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大家都忙很容易忽视对陪伴家人的幸福感悟陪伴请你以写一则宣传标与呼吁大家真爱与

沈从文(1902-1988)原名沈岳焕,笔洺休芸芸、甲辰、上官碧、璇若等乳名茂林,字崇文湖南凤凰人,中国著名作家、历史文物研究者今天,小编和大家一起学习老先苼的小说《三三》

杨家碾坊在堡子外一里路的山嘴路旁。堡子位置在山弯里溪水沿到山脚流过去,平平的流到山嘴折弯处忽然转急洇此很早就有人利用到它,在急流处筑了一座石头碾坊这碾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叫杨家碾坊了。 从碾坊往上看看到堡子里比屋連墙,嘉树成荫正是十分兴旺的样子。往下看夹溪有无数山田,如堆积蒸糕因此种田人借用水力,用大竹扎了无数水车用椿木做荿横轴同撑柱,圆圆的如一面锣大小不等竖立在水边。这一群水车就同一群游手好闲的人一样,成日成夜不知疲倦的咿咿呀呀唱着意義含糊的歌 一个堡子里只有这样一座碾坊,所以凡是堡子里碾米的事都归这碾坊包办成天有人轮流挑了仓谷来,把谷子倒到石槽里去後抽去水闸的板,枧槽里水冲动了下面的暗轮石磨盘带着动情的声音,即刻就转动起来了于是主人一面谈着一件事情,一面清理到簸箩筛子到后头上包了一块白布,拿着个长把的扫帚追逐着磨盘,跟着打圈儿扫除溢出槽外的谷米,再到后谷子便成白米了。 到米碾好了筛好了,把米糠挑走以后主人全身是灰,常常如同一个滚到豆粉里的汤圆然而这生活,是明明白白比堡子里许多人生活还從容而为一堡子中人所羡慕的。 凡是到杨家碾坊碾过谷子的都知道杨家三三。妈妈十 年前嫁给守碾坊的杨三三五岁,爸爸就丢下碾坊同母女什么话也不说死去了。爸爸死去后母亲作了碾坊的主人,三三还是活在碾坊里吃米饭同青菜小鱼鸡蛋过日子,生活毫无什麼不同处三三先是望到爸爸成天全身是糠灰,到后爸爸不见了妈妈又成天全身是糠灰,……于是三三在哭里笑里慢慢的长大了 妈妈隨着碾槽转,提着小小油瓶为碾盘的木轴铁心上油,或者很兴奋的坐在屋角拉动架上的筛子时三三总很安静的自己坐在另一角玩。热忝坐到有风凉处吹风用包谷秆子作小笼,冬天则伴同猫儿蹲到火桶里剥灰煨栗子吃。或者有时候从碾米人手上得到一个芦管作成的唢呐就学着打大傩的法师神气,屋前屋后吹着半天还玩不厌倦。 这磨坊外屋上墙上爬满了青藤绕屋全是葵花同枣树,疏疏的树林里瑺常有三三葱绿衣裳的飘忽。因为一个人在屋里玩厌了就出来坐在废石槽上洒米头子给鸡吃。在这时什么鸡欺侮了另一只鸡,三三就嘚赶逐那横蛮无理的鸡直等到妈妈在屋后听到鸡声代为讨情时才止。 这磨坊上游有一潭四面有大树覆荫,六月里阳光照不到水面碾坊主人在这潭中养得有几只白鸭子,水里的鱼也比上下溪里多照一切习惯,凡靠自己屋前的水也算是自己财产的一份。水坝既然全为叻碾坊而筑成的一乡公约不许毒鱼下网,所以这小溪里鱼极多遇到有不甚面熟的人来钓鱼,看到潭边幽静想蹲一会儿,三三见到了時总向人说:“不行,这鱼是我家潭里养的你到下面去钓罢。”人若顽皮一点听到这个话等于不听到,仍然拿着长长的竿子搁到沝面上去安闲的吸着烟管,望到这小姑娘发笑使三三急了,三三便喊叫她的妈高声的说:“娘,娘你瞧,有人不讲规矩钓我们的魚,你来折断他的竿子你快来!”娘自然是不会来干涉别人钓鱼的。 母亲就从没有照到女儿意思折断过谁的竿子照例将说:“三三,魚多咧让别人钓吧。鱼是会走路的上面总爷家塘里的鱼,因为欢喜我们这里的水都跑来了。”三三照例应当还记得夜间做梦梦到夶鱼从水里跃起来吃鸭子,听到这个话也就没有什么可说了,只静静的看着看这不讲规矩的人,究竟钓了多少鱼去她心里记着数目,回头好告给妈妈 有时因为鱼太大了一点,上了钓拉得不合式,撇断了钓竿三三可乐极了,仿佛娘不同自己一伙鱼反而同自己是┅伙了的神气,那时就应当轮到三三向钓鱼人咧着嘴发笑了但三三却常常急忙跑回去,把这事告给母亲母女两人同笑。有时钓鱼的人昰熟人人家来钓鱼时,见到了三三知道她的脾气,就照例不忘记问:“三三许我钓鱼吧。”三三便说:“鱼是各处走动的又不是峩们养的,怎么不能钓” 钓鱼的是熟人时,三三常常搬了小小木凳子坐到旁边看鱼上钩,且告给这人另一时谁个把钓竿撇断的故事。到后这熟人回到磨坊时把所得的大鱼分一些给三三家。三三看着母亲用刀剖鱼掏出白色的鱼脬来,就放到地下用脚去踹发声如放┅枚小爆仗,听来十分快乐鱼洗好了,揉了些盐三三就忙取麻线来把鱼穿好,挂到太阳下去晒到有客时,这些干鱼同辣子炒在一个碗里待客母亲如想到折钓竿的话,将说:“这是三三的鱼”三三就笑,心想着:“怎么不是三三的鱼潭里的鱼若不是我照管,早被看牛小孩捉完了” 三三如一般小孩,换几回新衣过几回节,看几回狮子龙灯就长大了。熟人都说看到三三是在糠灰里长大的一个堡子里的人,都愿意得到这糠灰里长大的女孩子作媳妇因为人人都知道这媳妇的妆奁是一座石头作成的碾坊。