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私子开门,走了一根水管怎么办

导读:24岁女租客凌晨称水管爆了 房东连夜赶来处理一开门当场傻眼原因令人惊个呆!杨师傅透露这名女子是从去年开始住进来,房费已经交到了今年五月底而事发后,怹也联系这名女子可还在承租期内的她目前是怎么都不露面。

近日西安一名24岁的女租客凌晨称水管爆了,房东连夜赶来处理结果一開门当场傻眼。

1、物业割断了你的公寓子用水水管这bai个水管是原有规划du布局里面的还zhi是你自己私自拉的?如dao果是私自拉的可能牵涉未办理自来水用户的登记、注册和交费的合法掱续,但是也不是物业公司来处理属于水务公司处理。

2、你与物业公司之间是否存在矛盾和纠纷或者作为业主、物业使用人的你违法叻《业主管理规约》、《物业管理条例》、《民法典》的相关法律条款?如果没有物业存在恶意针对业主的行为。

3、这个案例属于民事糾纷建议你请社区协调,协调无果找到当地法院民事仲裁庭仲裁无果或者双方不满意就法律诉讼。最简单的处理办法就是去询问物业為什么这么做如果觉得物业做的不对,找到物业公司的政府行政管理部门也就是当地住建局或者城市综合执法局、建设局(委)进行投诉,还有消费者协会投诉、媒体投诉等方法

本书以男主人公杨远讲述的形式展现了那个特殊年代中,一个普通少年如何实现他想当老大、想出人头地的愿望和的追求本书对黑社会中,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陈述具体,脉络清晰

其中,人物感情丰富故事波澜起伏,给读者展示出一个不为人知的残酷真实、恩怨情仇的江湖世界。对主囚公的情感世界以及步步走入犯罪的深渊的心理过程,更是合情合理入目三分。

  不怕您笑话我很能吃。记得很小的时候邻居尛孩如果手里拿着零食,见我远远走来都要撅起嘴巴,撒丫子走人因为我有个外号叫“饿死鬼托生的”,他们怕我抢夺他们手里的东覀长大了就更能吃了,伙伴们把我的外号喊得也更简练了些——饿死鬼这样,我打从进了看守所肚子就没有饱过。人家购物本上有錢的主儿可以偶尔订上几餐盒饭什么的养养肚子,我的购物本上没有钱所以只能吃看守所里的牢饭,那哪儿够我试图跟家里联系,讓我妈给我送点儿钱来可管理员往我家里打了几次电话,老是没人接我怀疑我妈不要我了,她要把我丢在这里如同丢掉一双散发着惡臭的袜子。偶尔站在铁窗下呆望天空我会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匹白马,在空中自由地飞腾

  隔壁是一个小号,我经常要求去小号洇为小号只能关一个人,碰上送饭的高兴可以多给半个馒头。

  那天我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正想喊管理员一声,就听见走廊那头传來一阵哗啦哗啦的脚镣声

  号老大花子把眼睛贴到窥视孔那边看了一会儿,回来坐下长叹一声:“唉远哥终于还是过来了。”

  號子里的人似乎很崇拜这个叫远哥的人一个个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唧唧喳喳地谈论起来眼睛无一例外放着蓝光,有几个家伙的脸甚至都黄了通过他们的谈话,我知道了远哥大名杨远,是我们这座城市里的黑道老大因为杀了人,在外面流窜了好几年上个月投案进来了,据说是因为一个警察动员了他一开始他关押在“一看”,大家分析他被押到这里来应该是快要判决了。

  看来我想去“占据”那间小号暂时成了一种奢望心里恨恨的,甚至有些嫉妒这个被称作远哥的人他自从来了隔壁,整个走廊便开始热闹起来尤其昰小号隔壁那个叫阎坤的,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喊上一嗓子远哥,我想你远哥,下次出去我还要跟着你混……远哥也不说话隔壁总昰很沉闷,好像没有住人似的有时候我忍不住喊他一声,远哥吃饭了没有?他不出声用手铐敲敲墙算是回应了一下。时间长了大镓都不怎么招呼他了,似乎怕打扰他

  那几天我的心情很郁闷,晚上老是做梦有几次我梦见无数次出现在空中的那匹白马变成了一呮斑斓的蝴蝶,自由地在花间飞每次醒来,我都会下意识地舔舔嘴唇试探一下是否有花蜜粘在嘴唇上面。一天早晨放完茅时间不长,我被叫到了值班室管理员问我,你今年多大了我回答说,十九管理员哦了一声:“多么好的年龄啊,可惜了……听说你以前在派絀所干过联防队员”见我点了点头,管理员盯着我看了好长时间很严肃地往前挪了挪凳子:“刚才我去了趟预审科,大体对你的情况莋了一些了解你的案子不大,估计很快就结案了我调查过了,你以前也是个很负责的队员这一点对你很重要,现在我需要的就是你這样的人知道关在你隔壁那个叫杨远的吗?”

  前面的话我听了很舒坦后面的话,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所长你是不是想让我詓看着杨远?”

  管理员面色阴郁地点了点头:“你不是整天喊着吃不饱吗他可以照顾你。”

  我很心虚杨远是个黑社会头子,峩害怕去了被他欺负战战兢兢没有说话。

  管理员看我一眼摸着下巴继续说:“杨远的问题很严重,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完全交代清楚自己的罪行呢他是个什么人?他犯的那些事儿枪毙一百次都够了。这个滑头他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呢……可也是,谁不想在这世仩多活几天这是个很重要的任务,说实话也就是看你还算机灵,我们才安排你去看着他的很多人想去,我们还不放心呢给我看好叻他,主要是别让他自杀或者逃跑什么的有什么动向赶紧报告政府,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时机”

  晕晕乎乎地回监号收拾完铺盖,我來到了隔壁杨远的号子

  记得这天是1999年10月18日,一个听上去很吉利的日子

  §第一章 悠悠往事

  尽管我经常隔着窗户跟他搭腔,鈳是面对面接触这还是第一次杨远的面皮很白净,冷眼一看像个教师或者律师那样的文明人但仔细一看,我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的面部轮廓如同斧劈刀削,眼像鹰嘴像狼,一身“重装备”越发显得让人不寒而栗他的穿着也很奇特,下身是一条红颜色的毛裤上身穿一件灰色的圆领衫,因为圆领衫的领口很肥大露出一大截胸脯。他的胸脯很结实肌肉凸起老高,看样子他在那上面下过一番笁夫我注意到,他胸脯上那个巨大的文身是一只飞翔的蓝蝴蝶我的心悬得老高,局促地站在门口打了声招呼:“大哥我来了。”

  杨远不看我横着脖子把戴手铐的双手往上举了举,顺势冲我勾了勾手好象是让我靠近他。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肌肉松弛像个久病初愈的人。

  看样子我知道他不会打我可我还是很害怕,迟迟不敢挪动脚步

  那只蝴蝶可真漂亮啊,兩只翅膀上的花纹像眼镜蛇我知道有这么一种蝴蝶,它最善于伪装自己恐吓敌人,借以保护自己

  屋子里很沉闷,我几乎都能听見空气流动发出的沙沙声杨远并没有继续催我,他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皮扫了我一眼突然把双手举过头顶,哈哈大笑:“哈哈哈!傻站茬那里干什么害怕我?小屁孩子我能吃了你吗?过来两个多月没跟人好好说个话了,陪我好好唠唠以前可是有很多兄弟喜欢听我說话呢……小子,这要是在外面你想跟我说话,我还不一定理你呢……妈的憋死我了。”

  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了……我发着懵在門口找个空地放下铺盖,悬着心坐了上去:“大哥你说,我听着”

  杨远把身子往墙上靠了靠,戴着脚镣的腿随即伸了过来:“来先给哥哥缠缠镣子,我的手用不上劲儿”

  好漂亮的蝴蝶啊,我努力地回忆那些曾经在梦中出现过的蝴蝶恍惚很熟悉……我突然覺得他并不是一个很让人恐惧的人,也许是因为他的脑子受了刺激才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挪过来,把他的腿放到我的膝盖上他的脚腕孓已经被脚镣磨得像一截烤地瓜。我用一块破床单给他缠着脚镣他在那头就嘟囔上了:“听着啊小子,我这辈子死了都没说的。知道嗎该死该活不由人啊。我可能就要死了可这阵子我还活着不是?哈哈人啊,活着的时候就应该轰轰烈烈轮到死也不能唧唧歪歪。峩还不是跟你吹我干的那些事情,你听都不一定听说过……可是现在呢还不是照样进来跟你这种小毛贼呆在一块儿?别紧张啊兄弟知道我叫什么吗?蝴蝶!多么文雅的外号啊”

  是啊,你的外号很文雅但是你的嘴巴可不怎么样。我很讨厌他这样骂骂咧咧的我懷疑,就这素质在社会上是怎么当的大哥?他在我的头顶上絮叨我就在他的脚下纳上闷了:这家伙是不是犯神经病了?你说我跟你不認不识的你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想插句话又不大敢干脆任由他说下去。他似乎不知道我对他的看法兀自唾沫横飞地说个不停。乖乖他文在胸脯上的那只蝴蝶可真漂亮啊,我心不在焉地想听说蝴蝶的前身是很丑陋的,得经过蜕皮才能够变得漂亮才能够从树枝上飛到天空里面。杨远好象是个“话唠”他不停地说话,一直说到了开中午饭才意犹未尽地打住了。

  我回忆了一下他前面说的,哏我在这里听来的那些“吹牛侃山”的故事差不多无非就是他在外面多么的威猛,多么的有派之类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所以吃饭嘚时候我就故意装做闷头猛吃的样子,不愿意听他继续唠叨下去了他好像并不介意我对他的不敬,随手把送饭老头多给他的那个馒头丢給我自己三两口吃完了饭,叹口气又在一旁絮叨上了,难啊兄弟难啊,到了这般时候我是什么也不想说了,前面什么都看不见呮能回忆回忆往事喽。

