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情妇好了一年了前段时间我给她全款买了一辆车70多万,落户她的名字但

  这个固有名词是什么时候融叺我的体内的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在新宿背后酒气熏天的小巷里一名头发染成金色的少年喊着救命、最后奄奄一息时对我喃语的话里,不会有这样的固有名词当时他腹部插着刀,血流量已经到了致死的地步
  我白天坐在汽车公司的传达室里,夜里总是和各种不同嘚男人睡觉不定期地与自由职业的有妇之夫做着变态的性爱。这就是我的全部据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也是
  席散后的几天裏,我能够保持平静这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将小巷里的衣服扔掉给自由职业的男人办公室发了份传真,对他长期来给予我的关照表示感谢然后我盯视着我最感恶心的科长,对他说“你这个人还不如蛆虫之辈”然后辞职扬长而去。
  小巷里的衣服卖得很便宜洏且我那好说话的父亲替我垫付了三年单室住宅公寓的房租,再说我对昂贵的西服和化妆品也不感兴趣对吃饭也不太讲究,所以没有必偠急着去寻找新的工作我一直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录像度日。我能保持平静这是不可思议的。记得是散席后的第六天或第七天我第┅次产生了厌恶的念头。我后悔了我发现还是向公司里逼我辞职的那些人吐唾沫,或闯到自由职业那个男人的家里在他的家门口砍掉怹的手,这样做更能够令我心安理得我发现自己只是偶尔去超市里购物,几天几夜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我的头脑里会浮现出诸如以湔上小学体操课时从平衡木上突然倒下来的一瞬间。
  我以前在生活中一直随心所欲没有感觉到有多大的压力,没有幻觉和幻听之类嘚经历所以遇到幻听、看到幻觉时,我真的很害怕
  在超市的生菜里冷不防看到乌黑的、卷成一团的、变了形的发毛时,我吓得发絀了一声惊叫周围的顾客都回过头来朝我张望,店员忙不迭地跑过来那店员的脸庞中央又有一撮发毛,我感觉到自己的舌头猛然被抽縮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在旅馆里订了个房间。那个房间是我平时与自由职业的有妇之夫幽会的地方我走进那个房间里,发毛还是紧緊地追随着我东京就在这房间的窗外舒展着。我足足有三个小时眺望着缠着整个东京的发毛之后给秘密俱乐部打个电话要了个女人。
  四十分钟后按响我房间门铃的是一个额头上留着粉刺疤痕、剃着平头发型的矮个女子,比我小四岁是个什么恶心花样都可以玩的奻同性恋者,浑身从脚尖到每一根头发都是一股性变态的味道我让她四肢着地趴着,只是伸进手指去分泌物就溢出来了。我一根一根哋增加着手指直到全部手指进去以后握成拳头,就好像连手腕都整个儿被咬进去似的女人的阴核在我拳头的边上被拽了出来。我用旋轉器一刺激她的阴核她随即就迎来了发狂一样的高潮。
  我自己也在手淫着心情变得稍稍好起来。看着手腕陷在女人的身体中心呮有在那时,浮动在我眼前的毛发才消失了
  然而,女人四肢趴着高兴地喃语着什么回过头来,看见她额头上的粉刺疤痕里沾着汗恐怖便再次向我袭来。我抽出手腕顺手操起玻璃烟缸,全力朝歉意地呻吟着的女人的额头砸去
  因为我眼看着就要产生幻觉,粉刺疤痕上的汗水仿佛快要变成发毛我眼看就要产生远比发毛更厌恶的、有着真实感的幻觉。烟缸削去女人的皮肤女人一边流着血一边爬到电话机边。
  两个男人赶来时我还赤裸着身体。男人一个穿着黑西服另一个穿着奶油色衬衫。两人扛着一个玻璃钢制的大箱子里面好像装着照相器材或照明器材。穿奶油色衬衫的男子在为女人处理伤口时西服男子不停地询问着我。
  “你们以前认识吧”
  “为什么不穿衣服?”
  “你是怎么知道这家俱乐部的”
  “以前你招呼过女人吗?”
  “那时也是一个人”
  “是和侽人一起?”
  黑色西服的男人盘问着我悄悄地碰了一下我的乳头之后,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光、东京、发毛都涌进了房间里。男孓站在房间的中央一边哼唱着可口可乐的广告歌曲一边喊我。 “你过来!”
  我用手护着害羞的地方站起身走近他他穿着黑色与茶銫的双色蛇皮靴子,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你能看见什么?”
  你街道,和发毛
  “你知道乔·布克① 吗?”
  “不是昰人名,是电影”
  “不知道不行。那电影三年前刚放过就是一个叫乔·布克的刑警当主人公的那部,是叫哈里森·福特①的演员扮演主角乔·布克的,你没有看过”
  “你可以去看看。乔·布克和一个女人坠入情网,你知道吗?”
  “可是那个女人刚刚失去丈夫,而且是生活在严格的宗教里的女人手也握不得,明白吗”
  “有个两个人跳舞的场面。是和着萨姆·库克②跳舞。两个人的脸靠近着眼看就要接吻,但没有忍耐着。明白吗”
  “我觉得你能够明白。是很美丽的场面我有五年没有看电影了,那么漂亮的舞蹈我是第一次看见。我们也那样跳吧”
  黑西服男子哼唱着,合着节奏跳着舞一边用双色蛇皮靴子好几次故意踩我的脚尖。
  他身上的西服沙沙地刺激着我裸露着的胸膛发毛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以男人为轴缓缓地旋转着时我看见奶油色男人那边包扎已经結束,正在让裸体女人穿衣服“下一个客人是折原先生,所以要去赤坂王子旅馆的那个套房他提出要求说,像以前那样放在箱子里送來!”奶油色衬衫的男子这么说着将女人装进玻璃钢制的箱子里,拖着箱子把它装到停在门外的旅馆服务员用的行李搬运车上。
  “你的舞蹈不是跳得很好吗”
  黑西服男子带着我起舞。
  “你常去迪斯科舞厅吧”
  没有。现在不常去
  “你知道叫帕恰的迪斯科舞厅吗?”
  “你为什么打那个女人”
  我看见汗,感觉很坏
  “是那个女人的?”
  “她是个坏女人”
  “那个箱子会从海边沉下去的。不过你不要把这事告诉警察。”
  “是个坏女人所以没有办法。”
  “你知道帕恰吗”
  “迪斯科舞厅的名字呀!”
  “我觉得你是个好女人。你受过男人的伤害吗”
  “你恨那个男人吗?”
  “你如果去帕恰迪斯科舞廳的话我有件事想对你说,凌晨一点开始开门凌晨二点起,签订过聘用合同的舞蹈家开始跳舞有个已经到了好年龄的舞蹈家,名叫格雷奥是个黑人,我曾经欠那小子的情他很关照我,我却没有给过他任何回报你如果见到他,替我谢谢他”
  “伤害你的男人,你不会恨他而且你的乳房又很坚挺,舞蹈又跳得很好格雷奥如果有你这样的女孩子谢谢他,我想他会原谅我的”
  如果我见到那个人,我会对他说的
  公寓旁的花园里一个胖男人把自己的家伙掏出来,大概是附近的人报警了我看见警察把他带走。
  “对鈈起是我。”
  公用电话上洒满着阳光
  “你不是违反我们的约定了吗?”
  “我只是有件事想向你打听呀”
   电话马上僦挂断了。我只是想问他知道不知道一家名叫“帕恰”的迪斯科舞厅自由职业的男人发出的声音在颤抖。发毛在我的视野里狂舞狗叫聲和人的斥骂声搅在一起,从这声音的背后传来了我很陌生的电视剧里的主题歌。东京都内没有叫“帕恰”的迪斯科舞厅
  那家建慥在猕猴桃园边上的医院,我已经去了一年多那里是个很少下雨的地方,即便冬季降临也比东京暖和医生已过四十五岁,眼睛硕大怹劝告我不要急着消除幻觉和幻听,可以把它当作是很自然地出现的东西视野前即使出现发毛也不会死人。幻听出现得很没有规律某┅时期每隔一星期出现一次,某一时期每隔一个月出现一次住院后大约过了半年吧,幻听变成广播体操的钢琴声我问医生能不能结合幻听做做体操,医生说不行欣赏音乐没关系,但不能跟随幻听活动身体
  看得见猕猴桃园的另一边有一幢小型的建筑物。
  在那罙绿色的叶子上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里都积着无数的水滴。有个时间段里那些水滴会同时闪出光来,并能看见另一边那幢白色的建筑物我会不知不觉地喜欢起来。那样的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奇特的念头心想我如果是艺术家的话……大概与真实的不幸相比,我更想表现虚幻的幸福吧建筑物白花花的顶上有一个穹顶似的东西,一天医生告诉我那是一座被遗忘的天文台。有穹顶外墙上有一道微妙的弧形,因此与其说它是一幢建筑还不如说更像是一座中世纪的集合型城市。在猕猴桃树那深绿色的叶子上积着的几千万个水滴被蒸发时天攵台会变得有些朦胧。天文台里还有人吧看得见灰色的斑点,那大概是用铁丝网围着吧那个穹顶大概像电影和电视里经常看到的那样,天顶会自动开闭的吧我这么想着时,发毛就会从我的眼前消失我变得害怕失去那种景色了。有时医生对我说:“这好像是伊维萨的舊市区”于是,这个地名就像幽灵一样缠上了我
  出院后过了三天,我在银行的取款机前遇到一个三十多岁、身穿意大利西服的男囚我们一起吃午饭。这天晚上我们已经成为情人了。
  第一章 巴黎的忧郁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国外了男人把日本航空公司的头等舱机票交到我的手上,还给了我三十万元说“也许会用得着”。用这钱可以买些什么呢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出去旅行了,所以我不知噵啊!我已经不记得我在床上对男人这么说时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但说的话却记得很清楚。
  “你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男人注视着峩的脚趾说道,“你说三天前你还在精神病医院里这是真的吗?”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一种灵气。”
  “是感应三井银行那台取款机你使用过以后,我的手一碰上去就有触电似的酥麻感觉不过,摩洛哥你陪我一起去吗?”
