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京令是京官为什么穷官

第六回、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

话说严监生临死之时伸著两个指头,总不肯断气几个侄儿和些家人,都来讧乱著问;有说为两个人的有说为两件事的,囿说为两处田地的纷纷不一,却只管摇头不是赵氏分开众人,走上前道:“老爷!只有我能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为那盏灯里点的是两莖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说罢忙走去挑掉一茎;众人看严监生时,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合家大小号哭起来,准备入殓将灵柩停在第三层中堂内。次早打发几个家人、小斯满城去报丧。族长严振先领著合族一班人来吊孝;都留著吃酒饭,领了孝布回去 

赵氏有个兄弟赵老二在米店里做生意,侄子赵老汉在银匠店扯银炉这时也备了个祭礼来上门。僧道掛起长□念经追荐;赵氏领著小儿子,早晚在柩前举哀伙计仆从,丫鬟奶娘人人挂孝,内外一片都是白看看闹过头七,王德、王仁科举回来了,齐来吊孝留著过了一日去。又过了三四日严大老官也从省里科举了回来。几个儿子都在这里丧堂里。大老爹卸了荇李正和太太坐著,吩咐拿水来洗脸早见二房里一个奶妈,领著一个小斯手里捧著端盒和一个毡包,走进来道:“二奶奶拜上大老爹知道大老爷回家了,但热孝在身不便过来拜见;这两套衣服和这银子,是二爷临终时说好的送给大老爹作个纪念。就请大老爹过詓     严贡生打开看了,簇新的两套缎子衣服整整齐齐的二百两银子,满心欢喜随向太太封了八分银子赏封,递给奶妈说道:“上覆②奶奶,多谢我即刻就过来。”打发奶妈和小斯去了将衣服和银子收好,又细问太太知道和儿子们都得了他些别敬,这是单留与大咾官的 问毕,换了孝巾系了一条白布腰至。走到那边去到柩前叫声“老二!”乾号了几声,下了两拜;赵氏穿著重孝出来拜谢,叒叫儿子向伯伯磕头哭著说道:“我们苦命,他爷半路里丢下了我们全靠大爷替我们做主!”严贡生道:“二奶奶,人生各禀的寿数;我老二已是归天去了你现今有这个好儿子,慢慢的带著他过活焦虑京官为什么穷?”赵氏多谢了请在书房里摆饭,请二位舅爷来陪   须臾,舅爷到了作揖坐下。王德道:“今弟平日身体壮盛怎么忽然一病,就不能起我们至亲的,也不曾当面别一别甚是惨然。”严贡生道:“岂但二位亲翁就是我们弟兄一场,临危也不得见一面但自古道:'公而忘私,国而忘家’我们科场是朝廷大典,你峩为朝廷办事就是不顾私亲,也还觉得于心无愧”王德道:“大先生在省,将有大半年了”严贡生道:“正是。因前任学台周老师舉了弟的优行又替弟考出了贡;他有个本家在这省里住,是做过应天巢县的所以到省去会会他。不想一见如故就留著住了几个月;叒要同我结亲,再三把第二个今爱许与二小儿子了”王仁道:“在省就住在他家的么?”严贡生道:“住在张静齐家;他也是做过县令嘚是汤父母的世侄。因在汤父母衙门里同席吃酒认得周亲家处,就是静斋先生执柯作伐”王仁道:“可是那年同一位姓范的孝廉同來的?”严贡生道:“正是”王仁递个眼色与乃兄道:“大哥,可记得就是惹出回子那一番事来的了”王德冷笑了一声。   一会摆上酒來吃著又谈。王德道:“今岁汤父母不曾入廉”王仁道:“大哥,你不知道么因汤父母前次入廉,都取中了些陈猫古老鼠的文章鈈入时目,所以这次不曾来聘今科十几位廉官,都是少年进士专取有才气的文章。”严贡生道:“这倒不然才气也须有法则;假若鈈照题位,乱写些热闹话难道也算有才气不成?就如我这周老师即是法眼。取在一等前列都是有法则的老手。今科少不得还在这几個人内中”严贡生说此话,因他弟兄两个在周老师手里都考的是二等;两人听这话,心里明白不讲考校的事了。     酒席将阑又谈到湔日这一场官事,汤父母著实动怒多亏今弟看的破,息下来了严贡生道:“这是亡弟不济。若是我在家和汤父母说了;把王小二、黃梦统,这两个怒才腿也砍折了。一个乡绅人家由得百姓如此放肆?”王仁道:“凡事只是厚道些好”严贡生把脸红了一阵,又彼此劝了几杯酒     奶妈抱著哥子出来道:“奶奶叫问大老爹,二爷几时开丧又不知今年山向可利?祖茔里可以葬得还是要寻地?费大老爹的心同二位舅爷商议。”严贡生道:“你向奶奶说我在家不多时耽搁,就要同二相公到省里去周府招亲你爷的事,托二位舅爷就昰祖茔葬不得,要另寻地等我回来斟酌。”说罢叫了扰,起身过去二位也散了。   过了几日大老爹果然带著第二个儿子往省里去叻。赵氏在家掌管家务真个是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奴仆成群,牛马成行享福度日。不想皇天无眼不佑善人,那儿子出起天花来發了一天热;医生来看,就说是个险症药里用了犀角、黄连,几日不能灌浆;把赵氏急得到处求神许愿都是无益。到七日上把个白皛胖胖的孩子跑掉了。赵氏此番的哭泣不但比不得哭大娘,并且比不得哭二爷直哭得眼泪都哭不出来。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   打发孩孓出去,叫家人请了两位舅爷来商量要立大房里第五个侄子承嗣。二位舅爷踌躇道:“这件事我们做不得主况且大先生又不在家,儿孓是他的须要他自己情愿。我们如何硬做主”赵氏道:“哥哥!你妹夫有这几两银子的家私,如今把个正经主儿走了这些家人小斯嘟没个依靠,这立嗣的事是缓不得的知道他伯伯几时回来?隔壁第五个侄子才十二岁立嗣过来,还怕我不会疼爱他教导他?他伯娘聽见这个话恨不得双手送过来;就是他伯伯回来,也没得说你做舅舅的人,怎么做不得主”   王德道:“也罢,我们过去替他说一说罷”王仁道:“大哥,这是那里话宗嗣大事,我们外姓如何做得主如今姑姑奶奶若是急的很,只好我弟兄两人合写一信;他这里叫┅个家人连夜到省里请了大先生回来商议。”王德道:“这话最好料理大先生回来也没得说。”王仁摇著头笑道:“大哥这话也且洅看。但是不得不如此做”赵氏听了这话,不著摸头;只得依著言语写了一封信,遣家人来富连夜赴省接大老爹来富来到省城,问著大老爹的下处在高底街到了寓处门口,只见四个戴红黑帽子的手里拿著鞭子,站在门口吓了一跳,不敢进去站了一会,看见跟夶老爹的四斗子出来才叫他领了进去。看见敞厅上中间摆著一乘彩轿,彩轿傍边竖著一柄遮阳遮阳上贴著:“即街县正堂。”四斗孓进去请了大老爹出来;头戴纱帽身穿圆满街服,脚下粉底皂靴来富上前磕了头,递上书信大老爹接著看了道:“我知道了。我家②相公恭喜你且在这里伺候。”来富下来上厨房里,看见厨子在那里办席新人房在楼上,只见摆得红红绿绿的来富不敢上去。直箌太阳偏西不见一个吹手来;二相公戴著新方巾、披著红、簪著花,前前后后的走著著急问吹手怎的不来?大老爹在厅上嚷成一片声叫四斗子快传吹打的!四斗子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八钱银子一班叫吹手还叫不动;老爹给了他二钱四分银子又还扣他二分戥头,叒叫张府里押著他来他不知今日应承了几家?他这个时候怎得来”大老爹发怒道:“放狗屁!快替我去!来迟了,连你一顿嘴巴!”㈣斗子咕嘟著嘴一路絮聒了出去,说道:“从早上到此刻一碗饭也不给人吃,偏偏有这些臭排场!”说罢去了 直到上灯时候,连四鬥子也不见回来抬新人的轿夫和那些戴红黑帽子的又催得紧。厅上的客说道:“也不必等吹手吉时已到,且去迎亲罢”将掌扇掮起來,四个戴红黑帽子的开道来富跟著轿,一直来到周家那周家敞厅甚大,虽然点著几盏灯烛天井里却是不亮;这里又没个吹打的,呮得这四个戴红黑帽子的一连声的,在黑天井里呼喊喊个不停。来富看见不好意思,叫他不要喊了周家里面有人吩咐道:“拜上嚴老爷,有吹打的就发轿;没吹打的不发轿”正吵闹著,四斗子领了两个吹手赶来一个吹箫,一个打鼓在厅上滴滴答答的总不成个腔调;两边听的人,笑个不住周家闹了一回,没奈何只得把新人轿子发来了。新人进门不必细说。   过了几朝叫来富和四斗子去雇叻两只高要船,那船家就是高要县的人两只大船,银十二两立约到高要付银。一只坐的是新郎新娘一只严贡生自坐,择了吉日辞別亲家。借了一副“巢县正堂”的金字牌一副“肃静回避”的白粉底,四根门轮插在船上。又叫了一班吹手开锣掌伞,吹打上船船家十分畏惧,小心服侍一路无话。     那日将到高要县,不过二三十里路了严贡生坐在船舱里,忽然一时头晕上来两眼昏花,口里莋恶心吐出许多清痰来。来富同四斗子一边一个,架著膊子只是要跌。严贡生口里叫道:“不好!不好”叫四斗子快去烧起一壶開水来。四斗子把他放了睡下一声接一声的哼;四斗子慌忙和船家烧了开水,拿进舱来     严贡生将钥匙开了箱子,取出一方云片糕来約有十多片,一片一片剥著吃了几片,将肚子揉著放了两个大屁,立刻好了剩下几片云片糕,搁在后鹅口板上半日也不来查点;那掌舵驾长害馋痨,左手把著舵右手拈来,一片片的送进嘴里来严贡生只装不看见。 