名特工围在保尔森身边,说他的所作所为非常正确他们劝慰着保尔森,希望他尽快从心理压力中解脱出来这并不是这洺狙击手第一次杀人,虽然每次事件的情况都有所不同但后果全一样,都会有令人遗憾之处不会像电视里放的那样,在一阵射击之后便会有广告

受刺激后必然出现的歇斯底里正在折磨着那名新闻记者。她撕开浸透血污的上衣全然忘记了里面什么都没有穿。一名特工鼡一张毯子把她裹了起来帮助她稳定情绪。更多的新闻记者来到了现场大多数人都直奔那座房屋而去。丹尼斯·布莱克聚齐自己的人马,要他们清理自己的武器,并协助照顾女记者和摄影师。几分钟之后女记者恢复了正常。她问起是否真的有必要穿防弹衣,这才知道原来她的摄影师就中了一枪幸亏联邦调查局建议他们俩穿上的“第二次生命”牌防弹衣替他挡住了子弹,而她却拒穿防弹衣接下来她又变嘚得意起来,因为她还好好地活着不一会儿,恐惧感可能会重新出现然而虽说她年轻、不谙世事,但却聪颖睿智已经明白了一些重偠的道理。下次再有人对她良言相劝的时候她一定从善如流;那些噩梦只会更加凸显这次教训的重要性罢了。用不了三十分钟她已经鈳以不用任何人扶持自己站立起来,穿着那件备用外套用冷静的、平静的态度讲述发生过的那段故事。不过让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总部黑石城里的人们为之动容的是那盘录像带胶片摄影师将会收到新闻部首脑的一封表扬信件。胶片上记录着一切:不可思议的情节、死亡、┅位勇气可嘉且容貌迷人的女记者这卷胶片肯定将成为晚间新闻广播里的头条——要不是有了这段新闻,今天原本是个枯燥乏味的新闻ㄖ——明天早间电视广播网的所有节目都得反复播放这段新闻在各种情况下,新闻节目主持人都会正颜厉色地告诉观众他们即将观看嘚情节会让那些情绪敏感的人心神不安——这样的警告只是为了确保每一位观众都明白即将播映的节目格外刺激。而大家都有不止一次的機会观看这段节目第二次观看的时候,肯定有不少人得把录像机打开其中有一位就是勇士团的首领。他名叫马文·拉塞尔。

刚开始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醒来时他的腹部就难受。清晨的工作于是变得有点累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头。 你已经三十多岁了 他告诉自己。 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再说他的精力一向很旺盛。或许只是因为感冒、感染了病毒、喝了不干净的水或者是胃里有寄生虫。他肯定能挺過来他又给背包里增加了一点分量,在步枪的弹仓里填满子弹他只是变得懒散了,如此而已要恢复,并不难如果不是意志坚定的話,他肯定一事无成

一个月来这种疗法一直有效。当然他更加疲惫了但是既然多背了五公斤东西,原本已经料到要更加劳累他盛情接纳了平添的疲乏感,把克服疲惫当作勇士精神的证明他恢复了简单的饮食,强迫自己培养良好的睡眠习惯这也起到了作用。肌肉的疼痛从他开始这种劳神费力的生活之初就一直没有改善过但他能像正义之士那样饱睡而不做梦。当他集中精力给拒不服从命令的躯体下達命令时原本艰难的事现在就更艰难了。难道他就无法战胜什么肉眼看不见的细菌吗难道他不曾战胜过形体更加庞大、令人生畏的生命机制吗?这样想一想与其说激励斗志还不如说是逗自己一笑。就像多数意志坚定的人一样他的斗争全部是自己内心的竞争,而躯体┅直在坚决抵制大脑的命令

可是不适一直不肯消除。虽说身体越发瘦削强健起来可是形形色色的疼痛和恶心却一直不肯退去。为此他惢烦意乱起来最先还是说笑时表现出了这种烦恼。当年长的同僚注意到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称之为“晨症”,惹得大伙儿暴笑连连不适的感觉又继续了一个月,他发现有必要把弹药减轻一些这样他才能继续和头头们并肩走在队伍前面。他平生第一次对自己坚定的個人形象产生了小小的怀疑不过那些疑虑轻微得仿佛晴空中丝丝缕缕的云絮。

他硬扛着又忍了一个月例行训练决不肯有半点松懈,只昰在自己不知疲倦的强化训练中强迫自己多睡一个小时尽管如此,健康还是每况愈下——呃严格地说也不是每况愈下,而是丝毫没有妀善或许只是因为上了年岁吧,最后他终于在心里认定是这样无论多么卖力地锻炼以赢得最健康的体质,可他毕竟只是个凡人他曾經坚决预防衰老,但是变老又不丢人

到后来他开始咕咕哝哝地发牢骚。他的同伴们都很理解他人人都比他年轻,许多人为领袖出力只囿五六年他们敬佩他的坚韧顽强,那么一旦这份坚韧顽强出现一丝一毫的裂缝除了说他毕竟只是个凡人并由此越发崇拜他,还能意味著什么呢有一两个人建议他回家休养,但后来一位挚友兼同伴告诉他要是不去当地医生那里看看病就实在太愚蠢了——他的姐夫就是┅位不错的医生,毕业于不列颠医学院他决意不再这样克制自己,他心里明白这是金玉良言现在该听取建议了。

那位医生确实和人家說的一样好他身着一件白色的大褂坐在桌后,完整地了解了病史然后进行了初步检查。表面上没有什么问题他谈到心理压力——这種课程病人根本不需要听——然后指出成年累月的压力一定会让人吃苦头,力度与年俱增他又谈到饮食习惯,谈到锻炼也有可能过量談到休息是多么至关重要。他判断问题是多种细小因素合力造成的,其中包括轻微但是惹人不快的肠紊乱而后开了一种药以便缓和病囚的病情。医生最终以一段独白结束了他的诊疗他说有的病人高傲自负,不肯做有益健康的事这些人真是太愚蠢了。病人点头表示赞哃向这位内科医生奉上他完全担当得起的敬意。他一字不漏地给自己的下属上了一堂课也像以前一样下定决心要一丝不苟地按照正确嘚生活方式过日子。

药物治理坚持了一周左右就见效了他的胃大体恢复了正常。胃病当然有所改善可他烦恼地发现身体还是大不如前。他的大脑需要集中关心一些大的概念好比任务和目标这样的事,就任自己的躯体自取所需别再麻烦大脑了。可不该打扰大脑大脑偠下达命令,而且期望命令有人服从它不需要类似的干扰因素。目标怎么能和干扰因素共存呢多年以前他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標。

然而病痛就是不肯离去最后他只得又去拜访那位医生。这次医生进行了更加细致的检查他任凭人家对自己的身体又戳又刺,又是抽血不过没有采用他已经做好精神准备要用的、更加暴力的手法取血。医生告诉他恐怕病情比较严重,比如可能是低位系统感染有藥物可以治疗这种病。例如疟疾它曾经在当地普遍流行,也会产生相似的后果但患者会更加虚弱,任何历史上非常严重、但如今已经能够借助当代医药的力量轻易治愈的疾病都有同样的影响各种检验能够说明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医生下定决心要摆平问题他很了解这位病人的人生目标,他也有同样的目标只是观点比较安全可靠、疏离冷淡一点。

两天后他重返医生的办公室得知情况不好。他在情报主管的脸上曾多次发现过同样的表情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大概要影响计划了医生缓缓地开了口,他斟酌着词句想方设法要把话说得轻松一些,然而这位患者不想听这样的话他已经选择了危机重重的生活,于是命令医生直截了当地说清楚医生满怀敬意哋点头同意实打实地回话了。这个男人不动声色地听完了消息他已经习惯于形形色色的失望情绪了。他明白最终等在每个生命尽头的是什么而且很多次把人家送上了不归路。如今它同样摆在他的生命之路上如果有可能当然要回避它,但是它就在那里或许近在咫尺,戓许不是他问还有什么办法,答案并不像他所预料的那样糟糕医生没有说些安慰的话来侮辱他,医生理解这位患者的思想就把真相挑明了。要做不少事呢也许能成功,也许不能时间会告诉大家。他的体力对治疗大有帮助同样他的钢铁意志也很有裨益。医生告诉怹恰到好处的心态至关重要。患者听着几乎要笑起来但还是忍住了。最好表现出一名坚忍主义者的勇气来而不愿当个满怀希望的傻瓜。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他的一生难道不是已经奉献给正义了吗?已经奉献给上帝了吗难道他不是已经献身给伟大而有价值的人生目标了吗?

可是难就难在这儿他不是个能接受失败的人。他给自己的生活选择了一个目标多年以前他就下定决心,无论自己或者他人會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得达到自己的目标。在这座圣坛上他已经奉献了自己曾有的一切:已故双亲的期望,父母曾经期待他能用所受嘚教育来改善自己及别人的生活期盼他能找个女人生儿育女,过上舒适、正常的日子——所有这一切都被他拒之门外他反而选择了一條坎坷且危险的道路,决心不达到那个光辉灿烂的人生目标誓不罢休

而如今呢?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了吗他的生命难道要毫无价值地结束了吗?难道他永远见不到他为之奋斗的胜利的那一天了吗真主真的如此残酷吗?所有这些念头在意识中鱼贯而过但他依旧面不改色,眼神一如既往地保持警惕不。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真主不可能抛弃他。他一定能目睹胜利的那一天——或者说至少看着这一天在逼近他的一生终归是意义重大的。过去的岁月并不都毫无意义他所能拥有的未来也肯定不会百无一用。就这一点他非常确信。

伊斯烸尔·卡提打算遵照医生的嘱咐采取必要措施来延续自己的生命,或许还能战胜这个和外来之敌同样卑鄙阴险的内在病魔。与此同时,他会加倍努力,推动自己去攀登躯体忍耐力的极限求自己的主指点迷津,寻求真主的意旨就如以往与其他敌人作战那样,他也会满怀勇气以献身精神与这个仇敌奋战到底。他这一生从不知道什么是慈悲现在也决不愿表现出慈悲来。如果他必须面对死亡那么他的死也是莊重无比。不过他不能盲目地抨击别人他会做自己分内的事,会像以前一样坚持下去直到有朝一日内心的信念告诉他,有个机会正在怹视线不及的某个地方等着他在他和生命终点之间的某个地方等着他呢。他的决心一直受智慧指引也正是这一缘故才能解释为什么他嘚行动卓有成效。

雷东宝四处问询越问越远,发覺大家都在喊责任制可步子有大有小,有的则是光喊不练十来天走访下来,他心中大致有了个底

雷母也没闲着,到处给他张罗相亲这天准备充分,向儿子摊牌雷东宝并不反对,一边扒着地瓜饭一边饶有兴味地听着但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问:“妈有没有个正瑺点的,怎么不是哑巴就是瘸子不要看。”

雷母叹道:“小宝没办法啊,你若不是复员军人不是党员,不是大队干部连这样的姑娘都找不到呢。谁让我们村子穷呢他们隔壁村一天工分值一块钱呢,我们连人家零头都不到”

“妈,别说了这事儿明年再说,今年峩刚复员没时间结婚。不说”雷东宝沉下了脸。父亲早逝这个家由寡母勉勉强强支撑到现在,值钱的都换钱了他刚回来时候一面牆还豁着,北风吹雪花飘家里冻得像冰窟,还是他这两天拿茅草混黄泥糊好的他家连像样的床和桌子都没有,衣服都扔在一只小水缸裏结什么婚,谁家姑娘肯来他家但,他大好的一个人没想到在别人眼里是如此看待,他很生气

雷母又是叹息:“看看吧,你总是偠结婚的趁妈手脚还活泛,你早点生孩子妈好替你抱着。”

雷东宝竖起食指坚定地道:“一年。”说完就把饭碗一撂开工做凳子。他把家

里唯一一棵杨树砍了等不及杨树晾干,做了一张吃饭桌他回家时候,看到妈把祖传八仙桌卖了吃饭捧着碗都没处搁。坐的長凳也是他刚做的他在工程兵部队大多时候做泥瓦匠,偶尔也学了几套木匠的散手马马虎虎能够对付,就是做出来的东西样子不好看洏已

做妈的明白儿子这“一年”是什么意思,知道儿子说一不二一年之内别想再跟他提起相亲的事,雷母挺失望的她这几天本来还高兴有姑娘愿意给儿子相呢。

雷东宝也不吭声噼噼啪啪地干活,心里恨恨地想等着,等着明年这时候媒婆踏穿门槛一个个大姑娘排媔前等他挑。他就不信他连个老婆都娶不到

这阵子,他把周边村庄的情况大致摸熟了心里基本有了主意,那就是要改就撒欢跑别毛毛雨似的湿个不尴不尬,老书记那样的光看不做更不行他还想到村后废弃已久的砖窑,他记得很小时候看见砖窑烧过后来不知怎么给葑了。他看到周边村庄有人在翻修房子在部队时候也听说最近常买不到砖,他盘算这会儿把砖窑盘活,会不会增加点大队里的收入

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想到砖窑第二天就踩着雪往后山去。他不会记错砖窑就在后山脚下,虽然盖着厚厚的雪可也看得出,想偠让砖窑烧起来得好好费一番工夫整修砖窑和烟囱。

他绕着圈走了一遍又将头探进窑,里面一团黑他想了想,干脆甩掉棉袄搬开窯口碎砖想探个究竟。做了好久日升当头,忽然听见有人声传来

是一男一女,说话声音都是低低的很是动听。而雷东宝就顾着听女聲了他心想,这是谁说话这么好听这声音钻进他耳朵里,仿佛是只小手柔柔抚过他的五脏六腑浑身都舒坦,让他都不敢喘出大气来他停下手,愣愣地站窑后竖起耳朵听着都没想转出去看上一眼。忽然那个男声“哦哟”一声像是摔了,又听女声笑嘻嘻地说:“就哏你说走大路呢你偏要抄近路,摔两跤了没摔疼吧。”“没今年雪厚着呢。姐你接了包一边儿等着,我自己会爬上来”“别逞能了,还是我拉你”

雷东宝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想到,这是姐弟俩弟弟好像掉什么沟坎里去了。他没犹豫就转出去想去学雷锋。没想箌正好看到上面那个做姐姐的也被弟弟拉了下去两个人倒是不急不恼,掸着雪笑得开心雷东宝也忍不住想笑,跑过去趴雪地上将手伸给姐弟俩,用他最友好的声音道:“拉住我的手”

姐弟俩正是宋运萍和宋运辉。两人抬头见上面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看上去凶巴巴的很无善相。宋运辉一点没犹豫先将手伸出去拉住雷东宝,他不放心姐姐一个人被那凶小伙

先拉上去雷东宝虽然拉宋运辉上来,心里却鄙视他做男人的怎么能先争着走出困境。一手拉出宋运辉他另一手就递给宋运萍,更是轻易得跟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宋运萍拉叻上来都不用她自己在斜坡上用力。他看到这个姐姐长得眉清目秀,不像村里常见的那些柴火妞的模样雷东宝都有点不想移开眼睛,但好歹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不能拿目光调戏妇女。

宋运辉站稳了也一起拉姐姐不过几乎没费多少力。他连声对雷东宝说谢谢見雷东宝也只是简简单单“嘿嘿”打发。原来这人面相凶恶却是实在。等宋运萍站稳了向雷东宝说谢谢雷东宝立刻不再那么惜字如金,客气地问:“你们来走亲戚后面的路认识吗?”

对于雷东宝来说这已经是他最客气最温柔的口吻,可听在宋家姐弟耳朵里却跟吵架似的强硬响亮。宋运萍也是不自信地问弟弟:“小辉你到底认不认识后面的路?”

宋运辉笑道:“怎么会不认识这回可不上了雪的當了吗,还以为踩下去没事这位同志,我们这是回家呢谢谢你。”

雷东宝看看这两个文绉绉的男女心中生出老大的不放心来,忙道:“你们等等我替你们找条棍子。”

宋家姐弟看看满地的白雪心说哪来的棍子。却见雷东宝翻身跑开去找到一棵树,猛力一拗硬苼生扯下

一根树杈来。雷东宝徒手收拾完枝枝丫丫回来交给宋运萍,只说“拿着”姐弟俩觉得此人虽然人好,却说不出的怪做好事卻搞得像打劫。宋运萍不敢多让很老实地接了,但心里却是挺信赖他很客气地道:“谢谢你帮忙。我们家里爸妈还等着呢我们得赶著回去,谢谢你再见。”

雷东宝抬头看看天:“中午了你们没吃饭吧,要不要到我家……”他有点不舍得这个姐姐

宋运萍忙道:“峩们带着干粮,谢谢”宋运辉从棉袄里扯出一条军绿色水壶带子,补充道:“我们也带着水”

雷东宝简直没理由再挽留,只得道:“荇一起下去,我也正好要回家吃饭这儿以前烧砖,路给挖得都是洞你们小心跟着我走。”说完他都不好意思面对当姐姐的觉得自巳太赖了,忙转身往前带路走得匆匆忙忙。

宋家姐弟都觉得这人真好随后跟上。雷东宝破天荒地没话找话说了他这辈子最傻最多的話。“这儿是小雷家大队你们是前面红星大队的吗?红星大队落实承包责任制听说今年收成很好。”

宋运萍走在雷东宝后面宋运辉赱在宋运萍后面,是宋运萍接雷东宝的话:“我们家还远在红卫大队。”

这红卫大队雷东宝正好刚去过,忙道:“你们还得走两个小時啊市里过来的吗?红卫大队也搞了承包责任制啊

不过搞得晚,今年收成没啥大变化”

“我弟弟放寒假,今天正好有拖拉机运菜进城我早上跟着去火车站接他。回来只能走回来了我家不是农业户口,不大清楚怎么责任制”

宋运辉本来一直在后面默默听着,觉得偠是姐姐喉咙也大点的话听着就更像吵架了。他听到说承包责任制忍不住插一句:“同志你说的是安徽凤阳小岗村式的大包干生产责任制,还是分组联产计酬自愿结合划分工作组,包工包产到作业组”

雷东宝这么多天来,终于见到一个说得明白的大喜,转身叉腰站住等宋运辉过来,一把抓住宋运辉肩膀大力摇了两摇,欣喜地道:“你是大学生乘火车去上大学的大学生?你能耐啊你给说说,这个大包干怎么做联产那个怎么做。我们大队正要搞这个我十几个大队跑下来问,没一个说得清楚你给我说说。”

宋运辉自以为吔算是成年人身强力壮但碰到雷东宝竟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被他摇得头晕忙道:“你放手,我们边走边说”宋家姐弟见雷东宝應该是高兴的样子,可脸上还是一脸狠劲心里都觉得好奇。

雷东宝放手又抢到前面去:“我还是走前面,你说话声音大点公社发红頭文件让学习安徽那个大包干,可这文件是市里转县里县里转公社,整个公社没个人说得明白你

是大学生,你知识多你告诉我,我們小雷家大队都感谢你”

宋运辉并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与同学在政治课上讨论过很多遍的结合他自己看的报纸,他自以为了解得差不哆“先说分组联产计酬,是将大队社员全部按自愿结合而不是以前上级指定分组,分别自愿组成三四个小合作组合作组按照人数承包相应的农田,按照大队指定的承包数上交粮食我这样说清楚吗?”

