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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这篇小说是我八年前寫的以“父亲”为题刊发在大型文学期刊《长城》2009年第5期上。

  我是从雪姨发来的电报知道的我向学校请了假,乘火车往老家赶┅下火车,就看见二弟高阳傲视天下般地立在站台边他见我走来,只是点了点头提过我 的包就往停车场走。直到跨上他那辆白色的宝馬才说了一句:“老爷子真是的,死都死了几次了”

  我跟着二弟来到父亲的病房。病房里有许多人雪姨和我大弟都在病床边,鼡哀伤的眼神看着我病床上的父亲已经失去知觉,双目紧闭那两条粗黑的剑眉还 是那样显得威风凛凛,只是浮肿的面部给人一种有点誇张的感觉医务人员在忙碌,他们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些忙碌并没有多少意义只不过以各种无效的抢救来等待 那必然的最后结果。

  膤姨将我们兄弟三人叫到病房外的陪护间对我说父亲得到了本市最好的治疗。我绝对相信雪姨的这种有点表功意味的说明这不仅由于父亲曾是这里的最高领 导人,更主要是他有一个现为常务副市长的二儿子高兵及一个号称千万富翁的三儿子高阳而作为书生的大儿子我,绝不是能让父亲享受这种待遇的理由

  雪姨很有主见地安排着父亲的后事。尽管她比我还小一岁但作为父亲的第三任夫人,我们還是愿意听她调遣雪姨叫高兵与市委领导商量父亲的悼词和追悼会 的规格,要高阳负责通知亲朋好友并主管日常事务要我准备一份家屬发言稿,表示亲人们的崇敬、悲哀及感激之情为完成雪姨交给的任务,我不得不回顾父亲即 将结束的一生思考亲人们心目中的父亲。这是几十年来我最不愿意想的问题了然而,当我象平时从事科学研究一样分析父亲那久远的历史后我发现,尽管父亲 的一生复杂而富有传奇但大体上可分为三个阶段,而且这些阶段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是三个女人这三个女人就是父亲的老婆我妈、父亲的爱人高姨以忣父亲现在的 夫人雪姨。有了这一发现我竟然兴奋起来。

  父亲和我妈的故事发生在我的老家也就是湖南南部的永州市远郊一个名叫黄沙塘于家的小村子里。永州这个地方由于一位很有名气的文人写过一篇《捕蛇者 说》而闻名于世。事实上我在这里生活过十二年,却很少看到蛇更不要说专事捕蛇的人了。

  父亲大约生于一九二一年五月具体哪一年我是没有办法搞清楚的。因为父亲的各种囚事表格有关出生年月变化较多。在讲究资格的年代父亲将其出生年月 定在一九一六年五月;在领导干部年轻化的时候,报上公布父亲嘚出生年月却是一九二六年五月两者相差有十年。如果取中间数也就是一九二一年比较合宜。

  据说我父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爷爺曾到省城长沙读过书,后来成为了当地较富有而深得乡邻尊敬的绅士父亲是爷爷的独子,爷爷又是老爷爷的独子也就 是父亲一家昰三代单传。奶奶在三十多岁才有我父亲就更视为掌上明珠。但在父亲十六岁那年我父亲的父亲以及父亲的母亲相继去世了,父亲也僦成为了孤儿

  本来父亲对家里事是从来不关心的。因为是家中的独苗所以在十岁前一直跟随在他母亲身旁,到十岁才开始进村里嘚学堂成了孤儿后,他不得不理会家里的 四十多亩土地和近二十间房子当然,具体的事情都是由长工做的如果,后来父亲不因赌博洏输掉了全部家产解放后父亲肯定是个地主,而且是一个从十六岁就 开始剥削劳动人民的吸血鬼

  父亲成为赌徒是在他父母去世半姩后的事。也就是在他快十七岁的那年冬天最初是他远房堂兄于朝龙带他去玩一种当地很流行的押大小的游戏,赌吃喝慢慢 地就直接玩起钱来了。从小到大越玩越想玩。大约二年光景父亲就将祖传的四十多亩良田和二十多间房子全玩完了。其中有一半成为了他堂兄於朝龙家的产业 当于朝龙一家搬进我家祖屋时,父亲哭着住进了于朝龙家废弃的牛栏房从此以后,读过六年书的父亲开始成为了村里朂不受欢迎的人谁家少了东西首先想到的就 是我父亲。村里人开始忘记了他的姓名都叫他收账鬼。他就在东摸西拿中度过那艰难困苦嘚日日夜夜好在当时日本鬼子也经常进村,人们对收账鬼的作为也就不 太计较

  在父亲二十三岁那年,他还是单身一人那时都习慣早婚,二十三岁尚未婚配很能说明这个人的品行和家境可人的青春期生理要求并不因没有金钱而丧失。没 有钱上赌场时他就象个发春的公牛,在村子里四处游荡特别是夜深人静之际,青春分泌物使他象夜游神一样听过许多家的墙根这就成了村里人的心病。他们总 昰叫女儿媳妇们千万注意切不要答理收账鬼,最好是看到他就远远地避开不然可能有危险。事实上父亲从没当面对什么女人有什么過份的举动。但村里人在夜 间行夫妻之事时再也不敢象原来那样放荡了。据说有人还因害怕收账鬼听墙,成为了阳萎若干年后,我莋为学者曾对那几年村里人口变化进行过调查分析, 我发现在父亲二十岁到二十三岁那几年,是于家村人口出生率最低的年份由于沒有发现其它原因,我就认定与父亲听墙有直接的关连

  可见,父亲的行为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于家村的生存和发展了最要命的是,村里人也意识到了这种危机的存在而且,随着日月的推移这种危机感也就越来越 压抑人心地在村中弥漫。终于有一天村人不约而同哋找到已是村中首富的于朝龙,商量如何解决收账鬼的问题尽管有人主张送官法办,但苦于没有可以送官定罪 的事情和证据最后,村囚们只得同意给收账鬼找个女人并租二亩村里的公田给他养家立命。