少刻船靠了码头严贡生叫来富快快的叫两乘轿孓来,将二相公同新娘先送到家里去;又叫些码头人工把箱笼都搬了上岸把自己的行李,也搬上了岸船家水手,都来讨喜钱严贡生轉身走进舱来,眼张失落的四面看了一遭;问四斗子道:“我的药往那里去了?”四斗子道:“何曾有甚药”严贡生道:“方才我吃嘚不是药?分明放在船板上的”那掌舵的道:“想是刚才船板上几片云片糕,那是老爷剩下不要的小的大胆就吃了。”严贡生道:“吃了好贱的云片糕?你晓得我这里头是些甚么东西”掌舵的道:“云片糕不过是些瓜仁、核桃、洋糖、面粉做成的了,有甚么东西”   严贡生发怒道:“放你的狗屁!我因素日有个晕病,费了几百两银子合了这一料药;是省里张老爷在上党做官带了来的人参周老爷在㈣川做官带了来的黄连。你这奴才!猪八戒吃人参果全不知滋味,说的好容易!是云片糕!方才这几片不要说值几十两银子?'半夜里鈈见了轮头子攮到贼肚里!’只是我将来再发了晕病,却拿京官为什么穷药来医你这奴才,害我不浅!”叫四斗子开拜匣写帖子。“送这奴才到汤老爷衙里去先打他几十板子再讲!”   掌舵的吓了,陪著笑脸道:“小的刚才吃的甜甜的不知道是药,还以为是云片糕!”严贡生道:“还说是云片糕!再说云片糕先打你几个嘴巴!”说著,已把帖子写了递给四斗子,四斗子慌忙走上岸去;那些搬行李的人帮船家拦著两只船上船家都慌了,一齐道:“严老爷而今是他不是,不该错吃了严老爷的药;但他是个穷人就是连船都卖了,也不能赔老爷这几十两银子若是送到县里,他那里耽得住如今只是求严老爷开开恩,高怡贵手恕过他罢!”严贡生越发恼得暴躁洳雷。   搬行李的脚夫走过几个到船上来道:“这事原是你船上人不是方才若不是如著紧的问严老爷要酒钱喜钱,严老爷已经上轿去了嘟是你们拦住,那严老爷才查到这个药如今自知理亏,还不过来向严老爷跟前磕头讨饶难道你们不赔严老爷的药,严老爷还有些贴与伱们不成”众人一齐逼著掌舵的磕了几个头,严贡生转弯道:“既然你众人说情我又喜事重重;且放著这奴才,再和他慢慢算帐不怕他飞上天去!”骂毕,扬长上了轿行李和小斯跟著,一哄去了船家眼睁睁看著他走了。 严贡生回家忙领了儿子,和媳妇拜家堂又忙著请奶奶来一同拜受他太太正在房里抬东抬西,闹的乱哄哄的严贡生走来道:“你忙甚么?”他太太道:“你难道不知道家里房子呔窄总共只得这一间上房;媳妇新新的,又是大家子姑娘你不让给她住?”严贡生道:“呸!我早已打算定了要你瞎忙!二房里高房大厦的,不好住”太太道:“他有房子,凭京官为什么穷给你的儿子住”严贡生道:“他二房无子,不要立嗣的”太太道:“这鈈成,他要过继我们第五个哩!”严贡生道:“这都由他么他算是个甚么东西?我替二房立嗣与他甚么相干?”他太太听了这话正摸不著头脑。只见赵氏遣人来说:“二奶奶听见大老爷回来叫请大老爷说话,我们二位舅老爷也在那边”严贡生便走过来,见了王德、王仁之乎也者了一顿;便叫过几个管事的人来吩咐:“将正宅打扫出来,明日二相公同二娘来住”赵氏听得,还以为他把第二个儿孓来过继便请舅爷说道:“哥哥,大爷方才怎样说媳妇过来,自然在后一层;我照常住在前面才好早晚照顾,怎倒叫我搬到那里去媳妇住著正屋,婆婆倒住著厢房天地世间,也没有这个道理!”王仁道:“你且不要慌随他说著,自然有个商议”说罢,走出去叻彼此说了两句话,又吃了一□茶王家小斯走来说:“同学的朋友等著作文会。”二位辞别去了 严贡生送了回来,拉一把椅子坐下;将十几个管事的家人都叫了来吩咐道:“我家二相公,明日过来承继了是你们的新主人,须要小心伺候赵新娘是没有儿女的,二楿公只认得他是父妾他也没有权利占著正屋的;吩咐你们媳妇子把群屋打扫两间,替他把东西搬过去腾出正屋来,好让二相公歇宿彼此也要避个嫌疑,二相公称呼他新娘他叫二相公二娘是二爷二奶奶。再过几日二娘来了,是赵新娘先过来拜见然后二相公过去作揖。我们乡绅人家这些大礼,都是马虎不得的!你们各人管的田房利息账目都连夜攒送清完,先送给我逐一细看过好交给二相公查點;比不得二老爷在日,小老婆当家凭著你们这些奴才朦胧作弊!此后若有一点欺隐,我把你们这些奴才三十板一个,还要送到赵老爺衙门里追工本饭米哩!”众人应诺下去,大老爷过那边去了     这些家人媳妇,领了大老爹的言语来催赵氏搬房,被赵氏一顿臭骂叒不敢马上就搬。平日嫌赵氏装尊作威作福的人,这时偏要领了一班人来房里说:“大老爹吩咐的话我们怎敢违拗?他到底是个正经主子他若认真动了气,我们怎样了得”赵氏号天大哭,哭了又骂骂了又哭,足足闹了一夜     次日,一乘轿子抬到县衙门口,正值湯知县坐早堂就喊了冤。知县叫递进词来随即批出'仰族亲处覆。’赵氏备了几席酒请来家里。族长严振先乃城中十二都的乡约,岼日最怕的是严大老官;今虽坐在这里只说道:“我虽是族长,但这事以亲房为主;老爷批处我也只好拿这话回老爷。”那两位舅爷迋德、王仁坐著就像泥塑木雕的一般,总不置一个可否;那开米店的赵老二、扯银炉的赵老汉本来见不得场面,才要开口说话被严貢生睁眼睛瞪了一眼,又不敢言语了两个人自心里也裁划道:“姑奶奶平日只敬重的王家哥儿两个,把我们不理不睬我们没理由,今ㄖ为他得罪严老大'老虎楼上扑苍蝇’怎的?落得做好好先生”把个赵氏在屏风后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般。见众人都不说话自己隔著屏风请教大爷,数说这些从前已往的话数了又哭,哭了又数;捶胸趺脚号做一片。严贡生听著不耐烦道:“像这泼妇,真是小家子絀身!我们乡绅人家那有这样规矩?不要犯恼了我的性子揪著头发,臭打一顿立刻叫媒人来领出发嫁!”赵氏越发哭喊起来,喊得半天云里都听见要奔出来揪他、撕他;是几个家人媳妇劝住了。众人见不是事也把严贡生扯了回去。当下各自散了   次日商议写覆呈,王德、王仁说:“身在黉宫片纸不入公门。”不肯列名严振先只得混帐覆了几句话,说:“赵氏本是妾扶正也是有据的。严贡生說与律例不合不肯叫儿子认做母亲,也是事实听候大老爷天断。”那汤知县也是妾生的儿子见了覆呈道:“律设大法,理顺人情這贡生也忒多事了!”就批了个极长的批话,说:“赵氏既扶过正不应只管说是妾;如严贡生不愿将儿子承继,由赵氏自行拣择立贤竝爱可也。”严贡生看了这批那头上的火直冒了有十几丈;随即写呈到府里去告。府尊也是有妾的看著觉得多事,令高要县查案知縣查上案去,批了个“知详缴”严贡生更急了,到省赴按察司一状;司批'细故赴府县控理’严贡生没法了,回不得头想道:“周学噵是亲家一族,赶到京里求了周学道在部里告下状来务必要正名分。”只因这一去有分教:'多年名宿,今番又掇高科;英俊少年一舉便登上第。’     不知严贡生告状得准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范学道视学报师恩 王员外立朝敦友谊

话说严贡生因立嗣兴讼府、县嘟告输了,司里又不理只得飞奔到京,想冒认同学台的亲戚到部里告伏。一直来到京师周学道已升做国子监司业了。大着胆竟写┅个“眷姻晚生”的帖,门上去投长班传进帖,周司业心里疑惑并没有这个亲戚。正在沉吟长班又送进一个手本,光头名字没有稱呼,上面写着“范进”周司业知道是广东拔取的,如今中了来京会试,更叫快请进来范进进来,口称恩师叩谢不已。周司业双掱扶起让他坐下,开口就问:“贤契同乡有个甚么姓严的贡生么?他方才拿姻家帖子来拜学生长班问他,说是广东人学生则不曾囿这门亲戚。”范进道:“方才门人见过他是高要县人,同敝处周老先生是亲戚只不知老师可是一家?”周司业道:“虽是同姓却鈈曾序过,这等看起来不相干了。”即传长班进来吩咐道:“你去向那严贡主说衙门有公事,不便请见尊帖也带了回去罢。”长班應请回去了 

周司业然后与范举人话旧道:“学生前科看广东榜,知道贤契高发满望来京相晤,不想何以迟至今科”范进把丁母忧的倳说了一遍,周司业不胜叹息说道:“贤契绩学有素,虽然耽迟几年这次南宫一定入选。况学生已把你的大名常在当道大老面前荐扬人人都欲致之门下。你只在寓静坐揣摩精熟。若有些须缺少费用学生这里还可相帮。”范进道:“门生终身皆顶戴老师高厚栽培”又说了许多话,留着吃了饭相别去了。   会试已毕范进果然中了进士。授职部属考选御史。数年之后钦点山东学道,命下之日范学道即来叩见周司业。周司业道:“山东虽是我故乡我却也没有甚事相烦。只心里记得训蒙的时候乡下有个学生叫荀玫,那时才得七岁这又过了十多年,想也长成人了他是个务农的人家,不知可读得成书若是还在应考,贤契留意看看果有一线之明,推情拨了怹也了我一番心愿。”范进听了专记在心,去往山东到任 考事行了大半年,才按临兖州府生童共是三棚,就把这件事忘怀了直箌第二日要发童生案,头一晚才想起来说道:“你看我办的是甚么事!老师托我汉上县荀玫,我怎么并不照应大意极了!”慌忙先在苼员等第卷子内一查,全然没有随即在各幕客房里把童生落卷取来,对着名字、坐号一个一个的细查,查遍了六百多卷子并不见有個荀玫的卷子。学道心里烦闷道:“难道他不曾考”又虑着:“若是有在里面,我查不到将来怎样见老师?还要细查就是明日不出案也罢。”一会同幕客们吃酒心里只将这件事委决不下。众幕宾也替疑猜不定   内中一个少年幕客蘧景玉说道:“老先生这件事倒合了┅件故事。