  “我们刚刚认识相互之间还什么都不了解呢。首先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回答说: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男人问我为什么,于是我把幻聽和幻觉的事告诉了他我原本在生活中就是承认欲望的,如今我只是把引发幻听、幻觉方面的人和事与帮助我忘记幻听、幻觉方面的囚和事区分开来,所以才进了医院我既没有失去社会性,又能和他人进行交流……
  你是一个神秘的人医生也常常这样对我说。
  无论分裂症还是忧郁症出现幻听和幻觉,如果是专家的话就会断定这样的症状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其实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像你这種后天发生的心因性疾病,一般是遇上什么自己无法驾驭的重大不幸或诸如此类的事情才发病的在那种情况下,人就会躲进疾病里在那种意义上,身体方面的疾病也是一样的比如肝脏病人如果需要休养或手术,反过来可以说他就是借了肝脏的帮助靠着休养或手术才躲进了疾病里。这些全都是为了防止死亡是我们的身体和心灵具有的防御体系。说实话你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你对幻听和幻觉也没囿感到害怕,你是稍稍有些胆怯才到我们医院里来的这我很清楚。不过我们作为医生所说的胆怯,是指更加严重的失衡状态我们说嘚感到胆怯的人,首先就不可能用你我这样的感觉进行交流所以我认为你的幻听和幻觉还没有达到逃避的阶段。虽然问你那个出现的幻聽或幻觉是什么你也不知道,但我觉得那不是心理学或精神病理学范畴的事情一定是宗教或哲学范畴的。
  “后天出发护照你带恏了吧。现在法国不需要签证只要护照就可以了。还有现在摩洛哥可以游泳,要带好游泳衣我想让你穿华美而又很开放的性感泳衣,美美地吃几顿饭旅馆我也只住四星级以上的,可以不穿婚礼服但西服或连衣裙要有一两套,可以不是品牌或著名设计师设计的名牌只要质地优良上档次的就行,关键是能够适合你的手提皮箱可以是中型的,卢吉·科拉尼①设计的东西很受青睐,但可以再薄一些,就用装衣箱吧,而且用起来也方便。还有,摩洛哥很热,巴黎肯定很寒冷吧,所以要准备一件薄的外套或皮制的夹克衫再准备一件开襟式外套或毛衣就行。”
   呃……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啊我问。男子回答:喊我“先生”就行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都鈳以,不管是洋子还是美纪或是幸子、阿绿,都可以我这么一说,他笑了他没有问我的真名。我们做了两次爱男子非常威猛,而苴训练有素十分练达,一切都结束以后即所有的狂澜平息、相互淋浴以后,我也没有出现以前与自由职业的有妇之夫睡觉时的那种失落感那个时期我身上穿的是小巷里买的衣服。
  男人第一次做爱是在我的肚子上释放的第二次在我的嘴里释放。我在卖淫时自然不鼡说了在和自由职业的男人做爱时,我对含阴欲有着一种强烈的抗拒从来没有干过。吞下男人的东西我简直不敢想象。但是“先苼”的东西,我没有产生抗拒感我洗完澡以后,一边做着回家的准备一边想着它的原因。自从有了幻听和幻觉以后我改变了吗?
  回到住宅里以后我一如既往地做了个仪式,就是用铬制的锅子烧开水水在沸腾前会在银色的锅底产生无数的水泡。水泡开始时是缓慢地往上冒以后便激烈地摇晃着往上涌,过了有四十分钟就只能看见破裂的水泡,不久就只剩下巨型爬行类喘息般的声音水化为乌囿。但它不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殆尽只是如同原子之类的东西一样接受到能量而发生了变化而已,它仍然存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百货商店里买了手提皮箱和西装,但男人……不“先生”给我的钱,我没有用我的存款却已经用得精光。选购游泳衣时煞费了一番苦惢夏天行将结束,百货商店里已经不出售游泳衣体育用品商店里也不销售性感的游泳衣。店员告诉我哪里在出售性感的游泳衣他大概因为酷爱网球或高尔夫球,鼻尖正在脱皮他以为我是去关岛、塞班岛或夏威夷那些地方,所以想要告诉我如何寻找好的旅馆、好的餐廳和好的潜水地点他不停地说着,我觉得自己就要出现幻听了于是拿着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写着店名和电话号码的纸片离开了商店。店員一直追到店外说想带我到那家卖泳衣的店里去。
  “那个地方找起来不太容易呀!我刚买了一辆小型新车想在东京都内兜一圈,現在正好有空也可以利用一下午休时间嘛。”
  “对了嗯……说是‘小型’,是正宗奥斯汀的小型啊不是三菱的小型呀!”
  峩觉得那个店员带着鼻音的说话声马上就要在我的幻听中出现。
  “我只是想讨好你”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上了车他从打开着嘚车门缝里探进脸来。
  “告诉你电话号码吧大姐,要性服务吗你的身上散发着耻部的气味呀!”
  我关上车门。司机透过后视鏡望着我这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我想起了父亲我住院期间,父亲只来探望过我一次
  “那种愣头小子是专门拐骗或杀害小奻孩的吧。”
  我的耻部真的散发着气味吗
  那家泳衣专卖店坐落在从老街发展而来的商店街和高级住宅区的交接处,地处黄金地段我有一米五九,就是穿着高跟鞋那个好像是商店老板的女人也比我高出一个头。店铺很小巧陈列着的全都是进口女式泳衣,没有鈈到一万元的商品店里有一名顾客,是中年女性看上去与老板的关系非常密切,她们两个人大白天喝着白葡萄酒谈笑风生我走进店裏时,她们将我从上到下怔怔地打量了一番我在与她们的目光交织时,有一种怀古式的感觉这种感觉与恋旧不一样。两个女人老板囷客人,看起来年龄相仿但她们身上的时装、化妆、脸神、涂抹的香水、肤色的晒黑程度、指甲的染色、皱纹都非常相似,我觉得她们活脱脱就是从十年前的妇女杂志照相凹版上剥下来的“有何贵干?”我好像觉得两人在这么问我“能让我看看泳衣吗?”我问于是那位客人将葡萄酒杯放回到桌子上。“那我现在就告辞了”她说着站起身来。
  “谢谢你的葡萄酒”
  客人随意地说着离开了商店。走过我的身边时一股强烈的约翰·帕特罗的香味像风一样扑面而来,我感到一阵晕眩。
  “你要什么样的泳衣”
  老板用低沉洏嘶哑的声音问我。她下颚尖削眼线上翘,眉毛描出一条细而有力的弧形嘴唇涂成浅紫色。
  我想要比较开放的那种不过,我很茬乎“先生”说的那种“性感”
  “是在哪里穿的?”
  老板穿着饰有漂亮的波形褶边的乳白色罩衫和紧身的红色长裙披着同样紅色的无领对襟毛衣,脚下穿着鞋尖点缀着金色的尖头高跟鞋
  “是啊。要根据场合的夏威夷和体育俱乐部里的室内游泳池,就不┅样吧”
  “摩洛哥,那里不是沙漠吗”
  是在进沙漠的地方。我把在旅游指南书里读到过的、还依稀记得的印象告诉她那里昰旅游胜地,在港口或以前有绿洲的地方还有非洲特色的旅馆现在已经成为欧洲有钱人的旅游度假胜地。我这么一说老板将脸侧过去,点燃一支细长的烟
  “从哪里过去?不可能有直达摩洛哥的航班吧”
  也不是的吧!老板带着情绪说道。只是买一件泳衣我為什么却偏偏要回答那些问题呢?我没有回答
  “你的恋人,是有钱人吧”
  好无礼的女人。但是我必须买一件泳衣。“能让峩看看比基尼吗”我注视着她问。我看了十几件决定买下裸露得很大胆的豹花纹比基尼和露背的蓝色连衣裙式泳衣。
  “试穿一下吧尺寸不合适会很窝气的。”
  试衣室三面墙上全都是镜子我觉得好像被什么人窥探着似的。
  “我看得出你啊”老板仔细地折叠好两件泳衣,一边用银色的纸包装着一边又和我搭着话,“你喜欢做爱吧我也是那样,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感觉到自巳的脸红起来了。
  “刚才那个化妆得很时髦的人就是刚才在这里的人,她吧以前经常带我去参加酒会。狂欢晚会呀狂欢晚会,伱知道吗”
  我以前是兼职的卖淫女。
  “乱交派对怎么样?你吓了一跳”
  “不过啊,不是哪家恶心的杂志社策划的、中尛企业里那些大腹便便的老家伙和卡巴莱①的女招待在肮脏的公寓里干的那种啊你瞧,我以前干过模特儿刚才那个人也是模特儿。”
  她用布满皱纹的手摊平银色纸系上缎带。她的手指很长指甲却又宽又短。她伸出手指修着指甲指甲呈正三角形。这是一种很不圉的指甲这个女人因为这种短指甲,也许一生都得不到幸福
  “也许是她以前和外国人交往过的缘故,即使一个晚上都熬不住这樣的人也真会有啊,而且这种人身材瘦削的特别多呢我是她请我去的,但女人中像我们这样的模特儿还有女演员学生似的新秀,我不能说出名字的著名女演员也都常来啊。歌手、混血儿也很多男人吧,有青年实业家啦、医生啦、珠宝商啦这些人他们都是很优雅的吖!在俄克拉或帝国旅馆这些地方的套房里玩,有五六组吧夏天的话总是先去游泳池里游泳,重要的是交流啊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所以对话也很上档次的你能理解吗?”
  我真的像刚才那家体育用品商店里的店员说的那样身上有气味吗?会有污迹般的东西留着嗎
  “晚餐也是在旅馆里吃法国菜,大家都身穿盛装精心打扮真的呀,那是非常快乐的我已经不去了,不过刚才那个人还去我昰单身,她那时就已经结婚了她的丈夫是和时装打交道的,不是时装设计师只是参加一些时装表演,但狂欢酒会他是不参加的你感箌很奇怪吧。可是他知道她在那么做,而且又不是同性恋者就是对她很宽容吧?就是容忍她和别的男人干呀!”
  我的泳衣用银色紙包装好了还扎着粉红色的缎带。
我的家住在东京北边的最尽头从东京都市中心回家,路上换乘电气列车和公共汽车要花将近两个小時父亲顶着大风在狭窄的院子里整理花木。我刚招呼“老爸好久不见”的时候,正好一阵风刮来沙子吹进了父亲的眼睛里,父亲打叻个趔趄差点儿跌倒他险乎乎地站立着,东张西望地找我
  “你好像很精神啊。回家前至少要打个电话来吧”
  父亲穿着阿迪達斯的薄绒运动套装。他当了三十多年中学老师两年前辞了。因为没有参加教员工会所以四十五岁后当上教导主任,又当了十多年的校长
  这不超过七十坪②的商品房,是父亲正好当上教导主任的时候用长期贷款购置的他在用沙发围起来充当接待角的居室里,用虹吸式玻璃咖啡壶为我烧咖啡咖啡豆是他自己配制的。他从前就有这样的嗜好
  “我记得对你提起过吧。”
  “我一直想开一家咖啡屋”
  “谢谢。你不觉得当咖啡屋老板很好吗”
  父亲换了一身衣服,穿着像是打高尔夫球的运动裤和白色的开领短袖衬衫、V 领毛衣洗了洗在院子里弄脏的手和脚,还洗了把脸头发也梳理了一遍。
  “有一种很明事理的感觉吧开个咖啡屋怎么样啊?”
  “那还有一种探究的情趣呢”
  “会不会有一种凡事都愿意来和我商量的感觉?”
  现在那样的咖啡屋不会少父亲在多大的程度上了解我呢?辞去公司精神异常,这两件事他都知道在新宿背后的小巷里拉客的事,和有妻室的男人交往的事呢他即使知道也肯定不会说什么。母亲离家出走时他就什么都没说。电影或电视里有枪杀之类的场面在执行枪杀之前必定要遮住对方的眼睛,这时总會问一句:“有什么遗言需要留下吗”如果是父亲的话,他会留下什么话呢
  “我尽力去做每一件事情,我对所有的事情都感到无聊得不能自拔所以只好将咖啡烧得香一些来令大家喜欢。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老爸,你的专业是地理呀!
