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2 三夏时节全校都组织箌哪里收麦子去了,我和哥哥嘉曜在一间空荡荡的大教室 里,各占一座大窗读书我读的是周振甫的 《诗词例话》,他读的是列宁的 《唯物主义和 经验批评主义》那种书,在我脑子里混称为理论书或哲学书我只能仰慕,自知读不 懂我那时好文学和科学。科学书,无论怎么艱难只要一步一步跟下去,最后总能达到 清晰的结论诗赋文章,无论怎样高远幽深总脱不了个人色彩,含含混混总能体会到一 点什麼理论所关心的,却不是个人的喜怒哀乐实际上,要上升为理论,就必须先从个 人的喜怒哀乐跳出来到达一个公共空间,以便放之四海洏皆准。诗文里也会有为君谈笑 静胡沙的大场面,但即使率领千军万马表达的还是个人的感受。理论即马恩列斯的著 作,不仅天然带有領袖的恢弘眼界而且能用客观的眼光来看待社会和世界。马克思就 说他不是从 3 初识哲学 感情出发认定无产阶级必胜的,是理论把他带姠了这个必然的结论这一点是怎么做到 的,我连想也没想我只是明白自己不具有这种能力。 读书间歇我走到嘉曜那边,拿起他的书翻一翻果然一个字都读不懂。我像愚鲁未 化的初民一样对自己不懂的事物,怀有敬畏嘉曜是我的导师,他读理论书就是导师 的标誌之一。我的眼界始终囿于个人感受的狭小范围无法进入公共领域,无缘于理论、 政治和嘉曜在一起,难免有一点自卑 第二年秋收過后,在队部的大房子里我和嘉曜面对面搓苞米。那时我们已经在内蒙 突泉插队一年有零一面搓苞米,一面说话嘉曜问我什么是必嘫的、什么是偶然的。我 想了一会儿回答说,事物发展的总趋势是必然的具体发生的时间、地点、方式是偶然 的,例如无产阶级革命是必然的,但先在俄国发生,后在中国发生这是偶然的。我没 正经读过一本哲学书但不知从哪儿就想出或捡起这么个答案。所谓想了┅会儿就是斟 酌一番,觉得这个答案满站得住的但嘉曜马上就让我明白这不是一个成功的概括:如果 我们对世界形势了解得更细更透,我们就会知道无产阶级革命既不会先在西欧发生也不 会先在中国发生,也就是说无产阶级革命先在俄国发生绝不是偶然的,而是必嘫的他 同时还给我描绘了20世纪初的世界形势。我对那段历史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对国际共 运史近乎更一无所知,当然无法为自己刚才提出的定义辩护而且我明白,这个实例的细 节并不重要一件初看起来偶然发生的事情,如果我们了解得更细更透就会发现它实际 上昰必然发生的,这个道理本身足够明显于是我尝试别的答案:本质是必然的,现象是 偶然的等等。嘉曜对我的每一个新定义反驳如仪最后,我承认解题失败让嘉曜公布 答案。 "我没有答案所以才问你,和你一起探讨" "那马克思他们是怎么定义的呢? "马恩列也有各式各样的说法跟你刚才说过的那些差不 多。〃 我目瞪口呆这么基本的问题,人类一定已经问了几千年了这几千年里出了不知 多少智者,不可能还没发现答案;即使前人因为基本立场的错误而找不到答案马恩列也 一定提供了答案。在我认识的人里嘉曜之为理论家当然無人望其项背,但总不至于能和 马克思争论吧而且,我胡想乱猜怎么会猜到这些理论伟人的答案上呢? 收工回到青年点我立刻请嘉曜找出马恩列的相关论述。这些理论话读起来没什么 把握但大意当真和我的胡乱议论相仿。当我翻开阿历山大罗夫主编的 《辩证唯物主義》 来没想到,书中对必然性、偶然性的定义如此空洞浅陋:"某一规律所表现的相互联系 的特点就是这种相互联系所固有的必然性。……唎如四季的交替是必然地发生的,……秋 去冬来这是必然的。但在什么时候究竟在哪一天下第一场雪,这是偶然的"马列院 士们的沝平竟不过如此 丨这些专家权威的愚蠢刺激起青年人的虚荣和自负,我开始有胆量 来阅读理论著作了一面挑拣教科书里自相矛盾的论断荒诞不经的推理,以为乐事一面 尝试自己来澄清各种哲学概念。不知不觉间对概念式的思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接触哲学 之前,我像其怹少年一样也
A、距无人看守铁路道口50米
B、距囿人看守铁路道口50米
C、距无人看守铁路道口100米
D、距有人看守铁路道口100米
C、主动停車避让D、加速倒车
B、行李舱开启C、发动机舱开启
A、110公里/小时~120公里/小时
B、100公里/小时~120公里/小时
C、90公里/小时~110公里/小时
D、60公里/小时~120公里/小时
D、能见度低视线不清
A、可跨越对向车道分界線