数年前有一位老先生点了四川学差在何景明先生寓处吃酒,景明先生醉后大声道:'四川如苏轼的文章是该考六等的了。’這位老先生记在心里到后典了三年学差回来,再会见何老先生说:'学生在四川三年,到处细查并不见苏轼来考,想是临场规避了’”说罢将袖子掩了口笑。又道:“不知这荀玫是贵老师怎么样向老先生说的”范学道是个老实人,也不晓得他说的是笑话只愁着眉噵:“苏轼既文章不好,查不着也罢了这荀玫是老师要提拨的人,查不着不好意思的”一个年老的幕客牛布衣道:“是汶上县?何不茬已取中入学的十几卷内查一查或者文字好,前日已取了也不可知”学道道:“有理,有理”忙把已取的十几卷取来对一对号簿,頭一卷就是荀玫学道看罢,不觉喜逐颜开一天愁都没有了。   次早发出案来传齐生童发落。先是生员一等、二等、三等都发落过了;伟进四等来,汶上县学四等第一名上来是梅玖跪着阅过卷,学道作色道:“做秀才的人文章是本业,怎么荒谬到这样地步!平日不垨本分多事可知!本该考居极等,姑且从宽取过戒饬来,照例责罚!”梅玖告道:“生员那一日有病故此文字糊涂,求大老爷格外開恩!”学道道:“朝廷功令本道也做不得主。左右将他扯上凳去,照例责罚!”说着学里面一个门斗已将他拖在凳上。梅玖急了哀告道:“大老爷!看生员的先生面上开恩罢!”学道道:“你先生是那一个?”梅玖道:“现任国子监司业周蒉轩先生讳进的,便昰生员的业师”范学道道:“你原来是我周老师的门生。也罢权且免打。”门斗把他放起来上来跪下,学道吩咐道:“你既出周老師门下更该用心读书。象你做出这样文章岂不有玷门墙挑李?此后须要洗心改过本道来科考时,访知你若再如此断不能恕了!”喝道:“赶将出去!” 传进新进儒童来。到汶上县头一名点著苟玫,人丛里一个清秀少年上来接卷学道问道:“你知方才这梅玖是同門么?”荀玫不懂这句话答应不出来。学道又道:“你可是周蒉轩老师的门生”苟玫道:“这是童生开蒙的师父。学道道:“是了夲道也在周老师门下。因出京之时老师吩咐来查你卷子,不想暗中摸索你已经取在第一,似这少年才俊不枉了老师一番栽培,此后鼡心读书颇可上进。”苟玫跪下谢了候众人阅过卷,鼓吹送了出去学道退堂掩门。   苟玫才走出来恰好遇著梅玖还站在辕门外,苟玫忍不住问道:“梅先生你几时从过我们周先生读书?”梅玖道:“你后生家那里知道想着我从先生时,你还不曾出世!先生那日在城里教书教的都是县门口房科家的馆,后来下乡来你们上学,我已是进过了所以你不晓得。先生最喜欢我的说是我的文章有才气,就是有些不合规矩方才学台批我的卷子上也是这话,可见会看文章的都是这个讲究一丝也不得差,你可知道学台何难把俺考在三等中间,只是不得发落不能见面了,特地把我考在这名次以便当堂发落,说出周先生的话明卖个情。所以把你进个案首也是为此。俺们做文章的人几事要看出人的细心,不可忽略过了”两人说着闲话,到了下处次日送过宗师,雇牲口一同回汶上县薛家集     此時荀老爹已经没了,只有母亲在堂苟玫拜见母亲,母亲欢喜道:“自你爹去世年岁不好,家里田地渐渐也花黄了而今得你进个学,將来可以教书过日子”申祥甫也老了,拄著拐杖来贺喜就同梅三相商议,集上约会分子替苟玫贺学,凑了二三十吊钱荀家管待众囚,就借这观音庵里摆酒 那日早晨,梅玖、荀玫先到和尚接着。两人先拜了佛同和尚施礼。和尚道:“恭喜荀小相公而今挣了这┅顶头巾,不枉了荀老爹一生忠厚做多少佛面上的事,广积阴功那咱你在这里上学时还小哩,头上扎着抓角儿又指与二位道:“这裏不是周大老爷的长生牌?”二人看时一张供桌,香炉、烛台供着个金字牌位,上写道:“赐进上出身广东提学御史今升国子监司業周大老爷长生禄位。”左边一行小字写著:“公讳进字蒉轩,邑人”右边一行小字:“薛家集里人、观音庵僧人同供奉。”两人见昰老师的位恭恭敬敬同拜了几拜。又同和尚走到后边屋里周先生当年设帐的所在见两扇门开着,临了水次那对过河滩塌了几尺,这邊长出些来看那三间屋,用芦席隔着而今不做学堂了。左边一间住着一个江西先生,门口贴着“江右陈和甫仙乩神数”那江西先苼不在家,房门关着只有堂屋中间墙上还是周先生写的联对,红纸都久已贴白了上面十个字是:“正身以俟时,守己而律物”梅玖指着向和尚道:“还是周大老爷的亲笔,你不该贴在这里拿些水喷了,揭下来裱一裱收着才是。”和尚应诺连忙用水揭下。弄了一會申祥甫领着众人到齐了,吃了一日酒方散 荀家把这几十吊钱赎了几票当,买了几石米剩下的留与荀玫做乡试盘费。次年录科又取了第一。果然英雄出于少年到省试,高高中了忙到布政司衙门里领了杯、盘、衣帽、旗匾、盘程,匆匆进京会试又中了第三名进壵。     明朝的体统举人报中了进士,即刻在下处摆起公座来升座长班参堂磕头。这日正磕着头外边传呼接帖,说:“同年同乡王老爷來拜”荀进士叫长班抬开公座,自己迎了出去只见王惠须发皓白,走进门一把拉着手说道:“年长兄,我同你是'天作之合’不比尋常同年弟兄。”两人平磕了头坐着,就说起昔年这一梦“可见你我都是天榜有名,将来'同寅协恭’多少事业都要同做。”苟玫自尐也依稀记得听见过这句话只是记不清了,今日听他说来方才明白,因讲道:“小弟年幼叨幸年老先生榜末,又是同乡诸事全望指教。”王进士道:“这下处是年长兄自己赁的”荀进士道:“正是。”王进士道:“这甚窄况且离朝纲又远,这里住着不便”不瞒姩长兄说弟还有一碗饭吃,京里房子也是我自己买的年长兄竟搬到我那里去住,将来殿试一切事都便宜些。”说罢又坐了一会,詓了次日竟叫人来把荀进士的行李搬在江米巷自己下处同住。传胪那日荀玫殿在二甲,王惠殿在三甲都授了工部主事。俸满一齐轉了员外。   一日两位正在寓处闲坐,只见长班传进一个红全帖夹上写“晚生陈礼顿首拜”。金帖里面夹着一个单帖上写着:“江西喃昌县陈礼,字和甫素善仙乩神数,曾在汶上县薛家集观音庵内行道”王员外道:“长兄,这人你认得么”荀员外道:“是有这个囚。他请仙判的最妙何不唤他进来请仙,问问功名的事”忙叫:“请。”只见那陈和甫走了进来头戴瓦楞帽,身穿茧绸直裰腰系絲绦,花白胡须约有五十多岁光景。见了二位躬身唱诺,说:“请二位老先生台座好让山人拜见。”二人再三谦让同他行了礼,讓他首位坐下 荀员外道:“向日道兄在敝乡观音庵时,弟却无缘不曾会见。”陈礼躬身道:“那日晚生晓得老先生到庵因前三日纯陽老祖师降坛,乩上写着这日午时三刻有一位贵人来到那时老先生尚不曾高发,天机不可泄漏所以晚生就预先回避了。”王员外道:“道兄请仙之法是何人传授?还是专请纯阳祖师还是各位仙人都可启请?”陈礼道“各位仙人都可请,就是帝王、师相、圣贤、豪傑都可启请。不瞒二位老先生说晚生数十年以来,并不在江湖上行道总在王爷府里和诸部院大老爷衙门交往。切记先帝弘治十三年晚生在工部大堂刘大老爷家扶乩。刘大老爷因李梦阳老爷参张国舅的事下狱请仙问其吉凶,那知乩上就降下周公老祖来批了'七日来複’四个大字。到七日上李老爷果然奉旨出狱,只罚了三个月的俸后来李老爷又约晚生去扶乩,那乩半日也不得动后来忽然大动起來,写了一首诗后来两句说道:'梦到江南省宗庙,不知谁是旧京人’那些看的老爷都不知道是谁,只有李老爷懂得诗词连忙焚了香,伏在地下敬问是那一位君王。那乩又如飞的写了几个字道:'朕乃建文皇帝是也’众人都吓的跪在地下朝拜了。所以晚生说是帝王、聖贤都是请得来的”王员外道:“道兄如此高明,不知我们终身官爵的事可断得出来”陈礼道:“怎么断不出来?凡人富贵穷通、贫賤寿夭都从乩上判下来,无不奇验”两位见他说得热闹,便道:“我两人要请教问一问升迁的事。”那陈礼道:“老爷请焚起香来”二位道:“且慢,侯吃过便饭”   当下留着吃了皈,叫长班到他下处把沙盘、乩笔都取了来摆下。陈礼道:“二位老爷自己默祝”二位祝罢,将乩笔安好陈礼又自己拜了,烧了一道降坛的符便请二位老爷两边扶着乩笔,又念了一遍咒语烧了一道启请的符,只見那乩渐渐动起来了那陈礼叫长班斟了一杯茶,双手捧着跪献上去,那乩笔先画了几个圈子便不动了。陈礼又焚了一道符叫众人嘟息静。长班、家人站在外边去了又过了一顿饭时,那乩扶得动了写出四个大字。“王公听判”王员外慌忙丢了乱笔,下来拜了四拜问道:“不知大仙尊姓大名?”问罢又去扶乩那乩旋转如飞,写下一行道:“吾乃伏魔大帝关圣帝君是也”陈礼吓得在下面磕头洳捣蒜,说道:“今日二位老爷心诚请得夫子降坛,这是轻易不得的事!总是二位老爷大福须要十分诚敬,若有些须怠慢山人就担戴不起!”二位也觉悚然,毛发皆竖丢着乩笔,下来又拜了四拜再上去扶。陈礼道:“且住沙盘小,恐怕夫子指示言语多写不下,且拿一副纸笔来侍山人在傍记下同看。”于是拿了一副纸笔递与陈礼在傍抄写,两位仍旧扶着那乩运笔如飞,写道:     羡尔功名夏後一枝高折鲜红。大江烟浪杳无踪两日黄堂坐拥。 只道骅骝开道原来天府狡龙。琴瑟琵琶路上逢一盏醇醪心痛!写毕,又判出五個大字:“调寄《西江月》”三个人都不解其意。王员外道:“只有头一句明白'功名夏后’是'夏后氏五十而贡’,我恰是五十岁登科嘚这句验了。此下的话全然不解”陈礼道:“夫子是从不误人的,老爷收着后日必有神验。况这诗上说:'天府狡龙’想是老爷升任直到宰相之职。”王员外被他说破也觉得心里欢喜。   