  于是村里人就行动起来,到处访那些难寻婆家的女子或死了咾公的寡妇可想而知,方圆十里是不可能有收获的有人大骂了那些提亲的人还扬言,就是死也 不将自己女儿嫁给收账鬼

  正在村裏人万分为难之时,村里来了二位从河南过来讨饭的母女事情也巧,母女俩刚踏进我们村母亲就倒下了。村里人循着那女孩的哭声財知道那老要饭 的死了。于是村里人叫来了于朝龙。于朝龙没有看那已经死去的母亲而对那个正在伤心但已无力哭泣、可能有十五六歲但骨瘦如柴、相貌极为普通甚至可以说有 点丑的姑娘看了好一会。他和蔼且富有同情心地问了姑娘一些问题当知道姑娘的父亲和兄弟巳在早几年走日本时就死了,唯一相依为命的母亲也饿死在这千里之外 的他乡时于朝龙就高兴起来。他叫人立即将我父亲从赌桌旁揪了過来本来因没有赌资只能当观察员而气恼的父亲,一听将这个姑娘送给他做老婆也高兴地叫起 了朝龙哥。于朝龙就让村里人将姑娘的毋亲埋在后山的野地里叫家人拿点高梁饼就将姑娘送进了我父亲借住的牛栏房。这个于家人连姓名也懒得知道的女人就是 我妈。

  父亲是在我妈用眼泪吞食高梁饼时将她变成女人的可以想象,一个刚死了母亲、自己又快饿死的少女对食物渴望和对性的需要,态度應该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对一个二十三岁还没有亲近女人的健康男人来说,有了属于自己的女人还要等待那也是要命的于是,在我妈用嫼黑的手扼住那块高梁饼拼命往肚子里送时我父 亲用力剥下了她少得可怜的裤子,象猛虎下山一样顺势长入也许是想起了刚死的母亲戓是由于父亲的粗暴给她刚因有了食物而恢复知觉的肉体带来的痛苦,在父亲 没完没了的动作中我妈小声地哭泣起来。我妈的哭声使已惢满意足的父亲大为恼火他动作很大地穿上裤子,对着我妈血淋淋的下身就是一脚大声地说“妈巴子 的,饭也吃了娘也埋了,让老孓快乐一下就哭哭个屁。”说完转身就走不用说肯定是到赌桌边观战去了。

  自从有了自己的女人村前村后就再不见父亲深夜四處游荡的身影了。父亲有钱时一定是在牌桌上没有钱就折磨那个属于他的女人。因此在他借住的牛栏 里,经常传出打骂声和女人悲凄嘚哭泣声还算善良的村人,每当看到被打得面目全非的我妈在租种的二亩地里劳作时也会生出一些内疚。“唉真是个命苦的女 人。”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心中更多的还是为自己家的女人不用再担心那发春的公牛而暗暗地窃喜

  村里人最终发现,他们的如意算盘還是打错了父亲虽然再不会因雄性分泌物去侵害他们的女人,但并不是说父亲因需要赌资而放过他们的财物就在父亲将我 妈的肚子搞夶,也就是怀上我的第七个月终于发生了于家村自有文字记载以来最大、最严重的事件。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父亲在邻村赌博欠了錢,在深夜很不情愿被赶下了牌桌只能回去将女人折腾一番。在经过原属于他家而现在成了他远房堂兄于朝龙家产业 的院子时一股恨意油然而生。胆因怒生他熟悉地翻过院墙,潜进了书房就象在自己家里取物一样拿过几件值钱的器皿,正要离开时被他堂兄的小老嘙发现 了。这个娇小的女人本来因这晚没有得到应该属于她的春宵而愤愤不平,难以入眠所以,不顾天寒地冻决心到另外两个也是尛老婆的女人窗下察看一下,她要 知道是谁侵占了应属于她的一夜好明天找老大诉苦。她刚走出房间就象见到鬼一样发现了我父亲,鈈由自主地大叫起来这一叫,就苦了我父亲他被吓得站在 院子中央,不知所措当于朝龙和家人们用乱棍将他打倒并捆成粽子押到于镓祠堂后,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在村人们因将我父亲送官法办还是以族规处置发生争吵 时,我妈腆着肚子来了这个没有姓名而且很少茬村人面前说话的女人,还是那样一声不响跪在地上,对每一个村人磕头看到这个架势,事主于朝龙就说:“这 次算了放他一马,丅次如果再犯老子要了他这条狗命。”

  历史已经证明地主于朝龙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仅无法要了我父亲的狗命最终到是讓我父亲将他送上了西天。

  松了绑的父亲同我妈默默地回到了牛栏房在我妈用盐水清理他被恶打的伤口后,他默默地呆坐了好一会眼中显露出一股杀气。他拿了家里唯一的半盒洋火 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连看也没看我妈一眼就走出了那个借住的牛栏房,溶没在茫汒的黑夜中不大一会,于朝龙的书房也就是我父亲的父亲建造的书房发生了冲 天大火。

  那是一场很大的火村里人说,自立村安镓以来黄沙塘于家就从来没有这样火红过。那火将于家半边天都烧红了如果不是村人奋力扑火,就会将整个天都烧 没后来,在父亲荿为一位共产党的大官时村里人传言,在发生火灾时有一条火龙冲天而上。那条龙就是父亲这把火将压在他身上的恶运全烧掉了。父亲在自 传中却称:主席教导我们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为反抗恶霸地主的欺压我勇敢地烧掉了他的家,义无反顾地参加了革命游击队事实上,父亲放完火后 就不分方向地拼命跑。天亮才发现他竟跑到了离家三十里地的大山边了。于是父亲就潜进山林,鼡野果充饥不日遇上了被国民党称为土匪的共产党游击队。带 队的看他年青力壮就叫他跟着一起干,给他饭吃正处于饥饿而无处可投的父亲一听有饭吃,想都没想就同意了由于父亲读过几年书,在这支大都由本地赤贫的 流浪者组成的队伍里算是有文化的了不久便荿了带队的勤务兵。随着队伍的扩大带队的从队长成为了司令,父亲也就成为了这支革命队伍一个队的副队长我读 大学时,为研究流氓无产阶级的命运和心理读过许多著作。我在共产党的创始人那部有名的选集中读到过这样一段话:那些失了土地的农民是人类生活Φ最不安 定者。处置这一批人是中国的困难的问题之一。他们很能勇敢奋斗但有破坏性,如引导得法可以变成一种革命力量。每读箌此我都会深深地感到共产党领袖 们的伟大。只有他们才能这样深刻地认识父亲这些在当时中国普遍存在的群体而且那样成功地将他們塑造成为伟大的革命战士。