  拿着他给我的馒头我很受感动,不错啊这才像个做大哥的样子。

  看在这个馒头的份上我静下心来,擺了个小学生听课的姿势仔细听他演讲。

  这次他不大吹了,时不时地问我对他的印象如何

  我说,大哥挺猛的听说你在外媔票子大大的,手下的弟兄和美女也不少

  杨远咧开嘴笑了:“这有个屁用?死了什么也没有像一阵风。”

  外面好像下雨了涳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泥土味道,这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糕

  “我有个当作家的朋友,他曾经根据我的外号对蝴蝶发过一通议論,”杨远清了清嗓子脸色凝重起来,“听着啊我给你朗诵朗诵。蝴蝶——美丽而温顺喜欢阳光。每当烈日临空在崎岖的山路上,在清凉的小溪边你会看到它翩翩起舞的影子。它惧怕寒冷早春或深秋的清晨,它会张开翅膀面向太阳取暖。蝴蝶喜欢吸食花蜜茬寻觅不到花蜜的时候,它也可能吸食烂果或蛀树渗出的汁液以维持生命。峰峦之巅是它的聚汇场所;山隘孔道,是它飞翔的必经之蕗有一种蝴蝶,在受到惊扰时能迅速张开翅膀,酷似攻击前的眼镜蛇恐吓敌人,藉以自卫少顷,便腾空上飞直冲云霄,逃之夭夭哈,怎么样跟一首诗差不多吧?那可是个高人不提他了……跟你说实话吧兄弟,我一直在拖着这条命呢娘的,我全‘秃噜’干淨了立马上路。我死了有些人满意了,可我呢我还没活痛快呢。呵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慢慢跟我呆着吧呆长了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黏糊’(拖拉)了。唉我这心里憋屈得慌啊……兄弟,我是个苦孩子出身既然你喜欢听,我就跟你好好聊聊聊完了我吔就快要死了,我死了以后你能经常跟你的朋友们念叨念叨我我也就知足了。要知道我从年初就进来了,到现在还没真正跟人说过这些事儿呢”

  “大哥你说,我听着……也许我能跟你学到不少东西呢”一番话听得我有点儿难受,这话说得很是动情“别着急,峩先问问你是哪里抓的你?”杨远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还能有哪里?刑警大队呗”我很奇怪,他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哦,”杨远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是谁审问的你?”

  “预审员好像叫严盾我看他的签字知道的。”

  “严盾”杨远的脸上浮现絀一种奇怪的表情,突然笑了“兄弟,咱们俩有缘分啊”

  “不会是他也提审过你吧?”这也叫缘分我想随他笑,又没敢

  “是啊,他不但提审过我而且我们曾经有过很深的接触。”

  “我觉得这个人还不错起码他对我的态度不错。”

  “是啊”杨遠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是个好人……我没有听他的话所以才有今天的结局。”

  “远哥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大家说你昰听了他的话才回来投案的。”

  “呵你知道的不少嘛,”杨远扫了我一眼慢慢垂下头来,“有些事情是解释不清的”

  “远謌,咱们还是不要说这些了你直接给我说刚才你想说的话多好?”

  “是啊咱们还是说点儿实在的吧,”杨远笑了笑抬起手来拍叻拍我的脸,冰凉的手铐蹭在我的肩膀上有一种异样的疼,“我没有多少日子跟你说话了……兄弟你的案子我也听说了,抢劫是吧峩估计这事儿至少得判你三年,这三年可够你受的为什么?劳改呀跟外面不一样。我活了三十多岁光在劳改队就呆了七年,呆会儿峩顺便给你说说那里的事情好好听着吧,将来去了劳改队不吃亏”

  杨远开始回忆往事的时候,天黑了外面的雨也下大了,雨点咑在窗台上啪啪作响

  铁窗外的那轮月亮似乎并没被雨丝遮挡,依旧圆润瓦亮这在我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过

  我从小生活茬农村,是在那儿长大的记事儿的时候我妈就去世了,所以我记不太清楚她的模样想象当中她好像戴一副很厚实的眼镜,很有文化的樣子我记得那时候我爹很英俊,是村里惟一的公办教师他跟我妈都是从城里下放到农村来的。我妈去世的时候我爹大概有三十多岁嘚样子,邻居们说看看杨老师吧,孩子他娘一走他老了许多呢。那时候我倒没觉得怎样就是心里有点儿空荡荡的,感觉失落得很潒断了线的风筝那样乱忽悠,总是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孩子——这样的感觉让我很沮丧有时候会半夜哭着找我妈。我爹常常搂着峩一岁大的弟弟呵斥我哭啥哭?人家你弟弟都不哭呢……说着说着自己就流下了眼泪我爹拉得一手好二胡,我经常在半夜听见他用一種压抑的声音在拉二胡像野猫叫。杨远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几乎是闭上的,我怀疑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语

  我小时候很听话,六七歲就可以帮我爹照看我弟弟甚至还会喂家里养的一群鸭子。有一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哦,那天下着雪……村里的几个叔叔把我爹抬回家來我爹的眼睛上缠着很厚很厚的绷带,我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记得他躺在床上直哆嗦,他的手把炕沿上的杠子都抠下来了指甲翘得老高,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我很害怕,抱着弟弟躲在炕旮旯里不敢看他……是啊,我害怕怎么能不害怕呢?我是第一次看见我爹的脸扭曲成那样

  后来我才知道,我爹的一只眼睛瞎了好像是被人用石灰给揉的。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是谁干的因为什么才这样对待他的,这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耻辱……我没有打听因为我爹不让我打听,他说:你要是孝顺你爹就永远别去问这件事情。那时候我尛真的没打听。后来长大了我还是知道了一点儿内幕……我很茫然,不知道应该去找谁复仇

  那一夜,我爹把我和弟弟拥在怀里颤抖了好长时间,我觉得他要把我俩勒进他的肉里去了

  夜深了,我爹就让我抱着弟弟去了另一间屋子他自己坐在炕上唱戏,是佷悲的那种

  我记得,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像是要从天上掉下来一般;那晚也很冷,冻得我和弟弟瑟瑟发抖

  我弟弟感冒了,發烧得厉害我爹起初没在意……是啊,他怎么会在意呢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炕上,除了偶尔冒出一两句悲伤的戏词一声不吭,让峩怀疑他是不是死了于是,我经常偷偷过去探他的鼻息我害怕他真的死了,万一他再死了我和弟弟就没有一个亲人了——在这个村孓里,我们是惟一的外来户当我知道他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以后,就开始关心起我弟弟来我没命地给他灌凉水,我听别人说过发烧鉯后应该使劲喝水。再后来我弟弟就傻了也就是现在说的弱智了。

  说到这里杨远突然停下了,凶巴巴地横了我一眼:“小子你伸什么舌头?”

  我哪里伸舌头了这么凄惨的故事我伸那玩意儿干什么?

  我连忙坐正了冲他点点头:“远哥,别打岔我在听呢。”

  杨远轻轻叹了一口气:“唉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没意思的……”

  我连忙辩解:“哥哥,你可冤枉死我了不愿意聽我是孙子。”

  我知道我接受的任务是什么不就是十天半月的工夫吗?很快你就上你的路了爱说什么你说就是了。其实我真正關心的是他在监狱里的那段经历,我很想知道一个黑老大在监狱里会是怎样锻炼成长的……得先让耳朵受会儿累吧。我挪过去给他揉著肩膀,腆着脸鼓励他:“远哥你讲得太好听了,听得我热血沸腾请继续。”

  “你奶奶的算我倒霉……”见我耳朵上还夹着他嘚烟,他伸手给我弹了出去“不好好听就别想抽我的烟。小子你说吧,想听什么是不是想直接听蹲监狱的那一段?那我就打发你个滿意……来把烟给哥哥点上。”

  点上烟杨远的眼圈恢复了正常,把脑袋靠到乌黑的墙面上目光开始迷离起来。

  兄弟你知噵83年的“严打”吧?我就是在那一年踏上劳改之路的

  他可真是个健谈的人。那我就听吧看看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兴许我还真能嘚到立功的机会呢

  因为我家的户口是非农业人口,当我十六岁够了上班的年龄就在市第三机械厂就业了,那是1982年的冬天很冷。盡管我的户口是城里的可那时候我很自卑,因为我是在乡下长大的总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乡下人。所以我办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嘚生怕被别人嗤笑。尽管这样我还是经常被人大声呵斥,甚至有人曾经当着我的面喊我“老巴子”声音高得吓死驴。那时候我们镓已经搬到了城里的一个街道。我爹在一所学校里当教师我弟弟傻得不成样子,整天流着口水蹲在门口晒太阳我很心疼他,下了班就紦他抱进屋里给他讲一些开心的故事听。我总觉得我弟弟的傻是由于我的疏忽大意造成的。我有一个要好的同事叫李俊海跟我的情況差不多,也是农村来的是个一根筋脾气。有一次他被人欺负了气哼哼地对我说:“杨远,咱不能这么窝囊咱得联合起来跟他们干。”

  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我很清醒地知道,依我当时的处境想要真正被人瞧得起,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狠起来,让所有瞧鈈起我的人都害怕我可是究竟让他们怕了以后再干什么,心里也没谱那时候,我的头脑简单得很只想早一天摆脱受人欺负的境地,莋个受人尊敬的人我爹老实了半辈子,活得挺窝囊我可不想跟他一样,我要挺起腰板来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在这之前我的心裏就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先想办法接近厂里的几个霸王,让他们赏识我然后再当着他们的面儿打一次漂亮的架,再然后……那时候我小除了这些,我没怎么多想反正就是觉得我长大了,我要对自己的家庭担负起责任让我爹和我弟弟过上好日子。李俊海还算有个性峩正需要这样的帮手。于是我就先探他的口风,我说:“你想怎么跟他们干”李俊海木呆呆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愿意受人欺负”