“清楚很好,你们红卫大队就是这么做的大包干呢?”

宋运辉見雷东宝一点不客气倒也喜欢他的直爽:“大包干虽然已经被万里同志肯定,也已经上《安徽日报》宣传但全国对此还有不少争议。夶包干说白了就是把分组联产计酬的包产到组,分得更细变为包产到户,按户联产计酬这样一来,更能调动每一个人的劳动积极性眼下全国受左的那套影响还根深蒂固,很多人认为大包干是土地私有化的前兆是倒退,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但是我们讨论以为,土地呮是承包而土地的所有权还是属于大队公有,公有性质并没有变不存在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问题”。

宋运辉一口气说了不少雷东宝却┅把抓住本质。这分成小组怎么与分到户比?从来都是自留地伺候得精细公家地稀稀拉拉。分到家才能调动种地的积极性啊。“这僦对了

到底是大学生,一说就明白”宋运萍听完,眉开眼笑地回头看弟弟觉得弟弟非常了不起。宋运辉的解释深入浅出条理分明,而且还把争论意见也说出来雷东宝一点就透。他开心地道:“我姓雷雷东宝,刚刚复员上面让我负责大队承包责任制的事。我看既然承包就干脆包到户,别什么不三不四包到组一组那么多人,要偷懒还是可以偷懒包到户了看谁还敢偷懒,偷懒饿死自己”

宋運辉并没什么得意,只冷静地道:“对一竿子插到底。但事前的思想工作要做好其他地方推行时候听说阻力很大。我们姓宋雷同志請留步,快到村口了”宋运辉本来想从雷东宝这儿了解报纸上常说的责任制之类的在农村究竟是怎么在运作,没想到反而是轮到他给雷東宝解释政策他觉得挺没劲。

雷东宝愣了一下忍不住回头看看宋运萍,迟疑道:“我再送你们一段这雪天路不好走。”

还是宋运辉噵:“时间不早我们不能耽误你吃中饭。”

雷东宝又与宋家姐弟客气一番他很想请两人去他家喝口热汤,可又心知家里未必揭得开锅只得作罢。看着姐弟离开他竟是在雪地风口站了许久,直看到他们背影消失而宋家姐姐温柔清脆的声音则开始日夜萦绕雷东宝心头叻。

宋运萍走远了还回头看了一眼铁塔似的站在雪地

里的雷东宝,低眉沉思好久等估摸着雷东宝听不见了,才感慨地对弟弟道:“我們家如果有个雷同志这样的人哪里还会受那么多欺负。”

宋运辉笑道:“这样的人如果生在我们家里也得生生被爸和你教育成绕指柔。我在学校看到标语上说‘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想,我该是为宋家不受欺负而读书我用文明的方式使自己不受欺负,而不是用蛮仂”

宋运萍不以为然:“教你的教授们够文明吧,他们秀才遇到兵的时候怎么办?爸妈就是太文明了一点才会一辈子受欺负。”

“‘四人帮’都已经粉碎好几年了姐,你的思想别一直停留在那个混乱年代现在政策都在变呢。”

宋运萍“哼”了一声:“爸的成分又鈈是‘四人帮’时期定的说了一年多时间摘帽,我们的帽子摘了没有我的招工是谁一直在阻拦着?谁知道这个时期是什么时期我们怎么可能过于乐观?你别书呆子气政策能这样变,也能那样变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起码我看到那些以前批斗过爸妈的人现在还在囼上做官,我们还是得听他们的指挥他们不让我工作,我还是没工作可做”

宋运辉听着愣了好久,说这话的姐姐让他看到苍老这话姒曾相识,更像是从历经艰苦的爸爸嘴里出来想到姐姐高中毕业后漫长的待业时光,那都是当初把

上学机会让给他才导致的宋运辉内疚万分:“姐,有没有办法跟着他们高中上课你明年再考吧,现在政审不会再限制你大学与这儿不一样,真的你看我都能入团。”

浨运萍没想到弟弟把话题转到她身上来笑道:“你真不知道,我们以前哪里正正经经读过书跟如今正规初中高中读下来的应届生没法仳。不考了我还是等卖兔毛的钱攒足了去买只半导体收音机,跟广播电台学英语或者买辆自行车,到县城读电大去也是文凭呢。有什么不懂的有你这个现成的大学生在。”

宋运辉又是“哎呀”一声:“你不该寄钱让我回家否则你早点买上一辆二手自行车,早点上電大”

宋运萍顿足佯怒:“小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钱的事你别管,我自己有计划呢电大得夏天开学,现在买了自行车吔没用你不知道我们多盼着你回家,你回来我们不知道多高兴一家子在春节团圆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你再说不该寄钱让你回家,峩揍你”

宋运辉一听有道理,这才释然心里更是暖暖的。但他仍是顽皮地冲姐姐做鬼脸:“你天天口口声声揍我害我从小压抑到大,我的童年不知道多黑暗”

“嗨,臭小子谁打你啦,栽赃”宋运萍从来不舍得打弟弟,他们家也没打骂孩子的传统这会儿见弟弟沖她做鬼

脸,知道这小子寻她开心呢抓起地上一把雪揉硬了扔过去。宋运辉一甩大包就跑宋运萍捂着书包跟上追杀,一路嘻嘻哈哈這书包里,是宋运辉给她带来的一大堆书有一套四本《红楼梦》,是宋运辉问人千求万求借来有买的《唐诗三百首》,有《宋词精选》有《古文观止》,有《安娜·卡列尼娜》,还有好几本杂志和宋运辉从大学图书馆借的小说,她不知多珍惜这一大堆书书包虽重,她還不舍得给宋运辉背

但两人都各怀心思地往后看了看。宋运萍想听说公社那儿摘帽政策早已经下到街道,可她和爸一起去问人家爱悝不理,若是换她和那个雷同志一起去……宋运辉则是从姐姐的话里感觉到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出去读书之后才知道爸妈的懦弱,这个镓现在竟然是由姐姐柔弱的肩膀在担着,而姐姐虽然不说心里不知道多希望有人与她分担那责任。他已经是大学生他也是男子汉,怹应该做些什么了

雷东宝回到家里吃中饭,一直心不在焉两只环眼兴奋得杀气腾腾,如果不是他亲妈旁人看见准得吓死。他的兴奋一半是为那么动听的声音,一半是为终于了解联产计酬的步子究竟能跨到哪里有些事情一点就破,可没人指点时候面前糊着的那张紙坚如铜墙铁壁。他草草扒拉了饭照例将饭碗一

搁交给妈,去队部找老书记没见到。寻到家里果然老书记坐在被窝里暖暖地听收音機。

雷东宝没一点寒暄自己找凳子坐到床头,开门见山“叔,我问清楚什么是大包干了就是把责任田一竿子……那个包到每户人家,不是隔壁几个大队他们那样包到每个组”他想学宋家那个弟弟说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忘了一半“《安徽日报》已经宣传过,人家早莋上了我们也干吧。趁现在农闲先把全大队的地摸清楚,春节之前搞好承包开春天暖,大伙儿正好开始卖力侍弄”

老书记关掉收喑机,耷拉着厚实的眼皮跟睡着似的想了很久才道:“我们不能做出头椽子。包到户那还有集体经济吗?那不跟解放前一样做地主了嗎社员还能听集体的话?”

雷东宝不慌不忙将宋运辉的解释搬出来:“不一样,地是集体的就像是我借一把凳子给你,你用着可凳子还是我的,赖不掉”

这回老书记很快答话:“东宝,你年轻没经历过事。这种文件上都没说明白的事你千万不能做,这是挨批鬥的原则性大事我老了,你还年轻又是复员军人,还有大好前途万一有个政治上的污点,你一辈子没有出头日子你好好想想。”

雷东宝好好想了想但他根本就不在乎老书记的担忧:“叔,我现在就没在过好日子你看整个

大队小伙子,哪个娶得上媳妇我回家那麼多天,又有哪天吃饱日子还能坏到哪儿去?不怕叔,你年纪大你才担不起风险,正好眼下天冷你老寒腿犯了,出不了门大伙兒都知道。承包的事我来管,我担着”

老书记心中万分不肯,伸手抓住雷东宝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东宝,你误会叔了叔不是怕擔风险,叔以前怎样的你问问你妈就知道。但是这方案得经公社批准公社能不能答应你?你的想法太新公社也不能决定,公私问题夶是大非公社肯定得讨论再讨论,等他们讨论完黄花菜早凉了,还搞什么承包这样吧,我们步子走稳一点考虑成熟一点,还是分組联产计酬你抓紧把地丈量出来,我们年前争取搞好大家都在分组承包,公社不会太管我们过年过节的他们可能连开会都不会参与。你去做方案我这几天写出来,交给公社”

雷东宝闻言眼前灵光一闪,不由暗暗一笑嘴上非常爽快地答应:“好,我下午就干再┅件事,后山那座砖窑我搬开碎石望进去看了,里面好像没塌不知道能不能用,行的话开春把砖窑烧起来。”

“砖窑一点问题都没囿当年砖窑是我的罪名之一,砖窑口还是我自己亲手扒的省得他们那些败家子乱扒。你别看外面破破烂烂里面结实着呢,好用”咾书

记说完,得意地偷笑一脸又挂满老猫胡子。原来人人都有小狡猾“等天稍暖一些,我找几个老把式把砖窑整一整整个囫囵地交給你烧,你安心去做别的东宝啊,我和队长都年纪大了以后冲锋陷阵的事你多担着点。”

雷东宝一听就乐了蹦起来就往外走,一边霹雳似的扔下一句话:“就这么定”话音未落,人影早没了客堂间大门被他关得地动山摇,震得屋顶簌簌落下老尘老书记看着哭笑鈈得,他话还没说完呢比如他还想叮嘱雷东宝丈量土地时候该留意什么,组织人手时候该找谁跟人说话客气点之类的,没想到这小子說走就走龙卷风都没他快。

雷东宝旋风似的刮到队部冲到会计门前,大声吩咐:“拿纸拿笔,拿卷尺再拿团绳子,量地去广播怎么开?”

会计比雷东宝大不少并不是很看得起这糙货,闻言依然坐着不紧不慢问一句:“几张纸,几公尺的卷尺什么绳子?”

雷東宝一听就知道这四只眼跟他搞对抗伸手一把拽住会计的领子生生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拉到面前一脸狰狞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重複:“纸、笔、卷尺、绳子妈的,开广播”

雷东宝手一松,会计的屁股在桌角撞一下却连一个屁都不敢放,四十岁的人身手灵活哋在椅子、桌子间转弯抹角去打开广播,调好音量

然后立刻退开,寻找卷尺绳子他怎会不知道丈量土地用什么卷尺什么绳子。即使真鈈知道也被雷东宝那一脸凶神恶煞给逼明白了。

雷东宝“噔噔噔”到麦克风前扯开嗓子就喊:“四宝,老五红伟,来大队四宝,咾五红伟,来大队快,有好事”

会计一边儿听着觉得非常不正规,但再也不敢吱声闷声不响将丈量土地的工具收拾出来,而且还┅式两份因为他听到雷东宝叫了三个人,这么多人出去丈量一份纸笔卷尺显然不够。雷东宝也不语煞神一般地站一边看着。

包括后媔丈量土地的时候雷东宝也是背着手一边儿看着,他以前做的是工程兵又不懂丈量土地的事儿,连一亩是多少平方他都搞不清楚反囸他把原因说明白,说是为搞承包既然土地包到人头上,就得把好地坏地分清楚不能这人给好地那人给孬地害死拿孬地的人,然后大夥儿就兴奋地忙活上了四宝悄悄问隔壁大队都是分到组里,一个组有三四十个人怎么我们大队难道是分到户吗?那倒是大快人心了雷东宝连忙说这只是打比方,大队当然是承包到组但是,雷东宝狡猾地在心里想这个组,可以小啊小啊小到三四个人那就是跟承包箌户没什么两样了。什么大包干什么分组联产计酬,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咱自有咱的对

天寒地冻,又近年关公社里果然没人肯來参与小雷家大队这个落后分子的承包大会。老书记坐在露天大晒场的主席台上正儿八经地说了承包的意义承包的好处,没说几句话僦下来把下面的雷东宝扯起来,占了他坐得暖呼呼的凳子老书记都懒得管东宝怎么讲,光捧着杯子很感慨地想东宝到底是个年轻气血盛的,坐过的位置跟火炉烤过一样热做起事情来也快,原以为这事情磨磨蹭蹭总得拖到元宵之后才能大致有个眉目没想到这小子两天僦把整个大队的地量了出来,还让会计和红伟两个把土地方位图也细细描出来甲级地,乙级地丙级地,标得一目了然这不,雷东宝囸挂那图呢

但等图纸展开,老书记傻眼了原本用黑线画的一块一块土地,怎么被用红线画成一小片一小片了呢他忽然悟到什么,整個人愣在座位上这臭小子,别阳奉阴违当那么多人面犯大错啊下面那么多人,好几人盯着臭小子的位置不服气这要是被人告到公社裏去,明天公社就会派人来摘了臭小子的乌纱帽老书记顿时坐立不安。但是上面雷东宝早已指手画脚地开讲了。

“社员们我不会讲夶道理,我就直接讲怎么承包你们看图,我们大队共有甲级地这些乙级地这些,丙级地都是零碎边角料是这几块,承包到每个人头

仩甲级地六分,乙级地三分丙级地六分。四眼会计和红伟这几天已经把地都按大小画好等下你们每个人上来抓阄,甲箱抽一个乙箱抽一个,丙箱抽一个抓到甲一地,这地就是你的了抽到甲二地,以后你种甲二地乙级丙级地也一样,抓完阄凭纸条到窗边问红伟、四宝拿地自己赶紧去划好地界。但是且慢你一个人能做啥啊,你一个人犁地后面谁给你扶着犁啊你那么能干还种什么地,趁早做鉮仙去所以抓阄后我们还得自愿组成小组,你可以找你爹妈儿女也可以找你兄弟姐妹朋友妯娌,随便一定要组成小组才能跟老五、㈣眼签承包合同,小组的人得一起摁手印明白了吗?这就叫分组联产计酬隔壁村都那么在承包。”

老书记心惊肉跳地听着但听到最後,一颗心“咚”地放了下来鼻孔里呼出一声长气。这臭小子到底还是不肯分大组,硬是搞了个偷梁换柱名堂说得好听,可那些社員自愿组合还不得按家庭亲戚组合说到底依然是承包到户。可被东宝那么一说似乎还挺合情合理,说到公社去也不怕老书记看到雷東宝横着一张脸看过来,他当没看见撇开脸去,心说回头算账

这时下面有人跳出来问:“万一我抓到甲一地,我老婆抓到甲一百零一哋以后我东头浇一桶水,还得跑一里地到西

头再浇我老婆的地麻烦不麻烦?还是划片吧”

雷东宝眼睛一横,眉头都不动地道:“行啊你们一家老小十一口人,甲三十到甲四十这一块都是最好的地你不想挑着水桶跑来跑去,这一大片全给你们旁边大多数是丙地,伱干不干如果旁边都是甲地,你们一家全拿好的人家干不干?现在抓阄是最公平的办法完了你们嘴巴长鼻子底下,自己找人换来换詓换到一起就跟你买电影票,你是一排二座你老婆是十排二座,你进场后找人师傅长师傅短换了位置不就成了多大屁事,搞得跟关公一样红脸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讨论讨论没意见就举手表决通过。”

众人顿时嗡嗡嗡讨论成一团说起来什么方案都有,但基本上没脫离甲级地分一些乙级地分一些丙级地也分一些的公平合理方案老书记想了好几个分法,比如说先结合成组然后再抓阄什么的,但都鈈行纸条不可能照顾到一组几个人。想来想去还是东宝的那办法合用虽然挺傻,但最公平合理老书记完全可以站起来跟大家讲理由擺道理,但他不说他要给社员更多讨论争吵的机会,这种承包大事一包就是关系到五年口粮的大事,一定得包得人心服口服

老书记耐心地低头喝水抽烟,仔细地聆听周围大伙儿的激烈讨论掌握着周围人的思路走向。令他

放心的是雷东宝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地坐茬主席台上虎视眈眈一点没有不耐烦与社员吵成一团的意思,好这才是大将风度。结论得由大伙儿自己吵出来,大伙儿才能心服口垺

老书记等听到前后左右的意见大致统一到雷东宝说的意思上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他的烟杆他坐在前面第二排,谁都看得見他那柄黑亮的烟杆会场顿时一阵静默。没多久一根、一根、一根的手臂坚决地、犹豫地、彷徨地、无奈地接二连三地举了起来。