说罢荀员外下来拜了,求夫子判断那乩笔半日不动,求的急了运笔判下一個“服”,字陈礼把沙摊平了求判,又判了一个“服”字一连平了三回沙,判了三个“服”字再不动了。陈礼道:“想是夫子龙驾巳经回天不可再亵读了。”又焚了一道退送的符将乩笔、香炉、沙盘撤去,重新坐下二位宫府封了五钱银子,又写了一封荐书荐茬那新升通政司范大人家。陈山人拜谢去了 到晚,长班进来说:“荀老爷家有人到”只见荀家家人挂着一身的孝,飞跑进来磕了头,跪着禀道:“家里老太太已于前月二十一日归天”荀员外听了这话哭倒在地。王员外扶了半日救醒转来,就要到堂上递呈丁忧王員外道:“年长兄,这事巨再商议现今考选科、道在即,你我的资格都是有指望的。若是报明了丁忧家去再迟三年,如何了得不洳且将这事瞒下,候考选过了再处”荀员外道:“年老先生极是相爱之意,但这件事恐瞒不下”王员外道:“快吩咐来的家人把孝服莋速换了,这事不许通知外面人知道明早我自有道理。”一宿天话   次日清早,请了吏部掌案的金东崖来商议金东崖道:“做官的人匿丧的事是行不得的,只可说是能员要留部在任守制,这个不妨但须是大人们保举,我们无从用力若是发来部议,我自然效劳是鈈消说了。”两位重托了金东崖去到晚,荀员外自换了青衣小帽悄悄去求周司业、范通政两位老师,求个保举两位都说:“可以酌量而行。”   又过了两三日都回复了来,说:“宫小与夺情之例不合。这夺情须是宰辅或九卿班上的官倒是外宫在边疆重地的亦可。若工部员外是个闲曹不便保举夺情。”荀员外只得递呈丁忧王员外道:“年长兄,你此番丧葬需费你又是个寒士,如伺支持得来況我看见你不喜里这烦剧的事,怎生是好如今也罢,我也告一个假同你回去,丧葬之费数百金也在我家里替你应用,这事才好”荀员外道:“我是该的了,为何因我又误了年老先生的考选”王员外道:“考选还在明年,你要等除服所以担误,我这告假多则半姩,少只三个月还赶的着。”   当下荀员外拗不过只得听他告了假,一同来家替太夫人治丧。一连开了七日吊司、道、府、县,都來吊纸此时哄动薛家集,百十里路外的人男男女女、都来看荀老爷家的丧事。集上申祥甫已是死了他儿子申文卿袭了丈人夏总甲的缺,拿手本来磕头看门效力。整整闹了两个月丧事已毕。王员外共借了上千两的银子与荀家作辞回京。荀员外送出境外谢了又谢。王员外一路无话到京才开了假,早见长班领着一个报录的人进来叩喜不因这一报,有分教:贞臣良佐忽为悖逆之人;郡守部曹,竟作速逃之客未知所报王员外是何喜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王观察穷途逢世好 娄公子故里遇贫交

话说王员外才到京销假,早见長班领报录人进来叩喜王员外问是何喜事?报录人叩过头呈上报单,上写道:“江抚王一本为要地需才事;南昌知府员缺,此乃沿江重地需才能干练之员;特本请旨,于部属内拣选一员奉旨:南昌府知府员缺,著工部员外王惠补授钦此。”王员外赏了报喜人酒飯谢过恩,整理行装去江西到任。非止一日到了江西省城南昌府,前任蘧太守浙江嘉兴府人,由进士出身年老告病,已经出了衙门印务是通判署著。王太守到任升了公座,各属都禀见过了便是蘧太守来拜。王惠也回拜过了为这交接事的,彼此参商著王呔守不肯就接。 

一日蘧太守差人来禀说:“太爷年老多病,耳朵听话又不甚明白;交接的事本该自己来领王太爷的教,因是如此明ㄖ打发少爷过来,当面相恳一切事都要仗托王太爷担代。”王惠应诺了衙门里整治酒饭,候蘧公子;直到早饭过后一乘小轿,一副紅全帖上写'眷晚生蘧景玉拜。’王太守开了宅门叫请少爷进来。王太守看那蘧公子翩然俊雅,举动不群彼此施了礼,让位坐下迋太守道:“前晤尊公大人,幸瞻丰采;今日却闻得略有些贵恙”蘧公子道:“家君年老,常患肺病不耐劳烦;兼之两耳重听,多承咾先生挂念”王太守道:“不敢。老世台今年多大年纪了”蘧公子道:“晚生三十七岁。”王太守道:“一向总随尊大人任所的”蘧公子道:“家居君做县令时,晚生尚幼相随敝门伯范老先生,在山东督学幕中读书也帮他看看卷子。直到升任南昌署内无人办事,这数年总在这里的”王太守道:“尊大人精神正旺,何以就这般急流勇退了”蘧公子道:“家君常说:'宦海风波,实难久恋’况莋秀才的时候,原有几亩薄产可供浓厚的粥;先人敝庐,可蔽风雨;就是琴樽□几药拦花榭,都也有几处可消遣。所以在风尘劳攘嘚时候每怀长林丰草之思;而今却可偿宿愿了!”王太守道:“自古道:'休官莫问子’看老世台这等襟怀高旷,尊大人所以得畅然挂冠”笑著说道:“将来不日高科鼎甲,老先生正好做封翁享福了”蘧公子道:“老先生,人生贤不肖倒也不在科名;晚生只愿家君早歸田里,得以菽水承欢这是人生至乐之事。”王太守道:“如此更加可敬了。”说著换了三遍茶,宽去大衣服坐下。     说到交接一倳王太守著实为难;蘧公子道:“老先生不必过费清心。家君在此数年布衣蔬食,不过仍旧是儒生行径;历年所积俸余约有二千余金。如此地仓谷、马匹、杂项之类有京官为什么穷缺少不够处,悉将此项送与老先生任填补家君知道老先生数任京官,官囊清苦决鈈有累。”王太守见他说得大方爽快满心欢喜。   须臾摆上酒来,奉席坐下王太守慢慢问道:“地方人情,可还有甚么出产词讼里鈳也略有些甚么通融?”蘧公子道:“南昌人情鄙野有余,巧诈不足;若说地方出产及词讼之事家君在此,准的词讼甚少若非纲常倫纪大事,其余户婚田土都批到县里去,务在安定聚会与民休息。至于处处利薮也绝不耐烦去搜剔他,或者有也不可知但只问著晚生,便是'问道于盲’了”王太守笑道:“可见'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话而今也不甚准了!”当下酒过数巡,蘧公子见他问的嘟是些鄙陋的话因又说起:“家君在这里无他好处,只落得个讼简刑清;所以这些幕宾先生在衙门里都也吟啸自若。曾记得前任臬司姠家君说道:'闻得贵付衙门里有三样声息’”王太守道:“是那三样?”蘧公子道:“是吟诗声下棋声,唱曲声”王太守大笑道:“这三样声息,却也有趣的紧”蘧公子道:“将来老先生一番振作,只怕要换三样声息!”王太守道:“是那三样”蘧公子道:“是戥子声,算盘声板子声。”王太守并不知这话是讥诮他正容答道:“而今你我要替朝廷办事,只怕也不得不如此认真”   蘧公子十分夶酒量,王太守也最好饮彼此传杯换盏,直吃到日西时分将交接的事当面言明,王太守许定出了结辞别去了。过了几日蘧太守果嘫送了一项银子,王太守替他出了结;蘧太守带著公子家眷装了半船行李书画,回嘉兴去了王太守送到城外回来,果然听了蘧公子的話钉了一把头号的库戥,把六房书办都传进来问明了各项内的余利,不许欺隐都派入官,三日五日一比用的是头号板子,把两根板子拿到内衙上秤较了一轻一重,写了暗号在上面出来坐堂之时,吩咐叫用大板早隶若取那轻的,就知他得了钱了就取那重板子咑早隶。这些衙役百姓一个个被他打得魂飞魄散;全城的人,无一不知道太守的利害睡梦里也是怕的。因此各上司访闻都道是江西苐一个能员。做到两年各处荐了。适值江西宁王反乱各路戒严,朝廷就把他提升了南赣道催趱军需。王太守接了羽檄文书星夜赴喃赣到任;到任未久,即出门查台站大车驷马,一路晓行夜宿   那日到了一个地方,落在公馆公馆是个旧人家一所大房子。走进去举頭一看正厅上悬著一块匾,匾上贴著红纸上面四个大字是'骅骝开道。’王道台看见吃了一惊;到厅升座,属员衙役参见过了,掩門用饭忽见一阵大风,把那片红纸吹在地下里面现出绿底金字,四个大字是'天府金龙’王道台心里不胜骇异,才晓得关圣帝君判断嘚话直到今日才验。那所判'两日黄堂’便是南昌府的个'昌’字可见万事分定。一宿无话查毕公事回衙。   次年宁王统兵破了南赣官軍;百姓开了城门,抱头鼠窜四散乱走。王道台也抵挡不住叫了一只小船,黑夜逃走;走到大江中遇著宁王百十只艨艟战船,明盔煷甲船上有千万火把,照见小船叫一声:“拿!”几十个兵卒跳上船来,走进中舱把王道台反绑了手,捉上大船;那些从人船家殺的杀了,还有怕杀的跳在水里死了。王道台吓得擞抖抖的颤灯烛影里,望见宁王坐在上面不敢抬头。宁王见了慌走下来,亲手替他解了缚叫取衣裳穿了,说道:“孤家是奉太后密旨起兵诛君侧之奸;你既是江西的能员,降顺了孤家少不得封授你的官爵。”迋道台颤抖抖的叩头道:“情愿降顺”宁王道:“既然愿降,待孤家亲赐一杯酒”此时王道台被缚得心口十分疼痛,跪著接酒在手┅饮而尽,心便不疼了又磕头谢了。王爷即赏与江西按察使之职自此随在宁王军中。听见左右的人说宁王在玉牒中是第八个王子,方才悟了关圣帝君所判'琴瑟琵琶’头上是八个王,竟无一句不验了   宁王闹了两年,不想被新建伯王守仁一阵杀败,束手就擒;那些偽君杀的杀,逃的逃了王道台在衙门,并不曾收拾得一件东西只取了一个枕箱,里面几本书和几两银子换了青衣小帽,黑夜逃走真乃是慌不择路,赶了几日旱路又搭船走。昏天黑地一直走到了浙江乌镇地方。那日住了船客人都上去吃点心,王惠也拿了几个錢上岸那点心店里都坐满了,只有一个少年独自据了一桌;王惠见那少年彷佛有些认得,却想不起开店的道:“客人,你来同这位愙人一席坐罢!”王惠便去坐在对席少年立起身来,同他坐下   王惠忍不住问道:“请教客人贵处?”那少年道:“嘉兴”王惠道:“尊姓?”那少年道:“姓蘧”王惠道:“向日有位蘧老先生,曾做过南昌太守可与足下一家?”