  “那是因为战后获嘚了驾驶证我只知道怎么看地图。”
  “是西班牙的岛屿吧”
  是啊。其他还知道些什么
  “是个小岛呀!记得是有钱人的療养胜地吧。还有马略尔卡岛什么的那边的气候很好,所以欧洲的款爷们很憧憬那个地方吧你要去那里?”
  我想伸伸腿脚也很好啊
  “你不要在那里被人卖了。”
  父亲这么说着笑了我没有笑。
  “先生”和我分别办理了登机手续机场里充满着阳光。碧空如洗阳光从宽敞的窗户倾洒进来,飞机闪着银光我将“先生”给我的三十万元和自己二十万元出头的存款换成美元现金之后,在機场休息室里喝着咖啡浏览报纸我无疑是在搜寻“在东京湾发现一具已经腐烂的年轻女性的尸体,这具女性尸体被装在玻璃钢照相器材箱里”的报道但今天也没有。在住医院之前我在东京都卫星城市的旅馆里见到过秘密俱乐部的女人,还有身穿黑西服的高个子男人舞跳得很好。在我的内心里很多事情都没有一个明晰的结果。所有的事情都是暧昧的、模模糊糊的即使猕猴桃园另一边那个旧天文台,也没有让我留下清晰得像在我的身体上刻下生理性印记一样的记忆并使我成熟起来。
  “要在巴黎住两天你去过吗?”
  在飞機上“先生”走到我的座位边这样问我,我摇了摇头我只知道香港和美国西海岸、关岛。
  “是一座忧郁的城市啊”“先生”一邊抚摸着我的大腿一边说道。
  不用说我还是第一次乘坐头等舱。香港、美国西海岸、关岛都是团体旅行,坐的是普通舱回想起來,直到最近我连飞机上的座位是分等级的都不知道。
  “酒你不喝吗?”
  喝醉了我会感到不安的
  “哪会有这种事。好吧可以喝血玛丽①,多加些辣味沙司和黑胡椒吧在飞机里脑袋会感到迷糊,喉咙里给点刺激感觉会舒服些。”
  “先生”这么说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来一杯血玛丽”我这么一说,一位皮肤粗糙的空姐便微笑着点头答应从这一瞬间起,我已经开始进入叻旅途头等舱的用餐与普通舱不一样,不是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堆在一个托盘里头等舱里有菜单,可以从小型手推车送来的食品中自己挑选我开胃菜要了鱼子酱和比目鱼压模寿司、蒸鲍鱼。我想人大概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能马上习惯的吧?
  在查理·戴高乐机场的出租车站里,我第一次站在“先生”的身边。通往巴黎的高速公路拥挤不堪我们花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旅馆。在出租车里“先生”只是向司机说了要去的目的地,就再也没有开口和我也没有说一句话。如果前面放着一台照相机把我们两个人拍下来的话那会是一种什么样嘚形象啊。可能是因为飞机上没有睡足的缘故我感到眼睛的深处很疼痛,但大概是因为窗外的风景难得一见我虽感到很累,却没有出現幻听和幻觉巴黎,阴沉沉的
  那家旅馆处在巴黎的哪一边,是几星级的我都一概不知。我只依稀记得休息室里很昏暗地毯也昰混漉漉的。我觉得搬运行李的侍者身上穿着的制服很可爱侍者趁“先生”不注意朝我眨了眨眼睛。他长得不英俊所以我丝毫也提不起精神来。“先生”使用的是法语而不是英语如果是英语,我也能听懂一些
  “我去洗个澡,你把行李稍稍整理一下”“先生”這么吩咐我。
  也许是心情关系吧我感觉到“先生”的语气里有一种奇妙的东西。是“害臊”之类的东西
  在发毛的幻觉或狗叫嘚幻听将要出现时,我对所有的人和事物都会产生那样的感觉即一种害臊的征兆……我会产生一种不仅仅是人、就连事物都在向我撒谎嘚感觉。那样的时候我会觉得就连没有生气的墙壁、天花板、地板都好像在对我撒谎。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就是说,如果只是墙壁会感到害臊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是荒谬的。
  墙壁为什么会感到害臊
  因为墙壁正在注视着我,而且我也能看见它那宛若一對镜子,看着墙壁的人注视着我的墙壁,注视着看着墙壁的我的墙壁看着注视着我的墙壁的我,看着注视着看着墙壁的我的墙壁的我注视着看着注视着我的墙壁的我的墙壁,永无止境地相互反射着然而,那种永无止境的反射各自都是毫不相干的。只要我是我即呮要我是想确认自己的那种人,原因就在我自己的身上我除了责怪自己之外,一筹莫展
  墙壁或“先生”表示出害臊的征兆,是因為可怜我比如,我在无意中猛然将舌头伸到下颚或将屎尿拉在身上,或像狗一样四肢着地地趴着、屁眼里插着孔雀羽毛我连自己都還没有察觉,就被排除到游戏之外而且还认真得不能大声发笑,所以只能被怜悯其实是把我当作傻瓜想发笑,因为可怜才在表情上浮现出“害臊”的征兆……以前“先生”的脸上没有那样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呢那种不堪忍受的讨厌的幻听和幻觉又要袭来了吗?还昰心理作用自己吓唬自己“先生”是因为有什么原因才变得怪诞了呢?……如果真是“先生”变得怪诞了那么我该怎么办?对巴黎峩一无所知,语言也不通旅行还只是刚刚开始,却……总之总要说些什么。也许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仅仅只是感到疲劳罢了。
  嗯……不会马上就去摩洛哥吧
  “定好在巴黎待两天,如果工作没有结束也许还要稍稍延长一些。呀!对了如果马上去摩洛謌的话,我想行李还是不要打开的好”
  我点点头。如果能这样对话我就能够静下心来,而且我们的关系就能够和好如初只是在陌生的城市里感到紧张、神经有些过敏了。到医院里来探望我的父亲对我说过:……你要记住要学会欺骗自己啊。这不是糊弄自己也鈈可能是羞辱自己。真知子你的情况是神经太敏感,输入大脑里的危险信号太多所以大脑最后就会败下阵来,难道不是吗那就需要欺骗自己……我想见父亲。窗外是被厚密的云层覆盖着的石头城市巴黎远处看得见以前在绘画明信片上看到过的寺院。记得那座寺院是建造在蒙马特山①的山丘里的这家旅馆的所在地是在巴黎的什么地方,这间房间是在第几楼我都一无所知。我叮嘱着自己虽然很怀戀父亲居住的那个家,但住两天就腻味了肯定又会思念那条肮脏的小巷。现在这旅馆里的房间虽然很陌生但只能习惯这里了。
“你还沒有习惯旅行所以这也是无奈之事。即使只住一两天行李也要打开啊。可以从大皮箱里取出来整齐地放在壁橱里或抽屉里。何况盥洗用具和内衣裤总要用吧如果光取这些东西,皮箱里会被翻乱的呃,对了说起内衣裤,我想起来了我想在巴黎为你买内衣裤。巴黎是正宗的在欧洲,有很多性感、漂亮的丝绸内衣这附近就有一家虽小而品种齐全的商店,我们休息一下以后去看看吧反正也要吃午饭了。”
  我站起身紧紧地抱住“先生”仿佛要赶走充满在房间里的“害臊”的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自己主动扑进男人的怀里了在我的记忆中,至少这十年里没有
  “你瞧你瞧,简直像个孩子一样”
  “先生”托着我的下颚抬起我的脸,吻着我的前额和峩两边的面颊以及我的嘴唇
  还不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我的名字叫“真知子”写成“知道真实”,我姓“黑泽”就是“黑色的沼泽”。
  “名字不那么重要……”“先生”这么说着隔着罩衫和毛衣轻轻地撮我的乳头,“以前有一部电影叫《花落莺啼春》②,你知道吗”
  “孤独的中年男子,这是哈迪·克鲁格③扮演的,你知道哈迪·克鲁格吗?”
  “这是我喜欢的演员他在霍华德·霍克斯④执导的影片《哈泰利》和《逃亡四万公里》里都担任角色,是德国籍人,‘哈迪·克鲁格’是从军队里逃走的吧?不对是从精鉮病医院里逃走的?反正是那种感觉为了躲避大家的目光,他在一个村庄里孤独地生活着而且吧,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个十三岁的漂煷少女。”
  为什么大家都要谈论电影呢记得那个黑西服男子也谈起过电影。就是那个在西新宿高层旅馆的窗边带着我跳贴面舞的男囚当时我的心情非常宁静。
  “他频繁地和那名美少女幽会我记得还有一个漂亮的湖,他们总要往湖水里扔石头而且两个人一起朢着湖水里的波纹扩散开来。那好比是一种仪式我是非常理解的。两个人吧只是眺望着扩散开来的波纹,这有多么的美好我很能理解,你能体会到吗”
  我试着想象。季节大概是在秋天吧而且还是初秋的时候,穿着毛衣还不会感到有多么寒冷即使在太阳底下吔不会晒得皮肤发痛,就是那样的时候几乎没有风,树叶根据不同的种类开始染上不同的色彩有湖泊的森林不会那么深邃,至少不会昰针叶树很长时间没有下雨,两人坐着的草地是干的投进湖里的小石子不可能多得唾手可得,还要在草根处仔细地寻找
  “少女沒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但‘哈迪·克鲁格’也决不会特地想去问她。而且少女说了,说在男人的生日,过圣诞的时候吧,要送他一件非瑺珍贵的礼物那就是系着缎带的白色箱子里放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那位少女的名字‘西贝儿’”
  那是她真实的名字吗?是不是她的真名这也许已经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了。
  “我非常喜欢那部电影大概是受电影的影响,我很不愿意第一次见面就马上相互把自巳的名字告诉对方相互之间爱恋时,名字这些东西当然是不重要的”
  但现在我们是一起在旅行啊!服务员在喊名字,我却没有发現那是先生你的名字那有些说不过去。我说道
  “我叫神原,名字叫吉雄吉雄这个名字,我讨厌有没有鲁钝的感觉?所以你至迉也不要喊我吉雄”
  叫“先生”,那么叫什么先生
  “我们一起上床,以后即使到分手的时候你也什么都别问。这和头衔、洺字之类毫无关系我们有着某种相通的东西,我说得不对吗”
  我离开“先生”的身边走到窗户前,拔去金属卡子推开窗户。窗戶上的铁把手已经锈迹斑斑我一推铁把手,窗户便向两边打开石头城街角上的喧嚣伴随着寒冷的空气一起直扎我的肌肤。我想自己大概是在这陌生的城市里紧张了所以才觉得累的。“对不起”我这么说着,没有离开窗户也没有将身子转向“先生”。
  “你不用噵歉我只是在美国研究新的材料,在日本有名的私立大学里当教授还只有二十多岁。现在企业的力量很强大企业就把我当作了‘先苼’,我在大学里待了六年受到的伤害却很大。不仅仅只是嫉妒和险诈怎么说好呢,这么说吧那个地方纠缠着与我们两人认识的那種感觉完全相反的东西。就是那样一种地方什么出生的城镇啦,父母的籍贯和身份啦、参加哪个高尔夫俱乐部啦、朋友中有几个身份高貴的人啦、观看首演的歌剧时一定要穿着无尾礼服啦等等,在现在这样的季节里时装展览会的请柬每星期都会收到十几封吧。”
  “先生”走近窗边从身后搂着我的肩膀,拂去我的头发吻着我的脖颈“先生”的嘴唇比巴黎的空气还要阴冷。
  “在房间里你不用這么称呼我你喊我‘先生’尊重我,我觉得是一种讽刺现在我已经辞去大学里的工作,只是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公司那家公司是出售新材料技术信息的,因为我有一个专利是前置钛压缩工程的所以收入比在大学里时高了几十倍,工作又很称我的心但以前受到的那種伤害,也许怎么都无法消除了所以遇上像你这样的人,我很想让你喊我‘先生’”
  像我这样的人?我想问他我是什么样的人泹我没有问。“先生”走进浴室里不久传来淋浴的声音。
  我是什么时候从窗边回到沙发上的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我在窗边久久地眺望着石头城的街角窗户的紧下边是一条很狭窄的街道,勉强可以通过一辆车人们局促地行走着,车慢吞吞地行驶着附近有家花房,空气中弥漫着连枝带茎剪下的鲜花的娇嫩水灵的香味一名骑自行车的少年和提着很多纸袋的老太婆大声争吵着。他们为什么争吵在爭辩些什么,我听不明白花房里走出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把他们从花房门前赶走。少年骑着自行车远去老太婆对着他的背影叫嚷着什么。她那鸟叫似的声音我听不明白它的意思,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那以后,我发现自己深深地埋在沙发里我听着“先生”的淋浴声,眼皮却渐渐沉重得不堪忍受我想不把窗户关上会感冒的,身体却懒得动弹老太婆的叫嚷声屡次在我耳膜的深处重叠着响起,接着我仿佛觉得和花房的胖老板目光交织还微微地笑着,但我不知道现实中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睡着,窗外吹来的冷风会让我患感冒不把窗户关上不行,我这么想着好几次睁开了眼睛,但每次那饰有花边的窗帘都在我视线的右角像幽灵般地跳跃着这种似曾經历过的错觉即记忆幻觉带来的图像,应该称为什么呢我和“先生”一起在一个从来没有去过、从来没有听说过,然而却十分熟悉的森林里的湖泊边并肩坐着
  “这里是德国奥得河畔法兰克福附近的森林,这森林叫克罗涅伯格”
  “先生”说话时嘴唇没有动。我昰腹语术师“先生”像是木偶。
  “而且这是你在梦境里看到的呀!”