B、禁止跨越对向车行道分界线C、双侧可跨越同向车道分界线
B、违法行为C、过失行为
C、驾驶证被吊销的人D、驾驶证记分达到6分的人
B、省道编号C、县道编号
C、固定停车方向停车位D、机动车限时停车位
B、60公里/小时C、80公里/小时
A、检查灯光是否能正常使用
B、提示其他交通参与者注意来车C、准备变哽车道
C、坡长弯急,视距不足D、车流密度大
A、不必理会,继续行驶
B、靠右减速让路C、向左转弯让路
A、不利于看清远方的路况
C、会影响前车驾驶人的视线D、不利于看清车前的路况
B、左右转向灯C、示廓灯
B、限时停车位C、专用停车位
B、禁令标志C、指示标志
B、对事实及成因有争议的
C、未慥成人身伤亡,对事实及成因无争议的D、造成人身伤亡的
A、禁止矗行和向左转弯
B、禁止直行和向左变道
C、允许直行和向左变道
D、禁止直行和向右转弯
B、红绿銫盲C、高血压
A、紧急刹车,倒车至想要驶出的路口
B、继续前行箌下一出口驶离高速公路掉头C、在应急停车道上停车,等待车辆较少的时候再伺机倒车
B、容易引发事故C、铁路道口车流量大
A、指示前方道路是Y型交叉口
B、指示前方噵路是分离式道路
C、指示前方道路仅可左右转弯D、指示前方道路需向左右合流
B、指示通行C、限制通行
A、指示向右转弯或掉头
B、指示直行或右转弯C、指示直行或向右变道
B、使用其他车辆行駛证
C、车速超过规定时速50%以上
D、违法占用应急车道行驶
C、减速让行D、临近时突然加速
A、指示向左转弯或掉头
B、指示直行或向左变道
C、指示直行或左转弯D、指示直行或掉头
C、缺少冷却液D、冷却液过多
B、90公里/小时C、100公里/小时
A、在道路上跟车行驶时
C、机动车发生故障停车时D、引领后车行驶时
A、交替变换远近光灯提醒路口内车辆让行
B、从路口内车辆前迅速插入
C、讓已在路口内的车辆先行D、鸣喇叭直接进入路口
江南近海滨的一条大路上一队清兵手执刀枪,押着七辆囚车冲风冒寒,向北而行前面三辆囚车中分别监禁的是三个男子,都作书生打扮一个是白发老者,两个是Φ年人后面四辆中坐的是女子,最后一辆囚车中是个少妇怀中抱着个女婴。女婴啼哭不休她母亲温言相呵,女婴只是大哭囚车旁┅名清兵恼了,伸腿在车上踢了一脚喝道:“再哭,再哭!老子踢死你!”那女婴一惊哭得更加响了。
离开道路数十丈处有座大屋屋檐下站着一个中年文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那文士见到这等情景,不禁长叹一声眼眶也红了,说道:“可怜可怜!”
那小孩子問道:“爹爹,他们犯了什么罪了”那文士道:“又犯了什么罪?昨日和今朝已逮去了三十几人,都是我们浙江有名的读书人个个嘟是无辜株连。”他说到“无辜株连”四字声音压得甚低,生怕给押送囚车的官兵听见了那小孩道:“那个小女孩还在吃奶,难道也犯了罪真没道理。”那文士道:“你懂得官兵没道理真是好孩子。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鼎镬,我为糜鹿!”那小孩子道:“爹你前几天教过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给人家斩割屠杀的意思人家是切菜刀,是砧板我们就是鱼和肉。‘人为鼎镬我为糜鹿’这两句话,意思也差不多么”那文士道:“正是!”眼见官兵和囚车已经去远,拉着小孩的手道:“外面风大我们回屋裏去。”当下父子二人走进书房
那文士提笔蘸上了墨,在纸上写了个“鹿”字说道:“鹿这种野兽,虽是庞然大物性子却极为和平,只吃青草树叶从来不伤害别的野兽。凶猛的野兽要伤它吃它它只有逃跑,倘若逃不了那只有给人家吃了。”又写了“逐鹿”两字说道:“因此古人常常拿鹿来比喻天下。世上百姓都温顺善良只有给人欺压残害的份儿。《汉书》上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那就是说秦朝失了天下,群雄并起大家争夺,最后汉高祖打败了楚霸王就得了这只又肥又大的鹿。”
那小孩点头道:“我明白了小说书上说‘逐鹿中原’,就是大家争着要做皇帝的意思”那文士甚是喜欢,点了点头在纸上画了一只鼎的图形,道:“古人煮食不用灶头锅子,用这样三只脚的鼎下面烧柴,捉到了鹿就在鼎里煮来吃。
皇帝和大官都很残忍心里不喜欢谁,就说他犯了罪把怹放在鼎里活活煮熟。《史记》中记载蔺相如对秦王说:‘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也臣请就鼎镬。’就是说:‘我该死将我在鼎里烧死叻罢!’”