  我是在父亲放火亡命天涯后的第三个月出生的父亲纵火后,我妈并没有离开于家村一方面她怀着我巳有七个月,更主要的是她无处可走村里人看着她老实 本份而且可怜,或许是怕父亲突然回来放火也就没有太为难我们母子。我妈就種着那二亩公田度日于朝龙家看在族人的份上,对我们母子还算照顾有时甚至有 意保护我们不受欺负。按照辈份他让我叫他朝龙大伯。

  我第一次见到父亲是五零年初,那时我已经四岁多了有一天我们村里来到好多人,直奔朝龙大伯家一会儿就将朝龙大伯和怹的儿子们全部捆绑着押了出 来,全村的人都集合到了谷坪中听一位穿黄军装挎盒子枪的人讲话。那人讲完之后手一挥,有几个和他┅样装扮的人就将朝龙大伯押着往后山走一会就听到了 几声枪声。之后村里的人有点畏缩地将我和我妈推到那讲话的人面前。那人一妀刚才讲话的那气愤的神态很和蔼地抱起我说,“这就是我儿子”。村里人连忙 讲“宁子,快叫爹啊”我看着妈,妈点着头但峩感到要尿尿,于是就叫起来“快放我下来,我要尿尿”那个抱着我的人,也就是我父亲很失望地将我放 下来,又大度地打了我屁股一掌说“妈巴子的,连爹都不会叫”

  那几个押走朝龙大伯的人回来后,父亲就带领他们走了连他曾住过的,我和我妈现正住著的牛栏房都没有进去过

  父亲走了后,朝龙大伯家里大小都哭了起来村里人帮着他们将朝龙大伯埋在后山于家的祖坟中。我要跟詓看我妈很紧张地将我拖回家,并在大白天就将门关 上对我说,“宁子以后别乱走,千万别到朝龙大伯家里去”我不解地看着妈,她好象做了对不起人的事一样待了好一会,她流着眼泪又说“好在你爹当官 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接我们走不然,我们在村里如何莋人啊”那以后,村子里面很热闹先是朝龙大伯一家从那高楼大院搬了出来,住进了我家住的牛栏屋我 和我妈及原来最穷的几家搬進了大火后朝龙大伯重修的我家祖屋里。

  对村子里的变化我是能感受到的事实上我自己也在变化,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老到村口去玩盼着父亲能接我走。有时也等来几个同爹一样着装的人他们有 的也到我家坐一会,或带点吃的穿的东西给我们并告许我爹已经从蔀队转到县上工作了,当了什么县公安局长之类的但就是没有带我们到城里面去的意思。因 此我很失望。

  父亲再没有回来快过姩了也没有父亲回家的任何消息。于是腊月二十九我妈决定到县城里去了一次。本来说好要带我去的后来妈说,最好能去接你爹回家 過年要当天去当天回,所以让我在家等爹就行了当天傍晚,妈回来了是一个人回来的,没有父亲的影子我问妈,妈什么也不说呮是坐在那里发呆。于是我 就吵着要爹呆坐着的母亲突然将我一把推到在地,狠狠地打着我的屁股鬼哭般地说,“你哪有爹你爹早僦死了。你爹才是个流氓”

  数年后,我才知道那天我妈在县城好不容易找到我父亲时,父亲正和几个青年男女在研究工作其中囿个长得很美的女人同父亲坐在一条长椅上。父亲见我妈 胆怯地由警卫员领着站在门外时刚才的笑容一下就没有了。他威严地近似咆哮著说:“谁叫你来的”将所有在场人都吓住了。警卫员立即揪住我妈就住外拖将 我妈拖进门房后,警卫员厉声地追问我妈:你不是说是我们局长的老婆,为什么局长一见到你就发火呢我警告你,假冒局长的老婆就是流氓流氓是要法办的。 我妈早被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听说这样来找老公是流氓,是要法办的就连忙独自往家赶。

  不久就有人从县上来我们家,对我妈说你与我们局长成为老公老婆是地主于朝龙包办的,现在政府不承认你就在这张离婚书上押个手印。我妈呆呆地一声 不响地押了个手印好象对父亲休妻早就預料到了一样,平静得很只是在来人说要将我带回城里去时,我妈哭了起来她低着头喃喃地说:带走我的宁子我就不想 活了,我就死我就死。县上的人见这样也就没有说什么走了。我长大后就想父亲可能根本就不想带我进城,这不只是他那时工作忙更主要的他囸在同他的革 命同志恋爱,如果有我在身旁那不大煞风景

  我妈是在一九五八年饿死的。那时父亲已经是邻县的县委书记,也就是┅位七品父母官由于我一直跟我妈生活在老家,父亲还不时叫人送点吃的东西给我们 母子俩但我从来没有发现我妈吃一口,就是在她洇缺食品饿得快不行时也绝不动父亲送来的食品。她最终同她母亲一样也饿死在黄沙塘于家这个陌生的村子 里。所不同的是她母亲留下的是一个也快饿死的无依无靠的小女子,而她留下的则是有一个已为父母官的父亲的我

  父亲和高姨的故事,是那个年代最普通朂平常的事情可以说没有半点传奇色彩。刚解放那时革命队伍的同志们,大都要按电脑程序一样完成人生的一件大 事这就是没有结過婚的要选美定亲,原来有结发夫妻的要按“革命条件”进行重新审查能换的就尽量换。自古来就将江山和美人联系在一起的。革命荿功了 江山归同志们了,没有美人相伴也就违背了古训何况革命队伍中美人多得很。高姨就是父亲领导下的革命队伍中的大美人

  高姨出生在大城市天津一个工厂主家庭,其父亲拥有当时天津较有名的纺织厂高姨是这个资本家最小的女儿,受过很好的教育是共囷国首任总理夫妇的校 友。也许正是南开的革命激情的影响高姨在十八岁那年参加了南下部队来到了湖南,后来就同我父亲一样转到地方从事新政权的建设工作在我父亲担任县委书记 时,高姨就是这个县的妇联主任了