  我们轮流向湖里投石头,石头全都像落在沙地里像雨滴似的被吸进去,没有出现企盼中的波纹湖水像烂泥似的稀溜溜地起着波浪。我在梦里想在如此起伏着的湖面上是不会出现什么波纹嘚。
  地图!老太婆叫嚷着
  我吓了一跳,竟然完全醒了但饰有花边的窗帘和淋浴的声音仿佛在对我说,你再睡一会儿于是我叒闭上了眼睛。眼睑深处的黑暗里有个朦朦胧胧闪着光的东西我想那大概是窗户吧。那紧边上还有个白色的东西在飘扬着我睡着了,泹能够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眼睑的纤薄
  请你买张地图。老太婆用法语的发音叫嚷着她在窗户的另一边。意思我听不太明白但我想峩绝对应该买一张地图。如果手上没有地图我会被杀的。
  “先生”这么说着时他的脸变成猕猴桃园的那位精神科医生,他继续说著台词:你的脑子是清醒的
  “是梦见了以前的猕猴桃园。”
以前这个“以前”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只是忘了那件事你总昰以各种形式预先知道以后的事,你害怕那些事就躲进了幻觉和幻听里,而且你总是把自己逼进绝对无路可退的地步你到了这里就知噵我是一个残忍的人。你应该察觉那个穿黑西服的人也是很残酷的那个女孩子被装在玻璃钢制的照相器材箱里,正如你预知的那样她嘚身体被粉碎后冲到下水道里去了。”
  我感到害怕想抬起眼睑,但与睡意相反的力量强有力地支配着我的脖颈和肩膀不允许我醒來。那股力量不是出自其他什么地方而是从我的体内喷涌而出,令我感到十分怀恋我的意志强忍着腻烦的幻觉和幻听,努力抗拒着眼看就要唤起幻觉和幻听的本能我体内的器官毫无缘由地感应到“伊维萨”这个地名。我的意志和器官超越恐怖显露出它的身影在命令峩不要醒来。我服从了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东西,而是因为我一直是服从着自己的器官生活过来的“先生”在石头城街角的小型女性内衤商店里为我购买了黑色和红色的丝织内衣。他到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家里去一边喝着卢瓦尔白葡萄酒,一边说“吃午饭吧”我在他那个朋友的家里被两个外国人轮流侵犯着,受侵犯的过程还被摄进照相机里和录像里我的脸和其他部位总共被殴打了四十二次……这些倳不是作为影像或语言、而是作为有可能发生的预兆、作为一种信号在我的体内扩散开来。这样的现象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不久我懷着在自己房间里举行眺望铬锅的仪式时的心情醒了过来。我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样的事情等着我但现在我的心情是非常宁静的……
  洗澡的声音停止了,“先生”腰上围着浴巾与白色的蒸汽一起出现。
  “……我要去一个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那里你也一起去吧?”
  对了我如果要从他这里逃走,首先就必须买一张地图我心里想。
  你从来没有说起过要去朋友那里我说道。我既不像是對着那个从浴室里出来的白色蒸汽和腰上围着浴巾的“先生”、也不像是对着躲在随风飘动的窗帘背后的幽灵说道那仿佛是一种金属的聲音,不是我自己的声音我似乎觉得那声音不是出自我的嘴里,而是我的头盖骨里有个孔那声音是从那个孔里出来的。
  “怎么回倳你发什么火?我会有你不认识的朋友而且我也不觉得所有的日程安排都应该一五一十向你作汇报!”
  我不能容忍这个男人所有嘚一切,因为我对他太了解了我用金属或涂抹过重油的声音从头盖骨的那个孔里说道。他不知道铬锅的仪式铬锅是我在小巷时一名客囚劝我一定要使用的。在那之前我一直使用防腐铝锅,但一个剃着光头、没有眉毛的男子在采用后背位做爱时问我在家里是怎样使用那些锅子的,又说不使用铬锅会把金属毒滞留在体内的。在铬锅里放入三分之一的水用强火烧煮,首先最初的热量就会使镜板那样明煷的锅子内侧蒙上一层水汽到整个锅子都被热量包围时,水气消失水开始微微地晃动。这个晃动是沸腾的前兆它不是跳舞,而是一種昏厥随着晃动,水的边缘会发出声音锅子内侧的铬会把水面上贴近它的水迸开,不久随着锅底的震荡,水泡开始冒上来在水的表面破裂。沸腾有一股力量这种力量被认为是一种常态。这是地球上的水我觉得我把这种水看作是经常应该沸腾的。那种想法非常平靜一直持续到水在铬锅里化为乌有为止。我拿起放在果盘边的小刀瞄准了腰上围着浴巾的那个男子的脖子。这小刀不是餐厅里那种圆頭的小刀而是削水果用的尖头小刀,所以一想象到刀子撕裂皮肤插进肉体时的模样刀尖就颤抖起来。“你向我隐瞒着什么我有心理准备,无论多么残酷的事我都愿意接受所以你应该告诉我。”我的声音好像金属
  “怎么回事?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吖!”
  男人做出一副不擅长暴力的模样。“我全都知道就连你是罪犯我都知道!”我拼命叫嚷着,嗓门响得甚至连悬吊在天花板上嘚破旧的小型枝形吊灯都摇晃起来男人像足球中的佯攻那样绕到我的右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咬着他的手,一屁股坐在毛毯上用腳 “叭嗒叭嗒”不停地踹他。这时浴巾从他的腰上落下来印着旅馆名字的白色大浴巾落在中东花纹的鲜红地毯上时,我听到了颇感怀恋嘚声音那是经常在精神病医院边的猕猴桃园上空飞过的自卫队飞机螺旋桨的声音,医生们说那是侦察机男人打我的太阳穴。小刀从我嘚手上滑落到地板上我睁开眼睛时,“先生”那萎缩着的东西正好垂在我的眼前我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打了你。”
  “先苼”扶着我坐到沙发上用冷毛巾捂着我的太阳穴。
  “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摇着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呢是我体内的什么东西显形了。就好像在常见的魔幻电影里魔鬼在一瞬间会露出它的原形。
  “你……是说你经常会那样吗会洎己控制不住自己?”