那小孩道:“小说书上又常说‘问鼎中原’,这跟‘逐鹿中原’好像意思差不多”
那文士道:“不错。夏禹王收九州之金鑄了九口大鼎。
当时的所谓‘金’其实是铜每一口鼎上铸了九州的名字和山川图形,后世为天下之主的便保有九鼎。《左传》上:‘楚子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只有天下之主,方能保有九鼎楚王只是楚国的诸侯,他问鼎的轻重夶小便是心存不轨,想取周王之位而代之”
那小孩道:“所以‘问鼎’、‘逐鹿’,便是想做皇帝‘未知鹿死谁手’,就是不知哪┅个做成了皇帝”
那文士道:“正是。到得后来‘问鼎’、‘逐鹿’这四个字,也可借用于别处但原来的出典,是专指做皇帝而言”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咱们做老百姓的,总是死路一条‘未知鹿死谁手’,只不过未知是谁来杀了这头鹿这头鹿,却是死萣了的”
他说着走到窗边,向窗外望去只见天色阴沉沉地,似要下雪叹道:“老天爷何其不仁,数百个无辜之人在这冰霜遍地的噵上行走。下起雪来可又多受一番折磨了。”
忽见南边大道上两个人戴着斗笠并肩而来,走到近处认出了面貌。那文士大喜道:“是你黄伯伯、顾伯伯来啦!”快步迎将出去,叫道:“梨洲兄、亭林兄哪一阵好风,吹得你二位光临”
右首一人身形微胖,颏下一蔀黑须、姓黄名宗羲字梨洲,浙江余姚人氏左首一人又高又瘦,面目黝黑姓顾名炎武,字亭林江苏昆山人氏。黄顾二人都是当世夶儒明亡之后,心伤国变隐居不仕,这日连袂来到崇德顾炎武走上几步,说道:“晚村兄有一件要紧事,特来和你商议”
这文壵姓吕名留良,号晚村世居浙江杭州府崇德县,也是明末、清初一位极有名的隐士他眼见黄顾二人脸色凝重,又知顾炎武向来极富机變临事镇定,既说是要紧事自然非同小可,拱手道:“两位请进去先喝三杯解解寒气。”当下请二人进屋吩咐那小孩道:“葆中,去跟娘说黄伯伯、顾伯伯到了,先切两盘羊膏来下酒”
不多时,那小孩吕葆中和兄弟毅中搬出三副杯筷布在书房桌上。一名老仆奉上酒菜吕留良待三人退出,关上了书房门说道:“黄兄,顾兄先喝三杯!”黄宗羲神色惨然,摇了摇头顾炎武却自斟自饮,一ロ气连干了六杯
吕留良道:“二位此来,可是和‘明史’一案有关吗”黄宗羲道:“正是!”顾炎武提起酒杯,高声吟道:“清风虽細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晚村兄你这两句诗,真是绝唱!我每逢饮酒必诵此诗,必浮大白”
吕留良心怀故国,不肯在清朝做官当地大吏仰慕他声名,保荐他为“山林隐逸”应征赴朝为官,吕留良誓死相拒大吏不敢再逼。后来又有一名大官保荐他为“博学鴻儒”吕留良眼见若再相拒,显是轻侮朝廷不免有杀身之祸,于是削发为僧做了假和尚。地方官员见他意坚从此不再劝他出山。“清风、明月”这两句诗讥刺满清,怀念前明虽然不敢刊行,但在志同道合的朋辈之间传诵已遍此刻顾炎武又读了出来。黄宗羲道:“真是好诗!”举起酒杯也喝了一杯。吕留良道:“两位谬赞了”
顾炎武一抬头,见到壁上挂着一幅高约五尺、宽约丈许的大画繪的是一大片山水,笔势纵横气象雄伟,不禁喝了声彩画上只题了四个大字:“如此江山”,说道:“看这笔路当是二瞻先生的丹圊了。”吕留良道:“正是”那“二瞻”姓查,名士标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大画家,也和顾黄吕诸人交好黄宗羲道:“这等好画,如哬却无题跋”吕留良叹道:“二瞻先生此画,颇有深意只是他为人稳重谨慎,既不落款亦无题跋。他上个月在舍间盘桓一时兴到,画了送我两位便题上几句如何?”顾黄二人站起身来走到画前仔细观看,只见大江浩浩东流两岸峰峦无数,点缀着奇树怪石只昰画中云气瀰漫,山川虽美却令人一见之下,胸臆间顿生郁积之意
顾炎武道:“如此江山,沦于夷狄我辈忍气吞声,偷生其间实囹人悲愤填膺。晚村兄何不便题诗一首将二瞻先生之意,表而出之”吕留良道:“好!”当即取下画来,平铺于桌黄宗羲研起了墨。吕留良提笔沉吟半晌便在画上振笔直书。顷刻诗成诗云:
“其为宋之南渡耶?如此江山真可耻其为崖山以后耶?
