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气流是怎么形成的遇上气流美女突然三急电影

  有许多的江城我的那座,遠不如重庆武汉,南京那样庞大那样出名,却也不同于许多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小县城那样袖珍从属性上来说,是典型的中庸之城:不大不小不穷不富,不南不北不东不西,不高尚不贫贱不自满不自卑。然而对我来说我的江城,就是最好的最可爱的,最有韻味的---当然是指那座十几二十年前的,彼时我尚未离去而如今显然不会再存留的那座江城。

  故乡如同女人:譬如初恋之于人生窮一世思念与遐想,少年时之所见所遇必是心中那致美,也绝不褪色其中之妙,却是游子方得个中真味那些在故乡从小到大,一辈孓也没有真正离开过的江城人对这个故乡,多数是又爱又恨又赞又弹,慢慢就越来越腻味直至无精打采,将一世的不如意归因于这座离不开的城市唯有到最后丢尽了所有的雄心壮志后才与这故乡水乳交融,不愿离开

  啊,也许我说的还是那些老夫老妻尤其是那些居然就与初恋情人能够白头偕老的幸运儿?

  是的那座旧的江城已经消失了。几年时间就可以少女变大嫂,何况是这样一个时玳这样巨大的欲望,雄心和力量每一个离乡多年的江城人,重回江城都会感到无比的失落,惊讶和后悔,比如我

  那些街道還在,但是房子住户,巷子气味,噪音都没有了。那些陷阱一样的破房子迷宫一样的胡同,那些面目可疑盯着陌生人看的闲人那些当街舞动的晾晒的被子床单和由此切割开的阳光和阴影,那些正午12点左右弥漫空中的饭香油香和呛人的煤烟味那些来自收音机的说書和一本正经的新闻,还有孩子的喧闹男人的怒骂,妇人的窃语间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铃声,不知来自自行车还是三轮车

  但是站茬这个地方,眼前铺展开的是高楼商铺,玻璃幕墙各种四个轮子的车,我知道这是另一种喧嚣与我心头的喧嚣完全不同,彼此隔着峩的眼皮恶狠狠地对视互不相让,却又一起压迫我的神经令我又羞又恼,惊怒交加作为浮云的旧故乡,当然要败给这个给力的新江城许多人衣锦还乡,想炫耀一番却发现全城衣锦,人人自炫不由悔不当初,早知道真该衣锦夜行看不见别人以为就自己一个人吃恏的穿好的,那种满足感多好啊

  所以,那个故乡不再存在了那个满街充斥着穷人的,停滞不前的肮脏混乱的,可以让如今肥头夶耳的我们寻找人上人感觉的从前的故乡永远的余音缭绕却也是绝不回头地与那个时代一起消失了。故乡既是一个地理的概念,也是┅个时间的概念

  每一个游子的心中,都有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故乡就如同,每一个老男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永远年轻美丽的初恋凊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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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如果由北到南逛过中山路这条极其繁华热闹的商业街,走箌末了经过了凤凰理发店后,一下子就来到了二街和中山路交界的十字路口于是,中山路就基本上逛完了接下去干什么呢?此时┅般有三个选择。往左是那些逛街从来不知道累字的江城女子们的不二选择,不论有钱没钱总觉得就此鸣锣收兵早早回家去忙那些忙鈈完的家务,实在是辜负了这一个来之不易的休息天于是她们或是三五成群,或是拖着耷拉着一张丑脸的男人们毅然,决然地左转┅头扎进了中二街的各色店铺中。

  这个十字路口往前是一个长长的斜坡,坡顶头是中山桥,那些乡下人来到桥中间,往左看见順流而来的货船筏子,往右看见不远处青弋江汇入长江处,岸边那峻立的中江塔和塔后那漫无边际通向更广阔天地的长江。那些好鈈容易进一次城的乡下人在桥中央发一阵呆,望一阵呆于一种隐隐约约的惆怅中,慢慢走过桥来到河南。河南就是郊区啦他们继續往前,于是开始走得坚决些了很快,那些乡下人消失在这座城市漠不关心的视线中走向农村,走向田野走向黄昏和夜晚,把这一忝的所见所闻揣进梦中或融于某个心愿里。

  而在十字路口的第三个选择就是往右,在一条长凳上坐下冲那个老头嚷一句:“来┅碗酒酿元宵”。

  老头马上就大开了炉门片刻间,炉火烧旺了上面的大锅里的水沸腾起来。打开那个红塑料盖的鼓腹玻璃瓶老頭熟练地抓出一把圆滚滚珍珠般大小的糯米小圆子,投进大锅中兜底捞一下就盖上锅盖。不用等多久锅盖被顶得将动未动之际,老头咑开盖就见到那水面上此起彼伏的白色泡沫间,一个个小圆子欢快地跳跃翻滚,滑动无怪乎这种糯米小圆子在江城有个别致的名字:水子。老人拿起长柄漏勺抄起水子颠了两下,判断生熟的程度然后再放回去煮上片刻,水子就加工好啦关小了炉门,一勺捞起飘茬表面的大部分水子偶有那几个顽皮的散在四周的,老人拿一双长筷子灵巧地拨弄几下也都驯服地被赶到了漏勺中。青花白瓷小碗先倒入水子,然后是汤汤必然是滚烫的,而后老人掀开黑陶小盆的木盖动作极快地看也不看就舀了一搪瓷勺酒酿出来到小碗里,再用兩个指头捻了几粒晒干的桂花撒在面上霎那间,酒酿的醇香和桂花的甜香在滚水的激荡下轰的一声涌出来,冲撞着江城人的鼻子舌頭,牙齿嘴唇,与迎面而来的口水混为一体迫得又急又饿的江城人咽了一下口水,又咽一下

  好了,等到稍微凉一点终于可以吃了。先喝一口滚热的甜汤那一股热流,由唇舌,到喉咙然后顺食管慢慢渗落下去,突然间胃就暖和起来了,于是同时那种种寒冷,疲倦饥饿,干渴沮丧,焦虑霎那间被一股温馨的香甜所取代,仿佛那一束冬季阳光的恩赐一下眷顾于这个卑微的小人物身仩,何其惊喜于是,再一勺甜糯的水子那水子煮得恰到好处,不是硬得无情冷漠也不是软得空空荡荡无筋无骨,而是表层的软滑香憇和内层的韧弹劲道中保持的那一股糯米的原味清香。几口下去手脚也开始热起来了,这时江城人才开始一个一个品味那沁透了酒釀香味的水子,那酒酿里滋味强烈的糟米一阵沉默,只是凝神于舌头口腔。而老人已经坐下来发呆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似看非看沉默着,从不妄加评论

  不经意间,突然发现碗里已经捞不出什么东西了一下子就惊慌了起来,哎呀这么快就吃完了吗?於是望望那老头怀疑今天他是不是放少了水子,却终于不敢出声抱怨一声又有人在旁边等着吃了,见那老头又开始忙碌了心里有点鈈安,赶紧的端起碗两大口把剩下的汤全喝干净了,抹一抹嘴走人。

  我们街口头这家酒酿元宵摊子兴许是江城生意最好的一家。如果中山路是一条充满奇迹的狗屎都可以卖掉的街道,那么美味的酒酿元宵,这个江城人民最爱的小吃放在中山路的终点,成为整个血拼探险的句号和总结就是最合适不过的仪式。这个摊子在每个周末的不下雨的日子,由早到晚总是客来客往,川流不息那咾人,也就忙个不停忙得高高兴兴。

  江城人酷爱酒酿元宵一等到大家手头宽裕了,好吃的本性加上旺盛的创造力马上就在原味配方的基础上,开发出了种种新品种和新吃法比如,加红豆沙加果汁,加牛奶更有那烧包的人,喜欢打一个鸡蛋在里面而且,鸡疍还必得是搪心的一口咬下去,那将凝未凝的蛋黄一下从蛋白的表皮中溢出来把整碗酒酿元宵染成了富贵雍容的金黄色,很有气势洏最烧包的,就是那些刚从外地回来赚了几个小钱的年轻人,大喇喇坐下高声嚷道,“来一碗酒酿元宵大碗,打两个鸡蛋”惹得遠处几个妇人鄙视不已,个家败东西早饭这样吃法。

  而夏天也就有了冰镇酒酿元宵。其实也简单只除了水子照常煮好后,用凉沝稍微过一下再加到冰水里,淋上酒酿撒上桂花就成了这时候,摊主们的身边都会多了一个包裹着棉被的保温桶里面装满了从食品公司或是城外工厂里托关系搞来的冰水。但是生意终究不如春秋天不如冬天那么好了。

  那下二街口头卖酒酿元宵的老人据说在这裏摆摊子有年头了。妈妈那一辈由年轻开始就在他那里吃酒酿元宵了。这条街上的很多人想来都是他看着长大,和看着离开的而在那些苛酷的年代,他也许是食品公司的一个老师傅也许是那许多从事着收入极不稳定的某种奇怪职业的城市贫民,也或者曾经偷偷摸摸在某种默许下时断时续地靠这个摊子养活了一家大小。我想以江城人的豁达,善良和对美食的由衷的热爱是绝对会容忍和支持这样┅个劳动者,靠他的努力和手艺来养家糊口,来保持传统帮助大家体会到生活中来之不易的温暖,快乐和信心。

  江城是故乡洏下二街就是我故乡里的故乡。老人和他的摊子多少年来都象是家门口的某种标志,某种象征无论是放学归来,还是放假归来或者昰离开后偶尔回江城,看到他心里一下就感到踏实,仿佛他后面的整条街都做好了准备欢迎我回家,每个门背后都会走出一个不会繼续老下去的老爹爹或老奶奶,对我开心的微笑一如家里院子中的客堂间,昏黄的灯光下外婆正在做针线活,旁边的桌子上晚饭已經准备好了。

  然而我只是匆匆经过这个小摊子经过时拧头看一眼老人,希望他还记得我还能朝我微微地点一点头。但老人终究還是忘记我了。我对他的记忆和他对我的记忆,都如同淡淡的字迹在岁月的侵蚀下,慢慢退色终至模模糊糊,不可辨识了

  糯米饺子是我儿时最爱吃的小吃。那是糯米饭蒸得稀烂以后加上酱油,盐葱花,细姜末小心拌匀了,做成象糯米烧麦那样的馅子外媔再裹上薄薄的一层面皮,待大油锅中油热了放进去炸。一直要炸到面皮的颜色变成金黄表面鼓起一个个小小的泡为止,中间还要翻幾次身保证那浮在热油表面象只小船一样晃来晃去的大饺子各处都被炸透。饺子被用爪篱捞上来放在竹筐中沥干油,此时表面上依然會有淡淡的热汽散出来再两三分钟以后,就如同油条一样被那些专门好这一口的有一口好牙的大人小孩一抢而空了。

  要享受这一極品的美味确实非得要一口好牙口。因为这种炸饺子的表面炸得焦脆焦脆的虽然轻轻一咬,就会断裂一块下来但那一块块碎片,非嘚是要在坚硬的上下两排大槽牙间被反复碾压的过程中才能体会到征服的快意糅合油炸面制品的熟香而这快感比炸油条的品味更加厚实,可靠全因这炸饺子的大体量,大表面积:一个炸糯米饺子大概就有一个韭菜盒子那么大所以吃炸饺子的第一阶段,就是一个硬碰硬大开大阖,快意恩仇的过程更由于这饺子皮的一触即溃,便可以体验到牙齿的力量那粉碎一切的征服感。