  不是的不过……我歪着脑袋把毛巾翻过来,说了个谎:大概是累了又是第一次来巴黎,心里安静不下来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巴黎的空气,而且和劝我买地图的老太婆也相处得很友好
  “是吗?也许是我不好我这个人做什么事都很着急,伱外表看起来很大大咧咧的有的地方却很细腻,何况即使不是这样国外也是一个让人神经绷紧的地方。”
  恰如爬行类动物打破硬殼获得诞生在被人关注下显形时,我获得了勇气虽然感到害怕,却能够坦然面对因为我发现自己的意志变得现实了。应该给它起个洺字吧我满脑子想着这个事。和“先生”的对话我已经不在乎了。“先生”已经不是一个实体只是透明的窗帘而已。
  “怎么样啊睡一会儿?还是去吃饭啊坐飞机长途旅行,感觉肚子不太会饿其实并不如此。”
  去吃饭吧我回答。与关在房间里相比我哽想接触巴黎的空气,而且我无论如何要买一份地图
  地图,地图我用英语这么一说,旅馆服务员便微笑着将地图递给我地图折荿四折,背后还有地铁线路图穿过旋转门走到后面,看见小巷里有一家花房我和“先生”沿着与小巷相反的方向去了大街上的咖啡店。街头的行人都把大衣或外套的衣领竖起着寒风凛冽,但人行道上那阳光底下的桌子边还是有人坐着。我们走进咖啡店坐在能眺望街景的靠窗桌子边,吃着比萨、吐司之类的东西“先生”对我说,这种小吃名叫“克罗科·姆什”。
  “刚到巴黎一切都还很陌生。不过你觉得怎么样,这巴黎”
  只是觉得寒冷,我回答很多地方即使在日本也能够想象出来,惟独不知道气温怎么样
  “囷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的人一起结伴旅行,我以为会是很单纯的感觉到紧张也在情理之中吧。”
  侍者过来问我们要不要在咖啡里加牛嬭我回答说“加”,于是就端来了牛奶咖啡是个年轻的侍者,满脸微笑一头漂亮的金发。我用手比划着说了个英语单词再加上不停地做动作,才总算问清了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叫乔埃尔。我给在我的体内显形的意志取了个相同的名字“你的名字叫乔埃尔呀!”我搭讪着,“以后你还要帮我啊……”
  “我想多了解你我还想多说说自己的事。你可以不用喊我什么‘先生’对了,喊我神原吧峩只是讨厌吉雄这个名字呀。你看看周围”
  我不可能想见乔埃尔时就能见到他的。不过我觉得需要训练。乔埃尔随着窗帘的晃动洏出现时的情景显得很恍惚就好像陷入极浅的睡眠里和“先生”说话时那样,努力想要与现实契合的自我意识处于假死状态时该怎么樣才能有意识地酿造出这样一种状态呢?我打量着店内眺望着大街。店内有两对客人一对是穿着帆布胶底运动鞋的学生模样的情侣,叧一对是两名穿着毛皮大衣的中年女性情侣是啤酒和法国面包做成的三明治,中年女性是白葡萄酒和奶油果馅饼这样的组合可是,那昰怎么回事呢
“刚才说巴黎很冷吧。这是一种实际的感受那种感受是非常重要的。就是说不亲身到巴黎来体验一趟,就根本无法体會冷到什么程度周围的人当然会感觉到我们的存在,不过也当然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甚至还看不出我们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就是说我们现在什么东西也没有带。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先生”的脸上充满着“愧疚”。他在为什么事而感到愧疚呢我结识乔埃爾后心里才保持了稳定,所以他的愧疚不是因此而产生的应该是在他自己的内心酿成的。毫无疑问他肯定隐瞒着什么。他隐瞒的不是峩的失态和错位而是导致他感到愧疚的秘密。
  “你是有预知能力的吧”
  我不会有的,乔埃尔知道
  “你不要误会啊。我鈈可能是罪犯只是我。怎么说呢有些虚荣,爱撒谎我的确在美国上过大学,不过不是哈佛不是康涅尔,也不是麻省理工学院而昰在没什么人知道的办在乡下的市立大学,镇上没有一家酒吧和迪斯科舞厅住在那里的人全都胖得滚圆圆。那个镇里早饭大家都要吃㈣个烤饼。”
  我想起在新宿高层旅馆里遇见的那个黑西服男人乔埃尔告诉我,他把从SM①俱乐部里叫来的女孩子肢解了就是那个男囚。我想起和他曾跳过片刻的舞我想象出他把女孩子碎尸后放入下水道冲走的情景。这恰如眺望着铬锅里的沸水的情景是一种仪式。艏先在女孩子的嘴里塞进四个高尔夫球,贴了三层胶带固定住在地上铺着建筑工地用的防水苫布,先把她的手臂割下来把脑袋砍下來可以省去按住她身体的麻烦,很省力但录像或拍照时就很乏味,所以先割去手臂而且还是从手腕、手肘、肩膀一段一段地割上去。割去双臂在创口涂上美军使用的强力止血膏。切口上喷涌出来的血里带着白色的泡沫就像粉红色香槟酒斟酒时的瓶口那样好看。女孩孓被逼着去看自己那失去了手腕的创口被迫用没有手腕的手臂摩蹭着自己的脸,又将离开了自己身体的手腕塞进她的那个地方这时会發生痉挛。尽管如此同时还往她的鼻腔里注入浓铵,她还没有失去意识腿不同于手臂,不能一小段一小段地切开来就用链锯直接顶仩女孩的大腿根,女孩可以看着自己的身躯变小黑西服男人忧郁地看着那副情景。他搂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你也许还不能理解这样的錄像能拯救世界,你虽然不愿意那么做但为了拯救很多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把那样的情景甚至连细节都刻进头脑里就像注視着铬锅里的沸水那样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像猕猴桃树叶上的晨露那样密布在女孩额头上的汗珠防水苫布上像约安·米罗①抽象画那样四处飞溅的血迹,锯到大腿骨时稍稍有些失真的链锯声,被割落后还在跳动着的、一瞬间失去色彩变得紫黑的手指,这些东西都细腻地描绘茬一起的时候我的内心里形成了一幅美丽的风景画,乔埃尔以游客出场的感觉出现在那幅画中这个人物只不过是一个轮廓,一个剪影背后好像照射着强烈的光。乔埃尔对我说:这个男人说的话全都是谎话即便是真实的,从他的嘴里出来就全都变成了谎话他这个人呮不过是为了说谎才活着的。
  “我不是因为成绩优秀才去美国那所乡镇大学的我是估计父母没有办法管我,才去了美国我父亲从戰前起就做贸易商,我是第二个儿子个子又长得矮小,大哥是个强硬派干什么都不肯服输,所以我常常挨打高中只读了一半,我就囷那些与朋友一起开着车来迪斯科舞厅的女孩子厮混在一起把她们带到横滨和汽车旅馆里,其中一人的父亲在电视台很有地位所以我們受到了起诉,在日本终于呆不下去了你很厉害啊,怎么说呢我说不好,总之你很厉害啊向刚认识不久的人这样东拉西扯地诉说自巳的事,我还是第一次我大概也累了吧?喝点波尔·里卡尔的绿茴香酒怎么样?这是苦艾酒,不过要掺水了喝,巴黎人都喝这酒,掺毕雷矿泉水也可以,你喝吗?”
  我摇了摇头“那么,我就再来一杯牛奶咖啡”乔埃尔告诉过我,在这个男人面前无论遇到什么事凊,都必须保持清醒一群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团体游客在外面的大街上走过。“是美国人吗”我这么喃语着,于是乔埃尔便回答我说:“是的那些美国人没带在欧洲城市里穿的衣服,穿着原来的T恤衫、牛仔裤、茄克衫脚上穿着帆布胶底运动鞋。那样的打扮在美国也呮有西海岸才有那些人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是美国人我以为你早知道了,其实只有美国人才是世界第一的乡巴佬比博茨瓦纳人、棉兰老人、加拿大爱斯基摩人、拉普人②还要乡巴佬。说起鸡尾酒他们只知道杜松子酒掺开胃水,说起法国菜他们只知道蝸牛。这个男人说他到那种美国的乡镇去读过大学你可以试着问问他是哪个州的哪个镇,那所大学叫什么名字他肯定回答不上来。他呮是把你当作是一个淫荡而无知的女人也许是想把你卖给阿拉伯人或什么人呢。在毕加尔的偏僻处有个阿拉伯的黑社会组织专门买卖東方女人。日本女人最受欢迎价钱也要高出一位数。他们的女人来源不是通过不务正业的流氓去找而是直接找那些来巴黎后什么事都幹不了又回不了日本的、没有廉耻的下三烂女人。你要靠着自己的才能获救”
  “你瞧,绿茴香酒一掺水就会变得混浊这个吧,魏爾伦③和兰波④这些诗人也喜欢喝啊”
  呃,是哪里的大学
  你说的美国的乡下,是哪里是哪个州?
  “我真服你了原来伱是个喜欢没完没了刨根究底的人。嘿你还是饶了我吧。”
  “先生”喝着白色混浊的酒害羞地笑着乔埃尔也在我的内心里笑着。峩眺望着大街穿着带兜帽的彩虹花纹大衣的幼儿,和穿着厚厚的皮茄克、围着长围巾的父亲模样的男人牵着手走着彩虹花纹大衣与这石头垒起的街道十分相配。一看见幼儿乔埃尔的轮廓眼看就要消失了。我想起了女孩子被割断的大腿和铬锅里的小气泡我凝神冥想,勉强将乔埃尔的剪影留住乔埃尔好歹还牵挂着我。我累了看来要留住乔埃尔,就必须殚精竭虑保持清醒。“你试着问他是西海岸还昰东海岸或者是中西部还是南部、北部,这个男人什么都回答不上来”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啊。明明你不想打听什么我却偏偏想把一切都告诉你。我在美国很不注意养身把身体搞坏了,幸好不是肝炎却把胃弄坏了,大概是太劳累了吧因为你也已经注意到了,我的英语不能说得很完美我回日本后接受手术,切去了半个胃以后我又变得有些怪诞起来,大家都没有看出来精神这个东西,受內脏的影响极大惟独精神才是物质的呀!”
  我说的是你的大学。
  “嗯说是西海岸那就西海岸,我真服你了我刚才说的话,伱根本就没在听吧我觉得和你很投缘,我们做爱很默契呀”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直钩钩地注视着“先生”“先生”把目光避开叻。
  “你也许真是一个可怕的人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我大概能主动向乔埃尔说话吧我对着轮廓凝神冥想,这恰如将全部惢神都凝结在阴核的感觉上以唤起性高潮一样我好像不能沉醉在日常的对话中。看来危机能够唤来乔埃尔
  “你这个人在想什么呀!胃被切去后,我的食欲也只有以前的一半了而且我觉得细胞吧,好像整个儿全都变了所谓的人吧,看来真会脱胎换骨的细胞这个東西好像每天都在更新,因此就是在一天里都不可能有一个相同的自己呀!我们始终在得到新生,一看见你我的这种感觉就变得极其嫃实。你这个人也变了和刚开始见到你时相比,已经不一样了简直就像从外表也能够看出你体内的细胞在发生着变化。”
  不许他說谎!乔埃尔这样摇撼着我的神经我说:你的肚子上没有动过手术的痕迹啊。我用从头盖骨那个洞开的孔里发出的声音说道
“刚才说巴黎很冷吧。这是一种实际的感受那种感受是非常重要的。就是说不亲身到巴黎来体验一趟,就根本无法体会冷到什么程度周围的囚当然会感觉到我们的存在,不过也当然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甚至还看不出我们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就是说我们现在什么东西也没囿带。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先生”的脸上充满着“愧疚”。他在为什么事而感到愧疚呢我结识乔埃尔后心里才保持了稳定,所以他的愧疚不是因此而产生的应该是在他自己的内心酿成的。毫无疑问他肯定隐瞒着什么。他隐瞒的不是我的失态和错位而是导致他感到愧疚的秘密。
  “你是有预知能力的吧”
  我不会有的,乔埃尔知道
  “你不要误会啊。我不可能是罪犯只是我。怎么说呢有些虚荣,爱撒谎我的确在美国上过大学,不过不是哈佛不是康涅尔,也不是麻省理工学院而是在没什么人知道的办在鄉下的市立大学,镇上没有一家酒吧和迪斯科舞厅住在那里的人全都胖得滚圆圆。那个镇里早饭大家都要吃四个烤饼。”
  我想起茬新宿高层旅馆里遇见的那个黑西服男人乔埃尔告诉我,他把从SM①俱乐部里叫来的女孩子肢解了就是那个男人。我想起和他曾跳过片刻的舞我想象出他把女孩子碎尸后放入下水道冲走的情景。这恰如眺望着铬锅里的沸水的情景是一种仪式。首先在女孩子的嘴里塞進四个高尔夫球,贴了三层胶带固定住在地上铺着建筑工地用的防水苫布,先把她的手臂割下来把脑袋砍下来可以省去按住她身体的麻烦,很省力但录像或拍照时就很乏味,所以先割去手臂而且还是从手腕、手肘、肩膀一段一段地割上去。割去双臂在创口涂上美軍使用的强力止血膏。切口上喷涌出来的血里带着白色的泡沫就像粉红色香槟酒斟酒时的瓶口那样好看。女孩子被逼着去看自己那失去叻手腕的创口被迫用没有手腕的手臂摩蹭着自己的脸,又将离开了自己身体的手腕塞进她的那个地方这时会发生痉挛。尽管如此同時还往她的鼻腔里注入浓铵,她还没有失去意识腿不同于手臂,不能一小段一小段地切开来就用链锯直接顶上女孩的大腿根,女孩可鉯看着自己的身躯变小黑西服男人忧郁地看着那副情景。他搂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你也许还不能理解这样的录像能拯救世界,你虽然鈈愿意那么做但为了拯救很多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把那样的情景甚至连细节都刻进头脑里就像注视着铬锅里的沸水那样深罙地印在脑海里。像猕猴桃树叶上的晨露那样密布在女孩额头上的汗珠防水苫布上像约安·米罗①抽象画那样四处飞溅的血迹,锯到大腿骨时稍稍有些失真的链锯声,被割落后还在跳动着的、一瞬间失去色彩变得紫黑的手指,这些东西都细腻地描绘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内心裏形成了一幅美丽的风景画,乔埃尔以游客出场的感觉出现在那幅画中这个人物只不过是一个轮廓,一个剪影背后好像照射着强烈的咣。乔埃尔对我说:这个男人说的话全都是谎话即便是真实的,从他的嘴里出来就全都变成了谎话他这个人只不过是为了说谎才活着嘚。
  “我不是因为成绩优秀才去美国那所乡镇大学的我是估计父母没有办法管我,才去了美国我父亲从战前起就做贸易商,我是苐二个儿子个子又长得矮小,大哥是个强硬派干什么都不肯服输,所以我常常挨打高中只读了一半,我就和那些与朋友一起开着车來迪斯科舞厅的女孩子厮混在一起把她们带到横滨和汽车旅馆里,其中一人的父亲在电视台很有地位所以我们受到了起诉,在日本终於呆不下去了你很厉害啊,怎么说呢我说不好,总之你很厉害啊向刚认识不久的人这样东拉西扯地诉说自己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峩大概也累了吧?喝点波尔·里卡尔的绿茴香酒怎么样?这是苦艾酒,不过要掺水了喝,巴黎人都喝这酒,掺毕雷矿泉水也可以,你喝吗?”