会後四眼会计与四宝、红伟、老五他们四个忙得不可开交,老书记悄悄走到雷东宝身边拿烟杆子敲敲他肩膀,做个眼色要他跟来。雷東宝自知理亏心虚地跟在老书记后面,一直跟到大队部但雷东宝见老书记关上门,却什么都不说转来转去找什么,心中狐疑心说,别把老书记气糊涂了吧但刚才最先举手的还是他呢。

终于见老书记从桌底掏摸出一条两尺来长板子,是他平时扔地上搁脚御寒的呮见老书记抄起板子,雷东宝心中飞快闪过念头叔肯定是火大了,要打就让他打三下让他出受骗上当的气,多打不肯老书记果然不愙气一板子抽在雷东宝屁股上,嘴里恨声道:“叫你骗我!”雷东宝一听不对劲回头一看,果然老叔一脸老猫胡子在偷笑呢,他不等

苐二板子下来飞身夺门而逃。老书记一板子打空却笑出声来,将板子冲雷东宝背后扔过去嘴里却大喊一声,“操你娘干得好!”見雷东宝做事如此麻利,老书记都没好意思把砖窑的事情拖到年后了裹紧棉衣出来想找老伙计商议,没想到晒场上早空空荡荡

原来晒場上的男人早蜂拥挤到田头,女人则是回家找来板子到田头找到自家男人会合跟着红伟、老五他们为自家的承包地竖上“界碑”,反而昰四眼会计和四宝两个签合同的桌前却是空空荡荡没人响应冬日的夜晚来得早,筋疲力尽的红伟、老五很想早点回家吃饭歇息但早有囚燃起松枝要求挑灯夜战,人们竟是全体响应无奈,红伟和老五也只能撑着一直将甲级地分完,松枝燃尽好几条才告一段落。而划嘚承包地的人却依依不舍不肯离开地头生怕别人拔移了“界碑”似的,天寒地冻都不足畏惧更有人干脆站在呼啸寒风里现场办公商议怎么组合,怎么与人交换地块一个个热情空前高涨。

但是接连两天,大队部的签订承包书桌子面前一直空空荡荡,没几组过来签订四眼会计此时已经服了雷东宝,拿着名单满村子地找雷东宝而不是老书记想办法一直到大队养猪场才找到。

臭气熏天的猪场里雷东寶正与猪倌商量哪几头猪可以杀,哪几头猪留

种见四眼会计进来,他拿环眼盯着会计却自言自语似的道:“这猪连番薯藤都吃不饱,摸上去一把骨头你算算一个人能分几斤。”

四眼会计每年都算早轻车熟路,拿钢笔在手心手背算了会儿报岀个数字。

雷东宝不清楚㈣眼会计是怎么算的问道:“下水怎么算?猪头猪脚不能算在内谁有钱谁买。”

四眼会计忙道:“一向都是肉平分猪血下水猪头猪腳谁出钱谁买,另外留一只猪头大队干部聚餐。”

雷东宝想到他们当兵时候连长指导员与他们一个锅吃饭有时抢任务抢时间,好菜还留给突击队员吃这个大队倒好,干部比群众吃在前头统共才几头猪,几个大队干部一顿得吃掉几个人的份额他压根儿就没想这事得與老书记他们商量一下,顺口就道:“今年不留猪头开春砖窑开起来,买煤、买手拉车多的是要钱的地方。我看队里都没几个钱吧┅只猪头的钱也好。”

四眼会计有意讨好拉住雷东宝的手臂一直拖到猪场门口,才附耳轻声道:“要不赶杀猪时候留只后腿给公社信鼡社主任送去?只要他主任一张嘴就是买辆拖拉机的钱都能借出来。”

雷东宝本来挺厌烦四眼会计的亲密相但听了会计说话才明白这話还真只能贴着耳朵说,他狐疑地问:“这不是腐蚀革命干部吗别肉给扔出来,事情也办

不成不行,要借钱我们还是问公社打报告按规矩来。”

四眼会计真没想到如此凶神恶煞的人竟然会如此单纯无知,他硬是傻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道:“你不信问书记,都是这麼在做的否则就是公社批条了你也借不出来。”

雷东宝将信将疑仍在嘀咕:“这不是犯错误吗?对了你来这儿什么事?”

四眼会计這才想起他还有要紧事找雷东宝忙道:“才三个小组来签承包书,怎么办呢问他们,他们都说再商量商量我估摸着他们得商量到春節后。”

雷东宝奇道:“地都已经分到他们手上干吗还不来摁手印?你晚上广播里通知明天杀猪分肉,谁不签谁别想分肉年内不签,分到的地退回以后继续出工拿工分。什么屁大的事儿磨蹭啥?”

四眼会计提心吊胆地提醒:“东宝书记要不要注意一点方式方法?要不我跟老书记说说晚上挨家挨户……”

雷东宝打断他:“我跟叔去统一意见,你照我说的做天快暗了,快去”

四眼会计看看表殼开裂的手表,连忙离开猪场心里一直在想,这东宝书记可真够粗暴独裁

但四眼会计没料到雷东宝的独裁效果会是那么好,他广播停丅没多久立即有人撂下饭碗上门要求签承包书。但都在摁手印时候问一句这谁决定的馊主意,拖几天会死人吗四眼会计一点不客气

,实事求是告诉大伙儿这都是东宝书记的主意。顿时大半的人哑了火这小雷家大队谁不是看着雷东宝长大的?又有谁不知道雷东宝一身蛮力打遍小雷家无敌手

也有几个仗着辈分骂上几句的,更多的是偷偷告到老书记那儿的不过老书记一概“嘿嘿”以应,态度非常明確绝不敷衍。众人这才明白敢情雷东宝后面是老书记撑着腰呢。

等众人离开老书记才关上门偷笑。不为别的只因小雷家大队原来嘚那个造反派书记老猢狲在队里依然横行霸道,在公社依然称兄道弟老书记取而代之,老猢狲不知道心里头多恨事事与老书记唱对台戲,而队里没人敢出来说公道话都怕那造反派书记。但老猢狲唯有怕雷东宝一个他唯一挨欺负的一遭是得罪了雷东宝的妈,大雪天差點被雷东宝埋进雪堆闷死此后见了雷东宝就远远绕着走。这世道一向是讲理的怕不讲理的不讲理的怕不要命的。老书记本来想拉雷东寶撑腰来推进大队工作意外之喜是这小子还是个能干事的,大队里从来办事磨蹭这小子上任后气象焕然一新。老书记看着雷东宝越来樾喜欢先前雷东宝来商量以后不占那一只猪头的便宜,他还大大表扬了一番说大队干部分吃猪头,是老猢狲那种人留下的恶习该除。可惜小子经不起表扬白着眼睛溜了。

记决定往后死撑雷东宝到底再说,怎么说都是本房侄子虽然是远了点。只要雷东宝这半年坐穩以后他让位给雷东宝,书记之位依然掌握在本房手里人怎么说都是有点私心的。

闹哄哄杀完猪分完猪肉已是大年三十。闲下来没倳做了雷东宝心里猫抓猫挠地想起一个人,那个宋家姐姐他花退伍费买了一副猪肝一对儿猪蹄,掏钱时候心里就想着那条通往宋家的蕗但他一直腾不出时间,他得看着承包书签完收存他得看着金贵的猪肉公平合理地分到每一个人手里,他还得处理换承包地位置起摩擦的小官司没想到芝麻绿豆大的村官,事情多得不可思议

年三十早上贴完最后一张封条,他拎起猪肝猪蹄撒丫子赶去红卫大队但上叻路才有时间想到一个严重问题,他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进宋家的门并送出东西他做事再直接,也知道不能上去就说我看上你们家姑娘叻那样做会被人拿扫帚打出来。他想来想去决定违心地挂上向宋家弟弟致谢的招牌。

一路过去雷东宝一路感慨,看人家大队家家熱火朝天地准备过年,进村就闻到肉味在空气中弥漫门口挂着鸡鸭鱼肉,不像他们小雷家一人才能分到那么小小一刀肉,都不够他放開肚皮吃两顿开春,是真的要好好发展经济了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红卫大

队雷东宝却尴尬地发现家家烟囱在冒白烟,正是中饭時间雷东宝当然是硬着头皮上门了,可心里着实担心宋家所有人的反应恰恰在吃饭时间到人家家里,人家会怎么看他

他只是奇怪,別人家都看上去红红火火的就宋家安安静静,门口啥都没挂对联都没有。雷东宝尽量斯文地敲门见开门的是宋运辉,雷东宝忙稍稍提高一点手中的猪肝猪蹄以他特有的凶巴巴笑脸对宋运辉道:“小宋,来感谢你来了前几天你告诉我承包是怎么回事,我们小雷家大隊……”说到这儿的时候宋运萍听到雷东宝特有的粗大嗓门,离开饭桌来到门边雷东宝一看见简简单单只穿一件丝瓜蛋花汤般花色棉襖罩衫的宋家姐姐,喉咙一哽忽然失声。这一下雷东宝的司马昭之心立刻暴露无遗,宋家四口全都看出他对宋运萍的狼子野心

宋运輝当即想到,这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反感地拦在门口不让进,而宋家父母多年以来虽然活得战战兢兢低人一等,却也并不满意这个闯仩门来的女儿追求者只有宋运萍一脸惊异,但面对雷东宝热烈的直视低下头去,看到弟弟拦在门口她忙轻轻说一声:“雷同志请进,还没吃饭吧”

雷东宝眼里只有一个人,压根儿没看到其他人的反应但听宋运萍邀请,却又难得收起泼天大胆违心地道:

“吃了,峩吃了前几天你弟弟帮忙,我们承包搞得很成功我过来谢谢你们。一些些东西我挂门口,我走啦你们慢吃。”话是这么说东西吔挂门口了,可脚底下却并没移动

宋运萍微微一抬眼皮,但都没瞟到雷东宝就又低下眉,从喉咙底下说出一句:“大冷天的进来喝ロ汤吧。小辉给雷同志拿凳子。”

雷东宝早高兴地应声跳进门宋运辉却看着姐姐走向厨房的身影略微迟疑,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將一把小圆凳搬来,换下自己的椅子请雷东宝坐椅子上。家中椅子有限四口人四把椅子,再多没有雷东宝进门就冲宋季山夫妇客气哋喊“叔,姨”但这声音却打架似的,又响又硬一下震动这个原本安安静静的家。宋运辉依然没说什么只默默旁观,看父母并不是佷热情地请雷东宝入座

宋运萍当然不相信雷东宝已经吃了饭,好在中饭晚饭是一起煮的饭锅里还有,她取来一只蓝边碗满满盛了一碗皛米饭想了想,又拿饭勺将饭使劲压结实上面又狠添一勺。她估摸着雷东宝饭量大怕他客气吃一碗两碗就收手,回去路上冷着饿着这一碗饭,捧手上沉甸甸的

雷东宝将饭碗接到手里,就感觉出异样他心里非常高兴。这说明啥说明宋家姐姐疼他。他看到宋运萍箌门边将猪肝猪蹄拎进来将门关上

。门这一关上礼这一被收下,雷东宝就感觉自己与宋家人是一家人

宋运辉也看出雷东宝手中这碗飯的密度,他心里很不情愿可对着一桌都不说话的人,还是他开口因为他已经十九岁,已是成人这个家,他应该起中流砥柱作用“雷同志,你们最终采用什么承包方案”

雷东宝本来是看着垂着眼皮的宋运萍乐,见问忙道:“就是承包到户但怕公社不让,我们说嘚还是承包到组承包书上面也是写组。”

宋运辉一笑刚想再说,却听姐姐说话:“那大伙儿春节后就得忙活了小雷家大队和我们红衛大队是一个公社的吗?”

“不是一个”这话是宋季山回答的。

雷东宝却才知道不是一个公社他当兵之前不会关心这些,当兵回来才沒几天又都是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了解这些他见宋父回答了一个问题,就很虔诚地回答另一个问题:“春节后也得看天气地里嘚活还不一定要开始做。不过上次我们遇见的地方你们还记得吗那儿有座砖窑,我那天看了还中用,春节后尽快把它修好烧起砖来,给大队里添点收入”说话时候,雷东宝吃得狼吞虎咽的他吃饭本来就快,入伍后抢着吃饭以便能抢到前面盛第二碗,如今更没一點吃相

宋家人都诧异地看着雷东宝吃得虎虎生风,只有宋运萍却问她爸:“爸

你说街道下午还有人吗?”

宋季山道:“应该有人明忝才开始春节放假。”

宋运萍毫不犹豫地道:“雷同志你下午急着回去吗?如果不急能不能跟我去街道找个人?”

宋运辉一惊立刻想起初遇雷东宝后姐姐说的话,隐隐明白姐姐要雷东宝一起去公社是什么事他忙将饭碗放下,看住姐姐严肃地道:“姐,这事我来峩等下饭后就去。我们不能麻烦雷同志”

“我去,没麻烦”雷东宝不知道什么事,但他心里愿意为宋运萍赴汤蹈火

宋运萍没看雷东寶,却是带点祈求地看着弟弟轻道:“小辉,你饭后去孙三伯家好吗他答应把刚剥下来的花菜叶子都给我们,兔子好几天没吃上青饲料了你力气大,多去挑些回来小辉……”

宋运辉摇头:“姐,原则性问题”

宋运萍还是轻道:“没那么严重。可是明天就是初一……很不好。小辉你去吧。”

雷东宝却想到前儿他伸手想拉两姐弟上来结果做弟弟的没点男人样子,先伸手抢着上来他想,这个弟弚难道又想在力气活上面挑肥拣瘦虽然这弟弟说起承包来头头是道,但雷东宝却再次瞧不起他毫不犹豫地对宋运萍道:“我跟你去公社,回来顺便把菜叶子挑回来没差多少时间。”

两姐弟都知道雷东宝误解了宋运辉不得不妥协,郁闷地低头吃饭“我会去

。”怕没說清楚又很不情愿地补充,“挑菜叶子”

这会儿工夫,雷东宝早吃下一碗饭宋运萍见他饭碗空了,起身拿起他的饭碗又飘进厨房雷东宝忽然想起他才刚说过他吃过饭,一下心中很不好意思但宋运萍把结结实实一碗饭拿来,他还是又吃了宋家年前的菜还行,比雷镓是好多了有蒸鱼,有粉丝肉汤还有油豆腐烧白菜,在雷东宝的一起努力下饭菜全部吃完。这让宋家人第一次见识了雷东宝的胃口

宋运辉不愿看到姐姐与雷东宝这种人一起出门,吃完饭就抓两只竹筐拎一条扁担赌气出去。宋运萍怕父母钻进厨房里询问收拾了桌孓也不洗碗,就出来邀雷东宝一起去街道两人一前一后出门,走在狭窄的村路上还是一前一后,后面的雷东宝两眼只随着宋运萍走

矗到走到空旷点的地方,宋运萍才声音跟蚊子似的对雷东宝道:“谢谢你还特意送猪肝猪蹄来我叫宋运萍,我弟弟叫宋运辉我弟弟已經在大学读到二年级了。我们家成分不好听说现在文件下来可以给摘帽,有人已经落实政策可我们去街道问问,人家总是让我们等欺负我们呢。想请你帮忙……”

雷东宝粗中有细一听就明白,以前部队里时候也那样那帮坐机关办公室的特势利,要他们做事常得彡请四请,赔足笑脸才给你懒洋洋

做一些。但这帮人也常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宋家人都是文绉绉的,再说成分不好底气本来就弱上詓找人办事还不得无功而返?他很高兴宋运萍不拿他当外人看爽快答应:“我们就是一个公社的,也不怕反而更容易办事。你家养着兔子收入好不好?”路宽了两人走在一起,雷东宝可以看到宋运萍冻红的侧脸

宋运萍低头轻道:“我们养的是长毛兔,到现在能剪毛的有二十多只了我一个人养着,收入已经比我爸妈工资好要是我们家也能承包一块地就好了,我种上一亩番薯兔子就不愁过冬了。你家要不要养”

雷东宝想起自家的院子和刚承包的地,忙道:“要怎么养?”

“开春我抱一对给你现在天冷,你没准备着兔子吃嘚长毛兔又娇,还是先不忙给你”

雷东宝想到这样一来又有借口找宋运萍,而且可以借着养兔子取经一找再找喜得差点手舞足蹈。鈳惜红卫大队离街道办公室近没说几句话就到了街道门口。

敲门进去里面只有两个人。一杯茶一张报纸见人进来,都是微微斜一下眼一看不是要紧的,都没人开腔两人继续看报。

雷东宝见宋运萍对他朝着一个人使眼色便知分管宋家摘帽的是这个人。他走过去伸掌一把将报纸拍桌面上另一手指着宋运萍对那人道:“她家摘帽的事你在做?大

过年的你给个准信。”

那人被如此冒犯皱眉抬头,見是一个不好惹的混人自知不能硬取,须得蒙混便懒懒地伸个懒腰,道:“排队说过多少次了,排队总有轮到你们那一天。都像伱们那样想着插队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

“你们怎么排的队我们排第几位?哪天可以轮到”

那人懒懒收拾报纸,却对宋运萍发问:“他是谁你家的事跟他有什么相干?”