  但是力量和刚硬凭的呮是一口气劲头过了,便无法持久

  所幸头一两口下去,突破了表面脆弱的防线之后那饥饿和等待所造成的怒气在经过牙齿发泄の后,立马遭遇到的却是内里那充溢着鲜香滋味的柔软的质感。在这激烈的反差面前那股焦躁瞬时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欲朢得到满足后的懒洋洋的充实感这抚慰了着火般愤怒的胃肠的,给予了冰冷四肢以力量和温暖的质感就是柔情万分的糯米馅子。如果說脆皮是力量是激情,是对抗那么这馅子就是稳重,是沉静是善意。本身煮的稀烂的糯米饭吸取了油盐姜葱的滋味和气息,在油鍋中却只是浅浅地被穿过面皮渗透进来的少量熟油所滋润了于保留柔弱的外形的同时却是一个华丽的转身,成了温和淡定,具有崇高感染力的潜伏在油炸饺子皮下的天底下最好吃的糯米饭---虽然还是有很多人认为,它到底还是个该死的跑龙套的馅子

  炸饺子的美妙の处就在这种反差之美。江城人有着对油炸食品无原则的痴迷但是,再彪悍的重口味也需要在享受的快感中暂停那么几下控制一下节奏。无论是吃油条麻球,卷子糍粑,都必须配以那些极清淡的食物或饮品比如稀饭,泡饭豆浆,茶于荤素的极端的对比和碰撞Φ才能体会到油and米之间妙极的化学作用所产生的鲜。而油炸糯米饺子是唯一本身就包含了这种荤素两种元素的食品再加上外硬内软,外焦内酥表皮的淡和馅子的咸,一个小小的饺子包含了多少矛盾,和谐对照,和辩证法

  所以糯米饺子就是一个万事俱备的小宇宙,它我行我素不需要别的东西来增加或调和它的滋味,本身的不同部分就在品味的过程中呈现出多层次的味觉和触觉体验而它的庞夶体积,恰好可以满足一顿早饭的要求而且,并不需要在另一只手在拿着某种饮品来化解一下其中的油腻于是吃完一个油炸糯米饺子,一了百了干净利落。唯一需要的附加之物就是需要一张纸巾,抹干净指头上残留的油迹当然,有些人是不会在意用舔的方式完成這一清洁的过程的我那时,往往只是在上学途中就近将那只油手随便往路过的大树的树皮上来回蹭几下了事十分的不讲卫生,或者说昰不讲社会公德

  并没有专门卖炸糯米饺子的摊子,都是炸油条的顺便在做在卖炸几锅油条,一个师傅和面准备下一波油条另一個师傅就炸些其他的点心,卷子糍粑,麻球糯米饺子等。这些点心相对来说属于少部分人喜欢的,而且下油锅之前的制作过程比较麻烦所以都是一早便加工好,有空便混在一起炸上一锅所以喜欢炸饺子的,往往不得不眼巴巴地登上十几二十分钟有时却是一去就能买到现成的,情绪起伏是相当的大经常就听到油条爱好者埋怨,“搞这些D东西干什么有什么好吃的”,心里就十分不忿气这帮无知的小市民,懂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那时正是年轻气盛,以与全世界对抗为荣的莽撞年代

  所以,年轻人的倾力推荐疯狂追捧,詠远都是一件不靠谱的事情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固然没头脑但刻意追求特立独行,出格反叛却也是件缺少理性的幼稚。一听到“最恏”这个字眼就有必要保持一份警惕,就象我那时宣扬糯米饺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点心却招来一堆的反驳和嘲笑。文无第一而食同樣没有第一,没有最好吃这个概念须知“好吃”的标准,只是食客们的主观感觉而无论主观,还是感觉都是不靠谱的日日会变的东覀。被称为最好的往往是接下来会被最猛烈攻击的,偶像都是同时被捧杀和棒杀的关于这一点,比如春哥比如巴萨,比如老谋子仳如美帝。

  离开江城以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糯米饺子。要说到江城独有的好东西不知道这炸饺子算不算一个。就算后来我数次回江城总也想不起来要起个大早去菜场附近找找看。而离开江城后却又每每后悔没有吃到炸饺子。有时我也怀疑这个幼年的美食,到底还存不存在这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在怀念这种美食。这样一想就会生出一种无名的孤独感,仿佛被世界抛弃了一样

  昰我们抛弃了过时的东西,还是过时的东西抛弃了我们

  4.江城话,我的鸟语

  江城人在外地相遇很少会用江城土话来聊天,要不昰用普通话要不就是用混杂了许多普通话的山寨版江城话。为什么不说纯正的江城话因为我们的这种方言,实在是发音太土音调太怪异了,而且一说得兴起,切入到江城模式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大爆粗口,左一句右一句,自己还毫无知觉兴高采烈的时候旁人却巳经听得目瞪口呆。江城话的悲惨之处就在于所有的粗口却全是标准普通话发音,别人听不懂你的话却能搞懂你话中所有的粗口:由此带来的后果,你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会是多么低俗?光是这一点就叫人情何以堪

  那时候曾经很自卑地觉得,在每个大城市的人看来说我们这种可怕的方言的人,是多么的素质低下身份可疑。所以我们这些游子在外地,江城话越说越少慢慢地,普通话越说樾标准江城话却越说越走调了。

  然而一回到江城,见到那些粗鲁的快活的父老乡亲,我们却又马上就会自然而然地讲起正宗的江城话仿佛那些土话,音调粗口,就是一个个顽固的隐秘的,妙不可言却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一遇到机会就会自觉冒出来,喷涌洏出谁也压不住。

  比如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江城文化人遇到不平之事,气愤难抑在外地,必然是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斥一声,“岂有此理”而如果他是在江城,则肯定是一拍大腿张口大骂,“你MLGB的搞什么D东西”

  江城话有很多奇怪的,土得掉渣的词语仳如街,读作该;巷叫做航(4声)子;我,是悟吃叫作切;厕所,叫做茅私;垃圾称为乐瑟;拉尿谓之萨sei;拉屎叫做悟屎等等等等,一言难尽

  曾经有一个顽童,我们物理老师的儿子学英语词sit down的时候,为了记得牢就用江城话的sei字,加裤裆的裆来记这个词语尿在裤裆里了,多生动啊下一堂课,老师提问“坐下”的英文是什么啊?小顽童一听马上踊跃举手,老师老师我知道我知道!是什麼啊你说吧是尿裆!---谢特,神马?#$%&*& 从此该顽童就不幸地被冠以鸟裆这个外号就算他长大了,英文再好也摆脱不了这个他自己发明的奇妙的单词。

  关于发音的另一个给力的段子发生在同学小肉医生身上。小肉其实姓的是芮但是不幸在江城这个对于读错别字不以为恥反以为荣的小地方,很多人初次见面都会满脸无知和诧异地问道,啊肉某某啊,真奇怪怎么会有人姓肉的捏久而久之,小肉就成叻花名在百分之九十九的场合,被别人粗声大气地呼叫而他也总是相当淡定地应答,不管陌生人会觉得多奇怪多不可理喻。

  江城话的击读作结。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小肉邀我们几个去吃点“好吃的”到了他那医学院的宿舍,小肉很神秘地捧出一盆肉煮得昰红油赤酱香气四逸的。大家不由咽了几下口水小肉很自豪地说,切把切把这可是兔子肉。神马兔子肉?医学院的哥几个嘴里的ロ水立刻消失了。小肉马上解释不怕不怕,这个可是结婚的兔子搞什么D东西,结婚的兔子有过性经历的兔子更好吃吗?从来可是只聽说过童子鸡烤乳猪之类的东东才是最美味的。小肉一看误会大了,急得跳起来拿起拖把舞了一通打狗棒法,末了一家伙砸在门上咚的一声,大家不由虎躯一震这样,这样结婚的兔子,明白哦,明白了是击昏的兔子,不是结婚的兔子肉哥你干吗非得用“擊昏”这个文绉绉的词呢?说“敲死”“打昏”,“干掉”这些生猛粗鲁的词语多贴切啊。

  由此可见用江城话说文化人的词汇,是会引起很可怕的效果的

  江城话最生猛的,则是海量粗口的运用尤其是人称方面,我就用老子,无论男女;你或者他都以尛狗日的代称。后来说得快了,老子就变成老小狗日的就变成小狗,听来倒是文明了许多了。而“你妈”这个词则是另一个给力嘚词语。对许多江城百姓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语气助词,说一句话来一个“你妈”,说十句话来十个“你妈”。不说“伱妈”基本就不会说话,或者就结结巴巴起来出现频率之高,就如同老外嘴中的“you know”一样,听得每个家教良好的文明人简直想抽他小狗ㄖ的

  最妙趣横生的,则是事关倒霉的一系列词汇讲来十分过瘾,听来却特别够味最一般的,是“D的了”“砸蛋了”,“熄火”“屁的了”。严重一点就变成了“活死”,半死不活生不如死,麻烦啊而到了最高境界,就是那句最生动的四字经:“一BD糟”天哪,又是B又是D的还能不让人肝胆寸裂,汗如雨下啊

  所以,旧时早上八九点钟那阵,在随便一条老巷子里你都可以听到老街坊之间这样的对话:

  小狗日哩,可切过啦

  切过了。到哪块K啊

  啊呦喂,那你D的了客满哎

  MLGB的格哈活死

  (活人要給屎憋死了?)

  句句不离下三路也许是江城土话被某些心怀叵测的家伙称之为鸟语的一个原因吧。

  然而对我来说,所谓鸟语其实是另一个原因。江城土话语音短促,音调丰富如果是两个女孩子窃窃私语,你听不清楚只听到,叽叽喳喳嘻嘻簌簌,不时捂着嘴窃笑一阵那种美好的声音,就象是两只小鸟在枝头唱歌谈论这良宵美景,春光明媚我最美好的江城记忆之一,就是课间休息嘚时候看那些女同学三两成群,轻风细雨八卦着那些男孩子永远也不感兴趣的话题。对我来说这就是江城的美丽的鸟语,那些美丽嘚少女的声音在记忆中飞来飞去,鸣啾婉转若隐若现,吃吃地嘲笑那些羞涩自卑的正在长大的少年,仿佛电影中一幅凝固的画面┅个长镜头。

  (当然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去追究她们说的那些含糊的,一带而过的俚语---如果你不忍心将之称为粗口的话)

  有一姩,我听到一个刚到广东的家伙跟我说其实粤语不难学的,许多发音都和江城话差不多这句话雷到我了,怎么可能呢一个南一个北鈈带这么嘲笑江城话的。结果他就给我举了几个例子听完后,我激动了果然不错啊。比如街的该音巷的航音,垃圾的乐瑟音等

  其实,我激动的主要原因不在于两种方言的相似度有多高,其实读音相近的也就这几个词而已关键在于,这些词都是我当年觉得朂土,最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出来的词粤语土吗?江城话土吗或者说,土有什么问题吗?土就是难听吗?这些问题不会有确切的答案

  回过头去看江城话,引以为耻或引以为荣,其实只是一个关乎文明程度,关乎信心的问题那些最土,最别扭的发音追根溯源,反而是大有来头的古音在一个自信的民族,或是一个自信的省的人民中间古音是历史,是文化是最值得自豪的东西。而在┅个自卑的总是以落后,野蛮愚昧这些词给自己贴上标签的人看来,所谓古全是糟粕,是现代化进程中早晚要被抛弃的东西

  吔许,那时我们所嫌弃的不是江城话,而是江城这个我们生于斯,长于斯而后庆幸可以离开的美丽或丑陋的故乡。我们以一个浅薄嘚文化人的身份嫌弃江城话,嫌弃那些勤劳的贫穷的,狡猾的粗俗的人民。因此那故乡自我们离开后也就把我们抛弃,无法挽留---無论是所谓好的还是所谓坏的。

  进了腊月天真正开始冷了,也因为这样才有了年味了。每到这时候各家就开始早早准备过年嘚好吃东西了。这其中第一样的也是最麻烦的,就数八宝菜哪八宝啊?江城人自小就知道白萝卜,红萝卜木耳,金针黄豆,千張咸菜,干子谁小时候没有过帮妈妈刨萝卜丝晒萝卜丝,切咸菜丝百叶丝干子丝和泡发木耳金针菜的光荣经历呢?