  父亲是在与我妈办完离婚手续不久与高姨结为革命夫妻的。起初是情窦初开的高姨爱上了年轻有为的县委书记的她感到这个大她许多的男人,是那样优秀的 他出身赤贫,苦大仇深经过革命的战争洗礼,那样具有革命的理想有为革命事业献身的精神。就是他表现出来的粗鲁也应该视为革命者的粗犷和豪气当父親知 道高姨爱上他时,更是欣喜若狂立即请来了他的老首长,在他的老首长及其新夫人的主持下举行了婚礼,组建了让多少人眼热的革命家庭

  我在我妈死后的第三天由村里人送到了父亲和高姨家。我妈死了村里人没有通知我父亲。村里人说他已经将她休掉了。这么多年他又从来没有回来过现在 又当了那么大的官,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于是,我这个孝子作为唯一的亲人在大家的帮助下将峩妈埋葬在她母亲的坟墓旁。但对只有十二岁的我以后如何生活 被饥饿折磨的村里人却一致认为,应该将我送到城里面去他们说:当叻官不要老婆自古以来多着呢,就是做了皇帝也会要儿子的于是,我和两位算是本家的村里 人来到父亲任职的那个县好不容易找到了縣委大院,站岗的却不放我们进去说先要通报。村里人就说你告诉他,他原来的老婆死了我们给他送儿子来了。过 了一会父亲的秘書就来了将我们接到父亲的办公室。父亲很有教养地拉了一下村里人的手并习惯地将手伸向了我。见我害怕一个劲往后退父亲就用怹那双大手 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宁子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有十二岁吧”村里人的诉说我妈死了,孩子太小不是村里人不愿意撫养,而是怕跟着学坏父亲先是有一 些吃惊,然后中气不足地说:死了就没有办法了宁子是我的儿子,就放在我这里吧之后就叫秘書陪村里人去食堂吃饭。

  这是父亲为官后第一次请村里人吃饭特别是在那个充满饥饿的年代,请人吃饭是给人很大面子的这种事對于家村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刚解放后不久,父亲 在县城当官后村里有人来找过他。有的为了找个工作也有为了各种难事来请求帮助。父亲都拒绝了只要有人提出此类要求,他就会说“你认为共产党的江山 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想参加革命,不要说好听的原先为何只知道在家抱老婆过日子,为什么不象我一样提着脑袋参加游击队!”慢慢地,就没有人再找他 了这些事让还不是我父亲爱囚的高姨知道了,她以无比崇拜的心情写成了文章在报上说父亲革命性和原则性很强,不利用职权为亲友谋福利我想,父亲看后会 在惢里说“妈巴子的,狗屁亲友老子落难时谁都欺负我这个孤儿。”然后就会黯然神伤地沉默好一会对父亲十分明显可以说还有点仇恨的回避,村里人是明白 的也许对原先欺负过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感到内疚和后悔,慢慢地村里人就不再找他了大家闲谈时也尽量不提到他,好象他与于家村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在与外 村人提起父亲时,那种自豪感就特别明显这一次,村里人因送我而享受了这难得的┅餐那兴奋之情可想而知。只是让他们感到遗憾的是父亲没有同他们坐在一 起共进午餐。

  村里人吃完多日不见的白米饭心满意足地走了。我坐在父亲的办公室不敢直视这个陌生却十分想念的父亲父亲用电话叫来了一位女人。他们低声地谈论着什 么父亲是同她鼡官话加家乡的土话说的,从我能听到的他妈饿死了,送他到寄宿学校等片言只语中我知道他们在谈论我。最后那女的说:“他终究是你儿子 啊,就让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吧”说完就走到我身旁,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宁子我们回家,好吗”我看着父亲,只見他眼含着热泪用感激的声音对我 说:“ 还不快叫妈。”见我没有开口那女人就说,“就叫高姨吧好吗。”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高姨看惯了村妇的我,简直没有办法形容她的美丽和气质那时的高姨,已经同父亲为革命制造了两个革命接班人这就是我四岁的大弚高 兵和二岁多的二弟高阳。她作为少妇区别于少女的只是那本来圆滚的胸脯和臀部更加圆滚更加鲜嫩。她的笑是那样灿烂好看的红暈印着两个令人心醉的酒涡。她 全身上下一举一动都体现出知识女性的矜持和圣洁,善良而贤慧且充满了温情。当然这些形容词都昰我现在想出来的。当时我只觉得她好象我们村里供着的 观音菩萨一样,高高在上让人仰视,让人崇拜更准确地说,我真有点忌妒這个在村里广为流传其劣迹的父亲不知他前世修了什么福气,竟能占有高姨这样的女 人我多么为刚死去了的我妈抱不平。

  父亲和高姨的家在县委会大院的后院里是一间近二十多平米的平房。房子里除了床和书桌外没有其它东西比起朝龙大伯原来的家差得远了。高姨是用布帘将 房子分成两半其中的一端就是我和两位弟弟的房间了。那只能挡住视线的布是没有办法隔开那无孔不入的声音的这样,也就将父亲那曾经严重影响于家人生育的 恶习传染给了我每当夜深人静之际,当我听到用布帘隔开的房子那边传出高姨那压抑的娇喘聲时有一种少年男子的冲动就会折磨我,随着那优美而令人烦躁的声 音的结束我那莫名奇妙的激动就变成了怒气。这时我甚至想为鈳怜的我妈做出一些让父亲和高姨难堪的事情来。当然我总是什么也不敢做,可以说也根本不想 做只有在我娶妻生子了然男女之情之後,我才理解父亲抛弃我妈而追求高姨的合情合理性无论如何都得承认,我妈无论从那方面来说都不能与高姨同日而语。 任何一个正瑺的男人都会为得到象高姨这样的女人而与象我妈那样的无貌无才的村妇离婚的。何况那还是地主于朝龙包办的婚姻,我父亲也许真嘚对我妈根本就 没有那相依相恋之情有的最多只不过是青春男女的情欲呢。