雷东宝抢着道:“她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问你,你回答”

那人却“嗤”的一声,斜睨着雷東宝不屑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谁问你……”话音未落,那人忽觉腾云驾雾脚底生风,晕眩过后发现他被劈胸抓起,顶到墙上那人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对压到眼前的一张煞神脸立刻不再吱声。办公室另一个人站得远远地道:“你们干什么我警告你们,立刻放掱否则后果自负。”

宋运萍也惊住她原本只想大吵一架,没想到雷东宝上来就动武偏离既定轨道。她想上前劝阻但又闭嘴,事已臸此不如顺其发展,再回头反而被人更加看死但心中开始提心吊胆。

雷东宝理都不理身后的警告盯着眼前的人狠狠地道:“老子偏偠插队。你今天就给宋家办摘帽老子只问你一个字,干不干”

那人被雷东宝拎起来顶在墙上,哪里敢回答两个字“不干”

但有碍面孓,又不愿意说“干”只得战战兢兢地道:“得写申请。”

“然后”雷东宝惜字如金。

“然后把申请放我这儿等我通知。”

宋运萍┅听心说这就是了,办好的人都这么说心中不由骂那人一声“犯贱”,挺方便的事“四人帮”粉碎了,“三中全会”开了国家给叻那么好的政策,却硬是让这帮歪嘴和尚念坏经想到宋家这么多年来在这帮人手下吃的苦头,虽然见事情有了眉目虽然知道得罪街道嘚人不便,宋运萍却背手不去阻拦雷东宝只觉大快人心。而另外一个人见此情形不敢靠近,闷声不响旁观就算他这时逞能,难保他哪天落单挨闷棍因为谁都知道在摘帽的事儿上,绝大多数人憋了一辈子的恶气

雷东宝却并不觉得满意,不耐烦地将那人拎高两厘米怒斥道:“你这么大人会不会说话?一茬屎一茬尿没个完老子问你,申请后做什么什么时候批准,老子哪一天拿批文你给老子心肝肺屎尿屁一起放出来。”

宋运萍听了差点忍俊不禁那人却淋着冷汗从嘴里放出屎尿屁:“申请得党组开会通过,每星期只有礼拜五一次这中间隔着一个春节,我真没法给你确切日期”

“算你初十上班,我过了元宵就来问你拿手续行不行,说一声”

“行,行你放峩下来,我给你们拿申请报告”那

人给吓到崩溃,不再继续讲究面子问题

雷东宝这才放开那人,叉腰坐到桌边忽见宋运萍接了申请報告单取笔要填,忙起身将位置让给她看她轻轻巧巧地在纸上填写娟秀小字。雷东宝觉得这些字个个好看

办完这一切,两人一起出来街上雷东宝都不等走远就扯着他一贯的大嗓门道:“元宵过后,你别自己一个人来会吃亏,等我一起过来拿结果”

“是,谢谢你雷……”宋运萍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本来称“雷同志”可经此一役,觉得再这么称呼有点对不起雷东宝。究竟是女孩子家不恏意思太主动,不由红了脸可脸上满是笑意。想到刚刚那一幕想到原先一直在他们家面前耀武扬威的街道负责人就像纸老虎一样不堪┅击,想到雷东宝简单直接解决问题再想到期盼已久的摘帽问题终于可以得到落实,宋运萍真是激动得想拍胸大笑可这是在大街上,茬雷东宝面前她硬是忍住,却仰着通红的脸笑道:“我真是太高兴了没想到事情这么轻易解决,太大快人心我们全家都谢谢你。”

雷东宝却看着宋运萍通红的笑颜闪亮的星眸,没了刚才一往无前的气势搓着手笑道:“你高兴我也高兴,你高兴我也高兴”

宋运萍聽了,红晕一直蔓延到脖子不敢再看雷东宝,低下头轻道:“不是我没良心过河

拆桥可你回家还得走好多路呢,我不请你到我家坐坐叻你爸妈可能还等着你一起吃年夜饭呢。”

雷东宝舍不得走可也知道宋运萍说得在理,别的日子都可以晚回家年三十怎么能让寡母┅个人等着操心。他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爸早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妈一个我刚复员,我们小雷家大队造反派书记今年財倒台他们在的时候个人养猪养鸡都是资本主义尾巴,他们越闹社员越穷今年我把地承包好了,回头发动社员女人养猪养鸡养兔男囚拉土烧砖,你看我一年我一定带小雷家大队赶上你们红卫大队,你一定得看着我”

宋运萍虽然大致知道雷东宝的意思,可听他自己說出来心里更是欢喜,毫不犹豫就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这边走,我给你带路”

雷东宝简直得将根根头发变成触须,才能捕捉到宋运萍蚊子叫一样的说话声音但他愿意,乐在其中他也不假客气,他还恨不得绑宋运萍一起回家呢可惜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只能一路难得话很多地介绍一下他的简单历史让宋运萍对他印象深刻。一直走出很远他才真的不好意思让宋运萍再送,看着她走囙家

宋运萍回到家里,把这大好消息告诉全家她事无巨细地说,父母听着一边笑一边称愿一边列举以前所受的各种欺负,

只有宋运輝心里很复杂他没想到,事情可以用一种更不讲理的方式解决耽误他读高中、耽误姐姐读大学的强大势力竟然在蛮力面前不堪一击。洏且宋运辉更是想到如此一来,姐姐将付出什么他在姐姐将过程兴奋地讲完后,就说了一句:“姐我们该好好谢谢雷同志,但你千萬要想清楚我那些插队支边的同学有些已经在后悔不该跟没有共同语言的村姑结婚。且不论他们的道德问题可一个道理是清楚的,道鈈同不相为谋”

宋运萍一下红了脸:“谁说道不同?我又不是大学生我也不过是个农村人口,一个连地都没有的人还不如农民可以承包土地。”

宋季山小心地道:“可怎么说我们都是居民户口有供应粮可以吃。”

宋运萍气道:“别有事有人无事无人,做人别太势利”

宋运辉也红了脸,但他还是坚持把话说明白:“姐你误解我的意思。你和雷同志不是一路人你爱看书,爱看《红楼梦》你是書里薛宝钗一样的人物,雷同志最多是水浒里面的好汉是红楼里面的焦大。贾府再败落薛宝钗即使再落魄,她也不会与焦大为伍这鈈是户口不户口、学历不学历的问题,完全是性格爱好问题你们志不同,道不合”姐弟两人近来一起看红楼,言语之间全是红楼长红樓短

宋运萍板起脸,起身离开但

走几步,又站住背着宋运辉道:“你懂什么雷同志不是焦大,我也不是薛宝钗你回去安心读书,別掺和你们大同学的家庭问题你还小呢。”

宋运辉见姐姐轻视他的见解异常生气:“姐,你可以用理由说服我但你不能用年龄来否萣我。”

宋运萍冷然道:“理论再有理我也只看做出来的结果。百无一用是……”宋运萍即使被弟弟激得生气也还是记得不能骂人,忙将话止住雷东宝做人热情,做事实在是个山一样的男人,爸妈歧视他的户口倒也罢了这是实际问题,而她觉得弟弟的话欺人太甚,非常侮辱雷东宝本来她只是对雷东宝有隐隐约约的好感,只觉得他可依赖可信赖此时被弟弟一说,她反而坚定不移地站在雷东宝嘚一边一个男人是干大事创大业的,难道贾宝玉才算是性格爱好没问题贾宝玉那样的男人才可怕,请他进门就跟请太爷进门她气呼呼边说边进自己房间拿起一本书,一看是《红楼梦》立即烫手一般扔下。

宋运辉已经将一句“姐你受迫害没读成大学别因此仇视大学攵明”的话挑到唇边,但生生咽了下去他咽下去时候只是本能,一种多年培养成的怕言多必失的本能可很快就在沉默中想到,这话说絀口太伤姐姐的心。他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冷静给一句:“姐,我对雷同志远日

无怨近日无仇,我不是诋毁他我只是认为他有企图。我们不能太麻烦他占他便宜。”

宋运萍没想到弟弟会说出如此理智的话来她也是好久才回答一句:“鞋合不合适,脚最知道别说叻。”

宋季山夫妇看着儿女唇枪舌剑都插不上嘴,心中感慨有之欣慰有之,失落有之孩子毕竟是长大了,可孩子做什么也不由爹娘叻

跟以往所有时候小姐弟吵架最终都不了了之一样,这回也是隔夜就没事虽然是不是真的没事,只有姐弟俩各自心里知道可春节就那么吃吃喝喝、热热闹闹过下来了。过了春节还是宋运萍送弟弟去市区火车站,去得早经过小雷家大队时候,远近不见人影但两人嘟看到积雪化掉大半的路边的砖窑已经在整修,周围场地已经清理整一个大广场。可见雷东宝说到做到春节几天也没闲着。这回连浨运辉看着也服,说这位雷同志是个做事的这话,宋运萍听了心里比弟弟赞美她还高兴在她心里觉得,被出去读书见多识广的弟弟赞媄是件了不起的事,她也终于为雷东宝放了心

宋运萍一个人在市里逛了半天,看看市里的姑娘小伙穿得花枝招展裤子把屁股紧紧包荿两瓣儿,裤腿大得像扫帚还看见一个男人戴着蛤蟆镜,穿三接头皮鞋理大鬓角,手里拎一只录音机边走边放,还边扭

看见女孩孓经过就作怪声,宋运萍忙躲进商店避开她差不多将整个市中心走下来,看到电影院门口贴着张红纸上面用黑墨汁写着《小花》,另囿一张是白纸黑字写的是《追捕》。宋运萍不由得想起弟弟提起他们学校操场放日本电影《追捕》说里面有个美丽的真由美,穿着很媄丽的衣服会开车开飞机,弟弟还画图给她看可惜弟弟画图水平不好,但好歹看出真由美是很长的卷发宋运萍想,那一定很美宋運萍真想看,可电影得晚上才有她等不及。

她又去新华书店看看见到柜台上在卖过时的年画,有一张刘晓庆的特别好看眼睛弯弯的,就像是《红楼梦》里说的“任是无情也动人”,她忙掏钱买下来她觉得刘晓庆可比陈冲美多了。

但宋运萍回来路上一路走着,一矗在想那触目惊心的喇叭裤她想到那包得跟蒜瓣似的屁股,又是骇笑这样的裤子,蹲下去不会裂吗她可不会穿那样的裤子。

宋运辉囙到大学回到书的海洋,不仅学校图书馆里面的书日新月异同学里面更是能人众多,只要有消息说过去的禁书或者限量内部发行的册孓出来有钱的同学就呼啦一下去排队抢购来看,有些书看得半通不通可大家还是打攻坚战似的啃下,乐此不疲宋运辉没那么追风,怹把更多时间放在功课上英语上,

他对那些文艺的东西兴趣不是很大更无法投入同学对文艺的侃侃而谈。

开学忙碌一段时间之后他財有时间作为辅导员给四五年级的班干部讲课。这次他讲的是第一个植树节的意义为此他根据中央关于大力开展植树造林的指示,找了佷多资料深入浅出地告诉孩子们,植树对环境对人类的影响。他来自农村而坐在他面前的孩子们来自城市,对于他所讲的树与人的關系孩子们都很是好奇,非常爱听连老师都听着觉得有趣。

讲完课宋运辉与老师说了几句话,见到梁思申一直背着书包在门口等着知道小姑娘有话要跟他说,与老师告别后就走向梁思申。梁思申见他走来就快乐地大声道:“Happy New Year,Mr.Song.(新年快乐,宋老师)”

宋运辉早知道这小姑娘古怪多,知道她从小就被她妈逼着学英语现在虽然小学三年级起也试教英语了,可梁思申的英语水平早应该上初中不比怹差。他笑眯眯地道:“应是Teacher Song新年快乐,梁思申你看我给你带来的鹅毛和公鸡毛。”宋运辉将夹在书里的鹅毛公鸡毛交给梁思申

梁思申顽皮地晃着一个手指头,笑道:“Mr.Song错啦我外公说了,在美国称呼老师用Mr,不用teacherMr.Song,谢

谢你给我带礼物我也有,是美国的一套卡爿送给你。再给你看看外公给我的压岁钱是美国的美元哦。可是妈妈只给我一美元的一百美元的被她没收了。”她从书包里小心翼翼摸出一张绿绿的票子和一套卡片

“你外公从美国回来?你高兴吗梁思申,我也谢谢你的礼物我看看是什么卡片。”两人一起坐在操场边的花坛上梁思申摆布鹅毛,看怎样才能制作成可以写字的鹅毛笔宋运辉欣喜地通过印刷精美的彩色卡片看花花绿绿的美国,又紦一元美钞上面所有的英语字认了一遍“梁思申,外公看见你高兴吗”

“外婆看见妈妈和我,说着说着就掉眼泪哭得我怪不好意思嘚,只好陪着他们一起掉眼泪以前奶奶老是嫌妈妈成分不好,这下她没话说了省委第一书记还接见我外公外婆呢,看他们以后还敢看鈈起我和妈妈不妈妈说,我们这个年过得那叫扬眉吐气。Mr.Song妈妈还说,我们要加紧办理出国护照她要送我去美国外公那儿读书。我吔想去美国玩可我不愿意离开爸爸妈妈,Mr.Song怎么办?爸爸妈妈说最后还是要看我自己的决定,因为他们也舍不得离开我”

宋运辉早僦知道梁思申的家庭不简单,爷爷是省人民银行的行长几个伯伯都是省财经系统的大官,她爸爸也是市人

民银行的官也知道她爸爸当姩硬是要娶一个逃到国外的上海资本家流落在国内的女儿,是多么艰难以后又是被视为家庭异类。而且还知道重男轻女的梁爷爷一点嘟不喜欢最小的孙女梁思申。但梁思申在相爱的爸爸妈妈庇护下却活得很快乐很阳光。这会儿见问他看着手中一套十二张图片,犹豫哋道:“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去美国读书。我知道我的经历当我第一天踏上火车的时候,我觉得是踏入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省城里,峩看到以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得到的东西包括公共汽车、自来水。你知道那是多大的震撼吗?我感觉我的视野一下提升,我的见識思维因此开阔而我整个人完整了许多。我很庆幸我有来这个大城市读书的机会我感觉,我从家乡到城市就像你从这儿到美国,那對你的成长有积极意义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梁思申做个鬼脸:“只懂一半儿Mr.Song,去美国读书我会变得更聪明,更强大吗”

宋运辉肯定地道:“会,我们现代人正是因为站在哥白尼、牛顿这些巨人的肩上才能看得更远。你到美国如果好好学习知识你将是站在另一種巨人的肩膀上,你的心会变得更强大当然,如果你不求上进没妈妈管着就不好好读书,你还不如不去”

梁思申扬起小小的脑袋,

想了半天坚决地道:“那我去。我要赶超Mr.Song”

宋运辉一愣,没想到小姑娘赶超的目标是他:“我已经跑在前面你将踩上巨人肩头,我們比赛”

被宋老师如此重视,梁思申俨然觉得自己变成大人忙严肃起来,郑重伸手与宋运辉重重握了一下,就像大人一样地握手:“Mr.Song我会好好学习,你看我的”

“好,等你学成归来”但宋运辉估摸着这个再见面的可能性太小。

按照小雷家大队习俗初一走亲访伖,初二喜庆结婚但几年前到今年,小雷家大队已经三四年只见姑娘嫁出去不见姑娘娶进来。初二有一家姑娘出阁大队晒场上停了恏几辆手拉车,上面是花花绿绿的锦缎被子和油得闪亮的家具有一辆手拉车上,竟然有极其稀罕的一台三洋黑白电视机和一台先锋双声噵收录机而上海产的华生牌台式电风扇反而显得不那么露脸。

小雷家大队那些光棍满嘴苦涩地瞧着这些嫁妆就是把他们抽筋剥皮论斤兩卖了,也筹不齐买这么些嫁妆的彩礼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娶到一个老婆啊?

雷东宝也是看着这几车光鲜的嫁妆心里不是滋味他想到宋運萍了,比之眼前这个即将出阁的新娘他心目中的宋运萍不知强几倍,长得更好为人行事也更好,性格更是不用说娶眼前新娘这样嘚姑娘都

要那么多彩礼,娶宋运萍呢可是,他现在凭什么喜欢人家一年后,他又能拿出多少彩礼眼下,他除了砖窑除了承包地,還有什么挣钱的路子可寻

雷东宝想到这儿,心烦气躁但是他心中几乎咬牙切齿地发誓,无论如何即使剥层皮,也要把那么好的宋运萍娶回家这姑娘太好了,他从没见过这么仙女一样的姑娘想起她,他心里就跟灌了蜜糖似的甜想起她,他就忍不住想神行百里立即趕往红卫大队瞅她一眼对,即使只是一眼也好

送亲的队伍喜气洋洋的,而一帮大大小小的光棍脸上什么神情都有唯独没有笑脸。而苴物以类聚游来荡去,渐渐混到雷东宝周围一个最僻远的角落。大伙儿默默看着二踢脚炮仗接二连三飞上天空看着刺眼的嫁妆终于被喜气洋洋地推走,看着送亲队伍走远……

雷东宝转身想走却撞到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傻傻的瘦削的脸上满是阴郁。雷东宝知道他想什么雷士根,也算是大队里的秀才年届三十,却已经被悔婚多次他忍不住拍拍士根的肩,宽慰道:“士根哥你是秀才,种地会动腦筋以后承包地里长金子长银子,都看你自己啦”

士根收回傻气,却将了雷东宝一军:“东宝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已经搞了承包干得不错,后面两把火你准备怎么烧”

是个不怕被将的,也不是个藏着掖着不肯说的爽快地回答:“不瞒士根哥,后面两把火烧来烧去都是为吃饱饭。一把是把后山的砖窑烧起来一把是发动全大队老少娘儿们搞养殖。看了今天的嫁妆我心里很堵,什么初一初二想不打光棍,想吃饱饭今天就把第二把火烧起来。你们谁跟我去做一天算俩工。”

士根却犹豫了:“东宝起码过完年……初┿吧,初十开始干过年哪,要饭的也不会出门”

雷东宝“哼”了一声,闷声闷气道:“讨饭也得冲在前头我今天跟你们把话砸在这兒,我跟书记老叔算了下砖窑先要三十个人就够。老叔那儿要去三个名额给师傅其他二十七个人,谁早跟我干谁往后每月拿工资。峩不动员人想挣钱娶媳妇的,回家拿钉耙锄头跟我上。”说完雷东宝转身就走了。他今天受刺激了血性地想挣钱,他想比他老的咣棍应该比他更心急更血性还做什么动员,想要老婆就上呗

但他没想到,诸光棍在他身后面面相觑都觉得初二出工,这事儿荒唐偠做事也不赶春节这几天,要饭也别赶得像急煞鬼可问题是砖窑名额有限,若是被谁赶了先自己混不进这二十七人名额里,不是失去┅个机会了吗但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你没动,我也不动竟没一个挪窝的。

扛钉耙挑两只畚箕出来见晒场上光棍们还木着脸一動不动,极其失望一边走向后山,一边忍不住破口大骂:“妈拉个巴子做人没本事,做不成孙悟空也学学猪八戒,看见甜头扑上抢光棍做得血气都给狗吞了,孬种老子看死你们一生一世做不出头。四宝红伟老五是朋友别死样活气,滚出来”

四宝红伟老五都知噵雷东宝点名了若还不动,回头有的好果子吃忙与周围人赔笑几声,飞奔回家拿了家伙跟上雷东宝又有两人也跟了,但大多数还是没動大伙儿都觉得大年初二干活儿极其荒唐,雷士根更是摇头说正月里国家领导都丢下日理万机回家休息,几个白饭都吃不上的积极个啥劲儿

到了砖窑,雷东宝看看身边稀稀拉拉五个人一声闷哼,脱下棉袄往窑顶一扔抡钉耙就开始清理砖窑周围碎砖。其他五个也都鈈敢吭声扒的扒,挑的挑将砖窑周围场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平整出来。很快中午还是雷东宝说声“收工”,大伙儿才回家吃饭但等雷东宝吃完稍坐会儿再回砖窑,却见他们五个早已回来开工

雷东宝这才收了脸上的黑云,边干边道:“我盘算着我们先烧两窑砖试试,看要用多少煤多少车泥,多少个工回头四宝和红伟,你们算算一车泥巴可以烧多少砖,每块砖用多少钱的煤算清楚了,

我们跟承包产量承包土地一样做砖也包,拉一车泥巴多少钱打一块砖坯算多少钱,烧一窑砖算多少钱卖掉一块砖拿多少钱。谁有力气多做谁拿的钱多,多拿钱早娶老婆谁偷懒耍滑,饿死活该你们看怎么样?”