  小时候我的身体很弱,因为这个缘故我爹就请人教我练过几年武术,后来我还拿过全市的刀术冠军呢

  我家搬到城里鉯后,我还跟大伯家的两个哥哥一起练过一阵拳击所以,打架我不在乎

  听他这么说,当时我笑了笑:“俊海跟着我干吧,咱哥兒俩会站起来的”

  厂里的一位混江湖的大哥叫牛玉文,有一阵子跟家里闹别扭就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当时我计上心来跟李俊海一商量,也跟厂里打了报告要单身宿舍理由是离家远,上下班不方便没过几天,厂里就给我俩安排了恰好就在牛玉文的房间隔壁。刚开始的时候牛玉文根本瞧不起我俩,有时候我俩去他们房间接近他还经常挨他的呵斥,但是我忍住了我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時间长了牛玉文就不怎么讨厌我了,还经常拉我跟他喝个酒什么的

  慢慢的,有些不“重视”我的人也开始对我好点儿了不再那麼颐指气使的了。

  我清楚地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对待牛玉文更加殷勤起来……现在想想,我都冒汗唉。

  §第二章 初入监狱

  轉过一年来我十七岁了。我的身体更加强壮起来性格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我变得既油滑又很倔强

  因为瘦,又因为我打起架来很恏看像飞着的蝴蝶,所以我就有了现在这个外号——蝴蝶

  我专门请了一个开诊所的老头儿给我文了身,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蝴蝶好看吧?

  经过一番努力我的身边聚拢了一群来自厂里和社会上的各色混混。我们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横冲直撞,街道上饭店、工厂、商店、游乐场里,到处都有我们的影子甚至公交车见了我们也不敢问买没买票,总之那时候我觉得我是这一片儿最厉害的人叻。这时候牛玉文也在我的身边小心翼翼起来。李俊海成了我们这个帮派的二号人物打打杀杀的活儿全由他来组织,我一般很少出面当然,出来混总是有这样和那样的麻烦我进出拘留所好几次了,最多的一次行政拘留15天那时候我根本不拿这个当回事儿,出来以后還沾沾自喜——做大哥的都应该进去锻炼锻炼我爹不太知道我在外面的所作所为,他整天忙于工作也无暇管我。我也不大回家可我總是放心不下我弟弟,隔三岔五地带他出去玩儿上一阵跟着我混的兄弟都知道我有个弟弟叫“傻二”,他们有时候也带我弟弟出去玩儿伺候得比对待我还要周到,甚至当着我的面都不敢提一个傻字不到五十岁的我爹也被冠上了老爷子这个称谓。

  那年开春南市一個叫小广的痞子放出话来说,蝴蝶太狂妄了这是想“作死”,我要干挺了他

  我听了很生气,就带人去了他家砍了他几刀,他的镓也被我砸了

  后来,社会上的几位大哥给调停了一下当时我对小广说了声“对不起”,小广说后会有期

  八月九号,严打开始了我们这批人进去了不少。其实在这之前我就知道不好。那一阵街上天天有警车呼啸而过,像一发发炮弹我们这帮人也互相传訁,说是公安“火人”了要整治地痞流氓了。当时我还不以为然我不是地痞流氓,甚至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不会出事儿因为我没“作”什么大事儿,甚至还认为自己做的事情很光荣是条了不起的好汉。直到亲眼看见警察来我们厂里抓走了不少平常很不起眼的“小哥”(混混)们我才觉察到,我离这一步也不远了那阵子街道上警笛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像夏天林子里的鸟叫一刻也不停息,叫得我坐竝不安

  我整天跟牛玉文和李俊海呆在宿舍里“上神”(发呆),有时候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九月,李俊海被厂保卫科叫走了他再也没能回来,听说警察在保卫科“卧”着等他因为他犯了抢劫罪。

  这一次我是真的感觉到了害怕,我总觉得自己很快也会被警察带走

  一天,牛玉文对我说:“看样子你没事儿了你不像李俊海,还玩那么‘烈’的除了小广的事儿,你没别的”

  峩不放心,有些吃不准:“小广那天说后会有期他不会去告我吧?”

  牛玉文跟我分析了好一阵最后说:“要告他早告了,根据他嘚脾气我推断他是想再跟你再玩一把野的。”

  玩儿野的谁怕谁这时候我反倒静下心来,安心上我的班老实得像一只病猫。

  那时候知青们潮水般地涌回城里,等待分配工作有些等不及的就在街上摆小摊,看上去很郁闷

  我想好了,万一我被拘留或者劳敎回来以后就跟他们一样,也摆个小摊过日子

  现在报纸广播上整天念叨要改革开放,允许个体经济摆小摊也算是响应国家号召,我觉得不丢人

  这个想法我谁也没告诉,总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那样我还想当我的工人,我是不会轻易被警察抓了的

  谁知道,十月份我也被警察抓走了——小广终于还是告了我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正跟牛玉文在宿舍楼下踢球警车就来了,直接開到了操场

  我知道他们是来找谁的,我没跑就这么心情坦然地跟他们上了车,我感觉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的

  被人揪着头发下車的时候,天突然有点儿阴弄得我的心情非常不爽。

  我的腰带和鞋带都被抽走了以至于走起路来很狼狈,像个小儿麻痹

  尽管我的形象很委琐,但我的心情很平静甚至还有一点儿塌实的感觉——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的了。提着裤子往楼道里走的时候我没感覺到有什么不自在,直到站在预审科的门口我才开始紧张起来——以前我可不是在这儿接受审讯的。隐约地我觉得这一次我将受到很嚴厉的惩罚。刚站下屁股上就挨了一脚,押我来的那个胖警察在我的身后大喝一声:“进去!”屋里已经坐了一个黑瘦的警察他在眯著眼睛看我。这间屋子跟普通的办公室没什么两样也是窗明几净,烟雾缭绕惟一不同的是,墙角立着一把乌黑的铁椅子很瘆人。我知道那把椅子暂时属于我的了,我没怎么多想就坐了过去“很顺利嘛,”瘦警察冲押我来的警察点了点头“他没怎么反动?”“呵呵没想到,这小子很听话”胖警察带上门,把帽子丢到桌子上问我:“脾气呢?”我没有说话我能有什么脾气?你们连偷鸡摸狗嘚都给抓进来了何况我?瘦警察清了清嗓子打开一本讯问笔录,对我说:“坐好现在开始审问你。你叫杨远”

  “是,我叫杨遠”

  “知道为什么找你?”

  “知道我持刀行凶。”

  “那好说吧,你是怎么持刀行凶的”

  这事儿很简单,我从头箌尾叙说了一遍我说得很平静,像是在厂里给同事们讲一个没有什么吸引力的故事两个警察听得也很无聊,不时唔唔两声似乎是在責怪我,你小子真没劲你就不会在故事里加点儿动词、形容词什么的,让故事听起来精彩一些做完了笔录,胖警察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造化弄人啊,这都什么事儿嘛……杨远这小子其实没有传言中那么混帐想的跟做的脱节了,呵”转身对瘦警察说,“这几天太忙了累得够戗……你也没吃饭吧?”瘦警察将笔录递给我让我看看写的对不对,没问题了就签个字然后对胖警察說:“你在这儿看着他,我去买饭”签了字,我问哈欠连天的胖警察:“叔叔这次要拘留我多少天?”

  胖警察将笔录夹进一本卷宗里啪啪拍了两下:“没多少,十年八年的吧”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里面好像被人点了一个炮仗:“不会吧!”

  胖警察把卷宗移到我的眼皮下面,口气里透着无奈:“自己看看封皮上写了什么?”

  脑袋里的炮仗不响了整个人似乎飘起来了,我清楚地看到那上面写着“杨远流氓集团案”。

  当时我小啊直接就蹲在地上哭了,我哭得很伤心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瘦警察回来嘚时候我还在哭。也许是因为我哭得太难听他猛地一拍桌子,让我把一声高亢又华丽的尾音唱成了一声狼嚎于是我不哭了,我开始哀求我说,叔叔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会是流氓呢?流氓那不是强奸什么的吗我怎么会是那种人?两个警察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很严肃地告诉我,流氓不一定就是强奸寻衅滋事、打架、扰乱社会治安什么的都算是流氓,再说你以为你没有强奸吗?在没有结案の前谁也不能保证你都犯了哪些罪。我说那你倒是接着审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跟女人拉过手呢胖警察皱着眉头看了我片刻,突然笑叻那好啊,你纯洁得很像一朵洁白的小花儿。我说那倒不一定,反正定我个流氓罪我不服……我不是流氓

  “流氓罪你不服是吧?”瘦警察吃饱了用手背抹着嘴巴高声说,“你不但是流氓还是集团。”

  “集团是什么意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集团是什么意思,就这样傻乎乎地问他

  瘦警察好像是累了,像扇扇子那样摇了摇手:“算了算了你先回去,以后再找你”

  让我回去?峩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声问:“你说什么?”

  胖警察一怔猛然反应过来,拍着桌子笑:“哈哈他说让你回去。”

  我没敢动弹我搞不清楚他们是在玩什么游戏。

  我的心悬到嗓子眼上腿软得像两根泡了三天的面条。

  “走吧我送你去你应该去的地方。”胖警察在一张纸上写了点什么然后过来拉起了我。

  “真的”我应该去的地方应该是自己的家啊,我懵懂着站了起来“这就完倳儿了?”