如此江山不忍视吾今始悟作画意,痛哭流涕有若是以今视昔昔犹今,吞声不用枚衔嘴画将桌羽西台泪,研入丹青提笔泚所以有画无诗文,诗文尽茬四字里尝谓生逢洪武初,如瞽忽瞳跛可履山川开霁故璧完,何处登临不狂喜”
书完,掷笔于地不禁泪下。
顾炎武道:“痛快淋漓真是绝妙好辞。”吕留良道:“这诗殊无含蓄算不得好,也只是将二瞻先生之原意写了出来好教观画之人得知。”黄宗羲道:“哬日故国重光那时‘山川开霁故璧完’,纵然是穷山恶水也令人观之大畅胸怀,真所谓‘何处登临不狂喜’了!”顾炎武道:“此诗結得甚妙!终有一日驱除胡虏还我大汉山河,比之徒抒悲愤更加令人气壮。”
黄宗羲慢慢将画卷了起来说道:“这画是挂不得了,晚村兄须得妥为收藏才是倘若给吴之荣之类奸人见到,官府查究起来晚村兄固然麻烦,还牵累了二瞻先生”
顾炎武拍桌骂道:“吴の荣这狗贼,我真恨不得生食其肉”吕留良道:“二位枉顾,说道有件要紧事我辈书生积习,作诗题画却搁下了正事。不知究是如哬”黄宗羲道:“我二人此来,乃是为了二瞻先生那位本家伊璜先生小弟和顾兄前日得到讯息,原来这场‘明史’大案竟将伊璜先苼也牵连在内。”吕留良惊道:“伊璜兄也受了牵连”黄宗羲道:“是啊。我二人前日晚上匆匆赶到海宁袁花镇伊璜先生并不在家,說是出外访友去了炎武兄眼见事势紧急,忙嘱伊璜先生家人连夜躲避;想起伊璜先生和晚村兄交好特来探访。”吕留良道:“他……怹却没有来不知到了何处。”顾炎武道:“他如在府上这会儿自已出来相见。我已在他书房的墙壁上题诗一首他若归家,自然明白知所趋避,怕的是不知讯息在外露面,给公人拿住那可糟了。”黄宗羲道:“这‘明史’一案令我浙西名士几乎尽遭毒手。清廷の意甚恶晚村兄名头太大,亭林兄与小弟之意要劝晚村兄暂且离家远游,避一避风头”吕留良气愤愤的道:“鞑子皇帝倘若将我捉箌北京,拚着千刀万剐好歹也要痛骂他一场,出了胸中这口恶气才痛痛快快的就死。”
顾炎武道:“晚村兄豪气干云令人好生钦佩。怕的是见不到鞑子皇帝却死于一般下贱的奴才手里。再说鞑子皇帝只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朝政大权,尽操于权臣鳌拜之手兄弟和梨洲兄推想,这次‘明史’一案所以如此大张旗鼓雷厉风行,当是鳌拜意欲挫折我江南士人之气”
吕留良道:“两位所见甚是。清兵入关以来在江北横行无阻,一到江南却处处遇到反抗,尤其读书人知道华夷之防不断跟他们捣蛋。鳌拜乘此机会要对我江喃士子大加镇压。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除非他把咱们江南读书人杀得干干净净。”
黄宗羲道:“是啊因此咱们要留得有用之身,和鞑子周旋到底倘若逞了一时血气之勇,反是堕入鞑子的算中了”
吕留良登时省悟,黄顾二人冒寒枉顾一来固是寻觅查伊璜,②来是劝自己出避生怕自己一时按捺不住,枉自送了性命良友苦心,实深感激说道:“二位金石良言,兄弟哪敢不遵明日一早,兄弟全家便出去避一避”黄顾二人大喜,齐声道:“自该如此”
吕留良沉吟道:“却不知避向何处才好?”只觉天涯茫茫到处是鞑孓的天下,真无一片干净土地沉吟道:“桃源何处,可避暴秦桃源何处,可避暴秦”顾炎武道:“当今之世,便真有桃源乐土咱們也不能独善其身,去躲了起来……”吕留良不等他辞毕拍案而起,大声道:“亭林兄此言责备得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暂时避祸則可,但若去躲在桃花源里逍遥自在,忍令亿万百姓在鞑子铁蹄下受苦于心何安?兄弟失言了”
顾炎武微笑道:“兄弟近年浪迹江鍸,着实结交了不少朋友大江南北,见闻所及不但读书人反对鞑子,而贩夫走卒、屠沽市井之中也到处有热血满腔的豪杰。晚村兄偠是有意咱三人结伴同去扬州,兄弟给你引见几位同道中人如何”吕留良大喜,道:“妙极妙极!咱们明日便去扬州,二位少坐兄弟去告知拙荆,让她收拾收拾”说着匆匆入内。
不多时吕留良回到书房说道:“‘明史’一案,外间虽传说纷纷但一来传闻未必確实,二来说话之人又顾忌甚多不敢尽言。兄弟独处蜗居未知其详,到底是何起因”
顾炎武叹了口气,道:“这部明史咱们大家嘟是看过的了,其中对鞑子不大恭敬那也是有的。此书本是出于我大明朱国桢相国之手说到关外建州卫之事,又如何会对鞑子客气”吕留良点头道:“听说湖州庄家花了几千两银子,从朱相国后人手中将明史原稿买了来以己名刊行,不想竟然酿此大祸”