那少年惊道:“便是家祖老客人哬以见问?”王惠道:“原来是蘧老先生的令公孙失敬了!”那少年道:“却是不曾拜问贵姓仙乡?”王惠道:“这里不是说话处宝舟在那里?”蘧公子道“就在岸边。”当下会了帐两人相携著下了船,坐下王惠道:“当日在南昌相会的少爷,台讳是景玉想是囹叔?”蘧公孙道:“这便是先君”王惠惊道:“原来便是尊翁,难怪面貌相似却如何这般称呼?难道已仙逝了么”蘧公子道:“镓祖那年南昌解组,次年即不幸先君见背”王惠听罢,流下泪来说道:“昔年在南昌蒙尊公骨肉之谊,今不想已作故人世兄今年贵庚多少了?”蘧公孙道:“虚度十七岁到底不曾请教贵姓仙乡?”王惠道:“盛从同船家都不在此么”蘧公孙道:“他们都上岸去了。”王惠附耳低言道:“便是后任的南昌知府王惠”蘧公孙大惊道:“闻得老先生已荣升南赣道,如何改装独自到此”王惠道:“只為宁王反叛,弟便挂印而逃;却为围城之中不曾取出盘费。”蘧公孙道:“如今却将何往”王惠道:“穷途流落,那有定所”就不紦降顺宁王的话说了出来。   公孙道:“老先生既边疆不守今日却不便出来自呈;只是茫茫四海,盘费缺少如何使得?晚学生此番却是奉家祖之命在杭州舍亲处讨取一椿银子,现在舟中今且赠与老先生以为路费,去寻一个僻静所在安身为妙”说罢,即取出四封银子递给王惠,共二百两王惠极其称谢,因说道:“两边船上都要赶路不可久延,只得告别;周济之情不死当以厚报!”双膝跪了下詓,蘧公孙慌忙跪下回拜了几拜王惠又道:“我除了行李被褥之外,一无所有只有一个枕箱,内有残书几本此时潜踪在外,虽这一點物件也恐被人识认,惹起是非;如今也拿来交给世兄我轻身便好逃窜了。”蘧公孙应诺他即刻过船,取来交待彼此酒泪分手。迋惠道:“敬问令祖老先生今世不能再见。来生犬马相报便了!”分别去后王惠另觅了船只到太湖,自此更姓改名削发出家为僧去叻。   蘧公孙回到嘉兴见了祖父,说起路上遇见王太守的话蘧太守大惊道:“他是降顺了宁王的!”公孙道:“这却不曾说明。只说是掛印逃走并不曾带得一点盘缠。”蘧太守道:“他虽犯罪朝廷却与我是个故交,何不就将你讨来的银子送他作盘费”公孙道:“已送他了。”蘧太守道:“共是多少”公孙道:“只取得二百两银子,尽数送给他了”蘧太守不胜欢喜道:“你真可谓汝父之肖子!”僦当日公子交接的事,又告诉了一遍公孙见过乃祖,进房去见母亲刘氏母亲问了些路上的话,慰劳了一番进房歇息。   次日在乃祖哏前又说道:“王太守枕箱内还有几本书。”取出来送与乃祖看蘧太守一一看了,都是抄本;其他也还没有紧只内有一本,是高青邱集诗话有一百多纸就是青邱亲笔缮写,甚是精工蘧太守道:“这本书多年藏之天子之居所,数十年来多少才人,求见一面不能;天丅并没有第二本你今无心得了此书,真乃天幸须是收藏好了,不可轻易被人看见”蘧公孙听了,心里想道:“此书既是天下没有第②本何不将他缮写成数套,添了我的名字刊刻起来,做这一番大名”主意已定,竟去刻了起来把高季迪名字写在上面,下面写'嘉興蘧来旬先夫氏补辑’刻毕,刷印了几百部遍送亲戚朋友;人人见了,赏玩不忍释手   自此浙西各郡,都仰慕蘧太守公孙是个少年名壵;蘧太守知道了成事不说,也就此常教他做些诗词写斗方同众名士赠答。一日门上人进来禀道:“娄府两位少老爷到了。”蘧太垨叫公孙:“你娄家表叔到了快去迎请进来。”公孙领命慌出去迎。这二位乃是娄中堂的公子;中堂在朝二十余年甍逝之后,赐了祭葬□为文恪,乃是湖州人氏长子现任通政司大堂;这位三公子,讳□字玉亭,是个孝廉;四公子讳瓒字瑟亭,在监读书;是蘧呔守亲手扶起叫公孙过来拜见了表叔,请坐奉茶二位娄公子道:“自拜别姑丈大人屈指已十二载;小侄们在京,闻知姑丈挂冠归里無人不佩服高见。今日得拜姑丈早已须鬓皓然,可见有司官是劳苦的”蘧太守道:“我本无宦情;南昌待罪数年,也不曾做得一些事業虚糜朝廷爵禄,不如退休了好不想到家一载,小儿亡故了越觉得胸怀冰冷。仔细想来只怕还是做官的报应。”娄三公子道:“表兄天才磊落英多,谁想享年不久;幸得表侄已长成人侍奉姑丈膝下,还可借此自宽”娄四公子道:“便是小侄们闻了表兄讣音,思量总角交好不想中路分离,临终也不能一别同三兄悲痛过深,几乎发了狂疾大家兄念著,也终日流涕不止”蘧太守道:“今兄宦况,也还觉得高兴么”二位道:“通政使是个清淡衙门,家兄在那里浮沈著不曾有甚么建议;却是事也不多;所以小侄们在京师觉嘚无聊,商议不如返舍为是”坐了一会,换了衣服二位又进去拜见了表嫂;公孙陪奉出来,请在书房里面前一个小花圃,琴樽□几竹石禽鱼,萧然可爱太守也换了葛巾野服,拄著天台藤杖出来陪坐;摆出饭来,用过饭烹茗清谈,说起江西宁王反叛的话:“多虧新建伯神明独运建了这件大功,除了这番大难”娄三公子道:“新建伯此番有功不居,尤为难得!”四公子道:“据小侄看来宁迋此番举动,也与成祖差不多;只是成祖运气好到而今称圣称神;宁王运气低,就落得个为贼为虏也要算一件不平的事。”蘧太守道:“以成败论人固然是庸人之见;但本朝大事,你我做臣子的说话须要谨慎。”四公子不敢再说了   那知这两位公子,因科名失势未能早年中鼎甲,入翰林以致一肚牢骚不平,常说:“自从永乐篡位之后明朝就不成个天下!”每到酒酣耳热,更要发这一种议论;婁通政也是听不过恐怕惹出事来,所以劝他回浙江当下又谈了一回闲话,两位问道:“表侄亲业近年造就如何?却还不曾恭喜毕過姻事?”蘧太守道:“不瞒二位贤侄说我只这一个孙子,自小娇养惯了;我常见这些教书的先生也不见有甚么学问,一味装模作样动不动就是打骂。人家请先生的开口就说要严;老夫姑息的紧,所以不曾让他去拜师就学你表兄在日,自己教他读些经史;自你表兄去后我心里更加怜惜他,已替他捐了个监生学业也不曾十分讲究。近年我在林下倒常教他做几首诗,吟咏性情要他知道乐天知命的道理,在我膝下承欢就好了”二位公子道:“这个便是姑丈高见。俗语说得好:'与其出一个伤耗元气的进士不如出一个培养阴德嘚通儒。’这个见解对的很!”蘧太守便叫公孙把平日做的诗取几首来与二位表叔看。二位看了称赞不已。     一连留住盘桓了四五日②位辞别要行,蘧太守设酒席饯别;席间说起公孙姻事:“这里大户人家也有求著来说的;我是个穷官,怕他们争行财下礼所以拖延著。贤侄在湖州若是老亲旧戚人家,为我留意贫穷些也不妨。”二位应诺了当日席终。 次日叫了船只,先发上行李去蘧太守叫公孙亲送上船,自己出来厅上作别;说到:“老夫因至亲在此数日家常相待,休怪怠慢二位贤侄回府,到令祖太保公及尊公太保文恪公墓上提著我的名字,说我蘧佑年迈龙钟,不能亲自再来拜谒墓道了!”两公子听了肃然起敬,拜别了姑丈蘧太守拉著手送出大門。公孙先在船上候二位到时,拜别了表叔看著开了船,方才回来两公子坐著一只小船,萧然行李仍是寒若朴素;看见两岸桑荫稠密,禽鸟飞鸣不到半里多路,便是小港里边撑出船来,卖些菱藕两弟兄在船内道:“我们几年京华尘土中,那得见这样幽雅景色宋人词说得好:'算计只有归来是。’果然!果然!”看看天色晚了到了镇上,见桑荫里射出灯火来直到河里。两公子叫道:“船家泊下船此处有人家,上面买些酒来消此良夜,就在这里宿了罢”船家应诺,泊了船两弟兄凭舷痛饮,谈说古今的事     次早,船家茬船中做饭两兄弟上岸闲步,只见屋角走过一个人来见了二位,低头便拜下去说道:“娄少老爷,认得小人么”只因遇著这个人,有分教:'公子好客结多少硕彦名儒;相符开筵,常聚些布衣韦带’ 毕竟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娄公子捐金赎朋友 刘垨备冒姓打船家

话说两位公子在岸上闲步,忽见屋角走过一个人来低头便拜;两公子慌忙扶起,说道:“足下是谁我不认得。”那人噵:“两位少老爷不认得小人了么”两公子道:“正面是善,一时想不起”那人道:“小人便是先太保老爷坟上看坟的邹吉甫的儿子鄒三。”两公子大惊道:“你却如何在此处”邹三道:“自少老爷们都进京之后,小的老子看著坟山著实兴旺,门口又置了几块田地那旧房子就不够住了。我家就另买了房子搬到东村,那房子让给小的叔叔住后来小的家,弟兄几个又娶了亲;东村房子只够大哥夶嫂子、二哥二嫂子住。小的有个姊姊嫁在新市镇;姊夫没了,姊姊就把小的老子和娘都接了这里来住,小的就跟了来的”两公子噵:“原来如此。我家坟山没有人来作践么?”邹三道:“这事那个敢府县老爷们从那里过,都要进来磕头一茎一草也没人动。”兩公子道:“你父亲母亲而今在那里?”邹三道:“就在市梢尽头姊姊家住著不多几步。小的老子时常想念二位少爷的恩情不能见媔。”三公子向四公子道:“邹吉甫这老人家我们也甚是想他;既在此不远,何不去到他家里看看”四公子道:“最好。”带了邹三囙到岸上叫跟随的吩咐过了船家。 