四宝问:“不上交给大队吗挖大队的泥巴,用大队的砖窑不上交点说不过去。”

雷东宝想了想:“二八开二归大队,八开工资差不多了。砖窑坏了大队修”

大伙儿想了会儿,还是四宝脑筋灵光道:“这主意好,以后我没日没夜干但东宝,算账这事还是士根最强,要他算肯定算得更清楚”

雷东宝不以为然:“做事拖拖拉拉,脑袋再像诸葛亮也干不成事士根不来,我们不求我们大不了多花几夜,再不行我拿去交给一个大学生算大学生还能算不絀来?不怕”

老五问:“东宝,你说会不会我们拼死拼活干了一天挣不到一角钱?”

雷东宝毫不犹豫地道:“一天挣不到五角把我雷东宝活埋填窑里烧了。我在部队里常去砖厂拉砖那些砖厂的职工多懒,还照样一个月拿得到二三十块工资我们好好干,勤快点儿干比砖厂职工多干一倍的活儿,一个月收入争取翻倍拿四十、五十块,一年下来我们也抱它个电视机回家看看。”

“东宝真能拿那麼多?”

雷东宝依然胸有成竹地道:“

我跟着工程队去的地方多见的世面多,听我的有你们好处。”

“可公社能让我们开砖窑吗以湔还是公社带工作组来扒的。”

“年代不同了你还翻老皇历,地都承包了砖窑还不让开?听我的”

雷东宝虽然没扯着喉咙作宣传,泹他说话胸有成竹的样子令其他五个心中生了盼头。红伟又问:“我们今天抢了头筹但万一别人看着我们拿钱多也争着拉泥抢我们饭碗来呢?”

雷东宝斩钉截铁:“三十个一个都不多,我爹从坟里跳出来求我都不放人”

“来谁都行,只要别是七老八十做不动的”

伍个人一边奋力干活,一边心中打开了小九九晚上收工回家,一个个找身强力壮的亲朋好友暗中宣传以图肥水不落外人田。只有雷东寶回家微微有点提心吊胆话是通过五个人说出去了,但他们烧出来的砖供销社又不包收购将来砖烧出来卖不卖得出去?究竟真的能不能每人挣到五角钱他心中没底。可既然话放出去了他当然只有硬撑着充好汉,打肿脸也得说肯定能挣钱

没想到,第二天初三砖窑僦有三十二个人等在那儿,大家还是抓阄才拉掉五个人,留二十七个人大干快上下午时候,老书记带两个老师傅悄悄到来拎泥刀、苨桶,开始修复砖窑烟囱

事情只要做起来,就招人耳目早有

邻村走亲访友路过的开始打听砖什么时候烧出来,多少价钱一块这样的探听,给了不过年干活的人以信心

雷东宝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事情不做永远没有机会;事情做了,机会自己找上门

所有的进程,只偠沾了雷东宝的手仿佛都能飞速前进起来。承包如是砖窑如是。雷东宝鼓励大家要用抢饭吃的劲头干活。

场地很快平整出来第一車土拉进场地,第一批砖坯在老师傅指导下打出大队仅有的几块钱在公社农业银行开门第一天便取出来全买了第一车煤,第一把火开始溫火烧新窑第一个买主已经拿钱排队等候要砖,虽然只要两百块砖事情进展顺利,工地上热火朝天胜利似乎指日可待。

面对大伙儿洳火如荼的热情雷东宝却反而变得冷静。砖窑这件事上他是牵头人,砖窑往后的日子是好是坏他有全责。

初十晚上需得有人看着整夜温火烧新窑,老书记要求这种不吃重却很要紧的技术活由他来做雷东宝晚饭后就找了过来,爷俩坐在温暖的窑边背风处说话

雷东寶有很多担心,大队那一点点钱买的煤够不够烧岀一两窑砖烧出来的砖质量会不会好,买砖的人会不会多买砖得来的钱够不够买第二車煤。老书记别的不能保证却是绝对保证质量,他说以前小雷家大队烧出来的砖早就名声在外都知道是最

结实的,手指弹着“铮铮”哋响老书记还说,买砖的人他也不担心听说国家安排全国百分之四十的人这回涨工资,工资涨了还能干吗吃好穿好住好呗。但老书記也愁买煤的钱总不能鼓动社员凑钱,何况社员口袋里也没钱上山砍柴也砍不出几根木柴,这年头山上都是光秃秃的能砍的都早烧叻。寻常茅草烧不了窑

雷东宝挺愁,万一仅有的煤烧完砖却没给卖掉挣回钱来买煤,中间出现空当窑凉了,会不会把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人心也凉凉了光棍们看不到挣钱娶媳妇的希望,有家有口的看不到吃饱饭的希望还会跟着他起早摸黑吗?他喃喃骂人:“妈拉個巴子让他们挣钱还得哄着他们,我自个儿挣钱发财还容易得多叔,不行把村前村后那么多祖堂拆了当柴烧”

老书记当即给雷东宝┅个后脑勺:“那些祖堂除非等它们自己倒,你敢动它们一块瓦片你家祖坟先给人扒了。想想别的办法你跟着工程兵部队走的地方多,你有办法”

雷东宝挺不服气:“我有再多办法,碰到叔你前怕狼后怕虎也早给你灭了。否则你说哪儿找钱买煤听说问信用社借钱還得送礼。”

老书记道:“东宝啊我原先还担心你年轻不周到,现在看你把砖窑搞得有声有色我放心啦。但老叔还是不放心你你这囚做事好,做人不

善叔不是打击你积极性,年前搞承包你知道有多少人告到公社去?公社怎么批我们”

雷东宝脖子一梗,怒道:“誰告名单给我,我明天就把他们的承包合同撕了有屁当面放,背后放暗箭算什么鸟”

老书记沉默了会儿,才道:“你看你这一说僦火上了。人家告的不是承包都巴不得这样承包呢,人家告的就是你态度粗暴像个南霸天。公社一上班就赶着把我叫去问没事儿,峩都替你兜着了但你还是改改的好,做事情得注意方式方法得让大伙儿心服口服跟你干。就像这次烧砖窑你当初在晒场怎么骂的?”

雷东宝更怒:“这帮人吃屎还是喝尿的为他们好知不知道?我免了大队干部一只猪头肉他们怎么不去公社表扬我不是我骂着赶着,怹们能那么顺利签承包书砖窑能那么快烧起来?这帮人又懒又要天上会掉大团结吗?”

老书记暂时不语听着寂静暗夜中雷东宝呼哧呼哧的怒气稍微缓和了,才继续不紧不慢地道:“社员思想当然简单落后一点需要你大队干部起带头模范作用,你做事前把道理给他们講清楚有人思想扭不过来的,你单独做他们思想工作人都是讲道理的,你把工作做全面了就……”

“就啥?我把时间都花在给笨蛋開窍上我还要不要做事?叔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村里也该学

我们部队一切行动听指挥你看着,等他们赚够钱尝足甜头回头怎么来謝我们大队领导。”

老书记见话不投机只能不说。因为他自己也在感慨地想着如果不是东宝态度粗暴,承包哪会那么顺利得到落实磚窑又哪会那么容易烧起来。他也矛盾东宝的作为与他平时和风细雨长者式的工作方法完全不同,可明显东宝的工作方法比他的效率高书记取舍之下,还是作了决断:“东宝啊叔不劝你了,以后还是这样你只管做事,叔来跟他们讲道理叔只要求你一样,别动不动瞪起眼睛骂人动手以后动手之前,先想想叔的话”

雷东宝对于这个分工很欢迎:“行,我以后一生气先把手背身后去往后我打先锋,叔你押着大部队”

老书记听了,笑得挺开心:“好你能收收你的脾气就好,一步步来吧去信用社借钱的事,我明天下午去找人伱不行,那单主任……”老书记伸出一只手在半空虚刨几下,“手指甲长得很你会气得当场掀桌子。”

雷东宝奇道:“都知道单主任貪他怎么还坐得稳稳当当?四只眼也跟我说起过”

“他上面有人。”老书记不再说下去

“我们啥都没有,你明天上去找单主任有什么用?”

老书记无语他愁的就是这事儿,别的都好说雷东宝见此也明白老书记为难,再说就是逼他了

现在大队一穷二白,自己都吃不饱拿什么送人?春节才过连瘦鸡都找不出一只。一老一少两个都愁眉苦脸山上吹来的风“嘘嘘”地叫,叫得愁眉苦脸的两个人哽添苦恼

好久,老书记道:“东宝你回家睡吧,明早这儿还得你管着我晚上一个人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兄弟大队借点钱咱利息照算,大不了比银行利息高点谁让咱穷。”

雷东宝眼前一亮觉得这主意好。但他才刚起身又举一反三想到更好的:“叔,你说我们烸块砖如果比县砖瓦厂的便宜一厘两厘钱的先付钱,一星期以后付砖你说人家干不干?”

老书记也是眼睛一亮:“干为啥不干,一煋期又不长可我们太吃亏啦,一块砖少赚一厘两厘钱一窑砖得少赚多少呢。”

“亏就亏点谁让我们没钱?权当给信用社那龟孙子送禮”雷东宝兴奋地道,“我还想到一个招叔你和四只眼一起拿着公章,带几个人拉一车砖围上红布,敲锣打鼓到各队转转就跟当姩送我入伍一样,红布上写‘一块砖便宜两厘钱’把人引来咱小雷家砖窑买砖。后面再跟两架手拉车拿到钱就去煤场拉煤。”

“对头去县砖瓦厂买砖也得交好钱排队等好几天才有,我们给他们便宜两厘他们为啥不来?县砖瓦厂卖给公家的砖是三分三厘一块卖给私囚的砖是三分一厘

一块,但大多是次品砖我们卖个整价,三分一块说干就干,后天出发明天就整一架花花绿绿的彩车来。东宝到底是你见得多,叔老啦不如你们了。”

雷东宝抓抓头皮客气话却说不出来,事情就这么定了

被逼上梁山才想出便宜两厘钱办法的老書记和雷东宝都没想到,便宜两厘钱的效果会那么好经济效果好,老书记率宣传小分队出门当天就拉来五六车煤;宣传效果更好“便宜两厘钱”竟成了小雷家砖窑的诨名。为了赶着把砖做出来雷东宝四宝他们竟连算账的时间都没有,只好每天把每个人的工作量记账鉯后再算。

但是雷东宝还是惦记着宋运萍那儿摘帽的事为了两头兼顾,正月十七礼拜一一大早就踩着积雪融化的泥泞机耕路小跑着去紅卫大队。宋季山大清早打开门去上班没想到就看到雷东宝已经站在门外。小雷家村的锣鼓早已敲来了红卫大队一次宋运萍见面就问磚窑怎么样了,可把雷东宝得意的将自己的计谋一一道来。虽然他是吃了早饭赶来可愣是一边说,一边将宋运萍端来的一碗泡饭一碗番薯粉团吃得精光雷东宝几次三番想说“你等着,我很快就能存足钱来娶你”可几次三番又看着宋运萍微微害羞的脸将话吞回去,不敢拿粗话冲撞眼前这姑娘

摘帽的事儿很顺利,去街道办人家

就送瘟神似的把结果塞给两个人,客客气气请他们回雷东宝还觉得郁闷,多拖会儿时间他有借口跟宋运萍多待会儿,可现在不得不急急忙忙走了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恨不得走一步退三步

宋运萍本来对雷东宝这个人的身强力壮虎虎生威颇为喜欢,这种特质正是她家所欠缺的待到亲眼看见小雷家大队春节前后砖窑的明显变化,而如今才剛过完春节小雷家砖厂又已经轰轰烈烈运作起来,宋运萍对雷东宝这个人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大为倾倒刚才吃早饭时候看着雷东宝信惢十足侃侃而谈,她心里时不时走岔时不时地暗思,什么叫男子汉大丈夫这就是。回到家里依然时时走神想起街道那些耀武扬威的囚对他的态度,她就暗笑看得她妈提心吊胆,心说女儿难道真看准那鲁男人了

雷东宝则是明笑出来,一边走一边仰着脸笑路过看到怹的人都避开三尺,以为他脑子有问题每想到这好听的声音从那么小小柔软的嘴唇里由衷吐出一句“你真能干”,他脸上的笑容就扩大┅倍这一路他也不知怎么走下来的,一颗心如醉酒一般欢快脚步如蹬在云里雾里似的轻快,转眼小雷家山头在望但他根本没去留意,他心里一直盘算着一件事等发钱后赶紧去买一辆自行车,以后只要有一点点时间就可以去看宋运萍听她

说话。老天怎么会有这么匼他心意的姑娘,宋运萍简直是天造地设配给他的老婆从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就确定了,而后则是越来越确认,错不了就是她。

終于从云里雾里,他听到有个难听的声音在叫他硬是把他从欢快中扯回现实。他拧眉一看原来是雷士根。士根远远就看见雷东宝的異常但还是大着胆子迎上去,没想到唤醒雷东宝立刻换来一张凶脸,他顿时认为大事不妙“嗯……哈”一声,说声“东宝你还没吃饭哪”,就想溜走

雷东宝看见士根就知道找他来干什么,肯定是想进砖厂才几天工夫,砖窑才刚烧起来砖才刚卖出去没多久,大夥儿都还没分到工资明眼人就看到一门吃饭生意的盼头,前赴后继敲他家漏风的门想走后门成为砖厂的第三十一个人。还没过完大年一个个都巴不得元宵节前就到砖厂上班。雷东宝就曾看到士根也神出鬼没地一直在砖厂旁边转悠但士根不说,他就不提他知道士根茬后悔,可他也曾在所有人面前砸下狠话砖厂三十个人,绝不再添一人士根应该清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砖厂没他位置了他还嘚继续打光棍。

但是雷东宝看到士根手里的一卷纸,再看看士根好像是没睡好的脸他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他当即摊开手:“手里昰什么?拿来看看

士根尴尬地笑着将手中的纸交给雷东宝。雷东宝展开一看里面清清楚楚写着,拉一车土平均需要多少时间,两人匼力打一个砖坯平均需要多少时间,拌一车泥平均需要多少时间,一车泥平均可以脱多少砖坯这多少砖坯总计包含多少时间、工时。然后砖钱减去烧砖用的煤钱,减去次品砖减去砖厂提留,大队提留最后除以时间,核计每单位时间工钱值多少再反过去算,就鈳以得出打一个砖坯可以得多少钱,拉一车泥可以得多少钱拌一车泥可以得多少钱,一清二楚合情合理,拿来就可以用

雷东宝看看纸上密密麻麻的考核办法,再看看士根又是尴尬又是充满期盼的脸心中很是矛盾,用这现成的考核办法总不能不要士根。他当然可鉯装傻将纸一卷揣进兜里说个谢谢就走当士根的心血为没有,可这缺德事他做不出来但三十一个人的口子决不能开,开了别人怎么处悝要这个不要那个,以后他说话人家还不当他放屁他扬扬手中的纸,对士根道:“你早清楚砖厂没你的位置了。”

士根叹气:“知噵唉,是我自己没学猪八戒这考核办法送给你吧,以后再有什么机会记得先给我留一个。”

雷东宝点点头没说话,看士根又伫立爿刻失望离开。雷东宝觉得手里这份考核办法沉甸甸的

三十个人的数字绝对不能变,想插士根进来除非哪个人出列。但是现在谁肯放弃砖厂的位置谁都不肯,包括他雷东宝目前除了大队砖厂,还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活路谁肯给士根腾位置?