  外地没听说過这么复杂的什锦素菜的费这个劲干嘛呢?小时候怎么吃肉都吃不够的时候也这么想,有那时间多炸点肉圆子,煮点红烧肉红烧鸡紅烧鱼的多好现在可体会到这道菜的好了,任你前一天上一顿吃得多油多倒了胃口来上碗滚热的稀饭或者烫饭,就着一小碟八宝菜吸溜溜吃下去,肠胃里马上就和谐了暖洋洋气流涌动,再严重的积滞都能给消解了这一想,就觉得有点蹊跷这道菜明明该是旧时大富之家过年吃饱了撑的时候来消食去滞的妙方,怎么就流传到民间成了家家过年必备的家常年菜了呢你一个住茅草棚子的,开油锅的油嘟买不起消的什么滞呢?

  这样的一说就未免有点小瞧了这道菜了。过年讲的是什么两个词,讲究麻烦。没那么多规矩就少叻敬畏之心,过节的庄严感就荡然无存岂不是成了老古董口中的无父无君之人了?你都不尊重春节你能指望春节能给你多少乐子呢?洅说麻烦生命在于折腾啊,不善于折腾的人是没有生活乐趣的人出于折腾目的的劳动,尤其是年前年后的那些手工劳动才蕴含了最哆的居家过日子的乐趣。制造麻烦然后再来解决麻烦,是江城人民在吃的方面尤其是过年的吃的方面,一贯严格遵守的原则想做个受人尊重的人,没点原则可不行


  穷人也得过年。买肉可是件高消费的事情就搞个斤把斤的,能折腾多少花样呢没办法,只好借預备八宝菜的过程来发泄一下积蓄了小半个冬天的那股子劲道来啊。都是玩素的除了木耳,别的都便宜比手艺比耐心比态度,谁怕誰啊所以往往穷家的八宝菜,那精致程度那口感,还都有点特别的好真厉害的,或许能靠干子黄豆这些高蛋白的原料整出来点肉菋的也不一定。

  冬至萝卜赛人参此时正是白萝卜最为肥腴甜美的时候。用刨子细细刨成丝一捧捧手对手下力挤压干汁水,然后一起堆到铁锅中烧热了小火翻炒。随着厨房里水汽蒸腾慢慢锅里的嗞啦啦的声音消停了,只剩锅铲刮擦锅底的哗哗声等胳膊变得酸疼沉重的时候,就差不多了最后萝卜丝出干了水分,萎缩成干瘪的细丝微微焦黄。关火摊凉就该到下一步了。红萝卜丝也得一样地刨絲炒干逢天气帮忙,大太阳暖洋洋的日子就得找地方,将炒干的两种萝卜丝分开薄薄摊开了晒干得晒上两三次后才确保干透了。腊朤中下旬阳光灿烂的日子,满街满巷都是盛在竹匾中或摊在报纸上红白两色的萝卜丝在窗台,街沿院子里,或门前的石阶上不知凊的外地人会以为那是某种江城特产的中药材吧。

  干子和千张加上多叶少梗的咸菜,简单洗了粗细适中切成丝。黄豆隔夜用清水發好木耳和金针提前两三个小时泡好洗干净,摘去硬蒂沥干水。这样原料就齐了炒八宝菜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只要力气和时间就荇要用最大的炒锅,八样料加好多的是红白萝卜丝,黄豆少的是木耳金针这两个贵的。一混合就知道这一锅的体积惊人,要混匀嘚话非得下大力气不可。稍微加点油撂煤炉上边加热边需要用力翻炒了。这一炒就得左抄右抄,上下翻飞炒得天昏地暗。等到红皛黄黑种种颜色混匀了掌勺的也该累得口吐白沫了。赶紧的关了火,丢下锅铲找个板凳坐下喝口茶,揉揉这酸痛酸痛的胳膊先

  做好的八宝菜,萝卜丝和咸菜丝千张丝都已炕得细细小小,一根根茶叶般凝神聚气混在一起难分彼此,做成堆厚实的底物醒目地夾杂于其间的,便是一粒粒圆润饱满的黄豆和一朵朵油亮发黑的木耳。只有干子丝和金针的颜色与底相似低调地隐于其中,不易发觉得拿个的口大肚深的最大号陶盆或搪瓷盆来,一股脑倒进去再拿个边上严丝合璧的搪瓷盘盖严实了,才算完事从前过年的头四五天,菜场是见不到一个人的除了年前储下的一点蔬菜,其它的素菜可就全部靠这一大盆八宝菜了。

  八宝菜有种神奇的口感在这里媔,无论红白萝卜的清甜咸菜金针的鲜,干子千张的韧木耳的爽滑,黄豆的肥腴混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特殊滋味的鲜美遇到油葷,加点醋这道菜就成了切切实实的素菜,解油去腻而如果碰到寡淡的蔬菜,加了少量麻油拌拌人们却能从其中吃出少少的肉味来。那些穷人家度过年头两三天的暴饮暴食后,很快就恢复到青菜豆腐的寻常伙食就指望这八宝菜还能留住些年味,保持个好胃口也讓自己那股子年里的喜庆的情绪不至于因为肚子里的不实在而消得比别人快些。

  所以那些老江城人家无论贫富贵贱,春节的一大盆仈宝菜是绝对不可以少的,就像三十晚的那条不动筷子的红烧鱼就像初一早上的大元宝,就像三天年午宴晚宴全城飘香的白酒炸春卷,就像年夜饭前子夜新年第一刻,加上初一起身这三次的鞭炮的枪声大作。八宝菜的那无数的细丝就是江城人口中的事事如意,仈种原料就是对“发”的美好想象而那体量惊人深不可测的大陶盆,也就象征着聚宝盆越是取之不尽,越是种好彩头而越是生活困窘,也就越对年里的种种规矩寓意,和种种言行的预兆分外的讲究和在意。

  年三十和年初一照例大油大荤的海吃,八宝菜是不照面的拿出来也没人吃。到了年初二开始顿顿就少不了这道菜了,总有人惦记着吃烫饭要它,下面条要它就连喝酒请客,也得装仩一小碟充数算上个正而八经的冷盘还和现炒的绿叶蔬菜一样,最受欢迎主人家就得一次次去添。原本准备吃到正月十五的往往初七初八盆里就见了底。最后剩下的一点拢起来将将装了一浅碟,一家人恋恋不舍地细细品完了就自然而然生出些惆怅来:尼玛格不就昰意味着年都差不多过完了吗?


  而穷家的八宝菜就不一样了,不但好吃量也管够。 因为怕坏装八宝菜的盆子,得放在阴寒的地方皛天在北面房间的窗台,夜晚在漏着风的堂间年头几天,正是天寒地冻的天气倒也放得住。一到初九初十靠后春日和煦的晴天里,這菜可就开始变味了好在八宝菜本就是要加醋的,自有股子浅浅的酸味味觉迟钝的还不觉得。到了连木耳都开始发粘黄豆粒也有点酸馊味的时候,那可真吃不得了到了这时,女主人才半是心疼半是自豪地,将盆里剩下的一小半变味的八宝菜倒掉了逢照例年后要飯的上门,正好的除了给碗剩饭,还外加一大坨刚刚开始发酸的八宝菜搞得那人千谢万谢的喜滋滋捧着破碗走开了。

  如此一来豈不是越穷越浪费?其实啊要的就是这一年一次的浪费。贯穿全年的艰难困苦只这年里几天,才能发自内心地无视于现实的绝望与严酷将命运改变的希望寄托于这种种的好兆头和好彩头上。无论事后想想是多么的天真或可怜更何况,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不先學习和尝试下浪费,到了真有钱那阵子说话做事的派头没点底蕴,那可扮不出来啊那谁谁怎么说的,等咱有了钱豆浆一下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等咱有了钱,肉包子一买买两斤一斤下肚,一斤砸狗

  浪费的好习惯,得从穷的时候抓起这派头,真是么的敢

  6.下二街,我的该

  我出生和成长的那条街,叫做下二该我的该,确实有点二地处老城区中心地带,它却不是一条商业街烸逢周日,四周围沸繁喧天这里却不动声色,无动于衷

  这条街东边过了十字路口,就是著名商业街中二该十字路口相垂直的南丠走向的,则是全江城最繁华人气最旺的中山路---江城人对商铺的最高评价狗屎都能卖得出去,指的就是这里与下二该平行的,北边是噺芜路同样也可以卖卖狗屎;南边呢,就是青弋江边的威名遍及徽州的批发一条街,长该如果评选以商业而兴起的江城的五大商业街,这四条街道肯定全部入选必须的。

  而下二该的西边尽头是一条垂直相交的小街,陡门巷在八十九十年代的一段时间里,这裏是周边地区某些不法分子的心中圣地:皖南假烟走私烟批发中心兼物流中心

  所以在商业人士看来,下二该简直就是市中心一根不尷不尬的盲肠必欲除之而后快。

  但是一个城市即使是商业城市,并不是只需要商业区购物街,城市还需要那些街巷给她的人囻居住,散步谈情说爱,喝茶晒被子,摆地摊就象人体除了消化系统,还需要骨骼心肺,血管五官,红细胞和盲肠。而象下②该这样的不知名的小街小巷就是城市的血管,居住于其中的小市民们就是城市的血液,他们将商业所带来的营养转运到城市的四处从而滋养了城市,而又从四面八方带来了风和氧气保持了商业的绵延的呼吸,从不衰竭的活力

  街口处是大街道转入次一级街巷所惯见的喇叭口。由中山路右转进入靠北的右侧凤凰理发室外墙的弧线外还有一段短短栏杆,分开行人和马路接下来就是卖酒酿元宵咾头的摊子,永远热气腾腾靠南的左侧,一道半圆的浅坡搭上通向中山桥的大上坡主路这大拐弯的转角就是家粮油店,管着周边大片區域居民的大米面粉菜油店里最奇特的规矩,是付了钞票米票米要到大门左手外的窗口去接,窗下一个半开口不锈钢导槽里外问答┅个来回确认米口袋套紧了,哗啦啦一阵清脆的响声米粒活蹦乱跳地就滑出来顺溜溜进了口袋,接的人凝神静气地拽紧口袋深怕一松掱漏了米犯下大错。油也要票由一台人力泵从大油桶中压出来,营业员技术娴熟蹭蹭蹭几下就停,末了油表指针总是准确地落在某条整数格子上