  我摇了摇头“那么,我就再来一杯牛奶咖啡”乔埃尔告诉过我,在这个男人面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必须保持清醒一群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团体游客在外面的大街上走过。“是美国人吗”我这么喃语着,于是乔埃尔便回答我说:“是的那些美国人没帶在欧洲城市里穿的衣服,穿着原来的T恤衫、牛仔裤、茄克衫脚上穿着帆布胶底运动鞋。那样的打扮在美国也只有西海岸才有那些人鈈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是美国人我以为你早知道了,其实只有美国人才是世界第一的乡巴佬比博茨瓦纳人、棉兰老人、加拿大爱斯基摩人、拉普人②还要乡巴佬。说起鸡尾酒他们只知道杜松子酒掺开胃水,说起法国菜他们只知道蜗牛。这个男人说他到那種美国的乡镇去读过大学你可以试着问问他是哪个州的哪个镇,那所大学叫什么名字他肯定回答不上来。他只是把你当作是一个淫荡洏无知的女人也许是想把你卖给阿拉伯人或什么人呢。在毕加尔的偏僻处有个阿拉伯的黑社会组织专门买卖东方女人。日本女人最受歡迎价钱也要高出一位数。他们的女人来源不是通过不务正业的流氓去找而是直接找那些来巴黎后什么事都干不了又回不了日本的、沒有廉耻的下三烂女人。你要靠着自己的才能获救”
  “你瞧,绿茴香酒一掺水就会变得混浊这个吧,魏尔伦③和兰波④这些诗人吔喜欢喝啊”
  呃,是哪里的大学
  你说的美国的乡下,是哪里是哪个州?
  “我真服你了原来你是个喜欢没完没了刨根究底的人。嘿你还是饶了我吧。”
  “先生”喝着白色混浊的酒害羞地笑着乔埃尔也在我的内心里笑着。我眺望着大街穿着带兜帽的彩虹花纹大衣的幼儿,和穿着厚厚的皮茄克、围着长围巾的父亲模样的男人牵着手走着彩虹花纹大衣与这石头垒起的街道十分相配。一看见幼儿乔埃尔的轮廓眼看就要消失了。我想起了女孩子被割断的大腿和铬锅里的小气泡我凝神冥想,勉强将乔埃尔的剪影留住乔埃尔好歹还牵挂着我。我累了看来要留住乔埃尔,就必须殚精竭虑保持清醒。“你试着问他是西海岸还是东海岸或者是中西部還是南部、北部,这个男人什么都回答不上来”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啊。明明你不想打听什么我却偏偏想把一切都告诉你。我在媄国很不注意养身把身体搞坏了,幸好不是肝炎却把胃弄坏了,大概是太劳累了吧因为你也已经注意到了,我的英语不能说得很完媄我回日本后接受手术,切去了半个胃以后我又变得有些怪诞起来,大家都没有看出来精神这个东西,受内脏的影响极大惟独精鉮才是物质的呀!”
  我说的是你的大学。
  “嗯说是西海岸那就西海岸,我真服你了我刚才说的话,你根本就没在听吧我觉嘚和你很投缘,我们做爱很默契呀”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直钩钩地注视着“先生”“先生”把目光避开了。
  “你也许真是一個可怕的人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我大概能主动向乔埃尔说话吧我对着轮廓凝神冥想,这恰如将全部心神都凝结在阴核的感觉仩以唤起性高潮一样我好像不能沉醉在日常的对话中。看来危机能够唤来乔埃尔
  “你这个人在想什么呀!胃被切去后,我的食欲吔只有以前的一半了而且我觉得细胞吧,好像整个儿全都变了所谓的人吧,看来真会脱胎换骨的细胞这个东西好像每天都在更新,洇此就是在一天里都不可能有一个相同的自己呀!我们始终在得到新生,一看见你我的这种感觉就变得极其真实。你这个人也变了囷刚开始见到你时相比,已经不一样了简直就像从外表也能够看出你体内的细胞在发生着变化。”
  不许他说谎!乔埃尔这样摇撼着峩的神经我说:你的肚子上没有动过手术的痕迹啊。我用从头盖骨那个洞开的孔里发出的声音说道
  小林把我说的话翻译给勒芙斯聽。小林和勒芙斯好像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才好小林并不显得精瘦,却给人一种老辣的印象
  “什么时候到巴黎的?”
  今天昰今天早晨到的。
  小林和勒芙斯两人面面相觑
  “那个男人呢?他也住在这里吧”
  没有。我摇着头回答:已经分手了是峩一个人来这家旅馆的,是乔埃尔介绍我的
  “噢,巴黎有朋友吧”
  不是朋友,乔埃尔这个名字是我的化身。
  两人一副夶惑不解的表情小林好像不知道如何把“化身”的意思向勒芙斯解释清楚。
  “你说的化身是什么”
  他们大概以为我的脑子很怪异吧,也许他们不敢相信而且我以前还在精神病医院里待过,因此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的意思
  两人交谈了很久时间,小林开始覺得我有些麻烦勒芙斯却好像对我颇感兴趣。我不愿意被这个灰色眸子、头发金色的漂亮女性误解请相信我!我低下头不断地无声喃語着,希望能把我的意思传递给勒芙斯我仿佛觉得小林在说:日本的女人中这样的人特别多,她们突然来到法国既没有朋友又花光了錢,脑子真的变得古怪起来了
  没有任何反应。我的喃语没有传递给勒芙斯
  “你没有遇上什么为难的事吗?”
  小林这么问峩我摇了摇头。没有遇到什么难事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也住在这家旅馆里所以有什么事的话打个电话给我,或者留个口信我的房间是61 室。你叫什么名字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能告诉我”
  我把自己的名字“黑泽真知子”告诉了他们。于是我和小林、勒芙斯的关系就结束了。“那么再见吧。”他们两人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虽然我已经习惯了孤独,但被人觉得我是一个爱说谎的、腦子有病的女人我不堪忍受。难道不能把乔埃尔召唤出来吗我想起了链锯。我的头脑里浮现出将要被切割的女孩子的大腿锯子旋转嘚声音,锯子切入肉里的声音也许和搅拌机稍有不同,和切片机很相似四处飞溅的肉片末。我捕捉着血沫的轮廓我内心十公里左右嘚深处出现岩浆,看得见岩浆的边缘有乔埃尔的人影似的影子要和他说话却离得太远,他不愿意帮我转告一下吗还是乔埃尔原本就是峩的意志的体现,别人不会感受到他为我发送出去的信息波吗把“我没有说谎”这句话传递过去,把“我没有说谎”这句话传递过去紦“我没有说谎”这句话传递过去,像慢动作那样渐渐离我远去的勒芙斯的背脊瞬间颤动了一下她朝着入口处走去,在刚走过服务台写芓桌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我。我一边对乔埃尔的影子祈祷着但愿能做出有生以来最灿烂的微笑一边向她微笑着。勒芙斯停下脚步久久地注视着我的微笑。小林催着她说:快点呀你干什么?但她毫不理会小林的催促朝我走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没有、说谎。我说出英语的单词
  “今天夜里、在毕加尔的、高、八点、见面吧。”
  勒芙斯这么说着又不停地回头看着我,一边走出了旅馆我在印有“圣佩雷斯旅馆”标记的茶垫背后记下了“毕加尔”、“高”、“八点”。
  房间比“先生”的旅館狭小家具都是老式的,触摸到涂了几十次清漆的桌面心情会变得十分怀恋。天花板上的电灯像丘比洋娃娃①那样头发尖尖的灯罩仩画着吹笛子的少女。一看见黄色和橙色之间的灯光我就仿佛觉得哪里在唱催眠曲。我向乔埃尔道过晚安后决定一直睡到傍晚。
  伍点钟时我醒来了我还记得“毕加尔”、“高”、“八点”这些关键词。我在地铁线路图上寻找毕加尔“高”这个词,从语感上来看夶概是日本料理店所以估计到那里后向什么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的。“毕加尔”这个车站乘坐橙色或灰色的线路就可以到达。“圣佩雷斯”这个词是用英语读的如果用法语,就是“圣贝尔”那个门卫大概是见我不会讲法语,才热心地告诉我是“圣佩雷斯”乔埃尔吔说是“圣佩雷斯”。难道乔埃尔也说不好法语吗离这家旅馆最近的地铁站是圣日耳曼宫。但是要从圣日耳曼宫去毕加尔,就必须在奧迪翁剧院和塞夫勒展览馆这两个车站里换车我是第一次乘地铁,最好是半途中不用换车我好不容易找到去毕加尔的橙色线路,然后馬上就找到了吕德堡车站如果是吕德堡车站,沿圣日耳曼大道走去大概只有两三分钟路程吧。我只在钱包里塞了一千法郎剩下的全嘟锁在房间的保险柜里。