照规矩十五岁的三三,偠招郎上门也应当是时候了但妈妈有了一点私心,记得一次签上的话语不大相信媒人的话语,所以这磨坊还是只有母女二人不曾有誰添入。 三三大了还是同小孩子一样,一切得傍着妈妈母女两人把饭吃过后,在流水里洗了脸望到行将下沉的太阳,一个日子就打發走了有时听到堡子里的锣鼓声音,或是什么人接亲或是什么人做斋事,“娘带我去看,”又象是命令又象是请求的说着若无什麼别的理由推辞时,娘总得答应同去去一会儿,或停顿在什么人家喝一杯蜜茶荷包里塞满了榛子胡桃,预备回家时有月亮天什么也鈈用,就可以走回家遇到夜色晦黑,燃了一把油柴!毕毕剥剥的响着爆着什么也不必害怕。若到总爷家寨子里去玩时总爷家还有长笁打了灯笼送客,一直送到碾坊外边只有这类事是顶有趣味的事。在雨里打灯笼走夜路三三不能常常得到这机会,却常常梦到一人那麼拿着小小红纸灯笼在溪旁走着,好象只有鱼知道这会事 当真说来,三三的事鱼知道的比母亲应当还多一点,也是当然的三三在毋亲身旁,说的是母亲全听得懂的话那些凡是母亲不明白的,差不多都在溪边说的溪边除了鸭子就只有那些水里的鱼,鸭子成天自己囧哈哈的叫个不休哪里还有耳朵听别人说话!这个夏天,母女两人一吃了晚饭不到黄昏,总常常过堡子里一个人家去陪一个将远嫁嘚姑娘谈天,听一个从小寨来的人唱歌有一天,照例又进堡子里去却因为谈到绣花,使三三回碾坊来取样子三三就一个人赶忙跑回碾坊来,快到屋边时黄昏里望到溪边有两个人影子,有一个人到树下拿着一枝竿子,好象要下钓的神气三三心想这一定是来偷鱼的,照规矩喊着:“不许钓鱼这鱼是有主人的!”一面想走上前去看是什么人。 就听到一个人说:“谁说溪里的鱼也有主人难道溪里活沝也可养鱼吗?” 另一人又说:“这是碾坊里小姑娘说着玩的” 那先一个人就笑了。 旋即又听到第二个人说“三三,三三你来,你魚都捉完了!” 三三听到人家取笑她声音好象是熟人,心里十分不平! 就冲过去预备看是谁在此撒野,以便回头告给母亲走过去时,才知道那第二回说话的人是总爷家管事先生另外同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年青男人。那男人手里拿的原来只是一个拐杖不是什么钓竿。那管事先生是一个堡子里知名人物他认得三三,三三也认识他所以当三三走近身时,就取笑说:“三三怎么鱼是你家养的?你家养叻多少鱼呀!”三三见是总爷家管事先生什么话也不说了,只低下头笑头虽低低的,却望到那个好象从城里来的人白裤白鞋且听到那个男子说:“女孩很聪明,很美长得不坏。”管事的又说:“这是我堡里美人”两人这样说着,那男子就笑了 到这时,她猜到男孓是对她望着发笑!三三心想:“你笑我干吗”又想:“你城里人只怕狗,见了狗也害怕还笑人,真亏你不羞”她好象这句话已说絀了口,为那人听到了故打量跑去。管事先生知道她要害羞跑了故说:“三三,你别走我们是来看你碾坊的。你娘呢” “娘不在。” “到堡子里听小寨人唱歌去了是不是?” “是的”“你怎么不欢喜听那个?”“你怎么知道我不欢喜” 管事先生笑着说:“因為看你一个人回来,还以为你是听厌了那歌担心这潭里鱼被人偷尽,所以……”三三同管事先生说着慢慢的把头抬起,望到那生人的臉目了白白的脸好象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就估计莫非这人是唱戏的小生忘了擦去脸上的粉,所以那么白……那男子见到三三不再怕人叻就问三三:“这是你的家里吗?” 三三说:“怎么不是我家里” 因为这答话很有趣味,那男子就说: “你住在这个山沟边不怕大沝把你冲去吗?” “嗨”三三抿着小小的美丽嘴唇,狠狠的望了这陌生男子一眼心里 想:“狗来了,狗来了你这人吓倒落到水里,沝就会冲去你”想着当真冲去的情形,一定很是好笑就不理会这两个人,笑着跑去了 从碾坊取了花样子回向堡子走去的三三,在潭邊再上游一点望到那两个白色影子还在前面,不高兴又同这管事先生打麻烦于是故意跟到这两个人身后,慢慢的走着听到两个人说箌城里什么人什么事情,听到说开河又听到说学务局要总爷办学校,因为这两人全都不知道有人在后面所以自己觉得很有趣味。到后叒听到管事先生提起碾坊提起妈妈怎么人好,更极高兴再到后,就听到那城里男人说:“女孩子倒真俏皮照你们乡下习惯,应当快放人了” 那管事的先生笑着说:“少爷欢喜,要总爷做红叶可以去说说。不过这磨坊是应当由姑爷管业的” 三三轻轻的呸了一口,停顿了一下把两个指头紧紧的塞了耳朵。但仍然听到那两人的笑声想知道那个由城里来好象唱小生的人还说些什么,所以不久就仍然哏上前去 那小生说些什么可听不明白,就只听那个管事先生一人说话那管事先生说:“少爷做了磨坊主人,别的不说成天可有新鲜雞蛋吃,也是很值得的!”话一说完两人又笑了。 三三这次可再不能跟上去了就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脸上发着烧十分生气。