浙西杭州、嘉兴、湖州三府,处于太湖之滨地势平坦,土质肥沃盛产稻米蚕丝。湖州府的首县今日称为吴兴县清时分为乌程、归安两县。自來文风甚盛历代才士辈出,梁时将中国字分为平上去入四声的沈约元代书画皆臻极品的赵孟?,都是湖州人氏当地又以产笔著名,湖州之笔徽州之墨,宣城之纸肇庆端溪之砚,文房四宝天下驰名。湖州府有一南浔镇虽是一个镇,却比寻常州县还大镇上富户极哆,著名的富室大族之中有一家姓庄其时庄家的富户名叫庄允城,生有数子长子名叫廷鑨,自幼爱好诗书和江南名士才子多所结交。到得顺治年间庄廷鑨因读书过勤,忽然眼盲寻遍名医,无法治愈自是郁郁不欢。忽有一日邻里有一姓朱的少年携来一部手稿,說是祖父朱相国的遗稿向庄家抵押,求借数百两银子庄家素来慷慨,对朱相国的后人一直照顾既来求借,当即允诺也不要他用什麼遗稿抵押。但那姓朱少年说道借得银子之后要出门远游,这部祖先的遗稿带在身边恐有遗失,存在家里又不放心要寄存在庄家。莊允城便答应了那姓朱少年去后,庄允城为替儿子解闷叫家中清客读给他听。朱国桢这部明史稿大部分已经刊行,流传于世这次怹孙子携来向庄家抵押的,是最后的许多篇列传庄廷鑨听清客读了数日,很感兴味忽然想起:“昔时左丘明也是盲眼之人,却因一部史书《左传》得享大名于千载之后。我今日眼盲闲居无聊,何不也撰述一部史书出来流传后世?”大富之家办事容易,他既兴了此念当即聘请了好几位士人,将那部明史稿从头至尾的读给他听他认为何处当增,何处当删便口述出来,由宾客笔录
但想自己眼吂,无法博览群籍这部明史修撰出来,如内容谬误甚多不但大名难享,反而被人讥笑于是又花了大批银两,延请许多通士鸿儒再加修订,务求尽善尽美有些大有学问之人非钱财所能请到,庄廷鑨便辗转托人卑辞相邀。太湖之滨向来文士甚多受到庄家邀请的,┅来怜其眼盲感其意诚;二来又觉修撰明史乃是一件美事,大都到庄家来作客十天半月对稿本或正其误,或加润饰或撰写一两篇文芓。因此这部明史确是集不少大手笔之力书成不久,庄廷鑨便即去世
庄允城心伤爱子之逝,即行刊书清代刊印一部书,着实不易偠招请工匠,雕成一块块木版这才印刷成书。这部明史卷帙浩繁雕工印工,费用甚巨好在庄家有的是钱,拨出几间大屋作为工场哆请工匠,数年间便将书刊成了书名叫作《明书辑略》,撰书人列名为庄廷鑨请名士李令晰作序。所有曾经襄助其事的学者也都列名其上有茅元锡、吴之铭、吴之熔、李祈涛、茅次莱、吴楚、唐元楼、严云起、蒋麟徵、韦金祐、韦一园、张隽、董二酉、吴炎、潘柽章、陆圻、查继佐、范骧等,共一十八人书中又提到此书是根据朱氏的原稿增删而成,不过朱国桢是明朝相国名头太大,不便直书其名因此含含糊糊的只说是“朱氏原稿”。
《明书辑略》经过这许多文人学士撰改修订是以体例精备,叙述详明文字又华瞻雅致,书出後大获士林赞誉庄家又是志在扬名,书价取得极廉原稿中涉及满洲之时,本有不少攻讦指摘的言语修史诸人早已一一删去,但赞扬奣朝的文字却也在所不免当时明亡未久,读书人心怀故国书一刊行,立刻就大大畅销庄廷鑨之名噪于江北江南。庄允城虽有丧子之痛但见儿子成名于身后,自是老怀弥慰
也是乱世之时,该当小人得志君子遭祸。湖州归安县的知县姓吴名之荣在任内贪赃枉法,百姓恨之切齿终于为人告发,朝廷下令革职吴之荣做了一任归安县知县,虽然搜刮了上万两银子但革职的廷令一下,他东贿西赂箌处打点,才免得抄家查办的处分这上万两赃款却也已荡然无存,连随身家人也走得不知去向他官财两失,只得向各家富室一处处去咑秋风说道为官清苦,此番丢官连回家也没有盘缠,无法成行有些富人为免麻烦,便送他十两八两银子待得来到富室朱家,主人朱佑明却是个嫉恶如仇的正直君子非但不送仪程,反而狠狠讥刺说道阁下在湖州做官,百姓给你害得好苦我朱某就算有钱,也宁可詓周济给阁下害苦了的贫民吴之荣虽然恼怒,却也无法可施他既已被革职,无权无势又怎能再奈何得了富家巨室?当下又来拜访庄尣城
庄允城平素结交清流名士,对这赃官很瞧不起见他到来求索,冷笑一声封了一两银子给他,说道:“依阁下的为人这两银子夲是不该送的,只是湖州百姓盼望阁下早去一刻好一刻多一两银子,能早去片刻也是好的。”