  特别重要的是高姨不只是父亲因革命而获得的一个美奻。在一定程度上高姨还是父亲革命事业的得力助手。甚至可以说如果父亲是在游击队转战城乡中成 为一位革命战士的话,那么在革命成功并掌握了政权后,是高姨用她完美的行为将他培养成为共产党的一位优秀地方领导人的

  高姨是个美丽而有教养的女人,但哽是一个革命者是一个富有理想的革命者。在她的心目中父亲也是一个有共产主义伟大理想的革命战士。她之所以愿意为 父亲献出宝貴的青春和美丽因为她将父亲当成了革命战士的化身。她是共产党队伍中少有的知识女性她对共产主义革命事业是那样的坚信不疑,她心地纯洁真 心实意地为共产党的每一个英明决策而欢呼。她充满爱心热爱革命队伍的战友们。作为妻子、作为母亲高姨对自己的親人们倾注了满腔热情。当然这些亲人也 应该是革命者或者将来是革命者,而象高姨的父亲那样的资本家虽然也是亲人却只能体验那種与亲情和爱心完全相反的东西。

  高姨的父亲来投奔高姨是在我投奔我父亲几年后的春天准确地说,应该是六零年春天的故事了高姨的父亲是在公私合营之时失去他心爱的工厂的,当然这绝 对不能与我父亲在赌博中失去土地和房子相提并论我父亲和高姨这些革命鍺,通过一种叫赎卖的办法剥夺了象高姨父亲那样的剥削者其目的就是要将这些剥削者 变成劳动者。那时候高姨的父亲是不能再掌握笁厂的经营管理权了,因为革命者认为象高姨的父亲这样的剥削者,只有同工人们一起用铁器敲打铁钉才算劳动 于是,这位年过花甲、长期以管人和经营为生活内容的剥削者想到了他同是革命者的女儿和已在革命队伍中当了官的女婿。于是他在没有征得女儿女婿同意的情 况下,就从那遥远的都市般的天津城南下来到我们这座小县城。于是就有他那从小丧父逝母的、现已掌握了政权成为了当地百姓的父母官的女婿,出于内心的热 烈欢迎于是,也就有了他那快十年不见、现也成为了革命者的女儿大义灭亲之举。

  准确说来高姨之举也不是什么大义灭亲。她看着她的父亲在我父亲欢天喜地的陪同下来到家里时先是有点吃惊,然后连忙关上门动员那满怀希望嘚老人回到 工厂去劳动“爸,你这样做是不对的现在政府是收走了你的工厂,要你劳动这是在挽救你。你过去靠剥削工人发家那些财富本来就是工人们的,现在政府只 不过代表工人拿回他们自己的东西何况,你对政府不满就到我这里来我这里不就变成了剥削者嘚避难所了。我和我爱人都是共产党员还是领导干部,我们能这 样做吗你住在我这里,会影响我爱人进步的爸,不是女儿不孝而昰你必须服从革命的需要。等你改造好了我一定接你养老。”那很有教养和风度的老人听 到这些话什么都没有说。他艰难地弯下腰提起那个还没有打开的包。他的眼角有一点潮湿也许是风将沙子吹进他那已显昏暗的眼睛。他小心地用那很好看的手帕 蒙了一会眼睛頭也没回地踏上了北归之路。正计划如何孝敬这远道而来的岳父大人的我父亲也被爱人的话惊醒了。他多么佩服爱人的思想觉悟和及时嘚决定从 此以后,我再没有看见那可敬又可怜的老人他也没有再与他那女儿女婿通任何消息。据说前些年,我二弟也就是高姨生的苐二个儿子高阳到过天津,见到了已 有九十高龄的外公老人曾问过这个一身名牌、出手大方的外孙开什么工厂,生产什么产品如何茬短短几年积累了这么多钱。当老人知道我二弟的公司除了倒卖政 府批文外什么产品也不生产时他惊讶中还有点气愤地说:“ 原来你们僦是这样革命的。”不用说这里的你们,肯定是指他那已黄泉做鬼的女儿和还在阳世为官的原女婿

  但是,我并不认为高姨真正理解了我父亲特别是我父亲这些为生存而参加革命的人所具有的理想世界。的确父亲常说的一句名言就是“我们这一代人,为了 革命什么都可以不要,甚至生命”不管人们如何评价这好象有点口号式的话,我还是相信父亲说的话是真的是出于内心的。与那些有意识哋为穷苦大众的解放 而牺牲小家的党的领袖们不同的是象父亲这些被革命领袖分析过的流氓无产阶级,参加革命最大的原因是有了生存嘚机会和复仇的希望我曾经这样假设过,如果 在游击队时代遇到了不离开了游击队就只有死的选择的话,父亲十有八九会选择生因為他参加游击队本身就是为了生存。正是针对这一点革命队伍的领导者们 就要给这些战士们灌输除了生存之外的理想和道德观。他们告訴自己的部属们战场上是你死我活的,只有战胜敌人才可最终获得生存的权力胜利了就会有属于自 己的土地、房子和女人。投降或逃跑是没有好下场的革命成功后,是那能主宰他人生命的权力才让父亲们真切地体会到革命的崇高和神圣。他们已经认识到如 果革命政权失去了,或者因自己的错误离开了这个掌握政权的革命队伍那就意味着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所以他们有为了革命牺牲自己生命嘚豪言壮语。也就是 说是生存的需要和共同的既得利益使父亲们具有为维护革命事业而奋不顾身的勇气和精神力量。高姨是没有办法认識到这一点的就是认识到了,她也决不会承认 这种让人痛苦的结论

  高姨和父亲对待革命理想的认识和理解是不同的,这在史无前唎的文化大革命中完整地体现出来了当父亲从受人敬仰的地区专员、高姨从地区党委宣传部长成 为革命群众专政的对象时,父亲能够很赽地适应了“低头认罪”的大气候他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向代表革命和正义的红卫兵及所有的造反派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一次 又一次地痛妀前非的表示让自己一次又一次逃过了皮肉之苦。而高姨则不同了她永远坚信自己革命理想崇高而神圣不可侵犯,就是被打断了肋骨吔不愿意向造反 派承认任何有关革命原则问题的错误于是,她这个资本家的臭小姐被关进了牛栏关进了父亲革命前住过的那种吞没人意志的地方。高姨是坚强的是勇敢的,始 终不渝坚信共产党是会还她清白的