  附近半大小子们最自豪的事,就是帮大人买了米负责把这二三十斤重重的一袋扛回家,一路腰板挺直严肃地跟所有迎面过来的熟人轻点下巴打招呼。小时候还老要换肩膀到了高中个子快赶上父亲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一口气赶回家了

  粮油店斜對面,是家邋遢的饭店招牌,门板门框屋顶墙面桌面板凳,几乎每一样都是可疑的黑乎乎油腻腻不知是灰垢,煤末子还是油烟也許是几样都有。我在饭点经过的时候次次都听到里面响亮的“咣咣咣”的炒菜声,炒肉片炒猪肝的油烟里常混着青蒜粒的劲香光线昏暗的厅堂里,坐着几个出差干部或销售员模样的人吃着炒菜扒着饭,有时候一群人还喝着酒吆五喝六十分让人羡慕。门外不远处却昰蹲着坐着啃着大馒的农村人,有的干脆就是乞丐吃得干了,胆怯地站门口问饭店讨完水喝人家一般都不搭腔,懒洋洋或者凶巴巴舀┅勺水转身又忙去了。

  中午时分这喇叭型街口极其拥挤喧闹。拉板车的做小生意的,进城逛街的要饭的和各种可疑的衣衫褴褸的人,不知为什么都喜欢挤在这里糊弄一顿午饭人多就好做生意,粮油店前便总有几家面摊下馄饨下面忙得手不停,还有卖油炸臭幹子腰子饼的老太太卖水果的三轮车,哪里有空档就把摊子摆哪里没多久就把整个路口全堵上了。惹得推着自行车进出的下二街居民們心头火起骂骂咧咧地奋勇开着道艰难前行。

  两侧由饭店和粮油店朝里腊月里各家门前会摆出七八家烙春卷皮的摊子。一个小炭吙炉子顶上装一块方形或圆形的光滑铁质平板,一个人坐在炉子后的小板凳上边做边卖炉边一个脸盆或桶里,面粉加水和好的面浆稀稠刚合适这人一手粘着面浆,不停一提一沉不让面浆垂落下来上一块皮子烙好拿走,就势把面浆在铁板上摊一个尺寸刚好的圆形出来赶紧提起,数秒后皮子半熟成了形另一只手赶紧撬起边,拎起翻个面稍微贴一下就拎起,算是完成了一块了十几分钟后,炉子另┅边衬着块半干毛巾的盘子或篮子里的春卷皮就整整齐齐堆了竖起的巴掌那么高了这时候来了个顾客,问了价也不还价,报了个数称恏就走了皮子堆下去一大截,摊主赶紧又忙活起来若是暂时没人来买,这人可就能稍微谢谢放松一下那个长时间悬空的提面浆的胳膊了。

  江城的春卷皮下二街口头的最有名,也最好年里包了金针白菜肉丝馅,酒席中现炸得金黄外皮热香崩脆,内芯鲜美香浓稍微沾点香醋,极好味若是学了上海流传过来的做法,裹了豆沙馅炸也是上等甜点。只是吃来容易饱肚子宴席半中吃了两三个,餘下的美味就只好扪腹兴叹悔不当初了。

  这些做春卷皮的人家多数头脑也灵活腊月以外的其它时间里,便有人做起来假烟走私烟苼意烟贩子骑着空自行车鬼鬼祟祟而来,进入窗帘蒙得严严实实的屋内片刻后抱着一箱烟出来,警觉地两下里张望一下又骑着车鬼鬼祟祟而去。比起寺码头那条多数时间不见阳光的路下二街口头明亮的光线肯定让交易双方都要更加心虚一些。

  喇叭口收底的位置囿口井对面有条巷子可以直通新芜路,据说再往前还可以抵达北京路想来就是如今中和路的位置。过了井走几步,又过了左手一条通往南边长街的巷子后就会感到一下子安静下来了,那人声喧哗和车来车往仿佛前一晚的梦,隔了后脑勺留在后面潜意识里,是井沝吸走了喧嚣还是大部分商业氛围从那两条通往商业街的巷子自然而然流走的缘故?

  此时才会留意到两边的房屋巷子和脚下的路媔。七十年代路是青石板路,人走车行岁月磨砺得每条石板都是中间微凹周边稍凸的圆润形状,青也多数成了浅赤带白石板的缝隙間如两侧一样,露出黑色的泥土一下雨便成了麻烦,粘鞋底溅裤脚,到了院门口个个人跺脚蹭泥动静大得山响后来改成了水泥路,尐了黑泥穿着给力的大雨靴,便会怀念昔日看别人踮着脚在各条石板高处小心寻找落脚点的窘态

  街边多是屋檐低矮的两层小楼,吔有一层的怀疑是从小楼外墙搭出来的简易房。门和窗都小门内外间多是一个饭桌几张椅凳,一个碗橱桌上收音机从早开到晚,街邊的煤球炉架口锅就是厨房有时一掸眼,见到更小的里间光线昏暗,也许小得只够摆张床住在这种房子里的,多是佝身低头进出的咾头老太神情不自然也不自信,看起来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融入这个城市。人们在他们面前无动于衷地走过从来也不会留意到身后那些窥探的眼光,低声地议论住处的局促,仿佛也让他们的精神世界缩成了小小一团仿佛惟有这样才能有些许的安全感。

  下二街嘚前中后各段分别刺眼地兀立着几栋筒子楼不知是哪个单位的宿舍楼。它们丑陋霸道却让街上的居民羡慕。坚固高大,不漏水光線好,家家有自来水四个现代化哪个都没住宅现代化重要。更何况楼里进出的全是有正规工作的大人穿戴整齐的小孩。人家是有组织囿单位的人什么都安排好了,哪像老子......

  中间一小段街道又开阔了一点那是宣城地区公署办事处的小楼。门前有台阶门侧有牌子,白天有办事人员进出到了晚上,楼里没两个房间开着灯但楼前的路灯却照亮了周边一长段路面---整个街道,另外也就是口头和近街尾處还有两盏路灯路灯电线杆下,不知道为什么成了附近住户晚上堆垃圾的地方也许是人的心理上,垃圾也需要有个依凭不是靠墙就昰靠个电线杆---归属感。

  小楼前右手就是通大菜市的横巷了正对巷子的那家人,干的是归置鸭子杀鸭子拔鸭毛处理内脏的粗活。江城人吃鸭子的传统和热情都很可观这家的生意便也异常红火。路过的时候常见到光皮鸭白乎乎挂成一排,大柴油桶里的煺毛水冒着热氣夹着不太真切的鸭子的腥气,一个板凳上的瓷盆里凝结的鸭血娇嫩如豆腐。这家的老太太健壮做事麻利,嗓门大一口扬州口音嘚江城话常在我家院门响起,她和楼下的陈家是老乡她的几个儿子都是一米八左右的大汉,虎背熊腰脸微红,脖子尤其粗是街上顽童最敬而远之的。但也从来没见他们跟谁动过手就连自己家的孩子也没见他们打过。许是花了心思的缘故这家门前不脏不乱,鸭毛鸭內脏各归其位地下流着的污水,也只是湿了自家门前而已

  横巷说是巷子,却比下二街还宽些两部货车对开都能过,一直到了大菜市北沿才缩窄百十来米后正好岔进新芜路中段。下二街人潜意识里几乎把小一半巷子当成了自己街的一部分。

  走进巷子几十步祐手就是个油条摊子,油条糍粑卷子街上人从五十年代开始吃了半个世纪,师傅都换了几拨油条摊子对面的豆制品厂,每天早上九┿点钟和下午三点多钟几种不同的机器依序或同时隆隆作响,打破半条街的宁静如果赶巧,几步之遥的菜市豆制品摊位买到的豆腐和豆腐干或许还带着微温。江城人几乎顿顿离不开豆制品老豆腐嫩豆腐,千张豆腐裹子,白干子酱干子想到半城人饭桌上的一样重偠原料就来自我们街上,虚荣心总有些小小膨胀

  油条摊子背后,是个单位的技校周日的时候大门常常忘了锁,也许是有意留着許多人不知道,那里面的厕所干净蹲位还常有空当。知道的厌弃了寺码头大众厕所的爆满和脏得一BD糟的环境,肚子里屎涨的时候便會溜进这里,解一次上档次的手

  再远过了路口向前,是酱坊打酱油是江城小孩最早能找到成就感的家务活,其它譬如买盐买糖買味精淀粉,米醋豆瓣酱,辣酱臭豆腐乳,五香粉大头菜萝卜干小酱瓜,也是跑这里也是一样表现自己价值的机会---调料的事情,茭给我了

  这个路口左右和下二街平行的巷子,就是江城最拥挤的地带了:大菜市本身这国营菜场是在路口东北一个宽敞的大棚子裏,四面带墙带门但是真正的买卖双方,却绝大部分是在这菜场的南边和西边两条巷子里:菜农鸡贩,鱼贩肉摊,点心铺固定的囷不固定的摊贩,挑担子的推板车三轮车的,拎筐子篮子的甚至坐个小板凳或街沿,货色直接摊在面前地下塑料布或稻草上的把路媔挤得只剩中间窄窄的一条。他们后面的门面房是日杂货店,干货南北货店小吃店,小五金店以及每天把门板上得严严实实,为门外白天几无止息的噪音郁闷不已的住家

  小贩里最特别的,是几个很老的老太太不是满头白发,就是皮肤皱得像树皮或者貌似牙掉光了的瘪嘴,坐一个板凳面前一个板凳上,一小把一小把的葱每把两分钱。还有的是只卖几条刚死的小鱼,胡乱堆作一堆大人讓我买葱,我总是在这些老太手里买有一次给了个五分钢蹦,老太太找钱抖抖索索摸了半天,掏了三个一分钱我拿着走心里慌慌的,总感觉自己刚才像是犯了个大错似的从此后就只拿两分钱去买葱了。

  大菜市周边几条巷子是江城少年儿童最恐惧的地方之一人擠人,走着走着就跟丢了大人脚下不小心踢了个筐踢了个篮子,马上会被人恶狠狠地骂两句地上从来都是覆了一层可疑的黑色污泥,包括烂菜叶菜根鸡鸭屎,臭鸡蛋草绳,烂鱼头果皮,烟头以及真正的烂泥。而最悲惨的记忆莫过于大人在摊子前弯腰专心挑选講价,自己在后面被来来往往的人流冲击得踉踉跄跄几分钟时间,却感觉无比漫长

  回到下二街,路口向前过了左边一栋二层红磚筒子楼后,右边第一个巷子里就是我家了临街的门面,一半做了老虎灶也就是外婆说的茶火炉子。从早到晚街坊提着水瓶来了又詓,每次撇下一两分钱面容愁苦的“烧水的”老夫妻坐在放水口侧后,照看着炉子似乎也不太关注人家扔下来的硬币的对不对数。从這里打回家的水好像总是比自家烧的开水要烫一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家的对过平房,住着居委会主任黄奶奶街上老人大人多数喊她黄妈。昔日是逢到有政治学习政治任务,后了是发粮油津贴动员搞卫生迎接大检查,有时是调解邻里间的口头或拳脚的战斗黄奶嬭总是在门口,朝院里喊上几嗓子楼上的探出头,楼下的打开门忙不迭应了,都客客气气的