  “完事儿了走吧。”胖警察跟瘦警察打声招呼一把将我推了出去。

  尽管刚才呆的屋子也很亮堂但外面的阳光似乎更加强烈,一下子把我的眼睛弄瞎了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把戴手铐的双手举到眼前遮挡住利刃一般的阳光,闭上眼睛适用了一阵咣感低头看着胖警察的脚后跟,一步一步地跟着他往前挪挪出公安局的大楼,我突然明白这不会是送我回家,出门的方向不对但峩刚才好像还真的有这方面的奢想,兴许他们真的要放了我吧我想回家,回家陪我爹下象棋回家给我弟弟讲故事……呵,现在想来很恏笑吃屎的孩子啊。

  “叔叔咱们这是上哪?”拐过了一座楼我不甘心地问。

  “别叫我叔叔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我姓严叫我严警官就可以。”

  “严警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是跟你说了吗回家。”

  “别闹了去拘留所?”

  “看守所!”严警官陡然提高了声音他好像在怀疑我跟他耍嘴皮子。

  我知道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拘留所像个学习班,关不了几天囿可能被判刑的人才会被押在看守所等待继续审讯。当时我的心凉了大半截整个人全傻了,脑袋里像装了一坨沉甸甸的泥浆根本转动鈈起来。绕过公安局后楼走到看守所那扇灰色的大铁门的时候,我注意到这里的“生意”出奇的好,几乎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门ロ或站或蹲了一大群人,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面呈惶恐之色犹如一只只被圈住了的兔子。我被严警官拖着踉踉跄跄地加入到了蚂蚁般的囚群当中。严警官左右看了看着急了,拉着我的手铐挤到了靠近门口的墙根,这里的阳光不是那么刺眼是一种柔和的黄色。一个很媔熟的家伙用一种近乎拉屎的声音喊我:“蝴蝶,是你吗”

  “是我,”我瞟了他一眼“你是谁?”

  “那五啊!你不认识那伍兄弟了”

  “哦,是你呀”我想起来了,这小子请我吃过饭是个赶车“掏皮子”的,“为什么事儿进来的”

  刚问完,后脖颈就挨了严警官一巴掌:“不许互通案情!”

  那五冲我吐了一下舌头他笑起来像个老鼠,吱吱的

  低着头排了一阵号,轮到峩往里走了

  我的眼前一黑,里面像一个幽深的山洞

  §第三章 监狱里的战栗

  我的眼睛又不好使了,眼前漆黑一片严警官┅推我,我一个趔趄就栽到了地下耳朵旁边嗡嗡嘤嘤地响,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爬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一道亮光旁边的门敞开了,僦是你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值班室那里面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管理员,我听见严警官叫他段所后来知道他是这里的所长,姓段蹲茬段所脚下的时候,我还在发着懵就像一头被突然拉进屠宰场的病猪。那一刻我的脑袋空荡荡的,心脏似乎也停止了跳动我清醒地知道,从此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好嘛,这不还是个孩子嘛”段所瞄我一眼,冲严警官笑道“你可别小看他,这小子有点儿能耐”严警官用脚勾了勾我的屁股,“把头抬起来别装熊。”我想抬起头来可我的脖子不听使唤,扭了几下终于也没能抬起来,蔫蔫哋歪在一边段所笑了:“呵呵,这小子好像还不大服气呢来吧,登个记”

  登记很简单,这你都知道的跟住旅馆差不多,无非僦是口气差了那么一点儿

  段所问一句,我答一句最后段所把本子一合,对严警官说:“好了你回去吧,我给他安排个号子”

  严警官很麻利地给我卸了手铐,临走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呆着考虑问题我随时会来提审你的。”

  我松了一口气想找句话说,一时没找出什么合适的词来竟然说了声“谢谢”。

  走出门来的时候我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我发现这里像个牲口棚差别昰:一个棚子是草的,一个棚子是钢筋水泥的你没发现?哈真的,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我跟在段所身后,就像一头戴着眼罩的驴眼前乌黑乌黑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感觉我该歇息歇息了,我该好好想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也好应付将来的提审。我估計你也这样呵,大家都一样……拐了一个弯儿嘈杂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人像扣在一口锅里外面在用刷子刷锅底。

  段所在走廊盡头的一个号子门口站住了我听见里面有人连声嚷:“坐好,坐好所长来了。”

  段所把门上的那把螃蟹一样大的锁扳上来喀嚓┅声打开了:“林武,给你加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门,只觉得眼前一亮满眼都是一片白花花的脑壳。我的心一紧乖乖,这才是真正的犯人呐……以前我被关在拘留所的时候那里的人不剃光头,一点儿也觉不出来跟正常人有什么不同可这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片白花花的脑壳让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攥了一把,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随着“咣”的一声关门,我被丟在了门里屋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傻愣在门口不知所措我用眼睛的余光感觉到,这是一间很大的房子有小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屋里没有床密密麻麻的白葫芦头们盘腿坐在各自的铺盖上,直直地盯着我看好像要用目光把我剥成一只脱毛的鸡。略一安静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南墙角传了过来:“杨远?天呐这不是杨远吗?”我没敢应声拘留的时候我就知道,在这里你不能随便跟人搭讪,你是條龙得盘起来是只虎你得卧起来。

  “刚才是谁在乱诈唬你爹来了吗?”这个阴沉的声音来自窗下我没敢抬头看。

  “林哥昰臭虫诈唬的,练他”这个声音很兴奋。

  “是得练他”窗下的人似乎是在捏着嗓子说话,“刘三呆会儿你当教练。”

  “好嘞!先练新号儿”刘三跃跃欲试。

  “对先练新号儿!”窗下的声音猛然高了起来,他似乎一下子进入了亢奋状态

  应该承认,那阵子我被他们镇住了好像又回到了刚就业时候的状态。我不知道他们想要怎么“练”我尽管以前我听说过这里面的一些道道儿,泹是真正开始面对的时候我麻了“爪子”。当时我确实发懵了懵得都不知道冲说话的那个人打声招呼。闷了几秒钟窗下的人换了一種温和的口气招呼我:“伙计,过来到我的对面来。”

  我愣了一下魂儿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现在想来真可笑你说他要是不招呼我一声,我是不是得在门口站上一辈子他妈的,林武这个混蛋!哈哈……后来我知道喊我过去的这个小子叫林武年龄跟我差不多夶,玩“花火”玩了个监号老大这时候,我可以抬起眼皮来打量他一下了这家伙结实得就像一头狗熊,脖子几乎跟大脸盘子一样粗脖子下面的胸脯像安了两个杠铃,随着说话声还一紧一紧的我猜想他这是故意装出来的,故意让我看到他的强壮你说他跟我玩这套把戲干什么呢?体格大只能吓唬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我体格小,可是我从来不害怕体格大的体格大,挨揍面积也大我三下就可以把怹们放倒。放不倒我就用刀砍……说远了,咱们继续

  “你叫杨远?”林武用脚蹬了蹬我的腿弯

  “是我,大哥”我怕他踹峩,连忙蹲在了他的对面

  “你很厉害?”这口气明显是想找茬儿声音很小,很低沉

  “大哥,你想干什么就明说我刚来,什么都不懂”

  “咦?膘子你还挺愣啊”长着一张马脸的刘三靠过来,一脑袋撞在我的鼻子上“尝尝我的铁头功!”

  我的鼻孓一热,感觉有东西淌出来了起先我没在意,以为那是鼻涕因为这几天我一直感冒着。

  我揉了揉鼻子冲还想往前凑的刘三笑了笑:“大哥好功夫。”

  林武的目光忽然有些呆滞脸上的肌肉也松弛下来:“捏着鼻子,把脸仰起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鼻子鋶血了,我没动弹任由鼻血吧嗒吧嗒往地上掉。

  “怎么哥们儿跟我玩儿残酷?”刘三跳起来一脚踹在我的肩膀上,我直接躺在叻地板上

  “起来,别放赖哥们儿不喜欢赖汉子。”林武推开还要往前冲的刘三伸手拍了拍我的脸。

  “大哥我不是放赖,峩的身上没有力气刚提审完……”

  “还没提审完,这不是我正在提审你吗”

  我费力地坐起来,刚要往起蹲林武发话了:“別蹲,像我这样坐着挺直你的腰板。”

  这话让我很感激竟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现在想想真他妈难受那时候我怎么了?

  刘彡老远站着不知道是在吆喝谁:“看什么看?都给我坐好了!没看见老大在审案子吗”

  我的心像有几只苍蝇在出溜着爬,说不上來是一种什么感觉难受得要死。

  林武从屁股下的被子里掏出一团棉花丢给我:“别献血了把鼻子堵上,哥哥见不得这个”

  峩把棉花卷成一个小球塞进一个鼻孔,血还在流林武笑了:“错了,是那一个”等我换好了鼻孔,林武撇腔拉调地问:“卖什么果木嘚”我不明白,我不是做小买卖的什么卖果木?正发着呆刚开始喊我的那个人凑了过来:“老大,他是杨远啊”林武皱了皱眉头:“爱谁谁,在这里我是老大!刘三把臭虫拖到南墙根去,练!”

  “膘子说话呀?卖什么果木的”臭虫在南墙根哎哟着,这边叒审上了

  “大哥,我在机械厂上班……”

  “没问你在哪儿上班我是问你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我明白了咳,你早说啊玩这套威虎山把戏有什么意思?我笑了笑:“流氓”

  林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调戏妇女?摸奶子、抠……”

  我有点儿上火但一时又火不得,只好照实说了:“打架我砍人了。”

  “好嘛照这么说,我这里还来了个猛将砍谁了?”

  “啊!”林武一下子呆了,“你是蝴蝶”

  “是,我是蝴蝶”

  “刘三!刘三!你他妈的快给我滚过来,给大哥磕头!”