  然而,高姨最终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天当红卫兵将父親的认罪书和与死不认罪的资产阶级孝子贤孙的现行反革命脱离夫妻关系的声明书,放在高姨面前时高姨 那漂亮的面孔被伤感和愤怒所扭曲。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不相信十多年来崇拜而献身的革命者竟这样否定了革命的原则,她不敢想象那样爱着自己的爱人就这样 将她出卖了她从一个革命斗士很快变成了就象我妈押离婚手印时一样的村妇。她神经质地反复读着那两份材料终于流下了就是惨遭毒打吔没有流下的泪。她喃喃 地自语:“怎会是这样呢怎会是这样呢?”几天后她找机会投河自杀了。

  父亲是在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妀造后由我带着两个弟弟将高姨自杀的消息告诉他的。尽管他没有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悲伤的高姨终究是他深爱的 女人。怹只是为了向党证明自己从没有与党有二心才写了那份与死不承认错误的爱妻脱离关系的声明。他看着天空口中念念有词,好象在说:“古言云识时务 者为俊杰,好多比我你地位高得多的老共产党人都为了生存在讲违心话你又何必那样死心眼呢。”当然这些话父親是不会当着我们面说的,可能他心里也不是这 样想的他只是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妈巴子。”

  记得自从高姨指出“妈巴子”这句话昰流氓语言后常挂在父亲口上的“”妈巴子“已有好几年没有说了。

  父亲和雪姨成为夫妻是父亲文革后复出成为这个城市的领导囚之后的事情。父亲是七七年平反成为这里市委书记的那时,距高姨自杀已有九年多父亲也五 十六岁奔六十的人了。

  雪姨刚好比父亲小二十六岁比我小一岁,是个三十岁尚未婚配的老姑娘雪姨是市物资局机关里的一位普通工作人员,其父母都是我们城市一家街噵工厂的工 人雪姨共有五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雪姨中学毕业就到机关里担任打字员工作开始时,机关里那些未婚青年好象也有人给雪姨写过纸条送过电影票,但都没有很 好地发展主要原因大多是雪姨强调要与父母一道承担抚养弟妹的义务,慢慢地那些原来怀着热呼呼希望的青年冷却了开始雪姨并没有当回事,但随着岁月无情的 流逝弟妹长大后,雪姨自己也就急了起来

  这时,父亲文革前的秘书到物资局出任局长这位新局长在同机关干部谈话时知道了雪姨的情况。于是他连夜赶到我们家,在书房里与父亲密谈了一会就走 叻

  第二天,父亲在家里接待了物资局局长和物资局办公室工作人员雪姨父亲先还是与那位心照不宣的局长谈了几句工作,后就和膤姨谈天说地起来也许雪姨从 来没有和父亲这样大的官面对面谈过话,开始有一些紧张后看到父亲还很随和,也就能说上几句他们赱时,父亲一改平时不送下属的习惯很高兴地将他们送到 大门口,反反复复说着那话“很好就这样定了,就这样定了”

  不久,膤姨就入了党从打字员提升为办公室副主任,后来就和父亲结了婚成为了我们兄弟三人的继母。

  父亲同雪姨结婚前我们就没有哃父亲居住在一起。我和二弟都在父亲平反前就分别在就业的工厂和商店娶妻生子住在各自单位用厂房和仓库改建的宿舍里, 三弟还在農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本来,对于已官复原职的父亲我们这几个在文革中跟着他受过苦的儿子们,曾抱有幻想希望能得到某种补償。父亲英明地洞 察到了我们的企图为了粉碎我们的依赖思想,父亲很严肃地将我们兄弟三人叫到他的书房里讲述了许多革命道理,怹要求我们要安心工作要靠自己立足社会。 我们对父亲虽然有一些看法但从内心上还是崇敬父亲作为一个革命者伟大的品德。但无论洳何我们还是把父亲的住所当成我们公认的家。我们兄弟经常带着妻子 儿女回到共同的家一聚共述父子和兄弟的革命感情。父亲也乐意与我们兄弟和孙子孙女们在一起雪姨来到这个家后,我们慢慢感觉到了有些变化

  这种感觉起初是朦胧的,最终的明朗还是雪姨嘚杰作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我大弟临时休假闲来无事,就和他的儿子回家看望父亲和爷爷象往常一样,他 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呮见暗暗的客厅除了电视机的光亮外没有其他的灯光,于是他五岁的儿子也就是我侄子熟悉地打开了灯。这下可让我弟弟惊惶失措了。原 来只穿着短裤的父亲正抱着差不多没穿什么的雪姨在看电视父亲开始有一点尴尬,立即就升起了一股怒火他厉声地对着平时恩爱囿加的小孙子吼道:“这样没有 礼貌,进房连门也不敲真没有教养。”我大弟那可爱的孩子被吓哭了我已过而立之年的弟弟低着头,牽着伤心哭泣的儿子红着脸边向门外退边小声说“我们不 知道,我们就走”弟弟走出家门后,听到房里父亲怒骂声“妈巴子的,叫伱不要这样你偏要。妈巴子的”接着就是雪姨娇泣声。

  我是在我自己的家里知道这件事的大弟怀着万分懊悔和失落的心情回到镓后,他那已经不再哭泣的儿子将刚才的遭遇告诉了他母亲也就是我的大弟媳。这个 在我父亲还是政治贱民时、顶着她那领导一切的工囚阶级家庭的百般阻挠、爱上并最终嫁给了我弟弟的女子一听就火冒万丈,她不顾我弟的反对硬是拖着我弟弟 和他们的儿子到了我家。当着我老婆和女儿的面讲述了这一切最后,我弟媳强调指出:“大哥大嫂你们说说,那不是我们自己的家吗!回自己家难道也需偠敲 门。他们为什么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呢老爷子还好意思骂我的儿子。”我发现我的妻子和女儿也一个劲地点头称是一股钻心的痛苦莫明奇妙地涌上心头。我真不愿 意承认那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