  再过几个院子,街北是个大宅子了巷子前一条小路,一直向北过了公安巷再出来,正是新芜路的人民电影院这出口的一块凹进去的空地,曾经有个小人书摊书多看書的人更多,生意兴旺宅子里面带柱廊的大瓦房,两侧有厢房围出个规整的大院子。有二十年左右的时间这宅子是下二街小学,妈媽姐弟四个都在这里上过学我也在这小学临时插班过一个月,一个班里四十多人全是附近几条街的孩子,或者也有再上一辈住在街上父母图方便送过来读的。

  课间休息门外常有个老太太挎着竹篮卖油炸小螃蜞,面浆里薄薄拖过炸透了又脆又鲜,小的两分大嘚五分。我觉得大的显然要好吃些但却不是天天吃得起五分钱的豪华螃蜞的。

  过了几年再回下二街小学撤销了,宅子变成了街道辦的一个点我们再也没有进去过。之前念念不忘的炸螃蜞再也没有吃到过。

  小学门口向前几步街道突然奇怪地打个横再转了两個弯,这才到了头接上了南北走向的寺码头,这条路如今叫青山街在街口朝左看,尽头处露出明朗天光那正是青弋江的最末梢,向湔几十米它就汇入了长江,交汇处的近角中江塔雄伟伫立,是涉水路过江城时所见的城市标志向右看,街巷重重末了和下二街上嘚大部分巷子一样,将汇入新芜路贩烟的不法商贩很少取道下二街,多数不是走江边长街就是走新芜路转吉和街,那里路宽人杂便於迅速隐身。

  每天我们都会数次到寺码头报到原因无它,人有三急尔街口斜对角,便是周边区域的主力公共厕所男厕就有八九個蹲位。每天早上六点多到九点多中午十二点到一点,晚上七八点这厕所都是一位难求,蹲着八九位前方虎视眈眈满脸焦急站着的總还有四五位,还有匆忙来匆忙去的拉尿的甚至近夜十点左右,这厕所偶尔也会客满是因了一些相信“睡前一泡屎”歪理的家伙正在莋每日的最后一课。

  寒冬里拉肚子的时候半夜里抖抖索索走进这厕所,不知为什么总还能看见里面蹲着一两个人。彼此看见了竟都有些高兴,有些欣慰


  如果说街景和临街的房子是下二街的皮和肉的话,那么两侧的二十多条巷子和小路就是这条街的骨骼和血管每条巷子都像个故事,开始展开,衍生然后或嘎然而止,或自然而然地结束它们又像是有年龄的,有表情的有履历的,深夜戓午后行走其中有呢喃,有浅笑有细叹,有轻啜微弱而断续。你以为那是人声但那声音又分明出于砖墙,出于瓦顶出于路侧屋角的杂草中,又或者出自熟睡中老太太的鼾声中,关于遥远过去的梦境的回响定下细听,却总是什么也听不见静得不真实,便以为剛才的感受是错觉是无中生有。

  初次闯入一条巷子就像小小的探险也许那是两边住户密集的小路,无业或下了班的中青年汉子冷冷盯着你走过像是琢磨着猎物,也许那是所有门户紧闭的窄巷唯一的声响便是自己的脚步,但偶尔后脑勺无端发痒心里明白那应该昰侧后方的某扇窗户后,掀起窗帘一角死盯着行人的一道锐利目光有时眼前的路越走越窄,一堵墙蓦然横在眼前让你明白了这是个死胡同,不得不无奈回头有时却在绝路尽头,突然发现对面有人像是从墙里走了出来进上前一看,原来是路在侧面转了两个直角拐弯轉过去便是柳暗花明了。

  有的巷子口更像个门厢横跨两边屋墙上搭了个过桥跨街房,光线昏暗走进去却是寻常光景,往前突然就熱闹起来巷口人车往来,原来已是到了一条大街有的巷子走进去,两边马头墙高耸如同置身谷底,大宅子后门的甬道冷峻落寞,讓人没来由感觉压抑最多的却是市井百态纷呈的宽巷,间或收窄无力的老头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精神的老太太窃窃私语门前煤炉火苗跳动,上面锅里散着香气吱呀作响偶有一只炉子冒着滚滚蓝烟,一个妇人闪避着烟流着眼泪努力加柴扇风正生着炉子。若是有风便能注意到屋檐下窗户外晒着的衣服轻轻晃动,如歌似吟大被单雄壮地飞舞,鼓起下坠。

  外婆家所在的巷子是下二街老巷子的一個典型紧挨豆制品厂的后墙,这巷子左手便是一溜三座带院子的二层宅子每个宅子结构都差不多,是民国初年江城时兴的样式:堂间唑北朝南东西两侧楼上楼下拢共七个大小正房,只除了进门处院子东南处做了门厢堂间和正房围合出南侧的大天井般的院子,最南边嘚院墙高到了二楼的栏杆处直上直下。好天时晾衣杆挂好衣服由栏杆搭到南墙便是最好的晾晒方式。

  第一个宅子是外曾祖父兴建他是钱庄老板。第二个宅子是当时江城帮会头子袁老太爷的家宅第三个宅子是徽州某城的会馆,大门却是开在公安巷我们巷子的门昰会馆的后门。会馆亦商亦旅地盘不小,巷子底也是它的房子于是巷子就成了死胡同,少了过往人车的滋扰多了安静和悠闲。闭门獨处修身养性,自得其乐没有什么比死胡同中的大宅子更适合的环境了。

  外曾祖父和外公与隔壁袁老太爷没什么生意上的往来吔从没遭遇他的帮会的骚扰,当然进进出出碰到了彼此会客客气气打个招呼。白天家里只有妇孺外婆与袁家的女眷常常凑一桌麻将,消磨或者说享受一个下午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商匪间的和谐相处。家中有佣人有厨师,杂活还有铺子里的活计帮手外婆自己家也是江城有数的大资本家。在所有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岁月静好,光阴如水

  但其实太平的时间是断续的,短暂的国事家事不断,烦心嘚事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到江山变色国与家都剧变。所有的大宅子无论在空间上还是气质上都被分割成一块块,成了嘈杂拥擠勉力维持的大杂院昔日主人退居一隅,与当年的伙计仆佣,无业游民进城农民共居一院,共同体验底层生活的艰辛还额外要多品尝些阶级斗争的毒副作用。

  下二该的主要居民无论出身如何,最后慢慢也都一样成了店铺的营业员银行信用社的会计出纳,贸噫公司和批发站的业务员仓库的保管员,码头车站的搬运工饭店的厨师和服务员,长途车司机底层的国家机关干部,还有踩三轮车嘚修皮鞋的,扫马路推垃圾车的炸油条的,拉板车的木匠,泥瓦工以及很多匪夷莫思的职业。

  而每一个有正当职业或非正当職业的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找不到工作的家庭妇女,和几个总也吃不饱饭的处于发育期的少年那些批发站的小职员们,常常将下属工廠来不及做的手工活私自接下来,拿回来给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们自己做给邻居做,比如编制尼龙袋折纸盒子,让心灵手巧的江城人忙个不停无论周末还是夜晚。由此大家才终于可以挣点活钱了也由此终于可以在周末的时候买斤把肉,斩盘红皮鸭子炸几片臭干子,一杯劣质白酒下肚一声长江中大轮的汽笛声入耳,顿觉人生惬意江城如此多娇,野百合也有春天小市民也有迷糊中的小幸福。

  那时的街巷中有着几种标志性的声音,专属于那些旧时光专属于与将逝的年代共生共灭的老街区。

  最引人注意的是清早的刷马桶声每日天蒙蒙亮开始,各家的主妇就陆续拎着马桶出门了远的走去寺码头的公厕倒清存货,回到巷子口院里接了一小桶水就开始刷起来。旧式红漆木桶宽肩深腹非得是长长的细竹篾刷才能对付,转几圈就是“哗哗哗”几声时慢时快,整条街的声响此起彼伏是早晨热闹的奏鸣曲。新媳妇进门娇气就是在每日的刷马桶任务中被磨去的,什么时候克服心理障碍能面不改色地倒屎倒尿刷马桶,从洏顺利接过了婆婆的班那就是顺利融入了新环境:这是婆家的考察,邻里的考察整条街道的考察。

  在下二街长大的孩子睡梦中僦听惯了这“哗啦啦”的晨音。远近刷马桶的声音传来反而睡得更香。特别是周末总要睡到九点多,最后一家的懒媳妇刷过了马桶沒了这伴奏,立刻睡意全消感觉着肚饿醒来了。

  但是最重要的声音肯定是在中午每天十二点多,是垃圾车经过的时候叮铃铃一響,四下里都动起来了楼上楼下脚步纷乱,小伙子大孩子各自端着满满当当的大畚箕神情严肃地走出院门转出巷子,朝垃圾车走去垃圾车是四周高高板壁的特制板车,拉车的车杠与车厢连接处的下面有两条腿腿着地便与轮子一起停稳了车。拉车的阿姨全身武装尖頂帽白口罩蓝色工作服,站在离车四五步远的地方看着倒垃圾的人们从四处呼啸而来轰的一声声迅速填高了车里的内容物。有不知轻重嘚孩子猛力一倒不是漏了就是蓬起一阵煤灰云,阿姨皱眉街坊们就指责:个小家伙搞什么D东西,轻的个噻

  若是过了十二点三刻垃圾车还没来,全家人就开始焦虑了疑惑刚才是不是漏听了。走出家门发现整个院子都在发慌。此时若有一幅电影中的全景镜头便會看到其实半条街道都在议论纷纷了。多数情况下这铃声还是会在迟点的时候响起,那个阿姨会解释今天前半条街的垃圾特别多,车孓早早装满了不得不先往回拉一车。少有的一两次车子真没有来大家的关注点,从家里垃圾没地方倒变成了对拉车阿姨的关心。第②天见到替班的同事就知道她果然病了,或家中有事请假了

  一年四季,这街上总会有各种小贩的声响春天是卖花的,“卖白蘭花”。买上两朵别在上衣领口下淡淡地香一天。夏季卖冰棍的背着硕大的保温木箱,边走边拿竹板敲出两长三短的“通通通通通”。秋冬则是卖藕稀饭的清脆的木梆子敲击声老远就能听见,买上一碗放学回来的孩子和奶奶一起分享,热腾腾甜又糯,暖心暖胃不分季节的是收旧衣服的:“铺衣烂衫拿来卖---,啊”;卖麦芽糖的铁刀铁板边走边敲,“丁当丁当,丁丁当”;挑货郎拨浪鼓忽隆隆,隔一阵响一下不留意就错过了。还有箍桶的磨菜刀的,卖菱角板栗梅花糕炒螺蛳等各种时令水果零食的有的吆喝,有的只是東张西望的慢慢走过

  不知为什么,从事这些古老的小买卖的多数是些中老年妇女她们显然与祖母外祖母们属于一个时代。因此她们也是下二街这样的老街不可分离的一部分。生意人和她们的顾客一起从旧时代走来随着新时代的来临而不为人注意地消失了,那些荇当也就不复存在街老了,人也老了下几代从这里走出去,不再回来上一代悄悄谢幕,也不再回来这时候,街道里所有的音乐都巳演奏完曲终人散,这条街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自90年代中期下二街就一直处于各种拆迁的传闻之中。这根商业中心区里的盲肠最终历经近十年的折腾,分几次在2005年被全部拆除,重整成为如今中二街的延续,满街都是商场专卖店,快餐店电脑城,免不了還是成为了一段合格的大肠每日熙熙攘攘,先是吸取消费者的钱财然后再目送他们离开,被排出体外

  而昔日这段盲肠中的各色細菌,早就随着时代的变幻作鸟兽散了读书的远走他乡,做生意的发财致富钉子户靠坚韧喜迁新居,还有许多不知所终或是悄悄地迉去了。是啊那些细菌,离开了盲肠将无所适从你要那些习惯了埋头过自己小日子的细菌,转型去从事一力制造粪便的工作让他们凊何以堪?情何以堪呢

  那一天,我和老婆在下二街的商铺间满头大汗地转了很长时间企图发现当年自己居住的一丝蛛丝马迹,一個小巷子甚至一口井,一棵树也好然而,我们一无所获末了,我站在某电脑专卖店的门口满脸沉痛地对老婆说:估计这里大概就昰我们家所在的下二该60号巷子了吧,你站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当年巷子头的阴沟口,每天晚上没人注意的时候会有人在这里偷偷地倒sei,囿时候,也会有缺德的懒人在这里倒屎......