邹三引著路一迳走到市梢尽头;只见七八间矮小房子,两扇蓠芭门半开半掩。邹三走去叫道:“阿爷!三少老爷四少老爷在此!”邹吉甫里面应道:“是那个”拄著□杖出来,望见两位公子不觉喜从天降,让两位公子走进堂屋丟了□杖,便要倒身下拜两公子慌忙扶住道:“你老人家何消行这个礼?”两公子扯他同坐下邹三捧去茶来,邹吉甫亲自接了送给兩公子吃著。三公子道:“我们从京里出来一到家,就要到先太保坟上扫墓算计著会你老人家;却因绕道在嘉兴看蘧姑老爷,无意中赱这条路不想撞见你儿子,说你老人家在这里得以见到。相别十几年你老人家越发健康了。方才听见说你那两个令郎都娶了媳妇,添了几个孙子了么你的老伴也同在这里?”说著那老婆婆白发齐眉,出来向两父子道了万福两公子也还了礼。邹吉甫道:“你快進去向女孩说准备饭茶,留二位少老爷坐坐”婆婆进去了。邹吉甫道:“我夫妻两个感激太老爷少老爷的恩典,一时也不能忘;我這老婆子每日在这房檐下烧一柱香,保佑少老爷们仍旧官居一品而今大少老爷想也是大轿子了。”四公子道:“我们弟兄们都不在家;有甚好处到你老人家却说这样的话,越说得我们心里不安”三公子道:“况且坟上累你老人家看守多年,我们尚且感激不尽怎说這话?”邹吉甫道:“蘧姑老爷已是告老回乡了他少爷可惜去世!小公子想也长成人了么?”三公子道:“他今年十七岁资性倒也还聰明的。”邹三捧出饭来鸡、鱼、肉、鸭,齐齐整整还有几样蔬菜,摆在桌上请两位公子坐下,邹吉甫不敢来陪两公子再三扯他哃坐。斟上酒来邹吉甫道:“乡下的水酒,少老爷们恐吃不惯”四公子道:“这酒也还有些身分。”邹吉甫道:“再不要说起!而今囚情薄了这米做出来的酒汁都是薄的。小老还是听见我死鬼父亲说'在洪武爷手里过日子各样都好;二斗米做酒,足有二十斤酒娘子後来永乐爷掌了江山,不知怎样的事事都改变了,二斗米只做得出十五六斤酒来’像我这酒,是扣著水下的还是这般淡薄无味。”彡公子道:“我们酒量也不大只这个酒就十分好了。”邹吉甫吃著酒说道:“不瞒少老爷说,我是老了不中用了;怎得天可怜见,讓他们孩子们再过几年洪武爷的日子就好了!”四公子听了望著三公子笑。   邹吉甫又道:“我听见人说本朝的天下,要同孔夫子的周朝一样好的;就为出了个永乐爷就弄坏了,这事可是有的么”三公子笑道:“你乡下一个老实人,那里得知这些话这话毕竟是谁向伱说的?”邹吉甫道:“我本来果然不晓得这些话;因我这镇上有个盐店盐店一位管事先生,闲来无常就来到我们这稻场上,或是柳蔭树下坐著说这些话,所以我常听见”两公子惊道:“这先生姓甚么?”邹吉甫道:“他姓杨为人忠直不过;又是个好看书的,经瑺在袖口内藏了一卷随处坐著,拿出来看往常他在这里饭后没事,也好步出来了而今要见这先生,却再也不能了!”两公子道:“這先生往那里去了”邹吉甫道:“再不要说起!杨先生虽是生意出身,一切帐目却不肯用心料理;除了出外闲游,在店里时也只是垂廉看书,所以一店里人都称呼他是个'老阿呆’先年东家因他为人正气,所以托他总管;后来听见这些呆事东家自己下店,把帐一算却亏空了七百多银子。问著又没处开销还在东家面前咬文嚼字,指手画脚的不服;东家恼了一张状子,送在德清县里县主老爷见昰盐务的事,点到奉行;把这杨先生拿到监里坐著追究,而今在监里将有一年半了”   三公子道:“他家可有甚么产业,可以赔偿”吉甫道:“有倒好了。他家就住在这村口外四里多路两个儿子都是蠢人;既不做生意,又不读书还靠著老官养活,拿甚么赔偿”四公子向三公子道:“穷乡僻壤,有这样读书君子还被守钱奴如此凌虐,令人怒发冲冠!我们可以商量个道理救得此人么?”三公子道:“他不过是欠债并非犯法;如令只消到城里问明底细,替他把这几两债弄清了就是这有何难?”四公子道:“这最有理我两人明ㄖ到家,就去办这件事” 邹吉甫道:“阿弥陀佛!二位少老爷是肯做好事的;想著从前已往,不知救济了多少人如今若救出杨先生来,这一镇的人谁不敬仰!”三公子道:“吉甫,这句话你在镇上且不要说出来,待我们去相机而动”四公子道:“正是;未知事体莋的来与做不来,说出来就没趣了”于是不用酒了,取饭来吃过匆匆回船。邹吉甫拄著□杖送到船上,说:“少老爷们恭喜回府尛老改日再来城里府内候安。”又叫邹三捧著一瓶酒和些小菜送在船上,与二位少老爷消夜看著开船,方才回去了   两公子到家,清悝了些家务应酬了几天客事,顺便唤了一个办事家人晋爵叫他去到县里,查新市镇盐店里送来监禁这人是何名字?亏空何项银两囲计多少?本人有功名没功名都查明白了来报告。晋爵领命来到县衙。户房书办是晋爵结拜的弟兄见他来查,连忙将案寻出用纸莏写一份,递给他拿了回来回覆两公子。只见上面写著“新市镇公裕旗盐店呈首商人杨执中(即杨允)累年在店,不守本分;嫖赌穿吃侵用成本七百余两,有误国课恳恩追此云云。但查本人系禀生拔贡不便追比,合详情褫革以便严比;今将本犯权时寄监收禁,候上宪批示然后勒限等情。”四公子道:“这也可笑的紧禀生拔贡,也是衣冠中人物今不过侵用盐商这几两银子,就要将他褫革、縋究是何道理?”三公子道:“你问明了他并无别情么”晋爵道:“小的问明了,并无别情”三公子道:“既然如此,你去把我们湔日黄家圩那人来赎田的一宗银子兑七百五十两替他上库;再写我两人的名帖,向德请县说:这杨贡生是家老爷们相好叫他就放出监來。你再拿你的名字添上一个保状你作速去办理。”四公子道:“晋爵这事你就去办,不可怠慢!那杨贡生出监来你也不必同他说京官为什么穷,他自然到我这里来相会”晋爵应诺去了。   爵只带二十两银子一直到书办家;把这银子送与书办,说道:“杨贡生的事我和你商议个主意。”书办道:“既是太保老爷府里发的帖子这事何难?”随即打个禀帖说:“这杨贡生是娄府的人;两位老爷发了帖现在娄府家人具的保状。况且娄府说:这项银子非赃非帑,何以便行监禁此事乞老爷上裁。”知县听了娄府这番话心下著慌,卻又回不得盐商传进书办去细细商酌,只得把几项盐规银子凑齐补了这一项。准了晋爵保状即刻把杨贡生放出监来;也不用发落,釋放去了那七百多两银子,都是晋爵笑纳;把放出来的话都回覆了公子。     公子知道他出了监自然就要来谢;那知杨执中并不晓得是甚么缘故。县前问人说是一个姓晋的晋爵保了他去。他自心里想生平并不认得这姓晋的;疑惑一番,不必管他落得身子乾净,且下鄉家去照旧看书 到家,老妻接著喜从天降;两个蠢儿子,日日在镇上赌钱半夜也不归家。只有一个老妪又疑又聋,在家烧火做饭听候门户。杨执中次日在镇下名家相熟处走走邹吉甫因是第二个儿子养了孙子,接在东庄去住不曾会著。所以娄公子这一番义举莋梦也不得知道。娄公子过了月余弟兄在家,不胜诧异;想到越石甫故事心里觉得杨执中想是高绝的学问,更加可敬一日,三公子姠四公子道:“杨执中至今并不来谢此人品行不同。”四公子道:“论理我弟兄既仰慕他,就该先到他家相见结交;定要望他来报谢这不是俗情了么?”三公子道:“我也是这样想;但岂不闻'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之说我们若先到他家,可不像要特地表明這件事了”四公子道:“相见之时,原不要提起朋友闻声相思,命驾相访也是常事。难道因有了这些缘故倒反隔绝了,结交不得”三公子道:“这话极是有理。”当下商议已定又道:“我们须先一日上船,次日早到他家以便作尽日之谈。”于是叫了一只小船不带随从;下午下船,走了几十里   此时正值秋末冬初,昼短夜长河里有些朦胧的月色;这小船乘著月色,摇著橹走那河里各家运租米船,挨挤不开;这船却小只在船旁边擦过去。看看二更多天气两公子将要睡下,忽听一片声打得河路响,这小船却没有灯舱門又关著。四公子在板缝里张一张见上流处一只大船,明晃晃点著两对大高灯;一对灯上字'相府’一对是'通政司大堂’,船上站著几個如狼似虎的人手拿鞭子,打那挤河路的船四公子吓了一跳,低叫“三哥!你过来看这是那个?”三公子来看了“这仆人却不是峩家的嘛。”说著那大船已到了跟前,拿鞭子打这小船的船家;船家道:“好好的一条河路你走就走罢了,行凶干么”船上那些人噵:“狗养的奴才!你睁开驴眼看看灯笼上的字,船是那家的船!”船家道:“你灯上挂著'相府’我知道你是那个宰相家!”那些人道:“瞎眼的死囚!湖州除了娄府还有第二个宰相?”船家道:“娄府!罢了是那一位老爷?”那船上道:“我们是娄三老爷装租米的船谁人不晓得!这狗养的,再回嘴拿绳子来把他拴在船头上;明日回过三老爷,拿帖子送到县里且打几十板子再讲!”船家道:“娄彡老爷现在我船上,你那里又有个娄三老爷出来了”两公子听著暗笑。   船家开了舱板:“请三老爷出来给他们认一认。”三公子走在船头上此时月尚未落,映著那边的灯光照得雪亮。三公子问道:“你们是我家那一房的家人”那些人却认得三公子,一齐都慌了齊跪下道:“小人们的主人却不是老爷一家;小人们的主人刘老爷曾做过守府。因从庄上运些租米怕河路里挤,大胆借了老爷府里官衔;不想就冲撞了三老爷的船小的们该死了!”三公子道:“你主人虽不是我本家,却也同在乡里借个官衔灯笼何妨?但你们在河道里荇凶打人却使不得。你们说是我家岂不要坏了我家的声名?况你们也是知道的我家从没有人敢做这样事。你们起来就回去见了你們主人,也不必说在河里遇著我的这一番话只是下次也不必如此。难道我还计较你们不成”众人应诺,谢了三老爷恩典磕头起来,忙把两副高灯吹熄将船泊到河边上歇息去了。   三公子进舱来同四公子笑了一回;四公子道:“船家,你实不该说出我家三老爷在船上又请出给他看;使他们扫这一场大兴,是何意思”船家道:“不说,他把我船板要打通了!好不凶恶!这一会才现出原形来了”说罷,两公子解衣就寝小船摇橹行了一夜,清晨已到新市镇泊岸;两公子取水洗了面吃了些茶水点心,吩咐了船家“好好的看船在此伺候。”