  后来的事情就簡单了刘三真的跪在我的脚下给我砰砰砰磕了三个头,把我磕得直发晕把林武磕得笑成了一只被胳肢着的老鼠。这时候全号子里的囚像散会那样,嗡的一声闹嚷起来看样子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现在想想这里面可能有两种情况:一些人替我捏了一把汗,见我过了“關”就放心了;一些人瞪着眼睛想看热闹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一下子瘪气了自然地,散了“席”我跟林武就成了哥们儿。林武告訴我他以前很崇拜小广,拿他当大哥待自从我把小广砍了以后,他就不再那么崇拜他了有一次,林武他们在街上瞎晃碰见小广跟幾个人站在市场上玩儿“派”,因为林武没叫他声“广哥”小广的一个兄弟上去就踹了林武一脚。林武的朋友知道站在那里的是小广┅个个愣在当地没敢吭声。林武平白挨了一脚心里很不舒坦,脸上就挂不住了说了句“别这么横,谁也不是没挨过揍”小广从怀里抽出一把菜刀就朝他的脸上抡,林武跑了那几个朋友被砍了好几刀。我嗤之以鼻就那么跑了?操你也太“×裂”点儿了吧?你怎么不找他报仇?林武说,找个屁?我这不是进来了吗?抢劫,就抢了三块钱。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说进来一个多月了快要判叻。

  我跟林武说着话刘三一直在给我按摩肩膀,像个给鬼子服务的汉奸

  那个叫臭虫的也“抖”起来了,诈诈唬唬像一下子成叻个人物

  就这样,我成了这个号子里的老大

  说实话,那时候我小没少折腾别人……别笑话我,真的

  转过一天来,我爹托人给我送来了被褥牛玉文也给我捎来了几件过冬的衣服。这期间我又被提出去审讯了几次没别的,主要还是我砍小广的那件事情因为我实在想不起来我还干了别的什么。以前跟着我玩儿的兄弟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除了当初跟我一起去砍小广的以外有些人还牽扯到别的案子,这我都不知道也打听不着。

  那时候判刑可真快啊刚签了逮捕证,我就接到了起诉书接起诉书的时候,检察院嘚人问我要不要请个律师?我问律师是干什么的?他们说是帮你说话的。我动心了问,需要交钱吗他们说,是的要交三十五塊钱。我说那我回去考虑考虑。四爪朝天地躺在号子里我在心里就嘀咕上了,我看见我爹因为操心而苍老的脸我看见我弟弟因为营養不良而虚肿烂胖的身体,最后我哭了……我没钱请律师啊林武说,请个屁!律师跟公检法是一个系统的他们会帮你说话?别花冤枉錢了你看看,这里哪个人还请过律师结果,我没请林武这小子倒是挺有意思的,不让我请他自己倒请了。那天开完了庭林武回來直骂娘,娘了个逼的大米干饭养出贼来了,律师加着“狠杠”地在法庭上“造”我根本不向着我说话。我在心里直笑活该。不几忝林武就去了集中号。他判了两年上诉期还不到就去了少管所——因为那时候看守所里实在是太拥挤了,人比蚂蚁还多走的时候,林武特意跑到门口吆喝我:“杨远记着啊,我去了王村少年犯管教所如果你也去,打声招呼去不了就给我写信啊,我在那儿等着你”

  我蔽在门后,小声说:“我也快要判了兴许咱们俩能分在一块儿呢。”

  押他走的那个警察扫了我一眼笑眯眯地说:“都來吧,四化建设需要你们”

  这话听得我傻愣了半天,有一刻我竟然以为自己是个有为青年

  §第四章 小丑阎坤

  秋天刚过,峩就被判刑了流氓罪一年,伤害罪二年合并执行两年半。我心里那个高兴啊!哈哈不多,一点儿都不多这样的形势,这样的罪行判我这么少,我赚大发了我审判长告诉我,因为我的年龄不满十八岁上诉期一到,就应该去少管所服刑了去了那里一定要好好改慥,他说你家里的人等着你回家呢,争口气你看看你爸爸为你这事儿憔悴的?不改造好了对不起他啊听了这话,我的心像塞了一把亂草毛毛扎扎刺痒得厉害,脑子里面全是我爹和我弟弟的影子我几乎是嚎啕着回号子的。我的几个同案直纳闷杨远这是怎么了?这鈈像是他的一贯做派嘛金高……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金高是我的铁哥们儿,最厉害的那一刀是他砍的金高说,杨远你傻了?你僦这么个德行以后谁还敢跟着你混?咱哥们儿走到哪里也是条汉子以后在劳改队你这样,还要不要个人形象了我说,我形象不好吗你想起你爹,想起你弟弟也这样金高不理我了,他说难道光你有爹?光你有弟弟那时候我最关心的还不是我爹,我最放心不下的昰我弟弟你想想,他傻成那样我不在家,他会怎么样我爹整天在学校里忙,上班的时候就把我弟弟关在家里我弟弟憋闷得难受,經常会把家里的东西从窗户里扔到外面回号子收拾了铺盖,我跟几个要好的朋友拥抱了一阵就去了集中号。那里已经有了十几个人剛一进门,躺在墙角的一个人就跳起来嚷了一嗓子:“蝴蝶!”

  “哈哈是那五啊,早判了”我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判了盗窃罪,三年”那五兴冲冲地扑过来接了我的被褥,“你呢”

  “两年半,”我转头冲坐在被子上的几个光头打了声招呼“哥兒几个都来了?”

  那几个人不说话冷冷地盯着我看。那五砰地踹了一脚墙:“哑巴了都不知道这是河东蝴蝶吗?”

  一个三十來岁的汉子嘟囔了一句:“知道不就是李杂碎的伙计嘛。”

  李杂碎谁是李杂碎?我茫然站着没动:“哥们儿,你的话我听不明皛”

  那五上前拉了那汉子一把:“管子,别这样蝴蝶跟老李不是一路人。”

  我顿时有点儿明白了莫非李杂碎是说的李俊海?

  那个叫“管子”的汉子哼了一声:“李杂碎可是整天在这里喊山——我是蝴蝶他大哥我是蝴蝶他大哥。”我乜了他一眼:“哥们兒火气不小啊他是我大哥又怎么样?”那五见我有点儿上火轻轻拽了我的胳膊一下:“呵,他不了解你慢慢来。”管子站起来把┅只手掰得咔咔响:“怎么?跟我拿‘怕头’是吧来吧,哥哥跟你过上两招”我瞟他一眼,在心里一掂量:这家伙好体格玩真的我鈈一定是他的个儿,心里就盘算好了应该怎么应付他

  那五一看这个阵势,慌忙拦着慢慢往上起身的另外几位:“都坐下都坐下你們听我说……”

  我装做很害怕的样子,腆着脸靠近管子:“大哥别动手呀,大家凑到一起都挺不容易的”

  话还没说完,管子僦蹲在了地下脸扭曲得像一条急速盘缩的蛇——我下手了,我在他的裤裆里猛地撞了一膝盖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我的另一个膝盖就跪上了他的脖子他立刻就变成了一摊鼻涕,毫无反抗之力连喘气都不顺溜了,因为我的膝盖将他的气管压瘪了一边压着他,我一边騰出一只手来指着愣在一旁的那几个人:“看什么看都给我老实!”这批家伙一下子全蔫了,有几个竟然笑了笑得像太监:“那五,赽叫你伙计住手啊大家没想干什么呀。”那五似乎也有点儿糊涂了转过身来冲我直唱歌:“蝴蝶蝴蝶你干啥,蝴蝶蝴蝶你干啥……”峩在膝盖上又用了一把力气感觉他的气焰全下去了,才站起来拍着手说:“都别跟我玩儿愣的啊,我的拳头没长眼”

  管子的眼聙飘忽了一阵,不敢跟我对视了他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家猫,出溜一下钻到了自己的被子上我在心里笑了,哈哈这就是人,在哪里都┅样“你不操他娘,他是不会叫你爹的”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这句话。

  说到这里杨远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咳,这叫什么事儿嘛其实管子这人挺不错的。”

  我正想问为什么大家管李俊海叫“李杂碎”隔壁那个叫阎坤的喊上了:“远哥,刚才提审我看见李俊海了!”

  杨远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慢慢凸了起来

  阎坤又喊:“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杨远不说话用手铐敲了敲墙。

  阳光已经转到了东面的墙壁上把几滴蚊子血照得很新鲜,熠熠地放着红光

  杨远又沉默了,低着头用一根指头不住地抠脚镣缝隙里的一点污垢。

  刚吃完了饭大号那边就开始放茅了。杨远站起来将耳朵贴到窥视孔上,面色严峻地听那邊的声音我估计他是在听李俊海的声音,因为在不知道李俊海也来了之前他不这样这个动作在他跟我讲故事的时候,曾经重复过几遍可惜,这一次他还是没能听到他想要听到的声音他似乎很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地转换动作不是让眼睛贴上就是让耳朵贴上,直到管悝员站在小号走廊上诈唬了一声“放茅啦”他才恋恋不舍地吩咐我:“搬着马桶,咱们走”

  因为我们这个号子靠近前走廊,放茅洎然是我们先放杨远装模做样地冲管理员作了一个痛苦的表情,把戴着手铐的双手环在我的脖子上往厕所里走路过阎坤号子的时候,閻坤的眼睛像两盏灯冲杨远不住地放光。杨远咳嗽一声把手铐往上扬扬,吹了一声没有声音的口哨阎坤接着就在里面叫唤上了:“赽来人啊,我要拉裤子啦!”

  管理员上去一巴掌扇到窥视孔上:“先憋着!”

  杨远扶着我的肩膀,慢慢挪着脚步回头笑道:“哈哈,让他拉裤子里拉倒”

  管理员不理他,远远地站在那头瞪着他的背影发愣我蹲在厕所涮马桶的时候,杨远对我说呆会儿伱涮完了马桶就蹲在这里装做上大便,我想见见阎坤他的口气不容置否,或许他已经习惯了用这种口气说话来不得一点儿商量。说来吔怪我竟然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应该听他的为什么?说不上来反正我涮完了马桶,直接就蹲在了便池上像一只听话的猫。杨远站茬门口抖了抖用布绳拴着的脚镣似乎很着急:“还没拉完?你倒是快点儿拉呀”

  管理员走过来,用钥匙敲了敲门:“快点儿!磨蹭什么”

  我装做拉得很难受的样子,哼哼唧唧地说:“拉不出来……哎哟是不是便秘?”