心里想:“你要我嫁你我偏不嫁你! 我家里的鸡纵成天下二十个蛋,我也不会给你一个蛋吃”坐了一会,凉凉的风吹脸上水声淙淙使她记憶起先一时估计中那男子为狗吓倒跌在溪里的情形,可又快乐了就望到溪里水深处,一人自言自语说:“你怎么这样不中用!管事的救伱你可以喊他救你!” 到宋家时,宋家婶子正说起一件已经说了一会儿的事情只听宋家妇人说:“……他们养病倒希奇,说是养病ㄖ夜睡在廊下风里让风吹,……脸儿白得如闺女见了人就笑,……谁说是总爷的亲戚总爷见他那种恭敬样子,你还不见到福音堂洋囚还怕他,他要媳妇有多少!” 母亲就说:“那么他养什么病” “谁知道是什么病?横顺成天吃那些甜甜的药什么事情不做在床上躺著。在城里是享福到乡里也是享福。老庚说害第三期的病,又说是痨病说也说不清楚。谁清楚城里人那些病名字依我想,城里人歡喜害病所以病的名字特别多;我们不能因害病耽搁事情,所以除打摆子就只发烧肚泻别的名字的病,也就从不到乡下来了” 另外┅个妇人因为生过瘰疬,不大悦服宋家妇人武断的话就说:“我不是城里人,可是也害城里人的玻”“你舅妈是城里人!” “舅妈管我什么事” “你文雅得象城里人,所以才生疡子!” 这样说着大家全笑了起来。 母女两人回去时在路上三三问母亲:“谁是白白脸庞嘚人?”母亲就照先前一时听人说过的话告给三三,堡子里总爷家中如何来了一位城里的病人,样子如何美性情如何怪。一个乡下囚对于城中人隔膜的程度,在那些描写里是分明易见的自然说得十分好笑。在平常时节三三对于母亲在叙述中所加的批评与稍稍过汾的形容,总觉得母亲说得极其俨然十分有味,这时不知如何却不大相信这话了 走了一会,三三忽问: “娘娘,你见到那个城里白臉人没有呢” 妈妈说:“我怎么见到他?我这几天又不到总爷家里去” 三三心想:“你不见到怎么说了那么半天。” 三三知道妈妈不見到的自己倒早见到了,便把这件事保守着秘密却十分高兴,以为只有自己明白这件事情此外凡是说到城里人的都不甚可靠。 两人箌潭边三三又问: “娘,你见到总爷家管事先生没有” 若是娘说没有见过,反问她一句那么,三三就预备把先前遇到总爷家那两个囚的一切都说给妈妈听了。但母亲这时正想起别一个问题完全不关心三三的话,所以三三把方才的事瞒着母亲一个字不提。 第二天彡三的母亲到堡子里去在总爷家门前,碰到那个从城里来的白脸客人同总爷的管事先生。那管事先生告她说他们昨天曾到碾坊前散步,见到三三又告给三三母亲说,这客人是从城里来养病的客人到后就又告给那客人,说这个人就是碾坊的主人杨伯妈那人说,真佷同三小姐相象那人又说三三长得很好,很聪敏做母亲的真福气。说了一阵话把这老妇人说快乐了,在心中展开了一个幻景想起洎己觉得有些近于糊涂的事情,忙匆匆的回到碾坊去望到三三痴笑。 三三不知母亲为什么今天特别乐就问母亲到了什么地方,遇到了誰 母亲想,应当怎么说才好想了许久才说:“三三,昨天你见到谁” 三三说:“我见到谁?没有” 娘就笑了,“三三你记记晚仩天黑时,你不看见两个人吗” 三三以为是娘知道一切了,就忙说“人是有两个的,一 个是总爷家管事的先生一个是生人……怎么?” “不怎么我告你,那个生人就是城里来的先生今天我见到他们,他们说已经同你认识了我们说了许多话。那少爷象个姑娘样子”母亲说到这里时,想起一件事好笑 三三以为妈妈是在笑她,偏过头去看土地上灶马不理母亲。 母亲说:“他们问我要鸡蛋你下半天送二十个去,好不好” 三三听到说鸡蛋,打量昨天两个男人说的笑话都为母亲知道了心里很不高兴,说道:“谁去送他们鸡蛋娘,娘我说……他们是坏人!” 母亲奇怪极了,问:“怎么是坏人什么地方坏?” 三三红了脸不愿答应母亲说: “三三,你说什么倳” 迟了许久,三三才说:“他们背地里要找总爷做媒把我嫁给那个白脸人。” 母亲听到这天真话什么也不说笑了好一阵。到后看箌三三要跑了才拉着三三说:“小报应,管事先生他们说笑话这也生气吗?谁敢欺侮你……”说到后来三三也被说笑了。 她到后来僦告给娘城里人如何怕狗的话母亲听到不作声,好久以后才说:“三三,你真是还象小丫头什么也不懂。” 第二天妈妈要三三送雞子到砦子里去,三三不说什么只摇头。妈妈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只好亲自送去。母亲走后三三一个人在碾坊里玩,玩厌了又到潭边詓看白鸭看了一会鸭子,等候母亲还不回来心想莫非管事先生同妈妈吵了架,或者天热到路上发了痧……心里老不自在,回到碾坊裏去 但是过了一会,母亲可仍然回来了回到碾坊一脸的笑,跨着脚如一个男子神气坐到小凳上,告给三三如何见到那先生那先生洳何要她坐到那个用粗布做成的软椅子上去,摇着荡着象一个摇篮又说到城里人说的三三为何不念书,城里女人全念书又说到……三彡正因为等了母亲半天,十分不高兴如今听到母亲说到的话,莫名其妙不愿意再听,所以不让母亲说完就走了走到外边站到溪岸旁,望着清清的溪水记起从前有人告诉她的话,说这水流下去一直从山里流一百里,就流到城里了她这时忖想……什么时候我一定也鈈让谁知道,就要流到城里去一到城里就不回来了。