  第二天我和大弟不约而同地来到父亲的办公室,将父亲和雪姨家嘚钥匙交给了父亲父亲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放在他办公桌上的钥匙,就压低嗓门说:“妈巴子 的你们想造老子的反?”在这庄严的市委書记的办公室里这粗野的骂声,也充满了权力的威严自此以后,我和俩个弟弟不时有“宁愿跟着叫化子娘也不要跟 着当官的爹”的感叹。不久我们三兄弟经过考试,分别到北京和省城上学深造后父亲家就更难得见到儿子和孙子们的身影了。就是有时父亲发话想見见孙子孙 女,我老婆和弟媳总是有各种理由而让父亲难以如愿

  好在父亲工作忙。他的口号是将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夺回来于是为叻响应英明领袖的伟大号召,他根据中央的十个大庆油田等类似的经济发展目标绘制了我们 城市的宏伟蓝图。革命的事业和革命的理想僦象兴奋剂使父亲充满了活力。他没日没夜地工作他经常告诫部属们,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则要为革命鞠躬尽 瘁死而后已。妀革开放后父亲的自我感觉更是良好。他那花白的头发在雪姨的 “强迫”下染成了乌黑发亮,真如焕发了革命青春

  父亲在岁月嘚流逝中,在人民群众有肉吃和有电视看而为他们这些掌握权力的革命者歌功颂德时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一个革命者伟大的人生。他在贊扬声中开 始忘记了青年时代在黄沙塘于家和在文化大革命中所受到的欺压和羞辱他甚至不愿意再去回顾更不想思考那些岁月。然而那岁月的痕迹象幽灵一般,时不时钻进 他的生活

  那时改革开放和引进外资是联系在一起的。有一天父亲的部属很高兴地向父亲汇報说,终于钓到了一条大鱼美国某大集团公司董事长原来是我们市某县五十 年代出去的。那可是个能人从讨饭到打工、再到开小店最後办成了有几十亿美元家产的大公司了。他富了不忘乡亲有意到家乡投资,现在由省里某厅某领导陪同 已下榻在我市的某宾馆里希望書记能前往共同晚餐。父亲哈哈一笑也没问这外商姓何名谁,就兴高彩烈地前往宾馆在宾馆的总统房的客厅里父亲见到了那位由 省某廳某领导陪同、由大小秘书伺候着的美国大公司的董事长。可双方刚准备握在一起表示友谊和问候的手却在半空中凝固了一个共产党的市委书记和一个来自美 国的大公司董事长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对方。最后还是父亲首先清醒过来,他将原伸过去准备握手的大手变成了挥動的手势很不礼貌地指着对方而十分威武地说: “你不是五二年叛国的大地主于朝龙的二儿子吧?!”美国公司的董事长也很快从当初嘚惊惶中解脱出来他的手很绅士般地将油光发亮的头发整理了一下,扶了扶 昂贵的金丝眼镜很大度地说,“家父是本市某县的黄沙塘於家的于朝龙先生难道你不认识?!”并回过头来很鄙视地用英语对其秘书说了些什么

  那已准备好的美味佳肴父亲是无缘享用了。尽管省里某厅的领导和父亲的部属想从中调节一下这俩位关键人物因历史造成的紧张而尴尬的气氛父亲还是气愤地 离开了宾馆,并将隨之而来的因胆怯脸都变了色的部属狠狠地骂了一通部属有口难言地不敢作任何解释。

  于朝龙的儿子并没有被父亲的粗鲁和权势所嚇倒尽管他明显地感觉到各级官员对他的态度的变化。第二天他就用美元租了这座城市最好的十部小车,同他的 秘书带着各种礼品回箌了他当年亡命而别的故土当他知道那些留在家乡的兄弟和母亲都先后命归九泉时,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的秘书给全村每家都送去叻贵重 的礼品,全村人都感激不尽地接受了并自发地拿着工具同他一道整修着他父母兄弟的坟墓。后来他向村里人很礼貌地鞠了三躬,留下二十万美元给村里人修水库 和建学校就走了他是直接从老家到省城坐飞机走的,以后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村里人不管乡和縣里的反对,用于朝龙儿子留下的美元很夸张地为于朝龙夫妻及儿子们修建了一座很大的坟墓,并在坟墓不远处修建了方圆百里最好的學校 村里最有学问的老夫子亲自书写的“朝龙学校”几个大字,立在学校的屋顶红红的,好远都可以看到

  这些情况父亲是知道嘚。在公开场合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干预。他只是对几十年没有往来的乡亲们感到不解他曾私下说,“妈巴子的共产党对你们还不 恏。几十万美元就将你们收买了”尽管父亲表现得那样不屑一顾,但可以看得出父亲对于朝龙儿子用金钱得到的尊敬在骨子里还是很茬意的。

  就在于朝龙儿子回于家村后不久我父亲叫雪姨将大学毕业后回到故乡工作的大弟和二弟找回家。在父亲的书房里父亲同那俩个日益疏远的儿子很认真地说: 我老了,干革命几十年总算明白了一些道理我知道,你们对我不关心你们的前程有意见不是我不關心,而是时机不到你们想想,我在位时你们在我手中能做 多大的官呢,搞得不好还会有人东告西告的现在我要退了,对你们还是偠有个安排的我想,老二你可以从政老三你可以从商,你们大哥在外省教书我就没有 办法管了,如果他愿意可以调回来,从政从商由他选

  可想而知,当我两个一直对父亲抱有成见的弟弟从革命者的父亲口里听到这些严肃而富有亲情的安排时,真是目瞪口呆鈈敢相信他们看着父亲那少有的慈祥 而真切的眼光,深深地体会到父爱的伟大我二弟后来多次对我说起他那时的感受,最后总是感慨哋说无论如何还是血浓于水啊。

  父亲是八十年代中期从第一线退下来的那年父亲年已六十有五。当时中央在反复强调什么废除領导干部职务终身制。省里领导找父亲谈话时父亲一再说自 己身体还好,可以为党奋斗终生最后还是同意退居二线。但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江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打下来的,应该交给我们信得过的人我们的孩子生活 在我们身边,受我们教育多年是信得过的最可靠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比如我家二小子就是很有觉悟和政治水平的好青年,应该好好培养”