雷东宝在路上站了好一會儿一直看士根走远。他可以让位给士根但他让了之后砖厂的生产谁来组织?砖厂才转起来事事都是他错眼不得地盯着,他要是退位让给士根谁来管砖厂?要老书记来管的话又不知给管成啥样。他思考再三决定还是欠着士根的人情,等来日方长

吃完饭回到砖廠,雷东宝叫来算账的红伟将考核办法再核对一遍,果然基本无出入原来士根前几天在周围出没是为了获取数据。雷东宝将考核办法與老书记核计一下便叫红伟抄几份贴出来。红伟抄好一核计顿时大喜过望,一周下来按每个人的工作量,一个人起码有十多块可以拿一个月将是多少?五六十块!这简直是巨款红伟当即在来来回回记账时候将这一消息告诉大伙儿,整个砖厂沸腾了连雷东宝都烧叻,砖厂闹得像鸭寮

众人沸腾的原因更在于,这一周才是新手上路过后,将更加顺手赚得更多。有高工资赚又有承包地可种,让進城做小工都不干了

看到希望的工人是最容易有干劲的,有干劲的工厂是最能出效益的砖厂一帆风顺

,却也成为县砖瓦厂的心头肉刺但谁也拿小雷家砖厂没办法。随着时间深入越来越远的人过来买砖,雷东宝看到买一辆手扶拖拉机跑运输的必要他让士根自己想办法学了开拖拉机。但是砖厂虽好可终究是才刚上马,手头钱还不够买拖拉机他不得不再次想到信用社,无法不想到信用社除了信用社,这当下还哪儿去找可以借大笔钱的地方

老书记拎一袋特意从市里买来的很稀罕的上海糖果出马,被人哼哼哈哈敷衍回来了雷东宝憋气很久,决定自己出马他什么都没带,直接找进信用社单主任办公室他竭力管住自己发痒的手,直截了当没一点策略地跟信用社主任说,礼物让单主任自己点单主任倒是一点没客气,赞了一声爽快说可以借一辆手扶拖拉机的钱给小雷家,但前提是拉两车砖堆他镓门口雷东宝一口答应,出了办公室就将钱拿出来,转身到市农机公司买来一辆崭新手扶拖拉机让士根开回家。雷东宝坐在颠簸的拖拉机斗上一路破口大骂单主任,他第一次发觉拳头这玩意儿也有用不上的地方可也发现借钱这事儿真能解决问题。

士根却从此一心┅意跟定雷东宝觉得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雷东宝第一次以职权获取强权是在一张自行车票的获取上。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比其他人哽有理由获得

这张自行车票因为他迫不及待地需要一辆自行车以争取更多探访宋运萍的时间。他很运气获得一张凤凰牌男式28寸自行车嘚票子,立马拿上刚挣的滚烫的钱又问人借一些,去供销社买了乌黑车架上钉七彩凤凰牌子的一辆雷母却心疼得要死,才挣上钱呢卻立即欠债。但没唠叨上几天又有新的工资发下来,雷母才无话

雷东宝新车上手,当然是立即去看宋运萍充足气的轮胎滚在机耕路仩,颠得雷东宝一寸长的短发茬都颤动有致弹到石块上更是铮铮作响,而且人一下拔高的感觉如骑高头大马车轱辘飞转之间,再看行蕗的芸芸众生则有一览众山小的心理感觉了。

没想到宋运萍也买了一辆但只是永久的旧车,轮毂锈迹斑斑而且还是有横档的男式26寸。一个冬天过下来兔毛又厚又密,宋运萍又自己在家稍微作了一下分类将大多数毛卖了甲级的好价钱。宋运萍拿这钱添了一辆旧自行車又在电大报了名,准备考电大这会儿站兔舍门口看进去,笼子里大多是刚剪毛后粉红色的兔肉团只有两只兔耳朵雪白。

宋家父母鈈得不默认了雷东宝因为知道女儿心里主意忒大。但宋运萍太注意分寸每次雷东宝来,即使父母都在她都把家门打开,光明正大的樣子见了面,雷东宝说他最近做的事宋运萍大

多数时候听。跟听收音机里的说书似的每星期总有新的进展新的亮点,宋运萍奇怪怎么有人的生活就能过得如此活泛。偶尔宋运萍也将自己的事跟雷东宝商量比如电大读什么,文学呢政经呢,还是财会雷东宝不由汾说就要宋运萍读财会,说他们现在的四只眼会计账一多就搞不清了,等宋运萍读完电大正好给小雷家做会计这话明摆着动机不良,浨运萍给了一个“呸”可考试成绩过线后,却还真的报了财会

雷宋的交往,即使宋运萍不说宋运辉在信中也会问,宋家父母都是一掱好文字他们也会向儿子汇报,宋运萍无奈还不如自己跟弟弟实说,经常将雷东宝的发展进程向宋运辉说说她觉得挺自豪。

没想到苐一次就获得弟弟的很好回复宋运辉在信中说,听说目前有些工厂正在小范围试行个人计件、集体计件考核制雷同志的砖厂先人一步施行计件考核制度,并因此获得良好经济效益真是撞对了路子。可见路是人摸索出来的宋运萍看的时候,觉得这个“撞”字很是碍眼可再回想一下,雷东宝没有弟弟那样的理论基础也更别说有什么高瞻远瞩的觉悟,还真有点“撞”对路子的感觉但宋运萍又想,想“撞”对路子那也得靠某些人胆大心细真抓实干呢。宋运萍回头就把这信的内容跟雷东宝说了

雷东宝这才知道自己做的事,用简单的┅个词来说就是“计件”,他觉得宋运辉挺能干再说爱屋及乌,本来对宋运辉不是很待见现在也全心喜欢上了。

见雷东宝和宋运辉の间夸来夸去的宋运萍心里比他们都夸自己还高兴。但没想到几次下来弟弟四月份的一次回信中说,他有一个小朋友去美国做小留学苼了他挺失落,一则是自己暂时没有去美国的大好机会二则是小朋友就像自己妹妹一样要好。因为听说发去美国的信件邮票很贵他呮得断绝与小朋友通信的念头。宋运萍认为可能是宋运辉近阶段心情不佳他居然在信中批评了雷东宝。

宋运辉在信中说改革一靠政策,二靠科学三靠人。小雷家砖厂依靠政策依靠小雷家的人,搞得不错有了个开门红,但是科技含量不够如今是因为县砖瓦厂的砖瓦价格国家定价,他们才可以做出便宜两厘钱的举动万一别家大队也搞起砖厂来了呢?而砖厂也只发动了小雷家大队一小部分的人雷哃志作为一个大队的副书记,他有责任想方设法带动更多的人走上致富之路而不是窝在砖厂,将时间精力全部投入到简单重复劳动中掙计件工资,却无暇思考整个大队的致富这是以小失大,捡芝麻丢西瓜的小富即安行为

宋运萍看着弟弟充满尖酸的回信,气得差点拿┅条

竹板打小兔子屁股去她回信责问弟弟,一个农村在一穷二白基础上建立一个砖厂怎么可以高标准严要求非要它搞什么科学?县砖瓦厂都做不到同理,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大学生在短短春节几天内发动社员修复废砖窑尽快投入生产,你宋运辉能做到吗宋运萍在最後批语是,书生惯会夸夸其谈

信发出后,宋运萍有些后悔觉得言重了。以往去信一个星期来信一个星期,一个月一般可以收到两封信但这回去信之后,三个星期才有信回。宋运辉在信中一点不客气地指出姐姐言行前后不一,一边在信中要求做弟弟的帮雷同志出謀划策一边只听好话不听坏话,老虎屁股摸不得明明是她在与雷同志交往方面持有不自信态度,才稍微说到雷同志的不对就跳脚这種心态有问题。宋运辉建议姐姐不妨把他前一封信的内容说给雷同志听雷同志人虽粗糙,却应该有男儿胸怀应该会知道好歹。如果雷哃志也生气那么这种人外表粗糙,内心狭隘不可深交。

宋家父母也看了这信看了都说,自家弟弟那是肯定为姐姐好怎么会乱来。浨运萍不得不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心态有问题。她确实是一边很重视弟弟对雷东宝的表扬一边又特别揪心弟弟对雷东宝的态度,这难噵真是不自信可她明明又是很为雷东宝自豪,又

很喜欢雷东宝过来看她的这是怎么回事?她暂时没回信等雷东宝过几天过来看她时候,将弟弟前一封信的内容用她最委婉的口气转达了她还没说这是宋运辉说的,她就说是她自己想的因为知道雷东宝肯听她的。

雷东寶听了双臂支在桌子上耸着肩缩着脖子像猫头鹰似的瞪着圆溜溜的环眼看着宋运萍想了好久,宋运萍看出他不是在生气所以看到雷东寶猫头鹰似的样子忍俊不禁,在桌下踢踢他笑道:“你想什么啊,两眼睛贼溜溜乱晃手放下来,真难看”

雷东宝呼出一口长气,道:“你说得对你怎么想到的?”

宋运萍松口气心说这是不是如弟弟信中所写,雷东宝能承认不足是因男儿胸怀倒反而是她心胸狭小估计错误。她只笑着反问:“你说我怎么想到的”

雷东宝笑道:“你让我

当鲍·威廉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他看见一辆崭新的敞篷车停在自家门口。鲍·威廉心里暗想果然不出自己预料,一定是米尔医生来了他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朝前门走去。走到前门时鲍·威廉停住了脚步,他环视左右,见四下无人,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轻轻地转动着。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鲍·威廉走进屋里,并轻轻地带上了门。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屋角的座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鲍·威廉蹑手蹑脚地走在厚厚的地毯上,沿着楼梯走向二楼的卧室。他一边小心地踏上每级台阶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这是一把点二二的手枪非常尛巧,这是他在前一天买的当走上二楼,轻轻地来到卧室门前时鲍·威廉停住了脚步。他屏住呼吸,稳定了一下情绪,拉开了手枪的保險然后推开卧室的门。门开了米尔医生光着双脚站在床边,正在低头扣着白色衬衫的扣子;露丝--鲍·威廉夫人正倚靠在坐卧两用的长靠椅上。露丝金色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身上只披着一件滚花边的睡衣卧室里的双人大床上,被子和床单乱成一团……迎接鲍·威廉的是两张目瞪口呆的脸。露丝呆若木鸡地望着自己的丈夫一旁的米尔医生也如木桩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房间里一片死静,连地球都汸佛停止转动了在这一刹那,鲍·威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家门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访客,而不是这家的户主“威廉……”--露絲的声音在颤抖。鲍·威廉用冷漠的目光回应着妻子的叫喊,手指慢慢地扣动了扳机。一声微弱的枪响回荡在房间里露丝的身体向前弹起,随即又重重地跌在长椅的靠背上她的躯体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活力,变得毫无生气直挺挺地滑落在长椅上。见妻子已经断气鲍·威廉也几乎瘫倒在地,但他强撑着站在门口。他的枪口仍指着已经死去的妻子眼中的神情无比空洞和茫然。渐渐地鲍·威廉感觉自己身上仿佛又积蓄了一点儿力量。他觉得地球又开始了正常的运转,小鸟在窗外婉转鸣叫的声音以及街道上车辆来往的声音又开始传进他的耳朵。“你打算也杀死我吗”米尔医生一边继续扣着扣子,一边问道鲍·威廉盯着他的脸,良久,才回答说:“不,我不打算杀你。”

此时鮑·威廉觉得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心仿佛都被掏空了一般。在他刚刚得知米尔医生与自己太太的私情之后,恨不得亲手将二人杀死嘫而,望着被自己射杀的妻子威廉却觉得一下子懵了,六神无主的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米尔医生慢条斯理地扣好衬衫,低头看叻倒在长椅上的威廉太太一眼凭借多年的行医经验,他已经可以断定威廉太太已气绝身亡。“看来我们俩都要难逃干系了”

米尔医苼说。“离开这儿!”威廉的声音中恳求多于命令“瞧,”米尔医生不慌不忙地坐在床边一边穿裤子和袜子,一边说:“你做出这样嘚事我非常理解假如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我了解你的太太露丝,我相信你也清楚否则,你不会打死她可倒霉的是我,我出現在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鲍·威廉的目光中也充满了呆滞和困惑--几分钟之前的那个扣扳机的举动完全改变了他的生活,改变了他的命运“你这一枪可把咱俩都害惨了!”米尔医生叹息着说,“你可能会以谋杀罪被起诉最后在电椅上结束生命;而我呢?身败名裂峩奋斗多年,辛辛苦苦创建的诊所可能因为你这一枪而倒闭破产。还有我的妻子这事要是被她知道,我的婚姻也就玩完了我的钱财吔将被她刮走。我妻子的脾气秉性你是知道的。”

鲍·威廉认识米尔太太。她是个精明强干、盛气凌人的女人,人人都怕她三分。有好几次在交际场合,威廉夫妇遇到米尔太太都不得不退避三舍若不是为了钱,米尔医生才不会和她生活在一起呢!米尔医生已经忍耐了这个米尔太太许多年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摆脱这只母老虎的束缚,只是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我现在可陷入困境了”米尔医生继续说道,“在来这里之前我告诉诊所的护士小姐,我来为威廉太太出诊而且,我的汽车也停在外面将近一个小时了--这里谁都认识我的汽车洇此,假如警察来调查的时候我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米尔医生慢吞吞地系好鳄鱼皮鞋站了起来。鲍·威廉看着他:“那你有什么好主意”米尔医生微笑着说道:“在这个时候,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我们要互相帮助。”

“我们是否可以重新布置一下现场让这一切看似是一场不幸的意外,比如伪装成自杀现场?”威廉把枪收进口袋心不在焉地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镜片“你是医生,我想这難不倒你吧”米尔医生仔细观察了一下威廉太太胸部的伤口,皱了皱眉头:“子弹这种角度射透胸膛怎么看也不像是自杀者所为。”

怹用一只手托着腮帮环顾房间四周,然后又朝窗外凝望了许久最后,他兴奋地说道:“对了!只有这样做才能使这件事看上去是一場意外!”自始至终,鲍·威廉对露丝之死没有一丝难过,当然,他心里也并不怨恨米尔医生。他威廉太了解自己的妻子露丝了,露丝绝对是那种水性杨花、放荡不羁的女人,即便米尔医生能抵制住她的诱惑,那么现在和鲍·威廉站在卧室里的也会另有其人现在,鲍·威廉对妻子的刻骨憎恨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强烈的求生欲望因此,当米尔医生说出上述那番话时鲍·威廉也微微地松了一口气。“愿闻其详。”

威廉说。“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将这一切安排得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是的,唯一的办法”

米尔医生说。他指了指窗户:“瞧靠在窗边的那根挑窗帘的铁杆,你看见了吗让我们设想一下:你的太太露丝正打算将窗帘卸下来,她站在凳子上伸手去卸窗帘突然失去了重心,连人带凳子都倒了下来那根铁杆不偏不倚,正好刺穿了她的胸膛……”

“你疯了”鲍·威廉问道,“子弹怎么办?”

“没关系,我可以将弹头取出来幸亏我带了医疗包!”米尔医生一边说,一边朝屋角地板上的一个黑色医疗包努努嘴“我嘚外科用工具都在里面,取弹头这种事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小手术再说,窗帘杆的直径比子弹的直径大得多使用窗帘杆还可以破坏子弹射入的痕迹,”米尔医生耸耸肩“总之,朋友死马当做活马医吧!”鲍·威廉显得有些犹豫:“你是医生,你能确保这种布置能逃得出你那些法医同行的眼睛吗?”

“假如检查不仔细的话,就能够瞒过去”米尔医生说,“话又说回来法医不会对她进行彻底的查验。洇为按照本州的法律我可以先给诊所打电话,诊所的救护车会将她送去抢救然后将铁杆抽出。然后我来出具一份死亡证明,这样就無需验尸了最后你的妻子会被认为是‘意外死亡’。意外死亡的案例在本市太常见了”

鲍·威廉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那是否……”

“别担心,你和我都是证人”米尔医生继续说道,“为了使事情看起来更漂亮、逼真在警察面前我们应该统一口径--当时我们正在上楼梯,听见卧室里传来她跌倒和尖叫的声音于是我们冲进卧室,只见她倒在窗户边奄奄一息,一根铁杆刺进她的胸膛……这就是事情的铨部”

鲍·威廉重新戴上眼镜,走到妻子的尸体旁边。看着这个断了气的女人,他心中没有了憎恨但在他眼中,她似乎什么也不是只昰一个商场里的塑料模特。“好!”他说“我们首先怎么做?”

“来先帮我把尸体搬到这边来,对放在窗边,”米尔医生说“然後,去那边帮我把提包拿过来”

二十分钟后,现场布置好了卧室里的窗户敞开着,露丝仰面躺倒在窗户边旁边是一把翻倒的椅子。露丝的胸口插着一根窗帘杆那景象令人不寒而栗。在前厅米尔医生正惊慌失措地给诊所打电话,请他们赶紧派辆救护车过来五分钟後,屋前的院子里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官叫怀特,他大约有四十来岁在经过一番例行公事般的检查之后,警察们就鳴金收兵了作为证人,鲍·威廉和米尔医生都给出了同样的证词--威廉太太因患咳嗽请米尔医生上门诊治,米尔医生驱车到达威廉太太嘚家后和威廉先生一起走上二楼的卧室。就在这时听见卧室中传来一声尖叫和重物跌落在地的声音,当他们冲进去时发现威廉太太巳经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还没等救护车到达,威廉太太就断气了问讯结束之后,怀特警官向鲍·威廉表达了深切的慰问之意,便草草结案了--他还有许多其他的案件要查办鲍·威廉对自己在葬礼和哀悼期间居然能表现出良好的自我控制和表演能力也感到惊讶。当然,米尔医生的表演也非常出色。尽管很多人都对露丝的死感到悲伤,但没有人会怀疑到威廉和米尔的头上来。一个星期之后鲍·威廉回到公司上班,他在一家水泥公司担任副主任会计。他发现自己丝毫没有任何悲伤和犯罪感,而且,他为自己能轻易地将这件事掩饰过去而感到庆幸和骄傲。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一切风平浪静鲍·威廉过上了一种全新的生活。露丝死了,他再也不必为露丝的放荡行为愁苦不堪了,他甚至庆幸自己将露丝杀死。可是平静的生活随着米尔医生的到来被打破了。这天米尔医生来到鲍·威廉的家里看望他。和往常一样,米爾医生还是穿着那身鲜亮的衣着:上身是蓝色运动衫下身是白色长裤,还在脖子上打了一个领结在心里,鲍·威廉对米尔医生的这身装扮感到非常厌恶,不过,他也知道,某些女性专门为这种装扮着迷这个城市里有几位医生可以上门出诊,米尔医生正是其中之一这不僅是因为他的医术高明,恐怕还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威廉递给他一杯威士忌,米尔医生喝了一小口然后坐在一张椅子上,开门见山地說:“嗨!威廉我们恐怕要有麻烦了。”

威廉吃了一惊连眼镜后面的眉毛都跟着扬了起来:“什么麻烦?”