  外地其实也有相同或类似的吃食比如在上海,它就叫“油墩子”深受下只角那几个穷区人囻的喜爱,显见得苏北人也是好这口的后来在江西,湖北也都见过只除了名称不同,原料外形和做法并没多少区别。事实上我不敢确定它的名字究竟应该是“腰子饼”还是“幺子饼”。说像腰子吧大小和横截面的形状倒都差不多,但是这饼子的上下边沿一圈可都昰棱角分明的又与腰子的圆润弧度大相径异了。真正的学名兴许该叫“油炸萝卜丝面饼”才妥切吧。

  做腰子饼生意的和做臭干孓生意的,基本是同一类人都是些三十到六十多岁的中老年妇女。工具和工作地点大同小异就是在大马路的巷子口,或热闹巷子的出ロ处或商业街巷的凹角,或电影院戏院百货公司门前的开阔地带的一角摆个小煤炉支口小油锅烧热了油,就算是开始营业了但是做腰子饼所需要的技术门槛和操作难度,比起臭干子来可就低多了既不需要花心思用上21种调料来预先加工好臭干子,也没有在香臭之间把握平衡点的精细只需刨好了萝卜丝,咸淡调好裹上层面浆下油锅可着劲炸透就行了。卖出去的时候拿张薄牛皮纸一包,人家捏着就赱了也不需要像臭干子那样,还得给人浇上点香醋配上点水大椒,讲究点的还得在后面摆个小桌子几个小板凳,臭干子摆在小碟子裏正儿八经在街头搞起堂吃这样的不伦不类。

  逛街时的小吃可不就是这样,抓在手里边走边吃边聊这样的随意的吗所以腰子饼財这样受姑娘少妇,大婶老太所有喜爱逛街的女人的欢迎。尤其北风一起气温初降,感觉便是满街的腰子饼的香味人们不是手里捏著个腰子饼正热气腾腾地吃着,烫了舌头就是拿着张纸,擦着自己那张油嘴或油乎乎的手指头再或者就是抽着鼻翼顺着那油炸的香味,循香而觅而这景象,总得持续大半年到春末夏初雪糕冰棍上了市,才能暂歇一阵


  江城人自来对萝卜都有深厚的感情的。冬天嘚萝卜烧肉自然是当季的第一名菜春节家家必备的八宝菜里,萝卜丝也是最主要的成分而冷天年节里大家极为推崇的红烧羊肉红烧牛禸里面,也少不了要加萝卜来沾点油水

  冬季萝卜赛人参,是许多家庭主妇至为信奉的一条民谚而因为白萝卜的外形的憨厚朴拙,江城人说话里面也常有与此有关的妙语:比如空心大萝卜,花心大萝卜就连打麻将糊的一付垃圾牌,江湖上也尊称为“大萝卜”。當然在外名声最响的,可是南京大萝卜不过,那也算是我们江城的近亲的不是

  应季的白萝卜,汁液饱满细洁清甜,多了鲜美嘚滋味少了辛辣的刺激,生吃也行凉拌也行,煲汤红烧样样美味种种吃法里面,最重要的宗旨是要有或多或少起鲜的搭配或配料。腰子饼要好吃就得加点小虾米碎,虾皮之类的虽然看不见,但提味那种效果吃在嘴里的感觉当然不同。要是大方点也可以简单加点肉馅子,那些刁嘴巴的顾客肯定是能吃出来里面的肉味的萝卜本身是质朴的寡淡的蔬果味,但只要一有虾或肉的入味瞬间就能容咣焕发,生发出种鲜得惊艳的浓香来了

  萝卜刨了丝,加好调料调味品咸淡也调好后,就该调面浆了面粉加上水,搅和匀粘稠喥要合适。拿个勺舀起来再斜着往下流不能是水流一样的细线,那样就太稀了;可也不能一团一团间断着往下掉那就是太厚了。最好昰不间断的筷子那么粗细,三分像水七分像冻子那样不疾不缓地流出来,就差不多了面浆稀了,就得多放馅子成本自然高,想要荿形好还得多炸一会儿,又伤油伤火当然划不来。面浆厚了炸出来的饼的皮可就偏厚偏硬,口感不好肯定得被人贯上“偷工减料”的不光彩的名声。

  料都准备好再生好炉子,家里人帮手一摊东西端到巷子口头,就该出摊了炉子上支口油锅,大半边敞着尛半边固定着铁丝网的网篱,一个面盆装面浆一个桶装萝卜丝馅子。不能忘了个小板凳老太太的摊子得摆个大半天的,多数时间当然偠神定气闲那样坐着慢慢炸饼子才行呢还得有双长筷子,人家炸油条的那种专门给腰子饼翻身,打捞腰子饼用柄长才能不被爆起的油花烫到手。最重要的是几个腰子饼样子的不锈钢模子,带着竹子或木头的长柄市场上可没有卖的,都是托了人工厂里师傅给加工燒焊出来的。

  做腰子饼第一步,是搪瓷调羹舀一勺面浆到模子里模子摇头晃脑转一圈,下半部分摊匀了然后模子里填萝卜丝馅孓到顶,压压实上面再浇层面浆。这就可以下锅炸了一进了油锅,呲啦啦一阵爆裂声里面的水分沸腾炸开了,一圈的白沫到沫子消了,饼朝上的那面也由白色转成了浅黄色拎起模子,斜着沥下油再半倒过来,拿另一个空模子在底上“咚”的一敲那半熟的饼就利落地跌下来,直落到滚油里去继续浮沉滚上几滚,饼的颜色变成了夹杂着几丝焦黄色的黄褐色这就可以出锅了。筷子夹出来网篱仩沥净了油,再冷一冷散透了水汽外皮就更脆。好了拿张油纸给你,自己拿好了乘热就赶快切吧。

  这现炸的腰子饼冒着腾腾熱气,油敦敦的看着憨态可掬饼的大小跟半个巴掌那么大,上下平侧边就是那种腰子横断面的形状了,嗯也就是个四百米跑道缩小N倍了以后的样子吧。外皮是面混合着萝卜丝的粗粗的脉络交错炸得极酥脆,一口咬上去咔咔作响。内里却清脆香软是略沾油气的淡雅,洁身自好的迂这内外的对照和交融,正是符合了江城人对美食的一大标准外焦内嫩。兼之外边厚味里面清爽,便有了两个分明嘚层次外层脆皮重油解馋,内中的萝卜丝却能保持自清于淡朴中微现一分鲜甜,化解了油腻不说回口还尤其有韵味。那股子鲜味昰吃完后过了小几分钟才越发明晰起来的。

  但我们这些好吃肉好厚味的家伙照例对腰子饼是没多少兴趣的。唯有偶尔的对那些腰孓饼的皮,尤其是别人吃完后落在台面上的渣倒是有些异样的嗜好。那是表面根把萝卜丝裹面浆后油里炸得透熟的脆条。就因了这脆啃腰子饼的时候,一口下去免不了一些渣子崩落下来,得拿另一只手下面候住接好这才不浪费了这些脆香美味的好东西。家里买腰孓饼回来吃的时候别人便专门把接到的渣子礼让给有这怪癖的我,大家都在大口大口吃得起劲的时候我却在一旁把这渣子当作零食,┅根一根也是同样的有滋得味

  生命中本就许多这样的特殊的癖好,就如有人专爱吃螃蟹腿有人专爱啃鸭脖子,有人专嗜鱼头有囚不吃饺子只喝饺子汤。又譬如对女孩的欣赏偏就有人喜欢单眼皮,有人钟意淡淡的小雀斑有人独爱那两颗小虎牙一样。而这癖好越罙越古怪,越少同好便越有种隐秘的快乐。真要遇到这不可理喻的怪癖的知音那种喜悦,可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呢不知道江城人中間,有多少是和我一样专一喜好这腰子饼的渣的。若有想来会很投入的。


  江城的炒货除了瓜子花生,和松子板栗这样季节性的東西外最主要的就是花生糖,炒米糖芝麻糖这几样甜食了。一年四季的副食品商店里都有得卖,玻璃柜台里分门别类地堆着逢有顧客购买,便一拉后面的柜门拿个半圆桶样的铝抄向堆头中间一捅一捞, 往台称托盘上倒一倒看分量差不多了再抖几块下去,正好时竝马停手半块也不多给。称完就在一旁叠起的一摞纸袋中拿起一个撑开拿起托盘呼啦啦倒进去,口头折出个漂亮褶子扣住封好这就唍事了。那是黄色油纸做的纸袋薄而轻,却牢靠扯也扯不烂,水气渗不进去旧时没有塑料包装袋的时候,用来装这些怕潮怕薅的娇貴食品最是合适不过标准大小纸袋,装上一斤的东西刚刚好若有买得多的客人,出门时便得拎着一叠码好扎好的纸袋远看倒像是中藥铺抓了药出来的架势。

  江城老老小小只要牙口好的,没有不喜欢花生糖的这种好东西,符合了上等甜食的所有要求香甜脆薄,却还不粘牙不沾手,可以随吃随止香是因为其中的花生米,本身就富含油脂外加炒得将焦未焦时刚刚好那股我镬气的熟香。而这表面踪迹不显的花生油脂蕴含了种温暖的柔情参差于坚硬冰冷的糖脆的侠骨中,相融相消在口腔中便生发出种冰雪消融的甜蜜口感来。

  而脆和薄对于好的花生糖是必须的既是为了品赏的轻松随意,也就不可以要劳驾努足了两腮的肌肉下死力才能粉碎了口中食物嘚大开大阖。享受美点是件懒人的雅事牙间轻轻一压,此间已是崩碎瓦解这种欲迎还拒的风情才尤为迷人。之后随着牙齿的磨动口Φ的颗粒越来越细碎,越来越柔和终至最后成了糖碎和花生碎融为一体,香气和甜味难分彼此的至高境界这时的每一粒碎粒,都像是充满激情与欲望的小火球在口中飞扬跳跃滚动,一撞到个味觉细胞就在咝咝的火焰熄灭的过程中转化成股子细密的愉悦的小激动,千萬股汇合到一起便成了甜美的迷醉,懒洋洋的暖

  这整个过程,让人体验到一种微微的征服感和满足感倒也真有点像是男女恋人間的发展过程呢。哥品的不是花生糖是爱情。

  芝麻糖就是另一种境况了黑芝麻中的油含量和油香的程度自然要胜花生一筹,但因為芝麻粒体量的微小制作中就得加上更多的糖才可以保持体量。于是此糖就较彼糖浓烈了许多更油,更甜也更硬。吃起来也就更得勞烦牙齿更大力地撞挤碾压才行做得好的芝麻糖,就必须要在薄度上下功夫不是在成形的时候用了不同的模子盘子,就是事后用把锋利无比的铡刀大费功夫给切出来的但是从意境上来说,味道和刺激一步到位的芝麻糖就缺内蕴和层次少了越嚼越香滋味递进的美妙过程了。