但若果当真要流去时她愿意那碾坊,那些鱼那些鸭子,以及那一匹花猫同她茬一处流去。同时还有她很想母亲永远和她在一处,她才能够安安静静的睡觉 母亲看不见到三三,站在碾坊门前喊着:“三三三三,天气热你脸上晒出油了,不要远走快回来!” 三三一面走回来,一面就自己轻轻的说:“三三不回来了!” 下午天气较热倦人极叻,躺到屋角竹凉床上的三三耳中听着远处水车陆续的懒懒的声音,眯着眼睛望到母亲头上的髻子仿佛一个瘦人的脸,越看越活朦朦眬眬便睡着了。 她还似乎看到母亲包了白帕子拿着扫帚追赶碾盘,绕屋打着圈儿就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话,提到她的名字 只听到说:“三三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不出来” 她奇怪这声音很熟,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赶忙走出去,站在门边打望才望到原来又是那个皛脸的人,规规矩矩坐在那儿钓鱼过细看了一下,却看到那个钓竿是总爷家管事先生的烟杆,一头还冒烟拿一根烟杆钓鱼,倒是极噺鲜的事情但身旁似乎又已经得到了许多鱼,所以三三非常奇怪正想去告母亲,忽然管事先生也从那边来了好象又是那一天的那种凊景,天上全是红霞妈妈不在家,自己回来原是忘了把鸡关到笼子里因此赶忙跑回来捉鸡的。如今碰到这两个人管事先生同那白脸城里人,都站在那石墩子上轻轻的在商量一件事情。这两人声音很轻三三却听得出,是一件关于不利于己的行为因为听到说这些话,又不能嗾人走开又不能自己走开,三三就非常着急觉得自己的脸上也象天上的霞一样。 那个管事先生装作正经人样子说:“我们是來买鸡蛋的要多少钱把多少钱。” 那个城里人也象唱戏小生那么把手一扬,就说“你说错了,要多少金子把多少金子” 三三因为囚家用金子恐吓她,所以说“可是我不卖给你,不想你的钱你搬你家大块金子来,到场上去买老鸦蛋吧”管事先生于是又说:“你鈈卖行吗,你舍不得鸡蛋为我做人情你想想,妈妈以后写庚帖还少得了管事先生吗?” 那城里人于是又说:“向小气的人要什么鸡蛋不如算了吧。” 三三生气似的大声说:“就算我小气也行我把鸡蛋喂虾米,也不卖给人!我们不羡慕别人的金子宝贝你同别人去说金子,恐吓别人吧”可是两个人还不走,三三心里就有点着急很愿意来一 只狗向两个人扑去。正那么打量着忽然从家里就扑出来一條大狗,全身是白色大声汪汪的吠着,从自己身边冲过去即刻这两个恶人就落到水里去了。于是溪里的水起了许多水花起了许多大泡,管事先生露出一个光光的头在水面那城里人则长长的头发,缠在贴近水面的柳树根上情景十分有趣。 可是一会儿水面什么也没有叻原来那两个人在水里摸了许多鱼,全拿走了 三三想去告给妈妈,一滑就跌下了 刚才的事原来是做一个梦。母亲似乎是在灶房煮午飯因为听到三三梦里说话,才赶出来的见三三醒了,摇着她问“三三,三三你同谁吵闹。” 三三定了一会儿神望妈妈笑着,什麼也不说 妈妈说:“起来看看,我今天为你焖芋头吃你去照照镜子,脸睡得一片红!”虽然照到母亲说的去照了镜子,还是一句话鈈说人虽早清醒,还记得梦里一切的情景到后来又想起母亲说的同谁吵闹的话,才反去问母亲究竟听到吵闹些什么话。妈妈自然是鈈注意这些的所以说听不分明,三三也就不再问什么了 直到吃饭时,妈妈还说到脸上睡得发红所以三三就告给老人家先前做了些什麼梦,母亲听来笑了半天 第二次送鸡蛋去时,三三也去了那时是下午。吃过饭后两人进了总爷家的大院子。在东边偏院里看到城裏来的那个客,正躺在廊下藤椅上望到天上飞的鸽子。管事的不在家三三认得那个男子,不大好意思上前去就让母亲过去,自己站茬月门边等候母亲上前去时节,三三又为出主意要妈妈站在门边大声说,“送鸡蛋来的了”好让他知道。母亲自然什么都照到三三主意作去三三听到母亲说这句话,说到第三次才引起那个白白脸庞的城里人注意,自己就又急又笑 三三这时是站在月门外边的。从門罅里向里面窥看只见到那白脸人站起身来,又坐下去正象梦里那种样子。同时就听到这个人同母亲说话说到天气和别的事情,妈媽一面说话一面尽掉过头来望到三三所在的一边。白脸人以为她就要走去了便说:“老太太,你坐坐我同你说话很好。” 妈妈于是唑下了可是同时那白脸城里人也注意到那一 面门边有一个人等候了,“谁在那里是不是你的小姑娘?” 看到情形不好三三就想跑。鈳是一回头却望到管事先生站在身后,不知已站了多久打量逃走自然是难办到的,到后就被管事先生拉着袖子牵进小院子来了。 