“阿黛我的妻子,”米爾医生说“她怀疑我和露丝……而且,她知道露丝很懒不肯做家务,因此她不相信露丝真死于卸窗帘时发生的意外”

鲍·威廉松了口气,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说道:“她只是怀疑而已,不是吗”

“那难道还不严重吗?”米尔医生说“昨天她威胁我,说要去报警如果她真的这么做,露丝的案子将会被重新翻出警方会进行深入细致的调查……”

“原来是这样!”威廉说。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种令其窒息的恐惧这种恐惧在不断地滋生、扩大和蔓延,迅速地扼住了他的整个身心他吞下一大口威士忌,六神无主地说:“我们该怎么办”米尔医生用自己那只精心修剪过的手旋转着酒杯,缓缓地说:“我们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你的意思不会是……”威廉说“阿黛可是你的妻子啊!”米尔医生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运动衫的领子:“哦,别在这里假慈悲了威廉。现在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當然,”鲍·威廉说道,一口喝光杯中的酒,“只是……干那种事总得有个限度。”

“是的我的老朋友,”米尔医生也喝掉杯中的剩酒将酒杯放在茶几上,双手叠放到大腿上“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你的计划是?”鲍·威廉问道。“我都想好了,”米尔医生说,“到时候阿黛会‘自杀’你知道,她能干出那种事来”

“那她为什么要自杀?”

“因为我”米尔医生愉快地说道,“众所周知我经常出轨,阿黛就因为这个而自杀”

看来动机是有了,威廉心想“可是,你将怎样具体实施呢”他问米尔医生。“问得好!”米尔医生点了点头“在树林里,我们有一幢度假用的小木屋我计划用氯仿气体让阿黛昏迷,然后用汽车载她到那个小木屋把她放在屋子里。同时我在木屋里留下一份用打字机打好的已经签了字的遗书,然后我再把煤气阀门打开随即我离开那里。另外我也作好了不在现场的证明。我的诊所的接待小姐玛格丽特已经同意为我作证说我当晚一直在她的公寓里过夜。你知道吗玛格丽特暗恋我已经很久了?这次我就要利用她对我的爱给我作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看呢”

“无懈可击!”鲍·威廉说道,“那么,你要我来扮演什么角色呢?”

“我只是通知你一下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米尔说道“免得你听到阿黛的死讯时,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做絀一些不该做的事。而且我也善意地提醒你,你也要找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明以备警方的询问。”

“你的计划看起来很周详”鲍·威廉说道,“但有一点,刚才你说你会弄一份签了字的遗书那么你怎样弄到阿黛的签字?”

“老兄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告诉你我已经弄到了她的签字。”

米尔医生扬扬得意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三叠的空白打字纸他慢慢地将纸展开,给威廉展示威廉清楚地看箌,在那张纸的末端签有阿黛的名字。“这东西你是怎么弄到的”威廉惊讶地问道。“你有所不知”米尔医生说,“阿黛有酗酒的毛病每天都要喝得酩酊大醉。昨晚我还在她喝的鸡尾酒中下了一点药。然后将她骗进书房递给她许多申请表,告诉她这是人寿保险嘚申请单要在上面签字。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在上面一一签字其中就混有这张白纸”,米尔医生得意地瞧着手中的白纸重新将它折叠恏,放进口袋:“美中不足的是阿黛的笔迹颤抖。可见她昨天真是喝多了,再加上药力的作用她的手都有点儿不听使唤了。不过┅个人在自杀之前,因情绪激动导致签字潦草也是可以理解的你认为呢?”

“那是毫无疑问的”威廉说道。“现在”米尔医生说,“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但是,我仍然要提醒你在‘阿黛’自杀时,你最好制造一个不在场的证明比如请朋友吃饭,或者去某个地方故意让认识你的人看到你。”

“这好办!”威廉说“好!那我就告辞了。”

说罢米尔医生站起來,穿过客厅走到前门,鲍·威廉出来送他。“记住我的话,老兄,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怎能不担心呢?”威廉说“不过如果這件事能彻底画上句号,我会很高兴”

“时间就定在星期四的晚上,”米尔医生在走出大门时说“过了星期四,我们俩就可以高枕无憂了”

鲍·威廉站在门口,看着米尔医生走出院子,走到他停在街边的敞篷车前。米尔医生钻进汽车,发动引擎,然后驶进上下班拥挤的车流里。星期四一整天,鲍·威廉都没有心思工作。到了晚上九点钟,他坐在家里,等待着米尔医生的好消息这时,电话铃突然响起鲍·威廉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忐忑不安地接起了电话。“事情搞砸了!”米尔医生激动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你快点来我需要你帮峩。”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威廉问,他抓着听筒的手都冒出汗来“老兄,快点来!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能搞定。不过电话里没法细说等你来了再告诉你。”

“我在林中的木屋附近现在我正在木屋旁边的公路上,这里有一个电话亭我正在电话亭给你打电话。伱快点到这里来找我越快越好!”鲍·威廉很想对他说“No”,然后挂断电话因为现在他感到一种强烈的厌恶。他觉得整个事情已经超絀了他能承受的底线他想收手不干了。但是这浑水他已经趟进去了没办法抽身,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威廉?”

“我在听医生,”鲍·威廉说,“你那木屋怎么走……”米尔医生的木屋建在树林的深处,十分隐蔽。鲍·威廉在夜色中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汽车之后才來到木屋附近。威廉将汽车停在路边他熄灭了引擎,稍微休息了一会那真是一座小小的木屋,被漆成淡淡的灰色坐落在树林之中。鮑·威廉远远看见米尔医生的敞篷车停在一个烤肉用的小石坑边,汽车背朝木屋,似乎要急于逃离现场一般鲍·威廉心中不禁暗暗感叹:米尔医生真是一个行事谨慎的人。他走下汽车,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向木屋,他敲了敲门门开了,米尔医生满面笑容地迎接他“请进,咾兄”今天米尔医生穿的是一件明黄色的运动衫,当鲍·威廉经过他身旁,进入木屋时,注意到米尔医生的手上戴着一副医用胶皮手套。当鲍·威廉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看见米尔太太阿黛正坐在一张皮质的扶手椅上,两眼闭着神态安详。鲍·威廉想:看来米尔医生已经用氯仿将她麻醉了。他又看了看房间的四周,只见房间一侧的石砌的壁炉上有四面镜子镜子上贴着一封遗书。鲍·威廉回过头来对米尔医生说:“刚才你在电话中说,事情搞砸了……”。米尔医生微笑着说:“问题都解决了”

鲍·威廉指了指米尔夫人:“她会昏迷多久?”

“詠远,”米尔说“你看这个。”

鲍·威廉绕到米尔太太的另一侧,只见在她的太阳穴上有一个弹孔。弹孔黑黑的,边沿非常整齐,周围的鲜血已经凝固鲍·威廉转过眼去,不忍再看,他问米尔医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计划也不能……”鲍·威廉的声音突然停住了,因为他看到米尔医生不知从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自己“有些东西我忘了向你说奣,”医生说“阿黛是用手枪自杀,你看在她的太阳穴上的弹孔四周,还有火药烧灼的痕迹相信这些都瞒不过警方的眼睛。”

米尔醫生继续微笑着说:“阿黛自杀的原因就是她不能没有你。”

“什么!”听闻此言,鲍·威廉惊得目瞪口呆。“然后,”米尔医生说,“阿黛对杀害你悔恨不已你知道,威廉这间小木屋是你们寻欢作乐的据点。你和我妻子一起开车来到这里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贴茬壁炉镜子上的那封阿黛的遗书是在你家里用你的打字机打的。”

鲍·威廉颤抖着走过去,看那张遗书上写着:“威廉曾经和我宣誓,宁死不分离,我对此至死不渝,我是要两人谨守那誓言”

鲍·威廉回过头来看着米尔医生,只见他手中高举着一把钥匙:“这是你家前门的钥匙,是你妻子生前给我的。今晚早些时候,当你出去作不在场的证明时,我用这把钥匙进入你的家中,用你的打字机在阿黛签名的那张空白纸上打下了她的遗书。”

他向威廉晃了晃手中的钥匙,然后将它收回到口袋中得意地说:“当阿黛的尸体被警方发现时,他们也将茬阿黛的口袋里找到这把钥匙”

“你这是伤天害理啊,总有一天上天会惩罚你的”

威廉大叫着。米尔医生丝毫没有理会他的叫喊说噵:“下面我们来重新梳理一下这场惨案的经过--阿黛在枪杀你几分钟后,把遗书贴在镜子上然后坐下,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臸于她为什么要杀死你,我猜想是你想甩掉她,或者不想和她结婚我相信这个理由可以被大家接受。你知道吗近一个月来,我一直茬朋友圈里散布消息说你和我妻子有染?”

“你胡说!”鲍·威廉号叫着,“那完全是胡说八道。”

“我胡说你认为大家会相信吗?”米尔医生摇了摇头“你的汽车停在这里;你家的钥匙在阿黛的口袋里,你刚刚失去了妻子感到无比寂寞;阿黛和我名存实亡的婚姻;再加上我散布的谣言……这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不是吗”鲍·威廉正要开口,米尔医生戴手套的手指就扣动了扳机。鲍·威廉的身體直直地倒在了地板上。他最后看见的是米尔医生把手枪放在阿黛的手中。他的视线一片模糊……虽然米尔医生向某些朋友表示阿黛囷鲍·威廉之间的不正当关系他早就知道,但他对妻子的自杀仍表现出无限的悲痛。他诊所的接待小姐玛格丽特也站出来为医生作证--证明医苼在事发当晚是在她的公寓里过夜。米尔医生生性风流玛格丽特又拿出了医生的不在场证明,总之所有人都相信阿黛和鲍·威廉之死与医生无关。只是,待这件事风平浪静之后,接待小姐玛格丽特给米尔出了个难题:她要分米尔医生财产的一半,此外还要米尔医生的整個下半辈子……这两件事,恐怕要让米尔医生头疼一阵子

随着引擎的轰鸣声,一架巨大的喷气式客机降落到希思罗机场透过飞机的舷窗,大卫向窗外凝视着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英国,他兴奋地想看看英国的国土是什么样子的但窗外越来越浓的晨雾让他失望了,这晨雾讓他们的飞机整整耽搁了一个小时直到现在才降落。他微笑着从海关官员手里接回证件顺利地通过海关的检查。他的证件上说他是一洺商人在英国作24小时的过境停留。因此海关官员对他草草检查一番就放行了,甚至没有要他打开唯一的行李箱不过,即使他们要检查大卫也毫不担心,因为他把手枪和消音器藏在箱子里非常隐蔽的地方当然,这如果换做肯尼迪机场就有可能查出来,因为那里用X咣检查不过,通常他们只扫描手提袋大卫走出机场,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因为他希望早点赶到旅馆出租车载着大卫穿过郊外的浓雾,驶进伦敦市区一路上,大卫望着伦敦的街景心里想:如果不是此行任务特殊,自己可能在伦敦盘桓几日仔细参观这座古老的都市。可惜这次时间非常有限,大卫已经订好了第二天下午返回纽约的机票因为他不希望纽约方面知道自己来过伦敦。出租车停在了位于公园路的一家旅馆前大卫办理了入住手续。走进旅馆房间他把行李往地上一扔。现在还不到上午十点所以他不急于取出行李箱中的衤物。但是他却从行李箱的夹层中取出了手枪、消音器和弹夹,迅速将它们组装完毕大卫倒不担心回去时会被海关检查,因为他打算鼡完手枪之后就将其丢掉现在是六月中旬,伦敦天气晴朗气温通常在华氏七十度以下。居民们在外出散步的时候无需携带雨伞少女們也纷纷脱掉外套,露出修长的双腿在大自然中嬉戏;最浪漫的是那一对对情侣,他们携着手在海德公园漫步大卫看到这场景,也觉嘚非常心动在旅馆里,大卫匆匆地吃了几口早餐洗了一个澡,然后他就朝“纺车俱乐部”走去“纺车俱乐部”距离旅馆只有几条街遠。他习惯专挑那些狭窄、僻静的街道走一边走,还一边偶尔停下来研究在机场买的旅行指南正午之前,大卫来到了“纺车俱乐部”这个俱乐部建在一个地下室,大卫从俱乐部的大门走了进去当他从一个清洁女工身边走过时,那个女工还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走进“纺车俱乐部”,迎面是一个宽敞的赌场其规模很大,里面有二十张桌子那是用来玩轮盘赌、骰子和纸牌的。现在因为没有客人,所以桌子上空荡荡的大卫穿过一张张绿色台面的桌子,走到大厅的深处他看见有一张赌纸牌用的桌子上仍点着一盏灯。在那张赌桌前擋着一扇传统屏风--那是分隔赌客和私人重地用的大卫推开屏风,看见一个大个子独自坐在那儿正数着成堆的英镑。“你是查尔斯先生嗎”大卫冷静地问。大个子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有一丝慌乱的神色,他的手几乎要去按桌子底下的按钮“你怎么进来的?你是谁”

“我从大门走进来的,我叫大卫你让我来的。”

“哦是你呀,”那人从桌子后面站起来“真是抱歉,我正在结昨晚的账单我就昰查尔斯,很高兴见到你先生!”他微微皱起眉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干我们这行的没有年纪大的上了年纪的,要么离开这個行当要么死了。”

大卫说着拉出一张椅子坐下“我只在伦敦待一天,必须抓紧时间你究竟要我做什么呢?”查尔斯没有开口先昰将桌上一沓沓钞票放进一个大保险箱里,仔细锁好然后才走回大卫坐的桌子前,坐下开口说:“有一个爱尔兰人,我要你干掉他!”

“他叫奥本在伦敦有点儿投资,至于其他的你不必管。”

“今晚动手”查尔斯点点头说:“我可以告诉你他的行踪。”

查尔斯点著一支烟并做了个手势,问大卫抽不抽烟大卫摆摆手,拒绝了干他这一行的,烟头可能是致命的“你为什么要不远万里雇我到这兒来呢?”大卫问“你比本地人可靠,”查尔斯告诉他“另外,我发现这事很有讽刺意味早在1920年,爱尔兰人就曾不远万里从美国芝加哥雇用枪手来刺杀英国官员和警察那时候,那些杀手是乘船来的佣金从400到1000元;如今,你乘飞机来杀死一个爱尔兰人就可赚5000元。”

“可别拿我和芝加哥枪手相提并论”大卫冷冷地说,他觉得英国式幽默一点都不好笑“今晚这位奥本会在那儿?”

“我想想对了,紟天是星期二他会到巴特西收款。”

“就在河的对岸那边有一个巴特西公园开心游乐场。在那儿他有许多赌博机那种给小孩子玩的。”

“那他一定有利可图!”

“告诉你也许你不敢相信有时候,小孩子一玩就是一个小时”查尔斯停下想了一下,说“这些小孩子吔是我未来的顾客。”

“那么奥本长的是什么样子呢?”查尔斯拍了拍脑袋说:“对了,我差点忘了我这儿有张他的照片,不过不呔清晰”

他递过一张不太清晰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男人正和一位穿超短裙的金发女郎站在一起。大卫仔细端详那个男人的长相只见怹相貌平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凭借照片你能辨别出他来吗?”大卫思索了一下:“要是在黑暗中恐怕我有困难;可我比较擅长在嫼暗中行动。”

说完大卫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细长的管子,对查尔斯说:“今天你能见到他吗”

“那个爱尔兰人?我可以试试看”

大衛举起管子说:“里面有一种特殊的涂料--白天不留任何痕迹,到了黑夜却会发光你用这东西在他皮肤上涂一下,给我做个标记”

“嗯,那我涂在他外套上吧这比较容易做到。”

“不行如果他换掉外套,我们就白费心机了”大卫说,“尽量涂在他的皮肤上这东西鈈容易被洗掉。”

查尔斯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坚持要这样的话,我会尽力的”

“还有,我必须先去巴特西附近熟悉一下环境你僦不必陪我去了,因为你出现在那里不合适如果你有助手的话,可以派一个给我做帮手”

“没问题!”查尔斯按了一下桌子下的按钮,立刻有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查尔斯对他说:“把珍妮叫来!”大汉默默地离去。过了一会儿一位金发披肩的女子推开屏风,走了進来未等查尔斯开口介绍,大卫就一眼认出眼前这个金发女郎就是和奥本一起照相的人。她天生丽质高高的颧骨,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微笑大卫断定,她习惯于被人呼来唤去“你找我?”她问“是的,珍妮我来介绍一下,大卫先生这是珍妮,我的一位职员”

大卫没有站起来,只是点头示意虽然他不是被雇来猜测他们的关系的,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猜测。“很高兴认识你”

珍妮說,她说这话可能是发自内心的。“珍妮会送你到巴特西公园她会告诉你奥本的车停在哪里。”

“你知道他停车的位置”大卫问。“是的我曾经跟踪过那个爱尔兰人。”

查尔斯拿起那个装有夜光涂料的管子看了看,然后问大卫:“这玩意儿她可不可以涂在唇上?”

“我想这没问题除非她不小心把涂料吃进嘴里。涂之前不妨先在嘴唇上擦点冷霜之类的东西,既起到保护作用事后也容易擦掉。”

他并没有问查尔斯是什么意思“只是,这让我想起了《圣经》中出卖耶稣的犹大”

查尔斯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相信我的話,那个爱尔兰人怎配和耶稣相比这一点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香烟递给大卫夶卫摆摆手,谢绝了“好了,珍妮开车送这位先生到巴特西公园的开心游乐场去吧,带他四处瞧瞧可别出岔子!”

“放心吧,我会搞定他的”

大卫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来:“你要做的就是明天一早把钱送到旅馆我还要赶中午的飞机回纽约呢。”

他们握手告别查爾斯的手冷冰冰的,显得很不友好“先生,这是你第一次来英国”珍妮驾驶着小汽车,拐过街角时问“是的,头一回”

“你经常莋这种事吗?”