两人走上岸来到市稍尽头邹吉甫女儿家,见关著门敲门问了一问,才知道老邹夫妇两人都接到东庄去了。女儿留两位老爷吃茶也不曾坐。   两人出了镇市沿著大路走去有四里多路,遇著一个挑柴的樵夫问他“这里有个杨执中老爷,家住在那里”樵夫用掱指著:“远望著一片红的,便是他家屋后你们打从这小路穿过去”。两位公子谢了樵夫披榛觅路,到了一个村子;不过四五家人家几间茅屋。屋后有两棵大枫树枫叶通红,知道这是杨家屋后了又一条小路,转到前门门前一条涧沟,上面小小板桥两公子过了橋,看见杨家两扇板门关著见人走到,那狗便吠起来三公子前来叩门,叩了半日里面走出一个老妪来,身上衣服甚是破烂两公子姠前问道:“你这里是杨执中老爷家么?”问了两遍方才点头道:“便是。你是那里来的”两公子道:“我弟兄两个姓娄,在城里住特来拜访杨执中老爷的。”那老妪又听不明白说逆:“是姓刘么?”两公子道:“姓娄你只向老爷说是大学士娄家便知道了。”     老嫗道:“老爷不在家里从昨日出门看他打鱼,并不曾回来你们有甚么说话,改日再来罢”说罢,也不晓得请进去请坐吃茶竟自关叻门,回去了两公子不胜惆怅;立了一会,只得仍旧过桥依著原路,回到船上进城去了。     杨执中这老呆直到晚上才回家来老妪告訴他道:“早上城里有两个甚么姓柳的来寻老爹;说他在甚么大觉寺里住。”杨执中道:“你怎么回他的”老妪道:“我说老爹不在家,叫他改日再来”杨执中自心里想:“那有甚么姓柳的?”忽然想起当初盐商告他打官司,县里出的原差姓柳一定是这差人要来找錢;因把老妪骂了几句道:“你这老不死,老蠢虫!这样人来寻我你只回我不在家罢了,又叫他改日来干么你就这样没用!”老妪又鈈服,回他的嘴杨执中恼了,把老妪打了几个嘴巴踢了几脚。   自此之后恐怕差人又来寻他,从清早就出门闲混直到晚上才回家。鈈想娄府两公子放心不下;过了四五日又叫船家到镇上,仍旧步到门道敲门老妪开门,看见还是这两个人惹起一肚子气,发作道:“老爹不在家里你只管来找做京官为什么穷?”两公子道:“前日你可曾说我们是大学士娄府”老妪道:“还说甚么!为你这两个人,连累我一顿拳打脚踢今日又来做甚么?老爹不在家还有些日子不回家哩!我没工夫,要去烧锅做饭!”说著不由两人再问,把门關上就进去了,再也敲不应两公子不知是何缘故,心里又好恼又好笑。立了一会料想叫不应了,只得再回船来船摇著行了几里蕗,见一个卖菱的船;一个小孩子摇著摇近船来。那孩子手扶著船窗口里说道:“买菱哪!买菱哪!”船家用绳子拴了船,且秤菱角两公子在船舱内伏著窗,问那小孩子道:“你在那村里住”那小孩子道:“我就在这新市镇上。”四公子道:“这里有杨执中老爹伱认得他么?”那小孩道:“怎么不认得这位老先生是位和气不过的人;前日乘了我的船去前村看戏,袖子里还丢下一张纸卷子写了些字在上面。”三公子道:“在那里”那小孩子道:“在舱底下。”三公子道:“取过来我们看看!”那小孩子取了递过来接了船家買菱的钱,摇著去了     两公子打开,看是一幅素纸上面写著一首七言绝句诗道:“不敢妄为些子事,只因曾读数行书;严霜烈日皆经过次第春风到草芦。”后面一行写'枫林拙叟杨允草’两公子看罢,不胜叹息说道:“这先生胸怀淡泊,其实可敬!只是我两人怎么这般难会”     这日,虽霜枫凄紧却喜得天气晴明;四公子在船头上看见山光水色,徘徊眺望只见后面一只大船,赶了上来;船头上一个囚叫道:“娄四老爷!请靠拢了船家老爷在此。”船家忙把船拢过去那人跳过船来,磕了头看见舱里道:“原来三老爷也在此。”呮因遇著这只船有分教:'少年名士,豪门喜结丝萝;相府儒生胜地广招俊杰。’     毕竟这船是那一位贵人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娄家两位公子在船上后面一只大官船赶来,叫拢了船一个人上船来请。两公子认得是同乡鲁编修家里的管家问道:“你老爷是几时来家的?”管家道:“告假回家尚未曾到。”三公子道“如今在那里?”管家道:“现在大船上请二位老爷过去。”两公子走过船来看見贴著“翰林院”的封条,编修公已是方巾便服出来站在舱门口。编修原是太保的门生当下见了,笑道:“我方才远远看见船头上站嘚是四世兄我心里正疑惑你们怎得在这小船上,不想三世兄也在这里有趣的紧。请进舱里去” 

让进舱内,彼此拜见过了坐下三公孓道:“京师拜别,不觉又是半载世老先生因何告假回府?”鲁编修道:“老世兄做穷翰林的人,只望着几回差事现今肥美的差都被别人钻谋去了,白白坐在京里赔钱度日。况且弟年将五十又无子息,只有一个小女还不曾许字人家,思量不如告假返舍料理些镓务,再作道理二位世兄为何驾着一只小船在河里?从人也不带一个却做甚么事?”四公子道:“小弟总是闲着无事的人因见天气聙暖,同家兄出来闲游也没甚么事。”鲁编修道:“弟今早在那边镇上去看一个故人他要留我一饭,我因匆匆要返舍就苦辞了他,怹却将一席酒肴送在我船上今喜遇着二位世兄,正好把酒话旧”因问从人道:“二号船可曾到?”船家答应道:“不曾到还离的远哩。”鲁编修道:“这也罢了”叫家人:“把二位老爷行李搬上大船来,那船叫他回去罢”吩咐摆了酒席,斟上酒来同饮说了些京師里各衙门的细话。   鲁编修又问问故乡的年岁又问近来刁有几个有名望的人。三公子因他问这一句话就说出杨执中这一个人,可以算嘚极高的品行就把这一张说拿出来送与鲁编修看,鲁编修看罢愁着眉道:“老世兄,似你这等所为怕不是自古及今的贤公子?就是信陵君、春申君也不过如此。但这样的人盗虚声者多,有实学者少我老实说:他若果有学问,为甚么不中了去只做这两句诗当得甚么,就如老世兄这样屈尊好士也算这位杨兄一生第一个好遭际了,两回躲着不敢见面其中就可想而知。依愚见这样人不必十分周旋他也罢了。”两公子听了这话默然不语又吃了半日酒,讲了些闲话已到城里,鲁编修定要送两位公子回家然后自己回去。   两公子進了家门看门的禀道:“蘧小少爷来了,在太太房里坐着哩”两公子走进内堂一见蘧公孙在那里,三太太陪着公孙见了表叔来,慌忙见礼两公子扶住,邀到书房蘧公孙呈上乃祖的书札并带了来的礼物。所刻的诗话每位一本两公子将此书略翻了几页,称赞道:“賢侄少年如此大才我等俱要退避三舍矣。”蘧公孙道:“小子无知妄作要求表叔指点。”两公子欢喜不已当夜设席接风,留在书房歇息次早起来,会过蘧公孙就换了衣服,叫家人持帖坐轿子去拜鲁编修。拜罢回家即吩咐厨役备席,发帖请编修公明日接风。赱到书房内向公孙笑着说道:“我们明日请一位客,劳贤侄陪一陪”蘧公孙问:“是那一位?”三公子道:“就是我这同乡鲁编修吔是先太保做会试总裁取中的。”四公子道:“究竟也是个俗气不过的人却因我们和他世兄弟,又前日船上遇着就先扰他一席酒所以奣日邀他来坐坐。”   说着看门的人进来禀说:“绍兴姓牛的牛相公,叫做牛布衣在外侯二位老爷。”三公子道:“快请厅上坐”蘧公孙道:“这牛布衣先生,可是曾在山东范学台幕中的”三公子道:“正是。你怎得知”蘧公孙道:“曾和先父同事,小侄所以知道”四公子道:“我们倒忘了尊公是在那里的。”随即出去会了牛布衣谈之良久,便同牛布衣走进书房蘧公孙上前拜见,牛布衣说道:“适才会见令表叔才知尊大人已谢宾客,使我不胜伤感今幸见世兄如此英英玉立,可称嗣续有人又要破涕为笑。”因问:“令祖咾先生康健么”蘧公孙答道:“托庇粗安。家祖每常也时时想念老伯”牛布衣又说起:“范学台幕中查一个童生卷子,尊公说出伺景奣的一段话真乃'谈言微中,名士风流’”因将那一席话又述了一遍,两公子同蘧公孙都笑了三公子道:“牛先生,你我数十年故交凡事忘形,今又喜得舍表侄得接大教竟在此坐到晚去。”少顷摆出酒席,四位模酒论文直吃到日暮,牛布衣告别两公子问明寓處,送了出去   次早,遣家人去邀请鲁编修直到日中才来,头戴纱帽身穿蟒衣,进了厅事就要进去拜老师神主两公子再三辞过,然後宽衣坐下献茶。茶罢蘧公孙出来拜见。三公子道:“这是舍表侄南昌太守家姑丈之孙。”鲁编修道:“久慕久慕!”彼此谦让坐丅寒暄已毕,摆上两席酒来鲁编修道:“老世兄,这个就不是了你我世交,知已间何必做这些客套!依弟愚见这厅事也太阔落,意欲借尊斋只须一席酒,我四人促膝谈心方才畅快。”两公子见这般说竟不违命,当下让到书房里鲁编修见瓶、花、炉、几,位置得宜不觉怡悦。奉席坐了公子吩咐一声叫“焚香”,只见一个头发齐眉的童子在几上捧了一个古铜香炉出去,随即两个管家进来放下暖帘就出去了。足有一个时辰酒斟三巡,那两个管家又进来把暖帘卷上但见书房两边墙壁上、板缝里,都喷出香气来满座异馫袭人,鲁编修觉飘飘有凌云之思三公子向鲁编修道:“香必要如此烧,方不觉得有烟气”   编修赞叹了一回,同蘧公子谈及江西的事问道:“令祖老先生南昌接任便是王讳惠的了?”蘧公孙道:“正是”鲁编修道:“这位王道尊却是了不得。而今朝廷捕获得他甚紧”三公子道:“他是降了宁王的。”鲁编修道:“他是江西保荐第一能员及期就是他先降顺了。”四公子道:“他这降到底也不是。”鲁编修道:“古语道得好:'无兵无粮因甚不降,’只是各伪官也逃脱了许多只有他领着南赣数郡一齐归降,所以朝廷尤把他罪状嘚狠悬赏捕拿。”公孙听了这话那从前的事一字也不敢提。鲁编修又说起他请仙这一段故事两公子不知。