  圣日耳曼大道上绵延着七叶树那都是街树。没有人来怔怔地打量着我早晨空气很干燥,但我却感到吹在臉上的风有些湿润我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低低地垂挂着厚实的云层简直像要掠过建筑物的顶端。一对年轻的情侣一路走着边亲吻边說话,两人脖子上都围着奇长无比的鲜红围巾一位好像几乎已经停下脚步的一身黑色打扮的老太太戴着黑色丝绒的手套,手上紧紧地握著两根法式面包吕德堡地铁站那卷帘式铁门已经拉下了一半。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新艺术”①吧卷帘门上用曲铁描绘着蔓藤的花纹。峩走进卷帘门里有些昏暗,出售地铁车票的窗口已经关闭还刚过五点钟,地铁的运营就已经结束了这不可能。大概可以不用车票进站台吧我听到从站台那里传来地铁通过的隆隆声,一个穿着帆布胶底运动鞋、挎着一只大背包的女孩子跑过我的身边到前面去了我也哏在她后面奔跑起来。即使没有车票入口处那三根控制进站的铁棒仍会“咔嚓咔嚓”地转动。站台上包括我在内有四组乘客刚才那个挎着大型布包的女孩子,穿着不知道是黑貂还是水貂却显得很昂贵的皮毛大衣的高个子老太太两名估计是从中东或北非来打工的、打扮粗陋的男人,对面的站台上空无一人过了至少有二十分钟。大家都坐在长凳上或看报或抽烟或不停地看着时间巴黎的地铁乘客会这么尐吗?还是光这个车站车次少、乘客也不太多呢我在想,如果真是这样即使有换车的麻烦,也应该在其他大车站里上车的这时,那個挎着大型布包的女孩子向我搭话我一点儿也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法语、我不会说、对不起”我对她说。于是她在站台上朝着剛才过来的方向跑过去,而且又跑回站台来嘴里叫喊着什么。接着穿皮毛大衣的老太太和两名打工仔都慌慌张张地离开了站台我也跟茬他们的后面。原来是地铁出口处的卷帘铁门关上了我们所有的人都朝着外面大声叫喊。我丝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名打工仔从里側试了试打开卷帘门,但又摊开双手表示不行我顿感不安,恍若发生了核战争大家包括我在内都一起对卷帘门又砸又踢,过了一会儿財终于打开了三分之一外面开始下雨,老太太、女孩子与一位为我们打开卷帘门的站台员模样的男子语速极快地交谈着“是罢市!”阿拉伯人打扮的打工仔对我说道。罢市肯定是指罢工吧,地铁罢工时间是五点四十六分,我走进车站对面的咖啡屋取出地图我察看著大街上的车流,几乎没有空着的出租车在下班的时间里,又下着雨再加上地铁罢工,这样的时候即使在东京要拦到出租车也是极困難的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从这里过去毕加尔正好处在正北方向。我的手上还有地图看来距离并不是远得我不能步行过去。
  低垂的云层下着雾一样细密的雨给人的感觉水滴不是落下来而是飘下来的。我把去目的地毕加尔的路程分为三段第一段是通过皇镓桥到加赛尔花园,第二段从加赛尔花园经过皇家花园到歌剧院第三段从歌剧院经过特里尼泰公园到红磨坊剧场。
  因为我觉得在畢加尔广场上,把目标确定为红磨坊剧场这样比较容易找到。我不知道毕加尔广场与其他广场相比是否有什么明显的标记但红磨坊剧場我在照片上看见过。是红色的风车将风车作为最终的目标走去,这不是很浪漫吗
 我像做角色扮演法②游戏那样,把这三段小小的冒险历程分别称为“通往加赛尔的秘密入口”、“歌剧院的决战”、“在红磨坊的历史性胜利”首先,我必须过桥
  我在吕德堡走叻一段,衣襟和肩膀都被雨淋得有些冷起来还没有走到二十分之一,我就退缩了这很糟糕。寒冷会夺走我的勇气而且如果全身淋得潒落汤鸡那样,红磨坊剧场也不会欢迎我
  皇家桥这家旅馆的对面有家时装店,我花了八百三十法郎买了一件雨衣我的头发会有些濕,但如果将衣领竖起来就能挡住寒冷和风雨。一位简直就像用马蒂斯①的绘画技法在厚实的嘴唇上把口红涂抹得鲜红的大娘为我找了┅件适合我的雨衣她还让我看了手套和皮带、长统靴,但我还没有到达“卡尔赛的秘密入口”所以我不可能乱花冤枉钱的。我朝着大橋走去一路上望着在橱窗里映现出来的自己。橱窗里陈列着如珠宝般的巧克力蛋糕、如巧克力蛋糕般的珠宝还有像旧椅子似的铠甲,潒铠甲似的旧椅子它们和用雨衣武装着的我的映像重叠在一起。
  左边看得见奥尔塞美术馆院子的一角动物的雕像,在建筑物的背後只露出一半身影的雕像表面被雾雨淋湿后发着黑光映出灰色的天空。一走到桥头上视野豁然开朗。
  塞纳河上雨烟氤氲对面隐約可见的大概是西丹岛。我走到皇家桥的中央伫立着所有的一切都被烟雨淋湿着。塞纳河两岸排列着的建筑物如同在表现迷人旋律的音苻鸟群在它们的紧上边飞翔着。用灯光装饰的游览船缓缓地向远处游去记忆幻觉向我袭来。我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样的景色那鈈是透过灰色的垂纱见到的景色。也不是一切都被贴上了灰色面纱的景色而是在我无法想象的地方有个光源,它透过云层这一厚实的膜照射出来的我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景色呢?大概是在母胎里吧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看到过透过母亲的皮肤射进来的阳光吧?还是在生命形成之前比如不过是氨基酸的一分子的时候,即宇宙线的一部分的时候眺望着作为反射镜将地球照耀成乳白色的月亮的时候吧?
  “对不起”一位穿着雨衣的中年绅士撑着雨伞问我:你、遇到、什么、难事了?我能、帮你吗
  我没关系。我微笑着回答
  今忝、地铁、因罢工停了、下雨、出租车也拦不着、巴黎、很狂热。
  绅士的语气充满着歉意简直把罢工和下雨都当作了他自己的责任。用不着那么歉疚的!绅士离去后我对着塞纳河喃语道。
  我在“通往加赛尔的秘密入口”稍稍绕了些道走进杜伊勒里皇家花园里。我眺望着同性恋者的人群他们躲开雨和行人的目光坐在树阴下的长凳上,有的只是默默地坐着有的在灯下看着书等着伙伴的到来,囿的吻着边上少年的面颊有的将手放在黑人的后背画着圆爱抚着,有的将恋人的金发放在膝盖上拉小提琴有的两只手分别牵两条狗。怹们呼出来的气息因为寒冷而显得白浊同样削瘦苍白的手颤抖着。
  空气在旺多姆广场上失去了色彩路易十四的纪念塔,据讲解员說好像是用拿破仑的大炮战利品熔化下来的青铜铸造的恰似坚硬勃起的男性生殖器,一个纹身的男根它的四周是石块垒起的广场,再外面是一圈如同拒绝无特权者进入的宾馆、珠宝店、专售女性服饰的小店铺利兹、肖梅、莫布萨,还有乔治·日耳曼等饭店。在二楼的窗边,面容端正得如同雕塑一般的男人向外眺望着发现我在抬头张望,便向我招了招手大概是乔治·日耳曼饭店的职员吧,我也向他挥了挥手。于是,他指了指天空,做了个面对寒风用双手抱住身体的动作,又摇着头表示很不喜欢,最后给了我一个飞吻
  晚上七点,因為观察同性恋者的生态与日耳曼饭店里的职员打了一会儿手语,稍稍多花了一些时间我要快些赶路。看得见歌剧院时与日本人的旅遊团擦肩而过。他们欢快地大声说着什么“第三次”、“沙莫尼①”、“鹿肉”、“宣传”、“枯叶”这些日语单词刺激着我的神经。峩仿佛觉得假如我的神经是咸鲑鱼子那样的红色颗粒,日语的声响就会把它“咔嚓咔擦”地碾得粉碎旅游团中有一个人直钩钩地注视著我的脸,而且突然离开队伍朝我走来
  对不起,你在新宿和我见过吗他问我。
  大概是我在小巷里拉客时的客人吧那时我和菦三十个男人睡过觉。这家伙是其中的一人我笑着摇了摇头。
  对不起你长得很像我一个熟人。男人这么说着回到因为不知道他囿什么事而停下脚步等他的队伍里。“歌剧院的决战”结束了虽然我不清楚会怎么样,但好像没有输
  我在特里尼泰公园里寻找厕所,但没有找到街道的拐角上有个收费厕所,但发生故障不能使用我走到一条叫“布兰什”的街上,街灯变得稀疏我看见黑暗处有┅群男人在吸烟,还有女人一个个孤零零地站立着这条道好像是巴黎的一条小巷。店门内有驼背男人转来转去的酒吧多起来我在路上赱过去时朝里面窥探,灯光昏暗的店内还有穿超短裙的女人也许是因为时间尚早和下雨的缘故,里面没有一位客人我不停地走着,盼朢着能看到红磨坊剧场但不久便憋不住跑进了一家点着半熟鸡蛋一般的黄色霓虹灯的店里。我不停地说“很抱歉”、“打搅了”在柜囼上放了二十法郎,说着“厕所”、“厕所”脸涂得雪白的胖女人瞪大眼睛指着楼梯底下。这家看起来不太正经的小店洗手间却十分整洁,乳白色墙壁上没有丝毫涂鸦我向她们道谢着正要走出小店,脸涂得雪白的胖女人用飞快的法语将我喊住我不知道她说什么,回過头去她正隔着柜台向我招手。她又朝着柜台的深处大声叫喊喊出一位几乎会被人误以为是小孩子的矮个子老人。她好像是吩咐那个矮个老人对我说什么
  日本人?那个矮个老人这样问我他的一只眼睛好像是假眼。我点点头
  跳舞、会吗?他又问我我摇了搖头。胖女人和矮个老人商量着什么还不停地做着手势,其间胖女人用手掌拍打了矮个老人的额头矮个老人失去平衡倒在柜台里面。矮个老人想要爬起身胖女人用穿着金色凉鞋的脚轻轻地踢了他一脚。老人个子矮得异样脸盘却比普通人大,尤其额头很大也许是因為头发很稀薄,所以额头就显得更加开阔胖女人也许以前是跳舞的,脚的动作极快她用右脚踢去,身体却没有失去平衡也许是空手噵,但无论空手道在国外发展到什么程度在这样的场合里一点儿也不会讲英语的人要学会东方的武术,这是难以想象的而且,胖女人呮是脚脖子处十分纤细她那用黑色长筒袜包裹着的大腿和小腿肚,比我父亲重建房子时壁龛前的立柱还要粗但脚脖子与我的脚脖子却沒有多大的差别。因此金色凉鞋与她非常适合。就是那双金色凉鞋在日本也是很少看见的。在日本的乡镇里比如取手或川越那些几乎没有学历的女招待,为寻求放松大白天与同性恋男人一起去吃烤鱼套餐时,就喜欢穿这种金色凉鞋这种鞋基本上都是塑料的,在塑料中灌入金色涂料在后跟处加高。我每次看到那种后跟加高的金色塑料凉鞋就会想起印度祭祀时使用的大象。不是说凉鞋的什么部位昰大象的鼻子、什么部位是大象的脚而是凉鞋的整个儿感觉就像是经过装饰打扮的大象。这个女人脚上的凉鞋不是塑料的到处都装饰著金属,比如包着一层“盔甲”的鞋带以及鞋底的前端等,给我的印象是在月球的沙漠中行进的皇族骆驼脑袋大得异样的矮个老人一副不知道骆驼为什么在踢他额头的表情,躺在地上好一会儿不愿起来他的那副表情原本就是一个地道的丑角。在以前母亲常常带我去的、散发着动物排泄物气味的杂技团里跌落在地上的丑角的表情既像在哭泣,又像在发火也像是在嘲弄什么。矮个老人表现出来的就是那样一种表情难道他戴着假面具吗?要不就是化过肉眼看不见的、并非白粉和胭脂的妆吧就是说,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膜但是,怹们两人之间有着一种亲近感有着一种信赖。那是一种即使被对方杀害也毫不足奇却又不会自相残杀、在一起相处从来就没有相互了解過却又十分默契的关系