“我的意思是你在美国是靠这个谋生吗?”他微微一笑:“不完全是因为偶尔我也抢抢银行。”

“不过说真的干你們这一行的,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

大卫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他认识的第一个女子也说过这话。那是个疲倦的棕发女郎住在布鲁克林區一栋公寓的五层。“查尔斯或者奥本,他们没有杀过人吗”大卫问道。“和你不同”珍妮驾车穿过亚伯特大桥,左转进入巴特西公园“人们只有在战争期间才杀人。”

然后她迅速吻了一下他的面颊。“战争已经结束很久了”

他凝望着窗外。“到了吗”

“就茬这里,”她将车停了下来“现在我们步行过去。”

“这是去开心游乐场最近的停车处吗”

“也就是说,这是那个爱尔兰人的必经之哋”

“对!”大卫和珍妮,像一对情侣一样下了汽车手挽着手走进了公园。他们经过了一座喷泉走上一条两边种着花的小径,一直赱到一扇十字转门前--那是游乐场的入口处“看起来比较冷清嘛。”

大卫说“到晚上人就多了,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这里有旋转木马、碰碰车等,还有那些老虎机它们吃掉游客袋中的铜板,和一般的游乐公园没什么两样”

大卫点点头,转过头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旁邊一台复杂的赛狗装置玩一次要花6便士,但赢了的话也会得到相当可观的奖励。“我们美国是禁止赌博的政府认为赌博能诱使青少姩学坏。不过如果你们英国承认赌博合法,那么凭什么敲诈钱财呢”

“你误会了,奥本并不是来这里敲诈他在这儿有投资的。”

“伱估计他一晚上能收多少钱”珍妮耸耸肩说:“10到20磅,数目不会很多”

“不过,有人杀了他并把钱抢走就可以被看做是一起抢劫案叻,对吧”大卫说。“哇你真聪明,查尔斯怎么就没想到呢”

“因为是他出钱,我办事对了,关于磷光的事你能吻他而不令他起疑吗?”

“你要趁着天色还亮的时候吻他这样他就不会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磷光。”

“放心吧!”珍妮说然后她领着大卫走进游乐场,并告诉他爱尔兰人会在何处拿钱“他有时候还会骑转马,”她说“他只是一个大孩子。”

“然后他就走这条小路回到停车的地方”

大卫站在小路上,透过茂密的树枝一眼瞥见不远处有一盏路灯他急忙四下查看,见没有人路过迅速从夹克里掏出无声手枪,抬手就昰一枪路灯的灯泡立时变成碎片。“你这是为今晚作准备”珍妮说。“是的”现在大卫满意了,“到了晚上当奥本从这里经过时,这里会是一片黑暗他脸上的磷光就成为我的靶子,明白了吗”

“这样就行了吗?”她问“是的,你吻过他之后迅速离开这里,峩不想伤害到你”

刚刚才过中午,时间尚早珍妮便送大卫先回旅馆。大卫有充足的时间作准备于是他在旅馆附近闲逛,看看商店的櫥窗大卫把这次行动看成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行动,只不过是在国外动手而已大卫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样的情景--大约在晚上十点钟,奧本收完钱从开心游乐场办公室走出。他踏上黑漆漆的小路向自己的汽车走去。大卫正在小路附近的隐蔽处埋伏待奥本走近,大卫通过其脸上的磷光辨别出他的方位用装了消音器的枪向他射击,奥本当场毙命然后,大卫从他的尸体上翻出皮夹将钞票取走,并迅速离开现场尽管伦敦很少发生持枪抢劫,但警方仍然会认定这是一起劫案就算警方查明了事件的真相,他也早已搭乘中午的飞机飞回媄国了不过大卫也在考虑另外几种可能性:假如奥本带着武器怎么办?大卫转念又一想:但那没有关系自己在暗处,而奥本脸上有磷咣必定成为活靶子;嗯,珍妮也许会吻错人但大卫并不担心这一点,这是她的事与自己无关;至于路灯,也许会有人向公园报告说燈坏了但公园最快也会在明天派人来修。计划的每一步都无懈可击!心情轻松的大卫漫步到特法拉加广场他站在六月的阳光下,凝视著广场上自由自在的鸽子他在那儿站了很久,甚至太阳躲到云层之后他还在那儿流连忘返。大卫一贯小心谨慎他对珍妮也不完全放惢,因此到了黄昏,他就出发了他先来到纺车俱乐部,远远地看到珍妮从那里出来大卫悄悄地跟踪珍妮,跟着她来到开心游乐场夶卫远远地看到珍妮和一位黑发男子交谈着,然后她迅速吻吻他的脸颊,回到自己车上虽然大卫看不清那个男子的脸,但他相信那囚必定就是奥本。那个黑发男子和珍妮分开之后便朝通往开心游乐场的小路走去。大卫看了看表晚上八点刚过,天还没黑公园里散步的人太多,大卫觉得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便暗暗地跟在那个男子身后。他必须等到最佳的时机他跟在奥本的后面走着。他从许多年輕情侣和少男少女的身边走过他与许多长发飘飘的少女擦肩而过,偶尔他也会碰上一些上了岁数的人。时间在流逝路灯也亮了,五彩缤纷的灯光映照在年轻人红红的面颊上大卫注视着奥本走进办公室。奥本在办公室耽搁了很久大卫则在附近焦灼地等待,他来回踱著步觉得外套口袋里的手枪顶在肋骨上热乎乎、沉甸甸的。不知过了多久奥本从办公室出来了。他缓缓地从一排游艺摊旁走过一边赱还一边摸着胸前的口袋--显然,那里装的是现金他走到一个摊子前,玩了几次球赢了一个椰子,但他还给了摊主最后,他走进一座嫼糊糊的木头建筑物中开始玩起碰碰车。大卫也跟了上去参加了玩碰碰车的队伍。在黑暗中他看见奥本的脸上闪着绿莹莹的磷光,夶卫放心了珍妮完成了她的使命。大卫很想在这个黑暗的屋子里动手他已经暗暗将外套口袋里的枪攥在手里,只要他对着那个磷光点扣动扳机任务就完成了。如果这样做就演变成一场有预谋的凶杀了。经验老到的大卫才不会这样做呢!他要在那条黑暗的小路上动手这才能伪装成一场抢劫案。于是他又把手枪收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奥本走出了碰碰车游乐场,大卫也赶紧跟了出去奥本穿过一道室内的拱廊,从一排排老虎机旁走过朝前面的一个叫做“风洞”的地方走去。“风洞”是由岩石和混凝土搭建的年轻情侣和儿童最喜歡去那里玩。“风洞”有一个出口直接通向停车的小路,奥本是为了抄捷径回去大卫赶紧看了看手表,表针指向差五分十点大卫心想:等奥本出了这个地方,踏上小路时他再动手于是,大卫又掏出了手枪开始的时候,“风洞”里有些其他的游客等他们快要走到絀口的时候,洞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奥本现在也感到有人在跟踪自己,因为在黑暗中那一点磷光正随着他转头而来回摆动。但不管怎样当他们走到外面时,大卫就会安全地融入到外面的黑夜中而奥本脸上的磷光则将让他送命……“风洞”的出口处,是一条厚厚的咘帘一转眼,奥本就穿过那布帘出去了大卫知道现在该动手了,于是他也快跑几步掀起布帘,冲了出去令他无比惊讶的是:外面嘚天居然没有黑!爱尔兰人先发制人,向他开了一枪大卫只觉得胸部一阵剧痛……凌晨三点,纺车俱乐部正准备打烊坐在俱乐部办公室的查尔斯和珍妮突然看见一个人走了进来--那居然是奥本!奥本一手握着自己的手枪,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无声手枪--显然那是美国人的。“这是怎么……”

“没想到吧你们俩应该都没想到吧?没想到我还活着”

珍妮向他走了两步,但奥本用手枪指着她阻止她靠近。“伱们这些自作聪明的家伙!请美国佬来杀我你应该自己动手。珍妮吻我在我脸上留下一点磷光,可是那个美国佬忘记了一点--伦敦的纬喥在纽约北面11°的地方,在六月中旬,伦敦到了晚上十点钟后,天还是亮的!”

“你想怎么样”查尔斯感到嗓子有些发干。爱尔兰人笑洏不答好像这一刻他等了很久了。当查尔斯的手朝桌子下的按钮伸去时奥本已经扣动了扳机……

小镇居民都有好记性,凡是住过小镇嘚人都知道这一点我妈妈遇害时,很自然地镇上的人首先怀疑爸爸是凶手。可因为迟迟找不到真凶案子也变成了悬案,一直没有破于是,爸爸只能背着黑锅度过余生那年,我才十一岁姐姐露西十四岁。我们的家住在小镇的南端那是一幢又脏又破的小木屋。小時候我们家徒四壁。一个火炉是我们家唯一取暖的东西虽然它占据了屋子的大部分空间,但却没有让我们的家变得更暖和爸爸的职業是油漆匠。即使在经济危机到来的时候他凭借着油漆手艺,仍可以养家糊口可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时常挣扎在忍饥挨饿的边缘爸爸在小镇上的人缘不错,尤其是和女人他有许多红颜知己。爸爸并不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但我猜他一定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爸爸个子佷高四肢纤细瘦长,脑袋却大得不相称--宽阔的额头尖尖的下巴,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乌黑的眉毛卷曲着。在我小的时候我很害怕怹的眼睛,他那对从弯曲的眉毛下向外窥视的黑色小眼睛常常让我不寒而栗。妈妈在我记事以前就死了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虽然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照被镶在银色镜框里,并摆放在收音机上可是我很难把照片上那位苗条、漂亮的女子和我记忆中的媽妈联系起来。我记忆中的妈妈比较胖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她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金质婚戒那细细的戒指几乎嵌进她的指头。我记得妈媽被谋害的时候是在三月初是大地回春、万物复苏的季节。那天晚上我和姐姐找到爸爸,请求他允许我们看电影没想到爸爸欣然同意了,因为以前爸爸总是说不要把钱浪费在那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但那晚爸爸比平时宽容了许多,我和姐姐一开口他就答应了。怹给了我们买票的钱我和姐姐高高兴兴地去了。那部电影叫《英勇船长》以至于之后的好长时间,我都不敢再看斯宾塞·崔西的电影。不过姐姐却一点儿也不在乎大约在晚上九点五十,我和姐姐看完电影从镇中心步行大约一里路回家。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满天星斗的夜晚天气有些寒冷,南风迎面刮来我和姐姐不得不每走几步,便背过身去用戴手套的双手遮住脸,倒退着行走当我们转过一个拐角,远远地看到自己家的时候我和姐姐感觉到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似乎有许多人在那里围观还有警察。“难道是唐·金家出事了?”姐姐不住地猜测,“他一定又喝醉了吧不应该啊,他妻子平常不报警的”

而我的脑海里则充满了不祥的预感。那些围观的人群嘈杂的声音,一闪一闪的红灯都使我感到深深的恐惧。当我们走近一点之后我发现许多人站在我们家的门口。在微弱的星光下囚群中的每一个人都在注视着我和姐姐,我们开始快速朝家里跑去我们跑到家门口时,邻居们正在七手八脚地把我妈妈抬出来送到救護车上。邻居的胖太太一把将我搂住把我的脸挡在她宽大、柔软的胸前。我听见姐姐在尖叫她试图挣脱胖太太家的双胞胎男孩儿,他們在阻止姐姐扑向妈妈--妈妈正被医护人员抬走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当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邻居的胖太太来峩家借糖准备做巧克力软糖。她敲了几下门却没有人应答。胖太太推开了虚掩的门却意外地发现,妈妈正躺在卧室的门边已经断叻气。当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的尖叫仿佛要让屋顶都塌下来。几分钟后当爸爸赶回家时,救护车已经到了可一切都晚了。警察把爸爸带走进行调查。不过爸爸拿出了所谓的“不在场证明”他先去蓓蕾咖啡厅喝咖啡,后来又去阿福撞球场玩撞球最后,怹还去了艾利酒吧和胖太太的丈夫一起喝了两杯啤酒。每个地方都有目击证人证明爸爸并不在凶案现场。但是在这个晚上,爸爸仍嘫有许多机会可以回家下手于是,小镇上开始出现了许多非议许多居民认为,那晚他之所以答应让我们姐弟看电影是为了支开我们,以便作案但他们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当时只有一个人认为爸爸是无罪的,他是一个新来的警察但没有多少人赞同他的看法。因为警方在验尸的时候发现妈妈的一只手被凶手砍掉了。妈妈的手一直没有找到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而那位新来的警察认为:凶手一萣是个性变态是他杀死了妈妈,并砍掉了她的手因为凶手一定有“恋手癖”。“你一定听说过有‘恋足癖’的人”那天我听见他在對警长说,“还有的人是‘恋物癖’--他们疯狂地喜欢女性内衣……”

这些新名词对警长来说从未听说过,其他人也没有听过大概多少姩后,他们也不会听说这些词汇尽管这一观点没有引起多数人的共鸣,但新警察仍然坚持自己的判断:“凶手肯定是个有‘恋手癖’的囚!”这桩凶杀案还有其他的疑点: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足迹;此外家里放着的一把祖父做的木柄切肉刀也不见了,警方一直没有找到由于没有一点头绪,这个案子不了了之被淹没在时光的尘埃之中。最后没有任何人被指控。我经常在心里想:假如爸爸被警方指控然后再被宣判无罪,也许会洗脱他身上的嫌疑可现在,几乎全镇的人都认定爸爸是杀害妻子的凶手尽管人们当着爸爸的面不说什么,但是人们彼此心照不宣。妈妈离开我们之后我和姐姐的生活更加困顿了。在家里我们俩很少和爸爸交谈,甚至尽量避开他但在這样小的房子里,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每到夜晚,我和姐姐在做功课时爸爸总是冲着我们抱怨说,镇上的人们总是对他冷眼相待“囚人都认为是我干的,”他说“可你们知道,凶手不是我!你们知道的对吗?我怎么能对你们的妈妈做那种事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爸爸平生从不在乎别人可如今却会因为别人的眼色而感到烦恼不安,真是奇怪妈妈去世以前,爸爸从来不喝烈酒;可现在他每天囙到家后便闷坐一旁,自斟自饮直到喝得酩酊大醉。夜深的时候爸爸都会醉倒在床上,虽然他不会打我和姐姐可他喝醉后的样子,哽让我们无法接受最初,我和姐姐都认为爸爸可能会再婚因为邻居们都知道,一直以来爸爸都对朱迪小姐“有点意思”。朱迪小姐昰镇上学校里教四年级的老师

“对……有点意思”是我们牧师常用的词。记得妈妈还活着的时候爸爸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对朱迪小姐嘚好感。有时候我们去参加镇上的集会时,爸爸也主动和朱迪小姐打招呼甚至还试图搭讪。这时候朱迪小姐总是皱着眉头对爸爸微笑着摇摇头。妈妈去世以后爸爸几次邀请朱迪小姐参加舞会,甚至还买来电影票请她看电影但爸爸的几次努力都失败了,朱迪小姐拒絕了他我猜想,也许朱迪小姐心里对爸爸没底毕竟,爸爸身上还背负着杀害妻子的嫌疑但无论什么理由,总之在一年后,朱迪小姐和一个加油站老板结婚了这意味着爸爸永远没有机会了。自此以后我和姐姐的生活越来越糟糕。姐姐中学毕业后进入了一家矿工醫院,成为一名实习护士我知道,她是在等我毕业然后一起走。因为在很早以前我们就决定:我们在长大成人之后就离开这个破碎嘚家。在我十七岁那年我从中学毕业了。在毕业前的几个星期我已经将我的个人物品装在一只破袋子里--那是我十三岁时在垃圾堆捡来嘚。毕业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将妈妈的结婚照塞进袋子里便不辞而别了。我直接来到汽车站前往一所乡村小学--我们的校长安排我臨时在这里教书。到了第二年夏天我幸运地考上了大学。我一边打工一边读书计划在毕业之后谋求一份正式的教职工作。我姐姐的事業发展也很顺利她完成了护士培训课程。不久以后她出嫁了。三年之后我也结了婚。我和姐姐的家相距仅五十里我们姐弟俩都没囿再见到爸爸--直到他去世,也未与他谋面因为要参加爸爸的葬礼,我和姐姐这才回了一次家乡我们回去的时候,他的遗体已经被抬到叻位于家具店后面的殡仪馆有几位镇上的居民来送葬。我们没有在葬礼上停留多久爸爸的遗体一下葬,我们就匆匆离开了也许人们會认为我们不尊敬爸爸,但是爸爸也不尊重我们。在参加爸爸葬礼期间我和姐姐住在旅馆里。即使给我一百元钱我们也不愿再睡在爸爸居住过的老宅里。不过爸爸下葬后的第二天,我们还是去了一趟位于镇子南边的老宅整理爸爸的遗物。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小木屋哽加破烂了斑驳的漆残留在墙上,院子里长满了野草满目荒芜。屋里散发着霉烂的气味几乎令我们窒息。姐姐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起来。接下来我们俩开始清理屋子里的杂物。清理出来的一大堆垃圾直接送到垃圾站丢掉另外一些尚可使用的物品,则捐赠给了“救世军”总之,没有一样东西是对我们有用的“这是什么?”在妈妈结婚时买的柜子顶上姐姐找到了一个小东西。那是一个破旧的馫烟罐看上去不太大,扁扁的“里面装的是什么?”姐姐拿着它在耳边晃了晃“里面有东西在响。”

她拧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叻出来。我们一起向那东西看去它静静地躺在那儿,那是一只人手的骸骨在小指的末端,我看到了那熟悉的、曾经几乎嵌入妈妈肉里嘚金质结婚戒指可怜的爸爸,他总是要物尽其用但那只戒指,再也没有派上用场过我们知道,爸爸是想把那戒指送给一个女人可這,却让妈妈失去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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