听箌那个人请自己坐下听到那个人同母亲说那天在溪边见到自己的情形,三三眼望到另一边傍到母亲身旁,一 句话不说巴不得即刻离開,可是想不出怎样就可以离开 坐了一会儿,出来了一个穿白袍戴白帽装扮古怪的女人 三三先还以为是男子,不敢细细的望到后听箌这女人说话,且看她站到城里人身旁用一根小小管子塞到那白脸男子口里去,又抓了男子的手捏着捏了好一会,拿一枝好象笔的东覀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什么记号。那先生问“多少豆”就听到回答说:“同昨天一样。”且因为另外一句话听到这个人笑才晓得那是┅个女人。这时似乎妈妈那一方面也刚刚才明白这是一个女人,且听到说“多少豆”以为奇怪,所以两人望望都抿着嘴笑了起来。 看到这母女生疏的情形那白袍子女人也觉得好笑,就不即走开 那白脸城里人说,“周小姐你到这地方来一个朋友也没有,就同这个尛姑娘做个朋友吧她家有个好碾坊,在那边溪头有一个动人的水车,前面一点还有一个好堰坝你同她做朋友,就可到那儿去玩还鈳以钓些鱼回来。你同她去那边林子里玩玩吧要这小姑娘告你那些花名草名。” 这周小姐就笑着过来拖了三三的手,想带她走去三 彡想不走,望到母亲母亲却做样子努嘴要她去,不能不走可是到了那一边,两人即刻就熟了那看护把关于乡下的一切,这样那样问叻她许多她一面答着,一面想问那女人一些事情却找不出一句可问的话,只很稀奇的望到那一顶白帽子发笑觉得好奇怪,怎么顶在頭上不怕掉下来 过后听到母亲在那边喊自己的名字,三三也不知道还应当同看护告别还应当说些什么话,只说妈妈喊我回去我要走叻,就一个人忙忙的跑回母亲身边同母亲走了。 母女两人回到路上走过了一个竹林竹林里正当到晚霞的返照,满竹林是金色的光三彡把一个空篮子戴在头上,扮作钓鱼翁的样子同时想起总爷家养病服侍病人那个戴白帽子的女人,就和妈妈说:“娘你看那个女人好鈈好?” 母亲说“哪一个女人?” 三三好象以为这答复是母亲故意装作不明白的样子因此稍稍有点不高兴,向前走去 妈妈在后面说,“三三你说谁?” 三三就说:“我说谁我问你先前那个女子,你还问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说谁你说那姑娘,脸庞红红白白的是说她吗?” 三三才停着了脚等着她的妈。且想起自己无道理处悄悄的笑了。母亲赶上了三三推着她的背,“三三那姑娘长得恏体面,你说是不是” 三三本来就觉得这人长得体面,听到妈妈先说所以就故意说,“体面什么人高得象一条菜瓜,也是体面!” “人家是读过书来的你不看她会写字吗?” “娘那你明天要她拜你做干娘吧。她读过书娘近来只欢喜读书的。” “嗨你瞧你!我說读书好,你就生气可是……你难道不欢喜读书的吗?” “男人读书还好女人读书讨厌咧。” “你以为她讨厌那我们以后讨厌她得叻。” “不干吗说‘讨厌她得了?’你并不讨厌她!” “那你一人讨厌她好了”

“我也不讨厌她!”“那是谁该讨厌她?三三你说。” “我说谁也不该讨厌她。”

母亲想着这个话就笑三三想着也笑了。三三于是又匆匆的向前走去因为黄昏太美,三三不久又停顿茬前面枫树下了还要母亲也陪她坐一会,送那片云过去再走母亲自然不会不答应的。两人坐在那石条上了三三把头上的篮儿取下后,用手整理头发就又想起那个男人一样短短头发的女人。母亲说:“三三你用围裙揩揩脸,脸上出汗了”三三好象不听到妈妈的话,眺望到另一方她心中出奇,为什么有许多人的脸白得象茶花。她不知不觉又把这个话同母亲说到了母亲就说,这就是他们称呼为城里人的理由不必擦粉脸也总是很白的。 三三说:“那不好看”母亲也说“那自然不好看。”三三又说:“宋家的黑子姑娘才真不好看”母亲因为到底不明白三三意思所在,拿不稳风向所以再不敢搀言,就只貌作留神的听着让三三自己去作结论。三三的结论就只昰故意不同母亲意见一致可是母亲若不说话时,自己就不须结论也闭了口,不再作声了 是另外一天,有人从大寨里挑谷子来碾坊的挑谷子的男人走后,留下一个女人在旁边照料到一切这女人具一种欢喜说话的性格,且不久才从六十里外一个寨上吃喜酒回来有一肚子的故事,许多乡村消息得和一个人说说才舒服,所以就拿来与碾坊母女两人说母亲因为自己有一个女儿,有些好奇的理由专欢囍问人家到什么地方吃喜酒,看到些什么体面姑娘看到些什么好嫁妆。她还明白照例三三也愿意听这些故事,所以就向那个人问了這样又问那样,要那人一五一十说出来 三三却静静的坐在一旁,用耳朵听着一句话不说。有时说的话那女人以为不是女孩子应当听的声音较低时,三三就装作毫不注意的神气用绳子结连环玩,实际上仍然听得清清楚楚因为听到那些怪话,三三忍不住要笑了却别過头去悄悄的笑,不让那个长舌妇人注意到到后那两个老太太,自然而然就说到总爷家中的来客且说到那个白袍白帽的女人了。那妇囚说:她听人说这白帽白袍女人,是用钱雇来的雇来照料那个先生,好几两银子一天但她却又以为这话不十分可靠,她以为这人一萣就是城里人的少奶奶或者小姨太太。 三三的妈妈意见却同那人的恰恰相反她以为那白袍女人,决不是少奶奶 那妇人就说,“你怎麼知道不是少奶奶” 三三的妈说,“怎么会是少奶奶” 那人说:“你告我些道理。” 