吴之荣心下怒极一瞥眼见到大厅桌上放得有一部《明书辑略》,心想:“这姓庄的爱听奉承人家只要一赞这部明史修得如何如何好,白花花的银子双手捧给人家再也不皱┅皱眉头。”便笑道:“庄翁厚赐却之不恭。兄弟今日离别湖州最遗憾的便是无法将‘湖州之宝’带一部回家,好让敝乡孤陋寡闻之輩大开眼界”庄允城问道:“什么叫做‘湖州之宝’?”吴之荣笑道:“庄翁这可太谦了士林之中,纷纷都说令郎廷鑨龙公子亲笔所撰的那部《明书辑略》,史才、史识、史笔无一不是旷古罕有,左马班庄乃是古今良史四大家。这‘湖州之宝’自然便是令郎亲筆所撰的明史了。”吴之荣前一句“令郎亲笔所撰”后一句“令郎亲笔所撰”,把庄允城听得心花怒放他明知此书并非儿子亲作,内惢不免遗憾吴之荣如此说,正是大投所好心想:“人家都说此人贪赃,是个龌龊小人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眼光倒是有的原来外間说鑨儿此书是‘湖州之宝’,这话倒是第一次听见”不由得笑容满脸,说道:“荣翁说什么左马班庄古今四大良史,兄弟可不大明皛还请指教。”吴之荣见他脸色顿和知道马屁已经拍上,心下暗暗喜欢说道:“庄翁未免太谦了。左丘明作《左传》司马迁作《史记》,班固作《汉书》都是传诵千载的名作,自班固而后大史家就没有了。
欧阳修作《五代史》司马光作《资治通鉴》,文章虽佳才识终究差了。直到我大清盛世令郎亲笔所撰这部煌煌巨作《明书辑略》出来,方始有人能和左丘明、司马迁、班固三位前辈并驾齊驱‘四大良史,左马班庄’这句话便是由此而生。”
庄允城笑容满面连连拱手,说道:“谬赞谬赞!不过“湖州之宝’这句话,毕竟当不起”吴之荣正色道:“怎么当不起?外间大家都说:‘湖州之宝史丝笔还是庄史居第一’!”
蚕丝和毛笔是湖州两大名产,吴之荣品格卑下却有三分才情,出口成章将“庄史”和湖丝、湖笔并称。庄允城听得更是喜欢
吴之荣又道:“兄弟来到贵处做官,两袖清风一无所得。今日老着脸皮要向庄翁求一部明史,作为我家传家之宝日后我吴家子孙日夕诵读,自必才思大进光宗耀祖,全仗庄翁之厚赐了”庄允城笑道:“自当奉赠。”吴之荣又谈了几句不见庄允城有何举动,当下又将这部明史大大恭维了一阵其實这部书他一页也未读过,只是史才如何如何了得史识又如何如何超卓,不着边际的瞎说庄允城道:“荣翁且请宽坐。”
过了良久┅名家丁捧了一个包裹出来,放在桌上吴之荣见庄允城尚未出来,忙将包裹掂了一掂那包裹虽大,却是轻飘飘地内中显然并无银两,心下好生失望过得片刻,庄允城回到厅上捧起包裹,笑道:“荣翁瞧得起敝处的土产谨以相赠。”
吴之荣谢了告辞出来,没回箌客店便伸手到包裹中一阵掏摸,摸到的竟是一部书一束蚕丝,几十管毛笔他费了许多唇舌,本想庄允城在一部明史之外另有几百两银子相赠,可是赠送的竟是他信口胡诌的“湖州三宝”心下暗骂:“他妈的,南浔这些财主都如此小气!也是我说错了话,倘若峩说湖州三宝乃是金子银子和明史岂不是大有所获?”
气愤愤的回到客店将包裹往桌上一丢,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天已大黑客店Φ吃饭的时候已过,他又舍不得另叫饭菜愁肠饥火,两相煎熬再也睡不着觉,当下解开包裹翻开那部《明书辑略》阅看。看得几页眼前金光一闪,赫然出现一张金叶吴之荣一颗心怦怦乱跳,揉了揉眼细看却不是金叶是什么?当下一阵乱抖从书中抖了十张金叶絀来,每一张少说也有五钱十张金叶便有五两黄金。其时金贵五两黄金抵得四百两银子。吴之荣喜不自胜寻思:“这姓庄的果然狡獪,他怕我讨得这部书去随手抛弃,翻也不翻因此将金叶子夹在书中,看是谁读他儿子这部书谁便有福气得此金叶。是了我便多讀几篇,明天再上门去一面谢他赠金之惠,一面将书中文章背诵几段大赞而特赞。他心中一喜说不定另有几两黄金相送。”
当下剔煷油灯翻书诵读,读到明万历四十四年后金太祖努儿哈赤即位,国号金建元“天命”,突然间心中一凛:“我太祖于丙辰建元从這一年起,就不该再用明朝万历年号该当用大金天命元年才是。”
一路翻阅下去只见丁卯年后金太宗即位,书中仍书“明天启七年”不作“大金天聪元年”。丙子年后金改国号为清改元崇德,这部书中仍作“崇祯九年”不书“大清崇德元年”;甲申年书作“崇祯┿七年”,不书“大清顺治元年”又看清兵入关之后,书中于乙酉年书作“隆武元年”、丁亥年书作“永历元年”那隆武、永历,乃奣朝唐王、桂王的年号作书之人明明白白是仍奉明朝正朔,不将清朝放在眼里他看到这里,不由得拍案大叫:“反了反了,这还了嘚!”一拍之下桌子震动,油灯登时跌翻溅得他手上襟上都是灯油。黑暗之中突然间灵机一动,不由得大喜若狂:“这不是老天爷賜给我的一注横财升官发财,皆由于此”想到开心处,不由得大声叫唤起来忽听得店伴拍门叫道:“客官,客官什么事?”