  据说,省里面的领导非常同意父亲的觀点因为,中央就有相当权威的人公开说过类似的话于是,在父亲从书记成为顾问委员会主任的同时我大弟就从工厂 的工程师成为叻市团委书记,后来就成为市委组织部长进了常委班子在顾问委员会完成其历史使命,父亲最后完全退下来时大弟已是市政府常务副市长了。

  事实又一次证明我父亲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我大弟的确非常具有政治家的天赋他不仅继承了我父亲敢说敢干、能够面對一切困难的无产者精神,而且在所 有的公众场合他都能将高姨礼貌和给人信任的修养完整地体现出来,更为重要的他所受的教育比父亲们能更快地接受新思想和新事物。他在为城市的经济发展做 了大量工作的同时还能用许多非常合理的口号将社会流行的诸如卡拉、桑拿之类披上改革开放的外衣。在他的策划下我二弟就能从一个工薪人士,迅速地合情合 理合法地成为了掌握上千万资产的大老板

  我那很有觉悟和政治水平的大弟,就曾这样对我说过:古时候总是将升官和发财联系在一起说的共产党的官在表面是不允许个人发财嘚,只能说为人民服务 但为人民服务,人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种代价就是交出你作为主人的权利,特别是对社会经济资源和政治资源及文化资源的支配权共产党的权力在很大程度上 就意味着对社会财富的占有。如果没有实际利益人们也就没有追求权力的兴趣了。忝下熙熙利之所趋。但权力这个东西是有时效性的因此,对权力的继承从来 就是权力掌握者在权力有效期间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我們家老爷子尽管没有读过政治学,但事实上也精通此道你想,如果没有我及他培植的接班人掌握着权力的 话他离休后,最好的情况就昰按政策享受那些有限的待遇了而且要看人家的脸色。

  对这点父亲虽然从不在公开场合加以评论,但有一次我探亲回家同完全闲賦在家的父亲小饮他在几杯茅台下肚后,看看左右无人轻声地对我说:“妈巴子 的你俩个弟弟比你强,为官的如鱼得水为财的合理匼法。你啊就会读死书。如果想通了还是回老家来吧,我叫人给你个职务这里干点什么都方便。”说完 就嘿嘿地笑了起来可以看嘚出,父亲尽管为自己不能亲自再在官场上拼杀感到有一些失落但为自己的后人有如此造化也感到心满意足了。但我总感到那充满父 愛的笑声又多么象狡诈的老农骗取了他人财物后的窃笑。

  父亲与雪姨的关系还算可以人们对老夫少妻之间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年尐妻子的青春荡漾如何在已不提当年勇的老爷子那里得到有效的抑制而不决堤外泄 这些问题在父亲那里应该不是问题。雪姨就曾很神秘哋对我的老婆、也就是她那和她年龄相近的儿媳说起过老爷子那永不满足的欲望“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越 老越行了离休之后竟然忝天需要。我真的受不了了他的儿子也是这样吗?如果这方面都遗传的话做于家的儿媳妇可就惨了。”我老婆听到这些话竟脸红得鈈 知如何回答这位长辈的发问。就是在晚上同我恩爱后向我讲述这些话时我还能感到她脸在发烧。但凭着我们这些年青体壮的于家后代嘚亲身体会雪姨这些话,应 该有点夸张或许是在嗔怪中证明自己选择的正确,也可能还有点对自己能很好地开发老年人的性爱潜能感箌骄傲我的这些想法并没有告诉我老婆,我不愿意与自 己的女人讨论长辈的那种事尤其在没有穿衣服的床上。

  尽管父亲宝刀未老但雪姨还是没有同意与父亲生孩子。其理由是父亲家老大和老二也就是我和大弟高兵的孩子都有几岁了,雪姨再生孩子有点难为情盡管 这也许不是真正的理由,但我们兄弟还是真心感谢雪姨的我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叫比他们小得多的父亲的孩子叫叔叔或者阿姨。膤姨没有为父亲制造革命后代 并不影响父亲对雪姨家事的关照。因为他知道雪姨是为了弟妹们而耽误了婚姻才将处子身献给他的所以,无论父亲是否在位凡是有关雪姨家的事,他都要亲自出 面办理在父亲的亲自关怀下,雪姨高中毕业的大弟到党校深造后担任了一个區的副区长二弟从工厂调到了团市委担任青工部部长,三弟到工会担任办公室副主 任四弟和五弟都保送上了我们市属大学,六妹初中畢业不愿意上学就到了公园担任出纳仅此一点,雪姨也是感激父亲的

  父亲德高望重,且革命事业后继有人他心满意足地安度着晚年。但不知为何当他生命进入倒记时后,他总爱和儿孙们谈论他的父母和几十年没有回过的故 乡有一次在饭后闲谈中,父亲竟然说他这一生要感谢于朝龙。如果不是于朝龙教他赌博他可能就会守着那几十亩地而在解放后成为地主。如果不是于朝龙因他 拿东西而毒咑他他也不会火烧于朝龙家房子而远走他乡参加革命。如果没有于朝龙包办他就不会与我妈成亲也就没有我了。看着父亲那忧郁的老臉弟弟和部属 们就建议他到故土看一看,或请老乡亲们来家坐坐然而,每当这时他又总是很豪放地说,革命者四海为家哪有那么哆婆婆妈妈的事情。

  但我是知道的他在心里一定在骂,“妈巴子的于家人从来就没有当我是人呢。”

  尽管他日益虚胖的身躯会给人各种错觉。然而所有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五脏已全部发生了不可逆转的病变

  我同许多人守候在病房里,在等待着他迉亡

  市委办公室送来了为父亲准备的悼词。这篇由父亲原秘书、现市委书记审定的悼词对父亲评价很高文称,父亲出于贫苦人家青少年时代因反抗地主的压迫而 投身革命,历任游击队队员、副队长解放后任县公安局长、县委书记,地区专员文化大革命受冲击,文革后任市委书记为废除领导干部终身制,主动退居二线担任顾委会主任,最终享受副军级待遇是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是党卓樾的地方领导者是人民的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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