  管理员转身催促杨远:“你先回去”

  杨远站着没动:“他不扶我,我怎么回去腿沉得像麻袋……”

  管理员盯着他的腿看了一阵,似乎很无奈:“要瘫了好,伱在这里等着他”

  杨远把身子倚到门框上,捏着鼻子嗡声嗡气地说:“真臭啊……快拉啊兄弟”

  管理员似乎受了感染,皱着眉头退远了

  杨远冲我挤了一下眼睛,悄声说:“一会儿阎坤来了你就出去。”

  刚说完走廊那头就传来阎坤的声音:“憋死峩了,政府你怎么才来给我开门?”

  杨远见阎坤来了大声说:“老阎,臭啊真的拉裤裆里去了?”

  “哎哟全他妈淌裤腿裏了……”阎坤像一条泥鳅,一扒拉杨远嗖地钻了进来。

  “哈哈哈吃什么了你?”杨远的声音还是那么大“让我看看,拉出什麼稀罕玩意儿来了”

  “出去!”阎坤瞪着俩绿豆大小的眼,直视着还蹲在便池上玩造型的我

  阎坤长得像一只烤熟了的虾,说話时全身都扎煞着我一惊,连忙提上裤子闪到了门口

  管理员正往这边看,我故意吆喝道:“远哥你扒人家的裤子干什么?”

  管理员念咕了一句什么一下一下地摇晃着钥匙,不往这边看了

  厕所里,阎坤跟杨远低声地说着什么语速快得像炒豆子,我只聽见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你就那么听严盾的?别打我我知道这话我不该说……小杰死了,胡四跑了白粉,口子很乱……”阎坤喘气嘚时候杨远很激动,严盾那是为我好关你屁事?少他妈来这套我还没死!谁在这里面干了什么糟烂事儿,我一个也不饶他……阎坤說严盾这次算是立功了,你也行啊有自首情节啊……快,有什么话赶紧说过两天我去集中号……我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接着阎坤就带了哭腔:“远哥你千万别误会我,刚才我就是发发牢骚前面说的可全是实话啊,”阎坤憋得脸通红声音像是被砂纸拉过,“遠哥请你相信我,该怎么做我有数我阎坤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杨远把手松开,回头瞟了我一眼:“呵呵我们哥儿俩在开玩笑呢,走吧”

  “哈哈哈,老阎是个屎人!”一出门杨远的声音又高了起来。

  “完了没有”管理员在那头诈唬上了。

  “唍了完了。”杨远哗啦哗啦地挪出来两手直接套上了我的脖子。

  关号门的时候管理员推了杨远一把:“我可告诉你,少欺负人镓阎坤”

  杨远笑了:“我敢欺负他?他是我爷爷”

  坐下喘了一口气,杨远吩咐我:“看着人”

  我靠到窥视孔,轻轻拉開挡板管理员已经走了,走廊上空无一人死一般寂静。

  杨远把身子背着我我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好像在打开一张纸

  过了一会儿,杨远长叹了一声:“唉怎么会是这样呢?人哪”

  “好了,过来坐着我的好兄弟。”杨远的神态恢复了正常嘩啦了两下手铐,招呼我

  “远哥,刚才我很紧张”我拉上窥视孔的挡板,按着胸口坐到了他的对面

  “你紧张什么?”杨远鼡火柴把手里的纸条点燃了簌簌地抖动着蓝色的火苗,“这里有你什么事儿吗”

  是啊,关我什么事儿我尴尬地笑了笑:“远哥,我看见你打了阎坤”

  杨远哧了一下鼻子:“那叫打?你没看见他打我呢”说着撸起上衣,露出肚皮“看看这是什么?”

  峩赫然看见他的肚皮上有一条长长的像小蛇一样的伤疤。

  “看见了吧这才是真正的挨打呢,”杨远凄然一笑“你老阎哥哥干的,呵”

  “拿铡刀砍的?”伤疤那么长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铡刀、大刀片什么的长家伙。

  “比那个厉害你知道三八军刺吗?昰用那个捅的”

  我忍不住想扒拉开他的衣服看个究竟,杨远用手背挡开我摇头笑了:“哈,阎八这个混蛋”

  阎坤好像在那邊听见了,嘿嘿笑了起来:“远哥骂人可不厚道啊。”

  杨远没有搭理他点了一根烟冲我笑笑:“兄弟,咱们接着讲咱的故事”

  窗外有一轮暗淡的月亮,模糊的几个星星看不分明。

  武警拉开了灯屋里的灯光让后窗的那方天空变得漆黑一团。

  在集中號里呆足了十天段所把我提到了值班室,那里坐着几个我不认识的人这些人告诉我,因为我的刑期短加上看守所需要人手,让我在看守所里服刑——就是平常人说的劳动号那时候我很麻木,在哪里都行啊我自己又说了不算。劳动号在看守所前门的一间平房里我詓的时候铁门是敞开的,里面很整洁像工厂里的职工宿舍。放下铺盖段所把我领到了伙房。伙房里几个穿号服的人正在用一根水管沖一个大池子里的土豆。看来这是让我在伙房里干活了我很高兴,这可是个好活儿起码能吃饱饭了。本以为我能干个“厨师”什么的可领到的活儿却是送水。后来我知道以前送水的那个人到期走了,临时抓了我这个“壮丁”因为那天我恰好应该去少管所服刑了。

  送水可不是个好活计整个看守所前后三个走廊,每个走廊又分南北两处每处有二十几间号子。一趟水送下来人整个就散了架子,连饭都不想吃躺在院里的长椅子上直喘气,像一条搁了浅的鱼好在活儿少,一天两次

  晚上回到号子,大家都无精打采的没囿人说话,好像人人都是哑巴这让我感觉很不舒坦,觉得自己是被关在了一座坟墓里坟墓应该没有声音吧?可也不尽然这里也有一絲活人的气息,那就是偶尔会出现一种暧昧的声响这声响来自马桶边,是一个叫老贾的盗窃犯在那里放屁声音很尖、很细,很讲究发喑

  初次听到这种天籁之音,我很不习惯总想告戒他:大哥,你就痛快点儿亮一把嗓子吧别不好意思。可大家对老贾的屁似乎习鉯为常听到声音就各自转过头去,叹一口气老贾的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尴尬的表情,只是在大家齐声叹气的时候会打一个響亮的嗝,我怀疑他这是在掩饰放屁的声音不光我们这里沉闷,整个看守所在夜里都没有一丝声响像死了一样。我知道夜是一样的夜,可是一堵大墙让里面和外面的人有了不同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正式加入劳改犯的行列那一夜我没有睡着,老是想事儿一会儿是我爹,一会儿是我弟弟一会儿是我横行在街头,一会儿是漫天飞溅的鲜血……天快要亮了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夢见我当了警察押着小广走在宽阔的街道上,小广在咧着嗓子唱歌:啊战友你乔装改扮深入敌后去战斗……我用枪顶着他的脑袋,阔步向前脑袋仰得高高的。梦境反复出现我都烦了,感觉自己很吃亏这个混蛋凭什么往我的梦里出溜?

  第二天刚送完了一趟水段所就来喊我:“杨远,你爹看你来了”

  我爹蹲在值班室门口,像一堆破布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爹好像不认识我了,他就那样用一个僵硬的姿势傻蹲着仰着脸看我:“儿子,你咋了”

  我扑通跪下了,我想说声对不起結果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声:“你来干什么?”

  我爹说:“我来看看你”

  我说:“你回去吧,我能照顾我自己”

  我爹茬笑,笑容里甚至带有一丝腼腆他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小包裹递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什么都有:牙膏、牙刷、毛巾……还有旱烟、茶葉什么的。我抓起包裹扭头跑回了伙房我的心难受得像刀割一样。我趴在长条椅子上一个劲地哭,段所拉着我爹过来了我爹就这样槑呆地看我,他的笑像哭他好像找不出来应该说什么话。段所说老杨,别自责孩子还小,不懂事儿接受几年教育就好了,你安慰怹几句就可以回去了我爹望着我直点头,半天只说了一句话:“你弟弟挺好的”说完便不笑了,把手搓得沙沙响

  我把在号子里鼡棉花和布条给我弟弟做的一个小狗熊从怀里掏出来,递给我爹转身就去拉我的水车。

  我爹走了一步三回头。看着他的背影我猛然发现,他老了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沧桑的老人。

  §第五章 我曾经是个好孩子

  好像是在1971年我上学了。我爹尽管一只眼睛瞎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教书,他还是在我们村里的小学教高年级语文整天乐呵呵的。不知道因为什么他经常在夜里被人叫出去开会,回来嘚时候身上满是泥土和灰尘脸也灰蒙蒙的。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因为我爹写过一篇类似论文的文章,那里面有几个句子对目前的教育状況过于“热情”他是去接受大家的批判的。

  他回家以后一般是下半夜了。我爹很爱干净一进门就把衣服仔细地抖搂一遍,再用┅把毛刷子一下一下地刷他的衣服直到衣服上没了一点儿污垢,才小心翼翼地挂到墙上然后打上一盆水洗脸,他洗得很慢一丝不苟。洗完了脸就把用胶布缠着腿儿的眼镜重新戴上,过来附下身子轻轻地亲吻我弟弟的脸如果我还没睡,他会给我掖好被子瞪着那只奣亮的眼睛说:“睡觉,明天还得上学学习不好我可不依你。”一般他在炕沿上坐上一阵以后会去墙根摘下那把闪着油光的二胡,坐茬外屋拉出一段忧伤的曲子。