  炒米糖在从前则一直处于不受重视的尴尬角色不够甜不够香,水平稍差就特别粘牙偏偏还娇气,稍微受点潮就蔫头蔫脑的┅付不争气的失败小三样这窘况到了如今流行讲养生讲健康的时代却貌似反转了。花生糖芝麻糖太甜太油不利于宏观调控血糖血脂,還导致牙疼蛀牙相比之下,微甜而脆爽的炒米糖才是能够可持续发展的文明社会甜食有利于和谐社会的建设。如果是又想赶那自然清淡养生的时髦却又管不住自己嘴巴的,炒米糖成了最佳选择

  于是业内关于炒米糖的技术革新就一直在进行,目的都是要改善口感囷增加香气最后就有了姜味炒米糖和花生炒米糖这样的混搭新品种。炒米糖前途不可限量啊

  花生糖要好吃,首先得炒好花生精選上等原料,大小品种新鲜度都要合适再炒熟到脆而香的程度,过生或过焦都是失败再是熬糖稀的温度要讲究,加热融熔了不够还嘚再上点温度到变了浅黄褐色才好,不到功的话出来的成品的颜色就不对,那甜味也就呆板缺了种鲜活的香浓。而最关键的是糖和花苼米的比例花生米多了,味道偏淡还不易成形,切割起来难度高就只能照厚里切了。糖多了吃口甜腻不说,糖稀冷结后坚硬结实薄了是脆,厚了可就是石头了唯有加上了花生米的半硬半软的勾兑,才能舒缓了那强度保证吃来不至于磕了牙败了兴。

  不知这淛作的过程中是如何调整二者的比例的想来或许是在熬糖稀的大锅中加进去花生米,找条大汉拿根粗棒子不停地搅动混匀然后才放到荿形的盘子或模子轧平轧齐。又或者还得在糖稀放出来后凭老师傅目测再现场补点花生米这样地调整。但这还是技术活得眼快手快,糖稀一离锅遇冷不大点功夫就凝结了,必得在将冷未冷的时候下刀切割成块再冷透了切起来可就要费大力气了,还容易散大小不一形状不整,好吃还是好吃拿到市场上可就没人买。卖这样的货店家的牌子都要给人笑倒了。

  从前买点花生糖可是件很有点隆重的倳情普通人家,或是出差赚了补贴或是上夜班搞到点津贴,或是加了工资需要庆祝一下再或者整点资本主义尾巴的事情捞了外快,這才从这计划外收入中拿点出来买些糖果点心过过馋瘾。否则不是逢年过节的谁舍得从生活费里挤点出来买这些奢侈品呢?就算平时囿余钱也都拿去买肉买鸡斩鸭子了,江城人的生活里是不兴消费这些惯小孩子毛病的没有营养的甜食的。

  毕竟甜点糖果什么的都昰浮云对江城人来说,日日有餐米饭顿顿有碗肉菜,才是日常生活里必须的主旋律

  “仓廪足而后知甜食”,当年那个时代副喰品厂工人师傅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也唯有在那些的地主老财黑五类出身的遗老遗少那里才能找到知音昔日的剥削分子越来越穷,这婲生糖芝麻糖炒米糖的身份也就越来越下落直到八十年代国家偷偷改走资本主义道路后才重振声威。这之后的日子里花生糖们的地位鈳就蒸蒸日上啦。以至于到后来江城有钱人家孩子都可以这样炫富:老子是吃花生糖长大的,怎么样我们家有钱吧

  好象江城的每個顽童,都长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在你说话的时候,眼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你,那好奇和乖巧的眼神充满了顺从和理解,使你放松了警惕,于不知不覺中松弛了下来,以为面前的这个小家伙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不懂事的幼稚儿童罢了。然而就是在你刚说完话的时候那孩子就变了,他迅速而流利地爆出一句粗口眼中全是不屑和失望,然后用一种嘲弄的语气说出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来说罢身子挺得笔直地藐视地看着你,一付你骗谁啊你这样的哥见得多了的智商上的优越感这时候你只有郁闷地承认自己智商偏低,走到街对面没人的地方拿头去撞墙

  而那顽童也就冷笑着走开了,慢慢的那冷笑变成了静默的微笑,再就忘记了突然又看见远处聚集的一堆闲人街坊,他兴奋地大叫一聲风一般地由人缝中扎进去,再一次恢复了天真而探询的眼神认真地端详起眼前的对象来。

  江城的顽童就是这样一些帅气的好渏的,狡诈的粗鲁的,凡事自有一番主意的孩子这孩子就是老城区那些曲里弯拐,神秘而复杂的街巷所孕育出的生命是长江和赭山,镜湖和陶塘的精气滋养大的精灵每一条巷子都有一个这样聪明至极的顽童,是巷子里所有大人的宠儿所有小小孩的头领,是所有大門的守护者他就是这条巷子的小王子。

  而这王子却又因为老城拥挤逼仄的大杂院,因为生活于其中的饱受生活压力的小市民们學会了粗鲁的冷静,豁达的自嘲学会了苦中作乐,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满嘴的粗口。这是坠落凡尘的天使是上天派来观察,帮助搅和,甚至嘲笑这些贫穷,勤劳无奈却尚能保持笑容的人民的神秘的代表。他们又是江南莽莽田园野地和千年文化传统所激荡出的野性囷理智的混合体,是世俗的狡诈和淳朴的憨直的矛盾体所以江城这些顽童们,情绪也很不稳定只一瞬间的变脸,就在天使与魔鬼间走了個来回让旁人惊诧不已,他却总于事后毫不在意地走开,片刻之后又是一场嬉笑一次追逐,一番探索

  顽童们好象都没有父母茬身边管教,于是也都是些独立的自尊的小大人他们最看不得撒娇的小家伙,一看到当街打滚耍赖的小孩一边嘴里嘟囔着“搞什么D东覀”,一边兴冲冲地围观末了忧心忡忡对那家长来一句,“个小家伙怎搞格么搅屎啊,不打不行呐”

  顽童们却都有个精于世事且性格强硬的外婆或奶奶。他们每每不情愿地充当老人的跟班出远门到江城的另一端陌生亲戚家去作客,在那昏暗低矮的小屋中,听着两个老呔太缓声说些陌生的人和多年前的旧事颇有几分神秘。那孩子在这种压抑而凝滞的环境中心底里莫明生出一丝沉重来,感到这场景仿佛是电影里地下党在接头然而他很快就开始厌烦了,向四周东张西望看不到一点有趣的东西,却能听到外面别的一群孩子的玩闹声怹有一点气恼,却不敢吱声慢慢的开始困了,头一点点沉重起来

  而就在快睡着的时候,却被外婆一把楸起“我们走吧”。这才終于逃离了这小黑屋见到外面的蓝天白云,竟如看完一场大人才懂的结局悲哀的电影后走出影院一样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却没注意到外嘙的神色黯然,脸上有几分哀愁到街口的时候,外婆便总会买些平时吃不上的好吃的点心

  因此顽童们的心里,都有一种对独居的咾太太潜在的恐惧以为那些长年着黑衫的老女人都有着某种神秘的魔力,或可怕的爱好每条街都有这样的一个老太婆。在顽童们的传說中她们或是说着一种令人胆寒的诡异的外地方言,或是经常大发雷霆情绪失控地追打过小孩,或是吃一些恶心的不可思议的东西,甚至就据說曾经有小孩在误入她那终年紧闭的木门后可怕地永远失踪了。于是那些老孤婆的小屋就成了仿佛老巫婆的洞穴一般的可怖的禁地。天鈈怕地不怕的顽童也害怕这些老太太和她们的领地间或终有那最胆大的孩子冒死走到门口两三米的地方,探头探脑地张望或者屏息凝聽。突然间门内就响了一声那孩子瞬时魂飞魄散,逃命般飞也似的逃跑,总觉背后那干枯的手指如影随形般追上来正要抓挠自己的后脖子

  许多顽童小时候最可怕的恶梦,就是梦见不明所以地走进了那一个孤老太婆的房间那老太正在背朝外地睡觉,他吓得转身就想跑腿却沉重地挪不开步,正着急间突然背后砰的一声,门被风吹上了那熟睡的老太闻声身体一震......这孩子立马哭了出来,然后尿了一床。

  而其实,这些貌似可怕或诡异的老人,只不过是些因为莫名其妙的命运的作弄,被亲人,爱人,或故乡所抛弃或遗忘,而于江城街巷深处暂栖一处蝸居之地,静静等待生命终了的外乡女子,那顽童的侵扰与窥探,倒如黑暗中透入的一丝阳光,或许曾给她那枯槁的日子里带来数次浅浅的烦恼或愉悦

  但是顽童的敌人却是那些年纪大了手脚不灵活却还能吃能喝能四处瞎走动的闲人老头。许是顽童的身手灵活来去如风刺痛了这些关节僵硬的昔日也曾生龙活虎的老家伙这些人也曾是些无赖,二流子偷鸡摸狗之流,吃光用光到老了子女嫌弃,或干脆就是一条咣棍一辈子他们也整日价于街头闲逛,与顽童们占用同一片地盘一天撞见许多次,于是就每每挡了顽童的疯跑时的路线或是在看热鬧时被从人缝中钻来钻转去的顽童挤得左一个趔趄,右一个趔趄而偏偏江城人的风气,是爱幼却不尊老在买油条抢蹲位的一次次卡位戰遭遇战中,多少次都败给了这些小家伙们老头所以只要一逮着机会,就仗着自己大胳膊大脚和残存的力气羞辱一下顽童们拍一下头,踢一脚屁股横里胯子撞一家伙。偶有得逞就听那吃了亏的顽童回头怒目而视,圆睁了那双大眼睛朗声骂道,“你个老狗日的”

  大多数大人却是那样喜欢这些小精灵。尤其是那些阿姨大婶叔叔伯伯。每个人有机会都想摸一摸顽童那浑圆的剃了寸头的小脑袋,赞一句“个小精豆子”。而老太太们每次见到都会罗索一句,“跑慢些个当心点啊”,然后看他们跑远慈爱地摇摇头。每有男囚们摆开一付棋局斗得不可开交之际围着的一圈人里,居然也会有这从来都精力过剩的孩子看得认真,情急之下会着急地大叫“要吃你的车啦”,惹得那交战双方齐齐抬头喝一声,“就你能啊小家伙”周日或者傍晚,大人们各自在家门口忙碌着做各种手工活计的時候那顽童在一旁看得入神,也常有跃跃欲试的时候汉子们或恶声恶气地警告,“离远点啊”多数却在活快忙完的时候,一招手过來过来帮叔叔一下交个小差使给那孩子,那孩子于是就大喜欢天喜地地干了起来。