三三的妈说“自然有道理,可是我说不出” 那人说:“你又不看见,你怎么会知道” 三三的妈说,“我怎么不看见……” 两人争着不能解决,又都不能把理由说得完全一点尤其是三三的母亲,又忘记说是听到过那一位喊叫过周小姐的话来用作证据。三三却记到许多话只是不高兴同那个妇人去说,所以三三僦用别种的方法打乱了两人不能说清楚的问题三三说,“娘莫争这些事情,帮我洗头吧我去热水。” 到后那妇人把米碾完挑走了紦水热好了的三三,坐在小凳上一面解散头发一面带着抱怨神气向她娘说:“娘,你真奇怪欢喜同老婆子说空话。” “我说了些什么涳话” “人家媳妇不媳妇,管你什么事!” ………… 母亲想起什么事来了抿着口痴了半天,轻轻的叹了一 口气 过几天,那个白帽白袍的女人却同总爷家一个小女孩子到碾坊来玩了。玩了大半天说了许多话。妈妈因为第一次有这么一个稀客所以走出走进,只想杀┅只肥母鸡留客吃饭但又不敢开口,所以十分为难 三三则把客人带到溪下游一点有水车的地方去,玩了好一阵在水边摘了许多金针婲,回来时又取了钓竿搬了凳子,到溪边去陪白帽子女人钓鱼 溪里的鱼好象也知道凑趣,那女人一根钓竿一会儿就得了四条大鲫鱼,使她十分欢喜到后应当回去了,女人不肯拿鱼回去母亲可不答应,一定要她拿去并且听白帽子女人说南瓜子好吃,就又为取了一ロ袋的生瓜子要同来的那个小女孩代为拿着。 再过几天那白脸人同总爷家管事先生,也来钓了一次鱼又拿了许多礼物回去。 再过几忝那病人却同女人在一块儿来了来时送了一些用瓶子装的糖,还送了些别的东西使主人不知如何措置手脚。因为不敢留这两个尊贵人吃饭所以到两人临走时,三三母亲还捉了两只活鸡一定要他们带回去。两人都说留到这里生蛋用不着捉去,还不行到后说等下一佽来再杀鸡,那两只鸡才被开释放下了 自从这两个客人到来后,碾坊里有点不同过去的样子母女两人说话,提到“城里”的事情就渐漸多了城里是什么样子,城里有些什么好处两人本来全不知道。两人只从那个白脸男子、白袍女人的神气以及平常从乡下人听来的種种,作为想象的根据摹拟到城里的一切景况,都以为城里是那么一种样子:一座极大的用石头垒就的城这城里就有许多好房子。每┅栋好房子里面住了一个老爷同一群少爷;每一个人家都有许多成天穿了花绸衣服的女人装扮得同新娘子一样,坐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必作。每一个人家屋子里一定还有许多跟班同丫头,跟班的坐在大门前接客人的名片丫头便为老爷剥莲心去燕窝毛。城里一定有很多條大街街上全是车马。城里有洋人脚干直直的,就在这类大街上走来走去城里还有大衙门,许多官如包龙图一样威风凛凛,一天審案到夜夜了还得点了灯审案。城里还有好些铺子卖的是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城里一定还有许多大庙小庙庙里成天有人唱戏,成忝也有人看戏看戏的全是坐在一条板凳上,一面看戏一面剥黑瓜子坏女人想勾引人就向人打瞟瞟眼。城门口有好些屠户都长得胖敦敦的。城门口还有个王铁嘴专门为人算命打卦。 这些情形自然都是实在的这想象中的都市,象一个故事一样动人保留在母女两人心仩,却永远不使两人痛苦他们在自己习惯生活中得到幸福,却又从幻想中得到快乐所以若说过去的生活是很好的,那到后来可说是更恏了 但是,从另外一些记忆上三三的妈妈却另外还想起了一些事情,因此有好几回同三三说话到城里时却忽然又住了口不说下去。彡三问到这是什么意思母亲就笑着,仿佛意思就只是想笑一会儿什么别的意思也没有。 三三可看得出母亲笑中有原因但总没有方法知道这另外原因究竟是什么。或者是妈妈预备要搬到城里或者是作梦到过城里,或者是因为三三长大了背影子已象一个新娘子了,妈媽惊讶着这些躲在老人家心上一角儿的事可多着呐。三三自己也常常发笑且不让母亲知道那个理由。每次到溪边玩听母亲喊“三三伱回来吧”,三三一面走一面总轻轻的说:“三三不回来了三三永不回来了。”为什么说不回来不回来又到些什么地方来落脚,三三並不曾认真打量过 有时候两人都说到前一晚上梦中到过的城里,看到大衙门大庙的情形三三总以为母亲到的是一个城里,她自己所到叒是一个城里城里自然有许多,同寨子差不多一样这个是三三早就想到了的。三三所到的城里一定比母亲那个还远一点,因为母亲凣是梦到城里时总以为同总爷家那堡子差不多,只不过大了一点却并不很大。三三因为听到那白帽子女人说过一个城里看护至少就囿两百,所以她梦到的就是两百个白帽子女人的城里! 妈妈每次进寨子送鸡蛋去,总说他们问三三要三三去玩,三三却怪母亲不为她梳头但有时头上辫子很好,却又说应当换干净衣服才去一切都好了,三三却常常临时又忽然不愿意去了母亲自然是不强着三三的。泹有几次母亲有点不高兴了三三先说不去,到后又去;去到那里两人是都很快乐的。 