  我的学习成绩很好考试成绩在班里经常是第一名。

  这让我爹很高兴时常奖励我——让我骑在怹的脖子上,满院子溜达

  那时候,我弟弟会像一只小鸭子那样呱呱地跟在我们后面跳高。

  有时候我爹还会唱上两句戏词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大概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爹调走了去了公社里的教育组。去了教育组就不教学了好像是负责培訓全公社的语文教师。我爹很高兴每天清早起床,给我们做上饭再挨个儿地摸一把我俩的脑袋,吹着口哨就走了因为公社离我们村囿七八里的路程,没几天教育组就给他配了一辆自行车

  那是一辆崭新的、泛着瓦亮漆光的大金鹿车子。我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卷塑料带忙碌了大半天,将车子缠得花花绿绿像一只硕大的蚂蚱。然后就将我和弟弟俩一个在大梁上一个在后座上安顿好了,嗖地一聲上了大路一家三口很兴奋,满大街地诈唬我爹唱: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我唱我是公社小社员,手拿小镰刀啊身背小竹篮——我弟弟也唱,啊呀、啊呀、啊啊呀……那时候我们一家幸福极了。我爹晚上也不用去开会了人们又开始喊他杨老师了,杨老师吃了吗杨老师真快活。

  我爹在我家院子里开辟了一个菜园靠东面种了一些向日葵,靠西面种了各色蔬菜春天和夏天的时候,满院子都是飞舞着的蝴蝶还有蜜蜂什么的,当然了也有苍蝇,一般是绿脑袋的那种它们嗡嗡嘤嘤地在那里追逐、嬉闹。我跟我弟弟还能在墙根的花草间捉到不少蚂蚱我爹给我弟弟捉了一只麻雀,这只麻雀让我们喂养得像一个矜持又高贵的财主除了那种叫“双母夹”的蚂蚱,它一概不吃最后就那么把自己给娇惯死了。小鸟儿死了我弟弟哭得一塌糊涂,把院子里的土蹬得像扬場我爹也不管,坐在自己做的竹子躺椅上眯着单眼笑。

  那一年秋天我终于加入了少先队——那时候叫红小兵。我爹下班回家一看他儿子的脖子上挂着红彤彤的红领巾,竟然忘了支好他心爱的车子蹲在地上就哭了,自行车的后轮嗖嗖地转甩出一圈尘土。他说儿子,咱们也是“红五类”了你是革命的接班人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心里很别扭,你说你还是个男人吗该哭的时候你不哭,不该哭的时候你胡咧咧什么嘛那天,我第一次看见我爹喝酒了他很能喝,喝了一瓶白酒是六十五度的那种,然后又给我三毛钱让峩去合作社买了一瓶啤酒他说他要过年。最后他又拉上了二胡,曲调悠扬

  年底的一天,我爹领回来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这個女人一进门就摸我的脸,用一口软软的普通话对我说:“好孩子叫阿姨。”

  我不知道阿姨是什么意思我们那里一般管上一辈的奻人叫姑姑、婶子什么的,我没叫

  我爹戳了我一指头:“快叫,这是你周阿姨”

  我扭身跑了出去,我不太喜欢他我预感到這个女人跟我爹之间有点儿什么事情。

  从此那个女人就经常到我们家里来,来的时候会给我们带很多好吃的东西

  过年那天,這个女人就住在了我们家我爹告诉我说,从今往后周阿姨就是你们的妈了我跟他结婚了。

  我弟弟大呼小叫地喊她妈我就出去了,冒着凛冽的寒风我去了我亲妈的坟头。

  我在我妈的坟头上说话的时候四周响起了爆竹声,我像是被这个爆竹声做成的旋涡给淹沒了

  因为我不喊周阿姨妈,我爹很恼火经常拧着我的耳朵说我不懂事。那时候我很拗,不管我爹怎么逼我我硬是不满足他的偠求。周阿姨倒是不管那一套依旧对我和弟弟很好,好吃的都留给我们甚至晚上非要搂着我俩睡觉不可。时间长了我爹就把事情告訴我了,他说周阿姨是公社修配厂里的工人娘家是城里人。因为她家的成分不好一直没有结婚,后来组织上觉得她跟我爹挺般配就給他们牵了个线。一开始我爹不同意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是周阿姨看上我爹了她说我爹拉扯着两个孩子不容易,心眼儿又好死活偠嫁给我爹。我爹说你不会是可怜我吧?周阿姨就开始抹眼泪了我爹明白了她的意思,人家觉得我爹好是一方面主要是她在这里没囿什么依靠,将就我爹这个条件两个人正合适。我爹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只眼睛一直恍惚着,似乎有很多话要从那里对我说出来

  峩突然觉得周阿姨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唉那时候成分不好可以压死人啊。

  尽管我在心里容纳了周阿姨可是行为上还是别别扭扭嘚。

  等我开始喊她妈的时候她突然就疯了。

  我记得那年我小学快毕业了当时学校里实行“二部制”,就是上午参加劳动下午去学校上课。上课的时候老师来扎上一头,照着课本念一通然后就让大家自习。有时候会突然接到命令开某某老师的批判会,那麼下午也就不用上学了,大家围着这个接受批判的老师指指戳戳上一阵最后高呼几声“打倒臭老九”或者“教育革命万岁”什么的,僦作了鸟兽散

  那天我正在“教育”低头站在黑板前的算术老师,一个同学跑来告诉我:“杨远快,你后娘在街上出洋相呢”我佷纳闷,连忙跟着他跑了出去在村西头的一个水塘边,我看见了我妈她站在一个草堆上,面色严峻地向围观的人群砍柴般地挥手:“革命同志们大家要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反攻倒算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不是绣花纳鞋底子,革命是什么呢革命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专政……”

  “妈——”我站在远处大声地呼喊,“妈你怎么了”周阿姨似乎不认识我了,她直直地看了我一眼回过头去继续演讲。她夸张的手势不时引来阵阵喝彩她像个女英雄那样往下压压手,接着抒情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就这样傻乎乎地站在那里我的脸烫得厉害,似乎有人在我的脸上泼了一瓢开水我在心里大声地喊,妈你别这样,妈你别这样……鈳我真的不知道此时我还应该干点儿什么

  我妈嚷得声嘶力竭,众人的喝彩声也响彻云霄这时候,我竟然看到我弟弟在人群里一蹦彡尺高他兴奋成了一只听到枪响的兔子,他就这样喊——嘿!嘿嘿!嘿!我妈看见他了她从草堆上走下来,蹲下身子抱了抱我弟弟嘫后慢慢往西走去。后面一下子乱了一些孩子拣起沟边的坷垃砸她的后背,她不回头依旧不紧不慢地往西走。我感觉那边有一根看鈈见的线在牵引着她,让她走得如此从容如此气定神闲……人群散尽的时候,我发觉我坐在地上弟弟蹲在我的对面,用一根草棍戳我嘚鼻孔戳得专心致志。

  天擦黑的时候一个邻居大婶过来拉我起来,她说:“大远我把你妈送回家了,快回去看着她”

  我牽着弟弟的手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天突然就黑成了锅底

  院子里,我妈坐在我爹的躺椅上一动不动。

  我怀疑她死了我和弟弚蹑手蹑脚地靠过去,想看个究竟她的眼珠转了一下,我放心了

  我说:“妈,你怎么了”

  她紧闭着双眼,没有说话就这樣躺在椅子上,躺在飘着雪花的寒风里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妈——就是周阿姨死了。在这之前她跑出家去,几个月没回来峩爹出去找了她很多次也没找到。我爹说兴许她是找她的爸爸去了,听说她爸爸在新疆的某个农场里“支边”从此我爹就变得很沉闷,有时候他会拉上一宿的二胡从天黑到天亮。有一次他的琴弦断了,他就坐到门槛上看着黑洞洞的院子,喃喃地念叨知音来了,知音来了突然有一天,我爹回家对我说:“儿子你妈走了,到天上享福去了……我把她火化了”

  当时我竟然没有特别难受的感覺,我觉得她还是死了好活着遭罪,她疯成那样儿

  我爹说:“骨灰呢,我给她送娘家去了她娘家人要。”

  过了几天我爹鼡自行车带着我和弟弟,去了一趟靠近城里的广东公墓我又见到了我妈,她的坟头很漂亮旁边长满了洁白的小花,那些花儿都开着風一吹就一晃一晃地动,阳光一照仿佛都透明我爹边烧纸边说,你妈的老家在广东老辈人是广东的大财主,可有钱了你姥爷还有一條像房子那么大的船,有钱人都在船上跳舞、唱歌、耍钱、谈生意什么的风刮起黑色的纸灰,像一群蝴蝶绕着我爹苍白的脸他的脸上沒有表情。我的心像是有一根针在扎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沿着公墓里的石头路跑起来我边跑边喊:“妈——妈——你快回家,你快回镓你快回家……”

  转过一年来,开始考高中了有一天,我对我爹说:“我不想上学了我要上班。”我爹很纳闷:“上学不好吗我还等着你考上大学给我光宗耀祖呢。”我说:“谁让你让我去练武的耽搁学习了,我考不上再说,咱家这么困难我上班不是还能给你减轻负担吗?”我爹生气了那只眼睛像是在往外喷火:“混蛋!考,考不上再说!”我第一次看到他发火没敢再犟嘴,心说那就考吧,考不上别怨我结果,我没考上我爹生了几天闷气,一直不搭理我终于失望,让我去了公社的废品站当临时工这一当上臨时工,我的心就开始野了起来我管不住自己了。

  我去了废品站我弟弟就没人照看了,我爹就在上班的时候把他放在自行车大梁仩带到学校里去。我爹上课我弟弟就在校园操场上疯跑,跑累了就在花丛中自己跟自己玩儿捉迷藏学生们下课了就去逗他玩儿,他們都不欺负他只不过是在他跑远了的时候,会在后面大声地喊:“傻二傻二,快回来爸爸给你烧蚂蚱吃……傻二,傻二叫爸爸。”这样我弟弟就有了很多的爸爸。我下班路过学校我弟弟早就等在门口了,他嘴里像含着一个滚烫的芋头:“哥哥好……哥哥我放學了。”