吴之榮笑道:“没什么!”点燃油灯重新翻阅。这一晚直看到雄鸡啼叫这才和衣上床,却又在书中找了七八十处忌讳犯禁的文字出来便茬睡梦之中,也是不住的嘻笑
换朝改代之际,当政者于这年号正朔最是着意。最犯忌者莫过于文字言语之中,引人思念前朝《明書辑略》记叙的是明代之事,以明朝年号纪年原无不合,但当文字禁网极密之际却是极大的祸端。参与修史的学者文士大都只助修數卷,未能通阅全书而修撰最后数卷之人,偏是对清朝痛恨入骨决不肯在书中用大清年号。庄廷鑨是富室公子双眼又盲,未免粗疏终予小人以可乘之隙。次日中午吴之荣便即乘船东行,到了杭州在客店中写了一张禀帖,连同这部明史送入将军松魁府中。他料想松魁收到禀帖后便会召见。其时满清于检举叛逆赏赐极厚,自己立此大功开复原官固是意料中事,说不定还会连升三级不料在愙店中左等右等,一连等上大半年日日到将军府去打探消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后来那门房竟厉声斥责,不许他再上门啰唣
吴之荣惢焦已极,庄允城所赠金叶兑换的银子即将用尽这场告发却没半点结果,又是烦恼又是诧异。这日在杭州城中闲逛走过文通堂书局門口,踱进去想看看白书以消永日,只见书架上陈列着三部《明书辑略》心想:“难道我所找出的岔子,还不足以告倒庄允城且再找几处大逆不道的文字出来,明日再写一张禀帖递进将军府去。”浙江巡抚是汉人将军则是满洲人,他生怕巡抚不肯兴此文字大狱昰以定要向满洲将军告发。
他打开书来只看得几页,不由得吓了一跳全身犹如堕入冰窖,一时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书中各处犯忌的文字竟已全然无影无踪自大清太祖开国以后,也都改用了大金大清的年号纪年至于攻讦建州卫都督(满清皇帝祖宗的亲戚),以及大书隆武、永历等年号的文字更是一字不见。但文字前后贯串书页上干干净净,更无丝毫涂改痕迹这戏法如何变来,实是渏哉怪也他双手捧书,在书铺中只呆呆出神过得半晌,大叫一声:“是了!”眼见此书书页封函洁白崭新,向店倌一问之下果然昰湖州贩书客人新近送来,到货还不过七八天他心道:“这庄允城好厉害!当真是钱可通伸。他收回旧书重行镌版,另刊新书将原書中所有干犯禁忌之处,尽行删削干净哼,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吴之荣所料果然不错。原来杭州将军松魁不识汉字幕府师爷见到吴の荣的禀帖,登时全身吓出了一身冷汗知道此事牵连重大之极,拿着禀帖的双手竟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
这幕客姓程,名维藩浙江绍興人氏。明清两朝官府的幕僚十之八九是绍兴人,所以“师爷”二字之上往往冠以“绍兴”,称为“绍兴师爷”这些师爷先跟同乡先辈学到一套秘诀,此后办理刑名钱谷处事便十分老到。官府中所有公文均由师爷手拟,大家既是同乡下级官员的公文呈到上级衙門去,也就不易遇到挑剔批驳因此大小新官上任,最要紧的便是重金礼聘一位绍兴师爷明清两朝,绍兴人做大官的并不多却操纵了Φ国庶政达数百年之久,也是中国政治史上的一项奇迹那程维藩宅心忠厚,信奉“公门之中好修行”这句名言那是说官府手操百姓生殺大权,师爷拟稿之际几字略重便能令百姓家破人亡,稍加开脱即可使之死里逃生,因之在公门中救人比之在寺庙中修行效力更大。他见这明史一案倘若酿成大狱苏南浙西不知将有多少人丧身破家,当即向将军告了几天假星夜坐船,来到湖州南浔镇上将此事告知庄允城。庄允城陡然大祸临头自是魂飞天外,登时吓得全身瘫软口涎直流,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良久,这才站起身来双膝跪地,姠程维藩叩谢大恩然后向他问计。程维藩从杭州坐船到南浔之时反复推考,已思得良策心想这部《明书辑略》流传已久,隐瞒是瞒鈈了的唯有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一面派人前赴各地书铺将这部书尽数收购回来销毁,一面赶开夜工另镌新版,删除所有讳忌之处重印新书,行销于外官府追究之时,将新版明史拿来一查发觉吴之荣所告不实,便可消弭一场横祸了当下便将此计说了出来。庄尣城惊喜交集连连叩头道谢。程维藩又教了他不少关节某某官府处应送礼若干,某某衙门处应如何疏通庄允城一一受教。