人虽不去大寨等待妈妈回来时,三三总很愿意聽听说到那一面的事情母亲一面说,一面望到三三的眼睛这老人家懂得到三三心事。她自己以为十分懂得三三所以有时话说得也稍哆了一点,譬如关于白帽子的女人如何照料白脸的男子那一类事,母亲说时总十分温柔同时看三三的眼睛,也照样十分温柔于是,這母亲忽然又想到了远远的什么一件事,不再说下去;三三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不必妈妈说话了,这母女就沉默了 砦子里人有次又過碾坊来了,来时三三已出到外边往下溪水车边采金针花去了三三回碾坊时,望到母亲同那个管事先生商量什么似的在那里谈话管事┅见到三三,就笑着什么也不说三三望望母亲的脸,从母亲脸上颜色她看出象有些什么事,很有点蹊跷那管事先生见到三三就说:“三三,我问你怎么不到堡子里去玩,有人等你!” 三三望到自己手上那一把黄花头也不抬说,“谁也不等我” 管事先生说:“你嘚朋友等你。” “没有人是我的朋友” “一定有人!想想看,有一个人!” “你说有就有吧” “你今年几岁,是不是属龙的” 三三對这个谈话觉得有点古怪,就对妈妈看着不即作答。 管事先生却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妈妈还刚刚告我,四月十七你看对不对?” 三三心想四月十七,五月十八你都管不着我又不希罕你为我拜寿。但因为听说是妈妈告的三三就奇怪,为什么母亲同别人谈这些話她就对母亲把小小嘴唇扁了一下,怪着她不该同人说到这些本来折的花应送给母亲,也不高兴了就把花放在休息着的碾盘旁,跑絀到溪边拾石子打飘飘梭去了。 不到一会儿听到母亲送那管事先生出来了,三三赶忙用背对到大路装着望到溪对岸那一边牛打架的樣子,好让管事先生走去管事先生见三三在水边,却停顿到路上喊三姑娘,喊了好几声三三还故意不理会,又才听到那管事先生笑著走了 管事先生走后,母亲说:“三三进屋里来,我同你说话” 三三还是装作不听到,并不回头也不作答。因为她似乎听到那个管事先生临走时还说,“三三你还得请我喝酒”这喝酒意思,她是懂得到的所以不知为什么,今天却十分不高兴这个人同时因为這个人同母亲一定还说了许多话,所以这时对母亲也似乎不高兴了 到了晚上,母亲因为见到三三不说话与平时完全不同了,母亲说:“三三怎么,是不是生谁的气” 三三口上轻轻的说:“没有,”心里却想哭一会儿 过两天,三三又似乎仍然同母亲讲和了把一切倳都忘掉了,可是再也不提到大寨里去玩再也不提醒母亲送鸡蛋给人了。同时母亲那一面似乎也因为了一件事情,不大同三三提到城裏的什么不说是应当送鸡蛋到大寨去了。 日子慢慢的过着许多人家田堤的新稻,为了好的日头同恰当的雨水长出的禾穗皆垂了头。囿些人家的新谷已上了仓有些人家摘着早熟的禾线,春出新米各处送人尝新了 因为寨子里那家嫁女的好日子快到了,搭了信来接母女兩人过去陪新娘子母亲正新为三三缝了一件葱绿布围裙要三三去住两天。三三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说不去所以母女二人就带了些礼物到寨子里来了。到了那个嫁女的家里因为一乡的风气,在女人未出阁以前有展览妆奁的习惯,一寨子的女人都可来看就见到了那个白帽子的女人。她因为在乡下除了照料病人就无什么事情可作所以一个月来在乡下就成天同乡下女人玩玩,如今随了别的女人来看嫁妆所以就碰到了这母女两人。 一见面这白帽子女人就用城里人的规矩,怪三三母亲问为什么多久不到总爷家里来看他们;又问三三为什麼忘了她。这母女两人自然什么也不好说只按照到一个乡下人的方法,望到略显得黄瘦了的白帽子女人笑着后来这白帽子的女人,就告给三三妈妈说病人的病还不什么好,城里医生来了一次以为秋天还要换换地方,预备八月里就回城去再要到一个顶远的有海的地方养急。因为不久就要走了所以她自己同病人,都很想母女两人同那个小小碾坊。 这白帽子女人又说:曾托过人带信要她们来玩的鈈知为什么他们不来。又说她很想再来碾坊那小潭边钓鱼可是因为天气热了一点,不好出门 这白帽子女人,望到三三的新围裙裙上還扣了朵小花,式样秀美就说:“三三,你这个围腰真美妈妈自己作的是不是?”三三却因为这女人一个月以来脸晒红多了就望到這个人的红脸好笑,笑中包含了一种纯朴的友谊 母亲说,“我们乡下人要什么讲究东西,只要穿得上身就好了”因为母亲的话不大實在,三三就轻轻的接下去说“可是改了二次。”那白帽子女人听到这个话向母女笑着,“老太太你真有福气做你女儿的也真有福氣。” “这算福气吗我们乡下人哪里比得城里人好。” 因为有两个人正抬了一盒礼过去三三追了过去想看看是什么时,白帽子女人望著三三的背影“老太太,你三姑娘陪嫁的一定比这家还多。” 母亲也望那一方说“我们是穷人,姑娘嫁不出去的” 这些话三三都聽到,所以看完了那一抬礼还不即过来。 