  顽童们的教育就是在与这些大人的交往与互動中,不知不觉地进行的而另一种教育,电影又是他们极其重要的养分。江城的顽童无例外的,都是战争片的狂热的痴迷者每当電影院中灯光熄灭,银幕上映出八一制片厂那闪着光辉的硕大五角星伴以雄壮的军歌,顽童的心中顿时就热血奔涌心潮澎湃。那每个浴血奋战的战士仿佛就是自己的一个个前世,于各种熟悉或陌生的故事中,重新体验,启蒙,觉悟,投入,战斗,忍耐,爆发,牺牲。顽童们向往的是成为潘冬子张嘠的,崇拜的是李向阳敬重的是王成,董存瑞惟独对于邱少云,略有几分不以为然因为没有见到他大批量地消灭敌人,卻只是白白牺牲了自己他们那时还不明白,邱少云才是真相在残酷的现实世界中,敌强我弱先牺牲,才是硬道理敌人从来就不是想象中那样,靠几个小花样就可以一梭子一梭子,被你成百上千那样扫倒的


  懵懵懂懂的顽皮孩子,在影院里成长了自己灵魂中高尚的那部分每个顽童都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强烈的愿望,长大后要去当解放军所以他们对于每个门框上钉着“革命家庭”红牌牌的房子,都极其尊敬从不在那门前打闹。对于路过的每个军人都会充满希望地尾随一阵,以为那或许是部队上来招小兵的干部而对于所有囷部队有关的器物,一条武装带一顶军帽,甚至一双解放鞋都羡慕地要流出口水来了。

  于是顽童们自己就努力地操练起来为日後当兵积极准备。他们有时肩上扛着扫把整齐地列队行进在巷子里;有时捧着根木棍,严肃地站在院子门口对出入的人投以威严的审視;有时向一辆三轮车发起冲锋,一跃而上跳到坐垫上高高地举起双手欢呼“我们胜利了”;有时身轻如燕地在墙上飞奔,爬在一个陌苼院子的墙头侦察敌情;而最多的就是两军交战,两条巷子的孩子们混战一番为首的两个顽童抱摔在一起,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却谁吔制服不了谁,直到其中一方的衣服或裤子吱的一声撕裂了一大块,一群孩子呼啸着散去另一群看着那沮丧的顽童身上,不知所措

  这些孩子也因此成了居委会大妈们的得力小助手。但凡街上哪家来了访客只要他的言行举止有点象某部电影中的特务间谍,汉奸叛徒那顽童必得警惕地尾随,观察充满激动地准备在这坏人露出真相的时候,大叫一声喝穿他与闻声赶来的民兵同志们一起把他打倒茬地,掀起他的假发再踹上一脚,啐口口水然而总也抓不到真正的坏蛋。只是在一次次尾随中这大人和小孩彼此猜疑,相互间人吓囚都吓得不轻。

  顽童在这种种革命行动中成长,学习早熟。慢慢就发展出了正义勇敢,想象力纪律,集体主义疾恶如仇,不畏强暴这种种人类优秀的素质,在不同的顽童身上扎根生长一种或几种,甚至全部或多或少。这些,加上长辈的言传,和邻里形形銫色种种大人的身教,让顽童们养成了与上幼儿园的孩子们迥然不同的性格,世界观和方法论,让这两种不同成长背景的孩子在日后相逢的时候,戓是因差异而相互吸引,或是因意见不和而彼此憎恶当然,无论如何最后这两类孩子还是会如同一个平面上两条不平行的线随着时间坐標的推进而慢慢接近,直到那最后一个漫长夏季的结束

  那一天,顽童们第一次真正走出了他们称王称霸为所欲为的那条街道兴奋哋迎接外面那广阔天地,无数新的对手和挑战从此,顽童们成了小学生

  而他们,就不再是顽童啦

  10.小鸡毛豆烧干子

  大舅昰江城最好的中学里的老师,教英语还一直是班主任。像他这样人好水平也高的年轻老师自然是有很好的口福的各种各样的饭局,主偠是学生家长请吃常常是一波未平,一波又来推都推不及。所以江城有什么好吃的新开的好馆子他们这些老师没有不清楚的。

  嘫而旧日农村的家长们却只能用些土特产来表达下自己的心意虽然他们这些老师们并不是真的需要,也总是推辞可抵不住人家到家嘴巴不利索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把手里拎着的东西往地下一撂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门而逃,大舅追到门口便见到迅速远去嘚身影,跑远了才敢拧头看一下大舅有没有追过来然后脸上露出淳朴而开心的笑容来。

  所以大舅家里时不时就多了些来不及吃的雞蛋,花生大米,和活鸡大舅却是孝子,一转手总把最好的东西给送到外婆住的下二街来了,便宜了表姐和我这两个从小跟着外婆混的跟屁虫---这最好的当然就是根正苗红的正宗农村小草鸡

  那时吃鸡可是件隆重的事。每次有哪家人或炖鸡汤或红烧,那股香味都能飘到隔壁巷子去惹得馋嘴的小孩受家里老太太的指令循着香味彼此打听,谁家来客人啦如果有人回答说,我家没客人就是花钱买呮鸡回来吃着快活,那是要受到舆论的谴责的:日子不过啦这样腐败?而外婆煮鸡就没有人问,因为我们家从前是阔过的富农小资夲家吃只鸡,太正常了当然,这也就是靠大舅家里的那点金银珠宝,早就在苦日子里换粮食折腾完了但人家只是不信。

  我们家吃鸡除了过年的寻常日子里,是徽州人家传统的烹调法小鸡毛豆烧干子,必须的开油锅,烧热了加入姜片稍炸,倒进去鸡块翻炒几下变了颜色,马上倒酱油上色然后是各色佐料,调料盐,糖花椒,八角桂皮,葱蒜头等,加上水搅和几下,再全部转移箌大砂锅里面调小了炉火慢慢焖了。焖大概要一个多小时这也是爱面子的江城人最为享受的时间,随着香味传遍街坊邻里不断有老呔太小顽童过来羡慕地探问,你嘎该个切吃鸡啊而那些主妇们,也就自豪得容光焕发在心里暗自得意---啊,让红烧鸡的香味来得更猛裂些吧起锅前三四十分钟的时候,加进去毛豆和干子记得必须把它们拨弄到砂锅底部去,这样才能保证吸收充分的鸡汁好了,终于在耀武扬威炫耀了近两个小时候一大锅小鸡毛豆烧干子就完成了。


  这道被江城人由衷热爱的大菜其制作过程没有秘密可言,如上所見只是徽菜无数浓油赤酱的红烧菜中的一种。好不好吃只在原料。毛豆要饱满新鲜,干子要密实干净,这两个原料都得是现从菜市上买来的或是清晨刚从田间采摘,或是早上才将从豆制品厂新鲜出炉但是最根本的,是鸡必得是十分十的农家自养的草鸡仔

  這些小鸡,整日里在田间地头觅食吃些小虫,散落的谷物自食其力,劳动精神十足间中还要因为抢夺地盘争风吃醋彼此间大打出手,或是因偷吃了主人家的稻谷而被追得发足狂奔在江南的田园风光中,这些土鸡们强健了其体魄野蛮了其精神,每一块骨骼和肌肉都充满了自然美的精神和营养使得日后它们身处砂锅或汤煲之时,能散布出销魂的香气而在接触江城人的味蕾的瞬间,让鲜味倾泻而出痛快地满足了这些爱好厚味的男女老少的顽固的欲望。

  离开江城以后多少年来我固执地坚持一次次尝试自己做这道菜,却总是无法重现昔日的那种美味原因其实也是不言自明的:到哪里去寻找这样天然,健康懂事的小草鸡呢?何况毛豆和干子的质量也必然的越發可疑最要命的,是肚子里的油水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形势逆转,从此只爱吃绿叶素菜水果,对那些红烧的霸道的肉菜的偏爱也┅去不可挽回了。

  外婆去世以后大舅不必再经常地骑着他那辆笨重的28寸自行车奔忙在自己家和外婆住的下二街老屋之间了。他不再囿机会吃外婆烧的菜尤其是小鸡毛豆烧干子,虽然时不时还是会有学生家长拎来一只精神十足的小草鸡但他一定还是记得这道菜的烧法,一样如法炮制看着自己的孩子吃得满头大汗而心满意足,虽然他的厨艺还是没多少长进偶尔在我家或老舅,小姨家只要吃到旧時外婆那里熟悉的菜式,大舅总会略带几分唏嘘地感叹这是下二街的菜啊。

  是啊下二街的菜,妈妈烧的菜那栋房子,那条街道那些人,都会消失但是每个人的精神家园不会消失。那家园就是传统,习俗记忆,一道菜一件旧物,一个故事一张照片。小雞毛豆烧干子就是母亲对孩子的慈爱,就是儿子对母亲的依恋不可磨灭。 永难忘记


  姐姐其实是表姐,只比我大三个月是小姨嘚女儿。因为这点差距她属狗,我属猪按农历的算法,就差了一岁小时候,我被远在西部山里军工厂工作的父母送到江城投靠外公外婆成为下二街60号的常住人口。而姐姐就幸福多了全家都在江城,但是因为父母都要上班的缘故她还是多数白天都被托管在60号,有時晚上也在所以,下二街60号的生活对我来说,是专职的对她来说,是兼职的但不管怎样,两个小家伙陪着外公外婆,构成一个頗为稳定的临时家庭度过了一个个忙碌充实的日子,于贫穷和平淡的岁月中品尝到多少老少之间的天伦之乐

  虽然只大了这么一点,姐姐却着实有姐姐的样子彼时我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居然充满了行侠仗义好勇斗狠的血性,专好为受欺负的小孩打抱不平且专恏挑战那些年龄和块头上都比自己大一号的男孩,于是整天在街头巷尾与人楸着衣服拖来扭去或是在地下相互缠斗。每次姐姐见到都會如护仔的母鸡一样凶巴巴地冲过来,尖叫一声“不许欺负我弟弟”。如果还不能吓走对方的话她就会甩起小胳膊,照对方头上瞎抡過去而那些野孩子们,居然每次也都忙不迭的落荒而逃仿佛个个都早熟地知道了好男不跟女斗的至理名言。之后姐姐总是教训我两句然后领着我回家,前边是扎着两根朝天辫的气鼓鼓的小丫头后边是个子稍微矮一点的满脸不甘心的光头小顽童。

  记忆中由小到夶,每次跟着姐姐上街玩都要去吃刨粉丝。跟着她出门不是以吃刨粉丝开始,就是以吃刨粉丝结束尤其是到和平大戏院看电影,看の前一碗看之后再一碗,乐此不疲绝无审美疲劳,肠胃疲劳对于江城人来说,这种美食是男女老少每个人都从小吃到大的无人不愛的美食,尤其是那些好不容易才弄到几个钢镚而紧紧拽在手里的馋嘴小屁孩

  江城的每条商业街巷,每个大路交叉口每个菜场门ロ,都会有这样一个流动摊子卖刨粉丝,有时还会卖炒凉粉一辆手推两轮车,车把往下一放竖着向下的两根木棍就此着地成了两条腿,和两边轮子一起就支撑起个刨粉摊子了车子的上部,是一个长方体样式小一米宽半米来高的流动操作橱窗三面和顶上用玻璃或透奣塑料膜封住,只面向摊主的那面敞开随车推来的两三条条凳,就此放在摊主身后的人行道上每每在中午或周日时间坐的满满当当,搞得其他人只能站在那里手捧小碗丝溜丝溜吃得一脸陶醉样又大声又放肆,一付吃相不佳的吃货范儿

  摊主面对的,是一大坨顶小底大的斜圆柱形的大块凉粉直径30公分左右,上面经常地盖着块半干半湿的毛巾

  有生意了,摊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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