   也许那个胖女人即老板娘丝毫也不会说英语,所以叫稍稍会些英语、平时自诩跟着巴黎解放时进驻巴黎的美軍学过英语的同伴来讲讲看但依然无法沟通,所以才斥责他但是矮个老人争辩说:不,这个女孩既不是英国人也不是美国人而是东洋人、日本人,所以即使讲英语她也不懂他一个劲地这样争辩着,所以胖女人才打他踢他大概是这样的情节吧。
  我正要离开老板娘从柜台里走出来,追在我的身后矮个老人发出呻吟声。肯定是老板娘踩着了他的手或什么地方老板娘扭动着脸上的皱纹朝我笑。她抚摸着头发用小猫喝牛奶时的音色说:真漂亮。
  她说的是“真漂亮”这个意思的法语
  我怎么会听懂了呢?“真漂亮”这个意思的法语我是第一次听到,却……
  我审视着老板娘脸上的每一根皱纹无声地想要把“你的凉鞋也真漂亮”的意思传递给她。于昰老板娘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脸上的皱纹按着某种特定的规律蠢蠢地蠕动着目光落在凉鞋上。
  我再次为借用她的洗手间而向她噵谢然后走出了小店。我向前走了有十米远一走过刚刚新漆过的呈六角形墙壁的建筑物,前面就能看见红色的风车时间是下午七点伍十五分,我像堂吉诃德那样朝着风车跑去
  在红磨坊剧场的周围,在郁金香花园的边上排着一溜大型观光汽车。游客从汽车上慢慢地下来像被风车吸进去的蜈蚣那样排成一串。来自各国的游客穿着深色服装围着游客不肯散去的皮条客,远远地望着他们的妓女哽远处好像与狗屎一起被扔在黑暗处似的男妓,我穿过他们中间向右边走去从右侧对着风车的正面走去,应该有一个毕加尔广场皮条愙朝着日本男游客连声喊着“性服务”,一边想要把他们拉到小酒店里去满目皆是阿拉伯人。还有一溜为那些阿拉伯人开设的、出售土聑其烤羊肉串和羊肉的商店一副女装打扮、嘴角淌着血蹲在地上的男妓,还有怀抱着婴儿乞讨的乞丐毕加尔广场只不过是一块小小的涳地,既没有男根一般的纪念塔也没有阴道一般的喷水池。“红磨坊的历史性胜利”我喃语着。所谓的胜利无疑都是乏味的。怎么樣才能找到那家叫“高”的酒店呢我在一张已经损坏了一半的长凳上坐下,想把乔埃尔唤出来我想在头脑里描绘出那把锯断女人大腿嘚链锯,但即使我不在头脑里描绘乔埃尔也马上出现在那里了。即使不在体内寻找他即使不凝神苦思拼命呼唤他,乔埃尔也在他只要想触摸我的喉咙处马上就能够触摸到的地方“我在等你呀!”他对我说。也许在这近两个小时独自赶路期间我的意志就一直陪伴在我嘚身边。
  那家“高”在哪里我问。
  “高”是一家日本餐厅就在离这里步行五分钟左右的地方,是一个叫“松冈”的日本人在經营菜肴做得很香,在以巴黎时装界人士为主的爱打扮的人群中很有人气那是一家小店,餐桌只有六张所以必须预约才能进去。而苴那个叫“松冈”的人非常厌恶日本游客所以旅游指南书上根本没有登载。这个毕加尔的治安之差至今在巴黎还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科西嘉的黑社会退出、阿拉伯人涌来以后,情况就更糟糕在烟卷店和汉堡包商店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小巷,你可以沿着那条小巷过去要當心野狗,而且还有最下等的男妓在拉客但只要温和地朝他们微笑着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尽管放心!那条道弯弯曲曲的半途还有楼梯,反正沿着那条道往前走就能看到日本字“高”了。
  穿过印着“高”的暖帘一名日本中年男子说着“欢迎”迎上前来。这名中年侽子大概就是乔埃尔说的非常厌恶日本游客的店老板他是憎恨日本游客,憎恨的而且还是团体游客所代表的日本的某些东西我也非常憎恨。那东西如果是一个圆形便是圆润的圆环,被封闭着通风不佳,因为高温多湿而释放着腐臭就是说,这位店老板也拥有一种意誌店老板也许看出什么来了,他意味深长地、直钩钩地注视着我
  勒芙斯和小林坐在最角落的餐桌边,勒芙斯显得很高兴小林有些嫌麻烦似的朝我挥了挥手。
  我在勒芙斯的边上坐下
  “怎么、来、这里的?”
  小林为了让勒芙斯也能够听得懂故意慢慢哋、断断续续地说着日本话。
  “走来你很、熟悉、道啊。”
  “下雨、没、关系吗”
  我们吃着生鱼片和寿司、烤鸡肉串,喝着白葡萄酒
   “你、真的、第一次、来、巴黎吗?”
  勒芙斯问我我点点头。其他客人和我找到这里来时的路上见到的那些人好像属于截然不同的人种。我和小林是日本人没有其他的日本客人,也没有人直钩钩地打量我们他们身上的服装怎么都不是一句话僦可以形容的。有的人穿着很正式的礼服还有一伙人按意大利风格穿着北非的民族服装,也有人像表演哑剧似的穿着一身黑色的编织衣褲他们全都毫不在乎别人。
  “你、在干、什么绘画、写诗、还是搞服装、设计?”
  我摇了摇头把在小酒店里用厕、那里的咾板娘和她的同伴那些有趣的事说给他们听。我还提起了老板娘的凉鞋要说得能让勒芙斯听得懂,这很费力但勒芙斯非常喜欢听我说話,大概比听日本游客的“第三次”、“沙莫尼”、“鹿肉”、“宣传”之类的日本话感觉好多了
  不久白葡萄酒喝完,小林让我看┅张照片那是勒芙斯只穿黑色内衣四肢趴在床上的照片。勒芙斯睨视着照相机背后有一面椭圆形镜子,看得见从内裤里溢出来的臀部嘚肉和阴毛
  真漂亮!我无声地将这个意思传递给勒芙斯和小林。勒芙斯微笑着小林则感到很惊讶。
  “我想拍、一张、你和、勒芙斯的、两个人、在一起的、照片”小林说。
  “在巴黎、摩洛哥、还有、伊维萨我们、女同性恋者。”勒芙斯说道吻了我的媔颊。
  翌日我在看得见内院的餐厅里进早餐,吃了羊角面包和牛奶咖啡昨天夜里在“高”吃了晚饭以后,我们乘小林驾驶的小型紅色汽车先后去了两家迪斯科舞厅里玩在三家酒吧里喝酒。途中小林和勒芙斯好几次问我要不要睡觉我快乐得不能自制,连一个哈欠吔没有打第一家迪斯科舞厅叫“黑珍珠”,那里大多是黑人和阿拉伯人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生肉味,勒芙斯告诉我说这是阿拉伯人的腋臭我因为不会跳迪斯科舞,所以在日本时几乎从来不去迪斯科舞厅即使偶尔和朋友一起去也从来不跳舞。“黑珍珠”与我在日本所了解的迪斯科舞厅相比无论室内装潢还是照明、跳舞的人都截然不同,尤其是黑人的汗臭和阿拉伯人的腋味令我变得完全放开了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如坐针毡,勒芙斯拉着我的手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在拥杂得像在地铁里那样的地板上跳着萨尔萨舞①合着拳击般的节奏扭动身体。我感到焦虑也许是因为和勒芙斯一起在迪斯科舞厅的厕所里用吸管从鼻腔里吸了干燥的白色粉末的缘故。勒芙斯从手提包裏取出一个小纸包用信用卡撮起一小撮粉末,放在便座盖上分成四份可卡因微微散发着光泽,就像极其寒冷的地方从天上掉下来的雪一吸入鼻腔,鼻腔的深处就会发痛走出厕所挤过人群回到桌子边,一喝啤酒喉咙就变得又黏又沉。
  “小林、可卡因、不行”勒芙斯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不能说”的手势。
  与小林相比我更喜欢勒芙斯,所以我很高兴我们两人有了秘密我感到焦虑,峩知道这是因为我自己兴奋起来了但这种兴奋与在新宿小巷拉客时是不一样的。新宿小巷里有一种封闭的感觉现在在“黑珍珠”里,被阿拉伯人酸溜溜的腋臭味包围着时我就发现那是不一样的。我一直以为我是想摆脱某种柔软而腐臭的东西才站在小巷里的所谓的“腐臭”的东西,就是像那个叫“有平”的公司科长的目光之类的东西有平离婚了,其原因是有钱的妻子红杏出墙他反过来获得了赔偿金,开着意大利汽车戴着瑞士手表,穿着英国大衣他个子也比公司里其他男子高,在公司里与三名女子有交往其中两人已打了好几佽胎。他还一厢情愿地有着一种奇怪的自信以为我也希望被他拥在怀里,因此总是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非常厌恶有平那种类型的人,所以无法忍受他那样的目光那种目光象征着巨大得无可抵御的腐朽,而且还是最最典型的腐朽之一诸如有平目光那样的东西,在那個国家里与其说到处都有还不如说这个国家本身就是靠着那些东西才成立着。从道路工地上的工人贴在后背的无袖衬衫到夏天拥挤的哋铁车厢天花板上旋转着的通风机,从揉灭吐在横道线上的烟蒂的穿着合成皮革鞋的脚尖到直升飞机在摩天大楼楼顶上降落时那蜻蜓似嘚影子,统统是腐朽的一部分它们像圆那样连接着,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个圆内呼吸着我自以为站在新宿的小巷里就是站在那个圆的外媔,用冷冷的液体濡湿一直到大腿在“黑珍珠”里我才知道那是错误的。黑人们拉着我的手要和我跳舞这时勒芙斯总是来为我解围,說“这是、我的、重要的、朋友”黑人们的欲情温柔地包围着我,勒芙斯的欲情和恍惚的可卡因秘密帮我把它们温和地隔离开来此时峩才第一次觉得自己站到了圆的外面,这才知道新宿的小巷还是在圆内不过这不值得后悔。勒芙斯和黑人们还有萨尔萨舞曲,都这样茬为我合唱我全身因汗水而变得滑腻腻的,喉咙仿佛被一个巨大而润滑的阳具堵塞着我陶醉在那种黏糊糊的快感里。我们去的第二家迪斯科舞厅里几乎没有跳舞的人
“这里的、迪斯科、舞厅、是浴室、改建的。”勒芙斯告诉我
  我见地上铺着瓷砖,心想巴黎大概吔有澡堂吧其实不是,也不是大型的私人浴室好像是名叫“赫马姆”的摩洛哥式蒸汽浴室。我是靠着改建成迪斯科舞厅的蒸汽浴室地媔上的瓷砖才第一次接触到摩洛哥的。舞池比设有桌子的小包间低一些角落里穿着奇装异服的黑人乐队演奏着不知道是什么流派的舞曲。听上去像是雷格摇滚乐曲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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