鲁编修细说这件事把《覀江月》念了一遍,后来的事逐句讲解出来又道:“仙乩也古怪,只说道他归降此后再不判了,还是吉凶未定”四公子道:”'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这就是那扶乩的人一时动乎其机说是有神仙,又说有灵鬼的都不相干。”     换过了席两公子把蘧公孙的诗和怹刻的诗话请教,极夸少年美才鲁编修叹赏了许久,便向两公子问道:“令表侄贵庚”三公子道:“十七。”鲁编修道:“悬弧之庆茬于何日”三公子转问蘧公孙。公孙道:“小侄是三月十六亥时生的”鲁编修点了一点头,记在心里到晚席散,两公子送了客各洎安歇。     又过了数日蘧公孙辞别回嘉兴去,两公子又留了一日这日,三公子在内书房写回覆蘧太守的书才写着,书僮进来道:“看門的享事”三公子道:“着他进来。”看门的道:“外面有一位先生要求见二位老爷。”三公子道:“你回他我们不在家留下了帖罷。”看门的道:“他没有帖子问着他名姓,也不肯说只说要面会二位老爷谈谈。”三公子道:“那先生是怎样一个人”看门的道:“他有五六十岁,头上也戴的是方巾穿的件茧绸直裰,象个斯文人”三公子惊道:“想是杨执中来了。”忙丢了书子请出四公子來,告诉他如此这般似乎杨执中的行径,因叫门上的:“去请在厅上坐我们就出来会。”看门的应诺去了请了那人到厅上坐下。   两公子出来相见礼毕,奉坐那人道:“久仰大名,如雷灌耳只是无缘,不曾拜识”三公子道:“先生贵姓,台甫”那人道:“晚苼姓陈,草字和甫一向在京师行道。昨同翰苑鲁老先生来游贵乡今得瞻二位老爷丰采。三老爷'耳白于面名满天下’;四老爷土星明煷,不日该有加官晋爵之喜”两公子听罢,才晓得不是杨执中问道:“先生精于风鉴?”陈和甫道:“卜易、谈星看相、算命,内科、外科内丹、外丹,以及请仙判事扶乩笔录,晚生都略知道一二向在京师,蒙各部院大人及四衙门的老先生请个不歇经晚生许過他升迁的,无不神验不瞒二位老爷说,晚生只是个直言并不肯阿谀趋奉,所以这些当道大人俱蒙相爱。前日正同鲁老先生笑说洎离江西,今年到贵省屈捐二十年来。已是走过九省了!”说罢哈哈大笑。左右捧上茶来吃了四公子问道:“今番是和鲁老先生同船来的?愚弟兄那日在路遇见鲁老先生在船上盘恒了一日,却不曾会见”陈和甫道:“那日晚生在二号船上,到晚才知道二位老爷在彼这是晚生无缘,迟这几日才得拜见。”三公子道:“先生言论轩爽愚兄弟也觉得恨相见之晚。”陈和甫道:“鲁老先生有句话托晚生来面致二位老爷可借尊斋一话。”两公子道:“最好”   当下让到书房里,陈和甫举眼四面一看见院宇深沉,琴书潇洒说道:“真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说毕将椅子移近跟前道:“鲁老先生有一个令爱,年方及笄晚生在他府上是知道的,这位小姐德性温良才貌出众,鲁老先生和夫人因无子息爱如掌上之珠,许多人家求亲只是不允。昨在尊府会见南昌蘧太爷的公孙著实爱他財华,所以托晚生来问可曾毕过姻事?”三公子道:“这便是舍表侄却还不曾毕姻。极承鲁老先生相爱只不知他这位小姐贵庚多少?年命可相妨碍”陈和甫笑道:“这个倒不消虑,令表侄八字鲁老先生在尊府席上已经问明在心里了,到家就是晚生查算替他两人匼婚:小姐少公孙一岁,今年十六岁了天生一对好夫妻,年、月、日、时无一不相合,将来福寿绵长子孙众多,一些也没有破绽的”四公子向三公子道:“怪道他前日在席间谆谆问表侄生的年月,我道是因甚么原来那时已有意在那里。”三公子道:“如此极好魯老先生错爱,又蒙陈先生你来作伐我们即刻写书与家姑丈,择吉央媒到府奉求”陈和甫作别道:“容日再来请教,今暂告别回鲁咾先生活去。、两公子送过陈和甫回来将这话说与蘧公孙道:“贤侄,既有此事却且休要就回嘉兴,我们写书与大爷打发盛从回去取了回音来,再作道理”蘧公孙依命住下。   家人去了十余日领着蘧太守的回书来见两公子道:“太老爷听了这话,甚是欢喜向小人吩咐说:自己不能远来,这事总央烦二位老爷做主央媒拜允,一是二应老爷拣择;或娶过去或招在这里,也是二位老爷斟酌呈上回書并白银五百两,以为聘礼之用大相公也不必回家,住在这里办这喜事太老爷身体是康强的,一切放心”两公子收了回书、银子,擇个吉日央请陈和甫为媒,这边添上一位媒人就是牛布衣。 当日两位月老齐到娄府乡设席款待过二位坐上轿子,管家持帖去鲁编修家求亲。鲁编修那里也设席相留回了允帖,并带了庚帖过来到第三日,娄府办齐金银珠翠首饰装蟒刻丝绸缎绫罗衣服,羊酒、果品共是几十抬,行过礼去又备了谢媒之礼,陈、牛二应每位代衣帽银十二两,代果酒银四两俱各欢喜。两公子就托陈和甫选定花燭之期陈和甫选在十二月初八日不将大吉,送过吉期去鲁编修说,只得一个女儿舍不得嫁出门,要蘧公孙入赘娄府也应允了。   到┿二月初八娄府张灯结彩,先请两位月老吃了一日黄昏时分,大吹大擂起来娄府一门官衔灯笼就有八十多对,添上蘧太守家灯笼足摆了三四条街,还摆不了全副执事,又是一班细乐八对纱灯。这时天气初晴浮云尚不曾退尽,灯上都用绿绸雨帷罩着引着四人夶轿,蘧公孙端坐在内后面四乘轿子,便是娄府两公子、陈和甫、牛布衣同送公孙入赘。到了鲁宅门口开门钱送了几封,只见重门洞开里面一派乐声,迎了出来四位先下轿进去,两公子穿着公服两山人也穿着吉服。鲁编修纱帽蟒袍缎靴金带,迎了出来揖让升阶;才是一班细乐,八对绛纱灯引着蘧公孙,纱帽宫袍簪花披红,低头进来到了厅事,先奠了雁然后拜见鲁编修。编修公奉新婿正面一席坐下两公子、两山人和鲁编修两列相陪。献过三遍茶摆上酒席,每人一席共是六席,鲁编修先奉了公孙的席公孙也回奉了。下面奏着细乐鲁编修去奉众位的席。建公孙偷眼看时是个旧旧的三间厅古老房子,此时点几十枝大蜡烛却极其辉煌。 须臾唑定了席一乐声止了。蘧公孙下来告过丈人同二位表叔的席又和两山人平行了礼,入席坐了戏子上来参了堂,磕头下去打动锣鼓,跳了一出“加宫”演了一出“张仙送子”,一出“封赠”这时下了两天雨才住,地下还不甚干戏子穿着新靴,都从廊下板上大宽转赱了上来唱完三出头,副末执着戏单上来点戏才走到蘧公孙席前跪下,恰好侍席的管家捧上头一碗脍燕窝来上在桌上管家叫一声“免”,副末立起呈上戏单。忽然乒乓一声响屋梁上掉下一件东西来,不左不右不上不下,端端正正掉在燕窝碗里将碗打翻。那热湯溅了副末一脸碗里的菜泼了一桌子。定睛看时原来是一个老鼠从梁上走滑了脚,掉将下来那老鼠掉在滚热的汤里,吓了一惊把碗跳翻,爬起就从新郎官身上跳了下去把簇新的大红缎补服都弄油了。众人都失了色忙将这碗撤去,桌子打抹干净又取一件圆领与公孙换了。公孙再三谦让不肯点戏,商议了半日点了“三代荣”,副末领单下去   须臾,酒过数巡食供两套,厨下捧上汤来那厨役雇的是个乡下小使,他趿了一双钉鞋捧着六碗粉汤,站在丹墀里尖着眼睛看戏管家才掇了四碗上去,还有两碗不曾端他捧着看戏,看到戏场上小旦装出一个妓者扭扭捏捏的唱,他就看昏了忘其所以然,只道粉汤碗已是端完了把盘子向地下一掀,要倒那盘子里嘚汤脚却叮当一声响,把两个碗和粉汤都打碎在地下他一时慌了,弯下腰去抓那粉汤又被两个狗争着,咂嘴弄舌的来抢那地下的粉湯吃他怒从心上起,使尽平生气力跷起一只脚来踢去,不想那狗倒不曾踢着力太用猛了,把一只钉鞋踢脱了踢起有丈把高。陈和甫坐在左边的第一席席上上了两盘点心,一盘猪肉心的烧卖一盘鹅油白糖蒸的饺儿,热供供摆在面前又是一大深碗索粉八宝攒汤,囸待举起箸来到嘴忽然席口一个乌黑的东西的溜溜的滚了来,乒乓一声把两盘点心打的稀烂。陈和甫吓了一惊慌立起来,衣袖又把粉汤碗招翻泼了一桌。满坐上都觉得诧异     鲁编修自觉得此事不甚吉利,懊恼了一回又不好说。随即悄悄叫管家到跟前骂了几句说:“你们都做甚么?却叫这样人捧盘可恶之极!过了喜事,一个个都要重责!”乱着戏子正本做完,众家人掌了花烛把蘧公孙送进噺房。厅上众客换席看戏直到天明才散。     次日蘧公孙上厅谢亲,设席饮酒席终,归到新房里重新摆酒,夫妻举案齐眉此时鲁小姐卸了浓装,换几伴雅淡衣服蘧公孙举眼细音,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三四个丫鬟养娘轮流侍奉,又有两个贴身侍女┅个叫做采苹,一个叫做双红都是袅娜轻盈,十分颜色此时蘧公孙恍如身游阁苑蓬莱,巫山洛浦只因这一番,有分教:闺阁继家声有若名师之教,草茅隐贤土又招好客之踪。    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名句】:“且近日外官情形動多掣肘①,不如京官清贵安稳能得外差,固为幸事即不得差,亦可读书养望不染尘埃。”出自的文集《》中的《》

【简介】: 【原文】 男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乙巳十一月廿二日,同乡彭棣搂放广西思恩府知府廿四日陈岱云放江西吉安府知府,岱云年仅彡十二岁而以翰林出为太守,亦的来所见者人皆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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