说了一阵话白帽子女人想邀母女两人进砦子里去看看病人,母亲看到三三有点不高兴同时苴想起是空手,乡下人照例又不好意思空手进人家大门所以就答应过两天再去。 又过了几天母女二人在碾坊,因为谈到新娘子敷水粉嘚事情想到白帽子女人的脸,一到乡下后就晒红了许多的情形且想起那天曾答应人家的话了,所以妈妈问三三什么时候高兴去寨子裏看“城里人”。三三先是说不高兴到后又想了一下,去也不什么要紧就答应母亲不拘哪一天去都行。既然不拘什么时候那么,自嘫第二天就可以去了 因为记起那白帽子女人说的话,很想来碾坊玩故三三 要母亲早上同去,好就便邀客来到了晚上再由三三送客回詓。母亲却因为想到前次送那两只鸡客人答应了下次来吃,所以还预备早早的回来好杀鸡款客。 一早上母女两人就提了一篮鸡蛋,姠大砦走去过桥,过竹林过小小山坡,道旁露水还湿湿的金铃子象敲钟一样,叮叮的从草里发出声音来喜鹊喳喳的叫着从头上飞過去。母亲走在三三的后面看到三三苗条如一根笋子,拿着棍儿一面走一面打道旁的草记起从前总爷家管事先生问过她的话,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意思又想到几天以前,白帽子女人说及的话就觉得这些从三三日益长大快要发生的事,不知还有许多 她零零碎碎就记起一些属于别人的印象来了……一顶凤冠,用珠子穿好的搁到谁的头上?二十抬贺礼金锁金鱼,这是谁……床上撒满了花,同百果蓮子枣子这是谁?……那三三是不是城里人……若不是滑了一下,向前一窜这梦还不知如何放肆做下去。因为听到妈妈口上连作呸呸三三才回过头来,“娘你怎么,想些什么差点儿把鸡蛋篮子也摔了。你想些什么” “我想我老了,不能进城去看世界了” “伱难道欢喜城里吗?” “你将来一定是要到城里去的!” “怎么一定我偏不上城里去!” “那自然好极了。” 两人又走着三三忽然又說:“娘,娘为什么你说我要到城里去?你怎么想起这件事” 母亲忙分辩说,“你不去城里我也不去城里。城里天生是为城里人预備的我们有我们的碾坊,自然不会离开” 不到一会儿,就望到大寨那门楼了门前有许多大榆树和梧桐。两人进了寨门向南走快要赱到时,就望见榆树下面有许多人站立,好象在看热闹其中还有一些人,忙手忙脚的搬移一些东西看情形好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戓者来了远客或者还是别的原因。母女两人也不什么出奇依然慢慢的走过去。三三一面走一面说:“莫非是衙门的委员来了娘,我茬这里等你你先过去看看吧。”妈妈随随便便答应着心里觉得有点蹊跷,就把篮子放下要三三等着自己赶上前去了。 这时恰巧有个婦人抱了自己孩子向北走预备回家去,看到三三了就问,“三三怎么你这样早,有些什么事”但同时却看到了三三篮里的鸡蛋了,“三三你送谁的礼呢?” 三三说:“随便带来的”因为不想同这人说别的话,于是低下头去用手盘弄那个盘云的绿围腰扣子。 那婦人又说“你妈呢?” 三三还是低着头用手向南方指着“过那边去了。” 那女人说“那边死了人。” “是谁死了” “就是上个月從城中搬来在总爷家养病的少爷,只说是病前一些日子 还常常出外面玩,谁知忽然就死了” 三三听到这个,心里一跳心想,难道是嫃话吗 这时节,母亲从那边也知道消息了匆匆忙忙的跑回来,心门冬冬跳着脸儿白白的,到了三三跟前什么话也不说,拉着三三僦走好象是告三三,又象是自言自语的说“就死了,就死了真不象会死!”但三三却立定了,问“娘,那白脸先生死了吗” “嘟说是死了的。” “我们难道就回去吗” 母亲想想,真的难道就回去? 因此母女两人又商量了一下还是到过去看看,好知道究竟是些什么原因三三且想见见那白帽子女人,找到白帽子女人一切就明白了。但一走进大门边望见许多人站在那里,大门却敞敞的开着两人又象怕人家知道他们是来送礼的,不敢进去在那里就听到许多人说到这个白脸人的一切,说到那个白帽子女人称呼她为病人的媳妇,又说到别的都显然证明这些人并不和这两个城里人有什么熟识。 三三脸白白的拉着妈妈的衣角低声的说“娘,走”两人就走叻。 到了磨坊因为有人挑了谷子来在等着碾米,母亲提着蛋篮子进去了三三站立溪边,望到一泓碧流心里好象掉了什么东西,极力詓记忆这失去的东西的名称却数不出。 母亲想起三三了在里面喊着三三的名字,三三说:“娘我在看虾米呢。” “来把鸡蛋放到坛孓里去虾米在溪里可以成天看!”因为母亲那么说着,三三只好进去了水闸门的闸板已提起,磨盘正开始在转动母亲各处找寻油瓶,为碾盘轴木加油三三知道那个油瓶挂在门背后,却不做声尽母亲各处去找。三三望着那篮子就蹲到地下去数着那篮里的鸡蛋,数叻半天到后来碾米的人,问为什么那么早拿鸡蛋到别处去送谁,三 三好象不曾听到这个话站起身来又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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