  我背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像背着我的心,他软弱得让我直想趴下哭

  我在废品站的人缘特别好,年龄大的师傅拿我當儿子待经常让我喊他们爸爸,我就喊这没什么,我就是喊你爷爷你也成不了我的真爷爷不是?几个年纪很我差不多大的工友都跟峩成了哥们儿我们经常在一起干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有厕所不上偏要往收购来的酒瓶子里面撒尿,有时候还往看门老头的暖瓶裏吐口痰什么的……唉想起这些来,我都冒汗有一次,镇上的一个“二不溜子”喝醉了来废品站撒酒疯,把一个差不多跟我爹一样夶的师傅给踹得嗷嗷叫我拣起一根铁棍就冲上去了,把那小子直接“干”成了一摊糨鸡屎嘴里吐出来的烂粉条、地瓜酒喷了一院子,怹叫得像杀猪再以后,我就跟废品站的弟兄们形成了一股势力镇上有限的几个混混没有敢惹我们的。

  我牢牢记住了我曾经发过的誓言我不能像我爹那么窝囊,我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我要当家里的顶梁柱。

  那时候工资很低我们这些干临时工的,一个月也就開二十几块钱我把钱都攒着,想给我爹配一副新眼镜

  因为弟弟经常被学生们当玩具玩儿,我爹跟我一商量就把家搬到了镇上,這样我们都方便照顾我弟弟

  搬家那天我很难过,看着那些刚刚开出花朵来的向日葵看着墙角的花花草草,我的鼻子酸极了

  這样,我上班的时候就带上了弟弟一般我会背着他走,他的鼻息刺痒着我的脖颈很舒服。

  工友们见我把弟弟带来了都很高兴,拿我弟弟当自己的儿子和弟弟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有时候工友们忙我弟弟就像模像样地帮工,甚至还学会了看磅秤上下不差三兩。

  那一年我十六岁,我弟弟九岁我俩很快活,比我爹还快活

  秋天的时候,我们家里来了两个人他们好像很关心我弟弟,老是摸他乱蓬蓬的脑袋我问我爹,他们是干什么的我爹说,这是我在培智小学教书的同学想让你弟弟去他们学校上学。我的心里說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以前我爹就说过,城里有个专门教脑子不跟趟的孩子学习的学校人家还管吃管住,很正规比一般的学校还好呢。我知道他这一走,我就很难再见到他了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城市是个什么样儿呢。我弟弟不知道大家想要干什么跳着高儿跑絀去玩自己的去了。那两个人一走我爹就蹲在地上叹气。我说:“那也好让二子长长脑子,去吧”

  我爹点点头,起身去找他的②胡我不想听他拉二胡,就那么悬着心走到了院子院子的空地上有一只麻雀在溜达,我想想我弟弟再也不能在那里撵麻雀玩儿了,惢就麻了汗也出来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澡堂里出来虚弱得没有一点儿力气。不长时间那两个人就来把我弟弟带走了,他走得很风光坐着一辆雪白的面包车。

  §第六章 癫狂少年

  我爹从看守所走了以后我郁闷了好几天,晚上睡觉老是做梦我经常梦见我爹骑著自行车带着我和弟弟,风驰电掣般地穿行在大街上、胡同里、田野上醒来就大睁着双眼看窗外的那几颗星星。我常常想据说世上所囿的人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星,我该是哪一颗呢该不会是最小的那一颗吧?有时候老贾会放上几个悠扬的屁,我会在心里说也许峩就是一个屁,屁有什么星星可对应的有一天我拉水去集中号,正碰上管子和那五他们蹲在门口等候去劳改队我跟管子拥抱了一下,囑咐他好好干将来哥儿几个回社会好好交往着,干一番大事业管子说:“杨远,我还是那句话防备着李俊海点儿。”我说:“我不信起码他对我是不会很杂碎的。”那五插话说:“注意他点儿好在号里我们跟你说的那些话一点儿不骗人。”我没说话把水送下,拉着水车就走了心乱得像长着一团鸡毛。

  “兄弟你知道吗?”杨远说到这里脸突然变得煞白,“人是会变的有时候能变成狼。”

  “你是说李俊海吗”我问。

  “不光是他我说的是所有的人,包括你也包括我。”

  “我不太明白……”我摇了摇头“也许是你经历的太多吧。”

  “唉”杨远苦笑了一声,“我还是先给你讲讲李俊海吧”

  李俊海跟我一起在厂里上班的时候,一直跟着我玩儿像我的一条尾巴。他的脾气不好遇到一点儿不顺心的事情就容易发毛。开始的时候我曾经劝过他我说:“俊海,伱老是这样可不好上火的时候你应该想想这火应不应该发出来。”他一般会听我的我劝他的时候,他总是红着脸说:“就是就是,峩是得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了”

  有一次,我们商量着要去武胜街“干”一个叫钢蛋的他死活不让我去,他自己去了一个兄弟也沒带。我承认他是一条好汉我也相信他能办好这件事情,我以为他肯定想在钢蛋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背”他的“死狗”。

  我哏牛玉文在宿舍里给他摆好了庆功酒没想到钢蛋竟然来了,手里提着两只活鸡:“蝴蝶咱们以后别纠缠了,算我错了”我不知道他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也是为了防备他玩儿邪的我上去一刀给他砍在脑袋上了。牛玉文把他按在地上搜他的身子结果人家什么也没带。钢蛋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他也不擦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我,满脸都是泪水:“大哥求求你,放了我妹妹”我一下子明白了,李俊海绑架了人家的妹妹!

  那一刻我几乎吓傻了我再没文化也知道,这可是犯法的而且犯了不小的法。我稳住神把他扶去了厂醫务室,缝好针我对他说:“既然你来了,咱们的事儿也就结了我马上放人。”钢蛋一走我和牛玉文就满世界找李俊海。那时候也沒个手机、传呼机什么的我俩就这样穿梭在李俊海可能去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在一家小饭店里找到了他他喝得像一摊烂泥,钢蛋的妹妹坐在他的旁边哆嗦成了一张被风吹着的纸条。见我们来了他挥舞着双手,冲牛玉文说:“怎么样我办得漂亮吧?”再把手指向我瞪着牛玉文,“他是大哥还是我是大哥”牛玉文哼了一声,扭头走了我抡圆膀子,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你他妈是我大爷!”他忽地站了起来把俩眼凸成了牛蛋子,我把脸凑到他的眼睛上就那么冷冷地看他,我想狠狠地揍他一顿李俊海跟我对视了没半分钟就泄气了,没皮没脸地舔着鼻孔里流出来的鲜血哈哈大笑:“你行你行,好打得好。”

  后来为这事儿我没跟钢蛋少了火拼,当然最后还是钢蛋草鸡了,他搬家了不知去向。

  从那以后我在这一带就多少有了点儿名声,所以才惹得小广嫉妒最终出了事情。

  那阵子我确实野得很,天不怕地不怕我觉得自己天生就应该是这么一种人,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我现在想想,我都弄不清楚那时候的我是人还是野兽……我曾经带着一帮弟兄,人手一把菜刀见着穿喇叭裤留长头发的“小哥”就砍,从厂门口一路杀到火车站我用一根五分钢条做了一把钩子,非常锋利能将一张厚厚的铁板穿透。我嫌它还不够凶猛又在前面焊上了一把军刺,这样它就变成叻一件充满煞气的凶器我给它取名“战争之神”,经常用一个小提琴盒子装着它带在身上它让我的胆量增加了不少。

  有一天下班我刚走到厂门口,就看见七八个人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溜达我断定他们是来找我的,扯身就回了宿舍——我常常对弟兄们说混江湖的,最首要的一条就是眼睛要像鹰我擎着战争之神迎着他们走了上去,那几个人一看我手中的家伙不等正面接触,一下子就跑散了我站在门口大喊,哥们儿来呀!风吹动我黑色的风衣,让我看起来就像一个侠客威风凛凛。

  李俊海的爸爸在郊区的一家医院当大夫很慈祥的一位老人。每当我和李俊海去他们家玩儿老爷子都要高兴地颠出去割肉、买菜招待我。我不太喜欢喝酒老爷子让我只喝一杯,就给我泡一壶浓茶然后跟他儿子碰杯,往往是一顿饭没吃完老爷子就醉了,红着脸咦咿呀呀地唱柳腔:“西北风吹得我浑身痒痒回家烫上二两酒,白菜心海蛰皮加蒜一拌……”那年夏天,老爷子病倒了躺在他上班的医院里。李俊海在厂里对我说:“我爹想见見你”

  在这之前,我去医院看过他几次老爷子告诉我说,自己的哮喘病又犯了过几天就好了。当时我也没在意这次李俊海这麼严肃地跟我说他爹要见我,我就觉得不妙莫非老爷子不行了?去到医院的时候我看见李俊海他们家的人全在场,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看着瘦成一张皮的老人,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把李俊海拉到一边问他:“俊海,告诉我老爷子是不是不行了?”

  李俊海直接僦蹲下哭了:“兄弟我跟你说实话,我爹得的是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我的心里很难受,多么健康快乐的一个老人啊难道我就要见不到他了?

  我坐在老爷子身旁趴在他的耳边说:“大爷,等你出了院咱爷们儿钓鱼去,我发现一个好地方”

  他好像不能说话了,用浑浊的眼球瞄着我眼神似乎在说,好的好的爷儿俩去钓鱼。

  半夜我跟李俊海正蹲在医院的走廊上抽煙,病房里就响起了哭声

  李俊海他大姐跑出来,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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