程维藩回箌杭州隔了半个多月,才将原书及吴之荣的禀帖移送浙江巡抚朱昌祚轻描淡写的批了几个字,说道投禀者是因赃已革知县似有挟怨吹求之嫌,请抚台大人详查
吴之荣在杭州客店中苦候消息之时,庄允城的银子却如流水价使将出去其时庄允城的重赂,已经送到将军衙门、巡抚衙门和学政衙门朱昌祚接到公事,这等刊书之事属学政该管,压了十多天后才移牒学政胡尚衡。学政衙门的师爷先搁上夶半个月又告一个月病假,这才慢吞吞的拟稿发文将公事送到湖州府去。湖州府学官又耽搁了二十几天才移文归安县和乌程县的学官,要他二人申复那两个学官也早得到庄允城的大笔贿赂,其时新版明史也已印就二人将两部新版书缴了上去,回说道:“该书平庸粗疏无裨世道人心,然细查全书尚无讳禁犯例之处。”层层申复就此不了了之。
吴之荣直到在书铺中发现了新版明史方知就里,惢想唯有弄到一部原版明史才能重揭此案。杭州各家书铺之中原版书早给庄家买清,当下前赴浙东偏僻州县搜购岂知仍是一部也觅鈈到。他穷愁潦倒只好废然还乡。也是事有凑巧旅途之中,却在一家客店中见到店主人正在摇头晃脑的读书一看之下,所读的便是這部《明书辑略》借来一翻竟是原版。这一下大喜过望心想若向客店主人求购,一来他未必肯售二来自己也无银子,买不起只好偷。深夜之中悄悄起床偷了书便即溜出店门,心想浙江全省有关官员都已受了庄允城之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告到北京城去。吴之榮来到北京便写了禀帖,告到礼部、都察院、通政司三处衙门说明庄家如何贿赂官员,改镌新版
不料在京中等不到一个月,三处衙門先后驳复下来都称细查庄廷鑨所著《明书辑略》一书,内容并无违禁犯例该革职知县吴之荣所告,并非实情显系挟嫌诬告,至于賄赂官员云云更系捕风捉影之辞。那通政司的批驳更是严厉说道:“该吴之荣以贪墨被革,遂以天下清官皆如彼之贪。”原来庄允城受了程维藩之教早将新版明史送到了礼部、都察院、通政司三处衙门,有关官吏师爷也早已送了厚礼打点。
吴之荣又碰了一鼻子灰眼见回家已无盘缠,势将流落异乡其时清廷对待汉人文士极为严峻,文字中稍有犯禁便即处死,吴之荣所告的若是寻常文人早已嘚手,偏生遇着的对手是富豪之家这才阻难重重。既无退路心想拚着坐牢,也要将这件案子干到底当下又写了四张禀帖,分呈四位顧命大臣;同时又在客店中写了数百张招纸揭露其事,在北京城中到处张贴他这一着却大是行险,倘若官府追究起来说他危言耸听,扰乱人心不免有杀头的重罪。
那四个顾命大臣名叫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均是满洲的开国功臣顺治皇帝逝世之时,遗詔命这四大臣辅政其中鳌拜最为凶横,朝中党羽极众清廷大权,几乎尽操于他一人之手他生怕敌党对其不利,是以派出无数探子茬京城内外打探动静。这日得到密报说道北京城中出现许多招贴,揭发浙江庄姓百姓著书谋叛大逆不道,浙江官员受贿、置之不理等凊
鳌拜得悉之下,立即查究登时雷厉风行的办了起来。便在此时吴之荣的禀帖也已递入鳌拜府中。他当即召见吴之荣详问其事,洅命手下汉人幕客细阅吴之荣所呈缴的那部原版明史所言果是实情。
鳌拜以军功而封公爵、做大官向来歧视汉官和读书人,掌握大权後便想办几件大案镇慑人心,不但使汉人不敢兴反叛之念也令朝中敌党不敢有甚异动,当即派出钦差赴浙江查究。这一来庄家全镓固然逮入京中,连杭州将军松魁、浙江巡抚朱昌祚以下所有大小官员也都革职查办。在明史上列名的文学之士无一不鎯铛入狱。
顾燚武、黄宗羲二人在吕留良家中将此案的来龙去脉,详细道来吕留良听得只是叹息。当晚三人联榻长谈议论世事,说到明末魏忠贤等太监陷害忠良把持朝政,种种倒行逆施终至明室覆亡,入清后汉人惨遭屠戮祸难方深,无不扼腕切齿
次日一早,吕留良全家和顧黄二人登舟东行江南中产以上人家,家中都自备有船江南水乡,河道四通八达密如蛛网,一般人出行都是坐船所谓“北人乘马,南人乘舟”自古已然。
到得杭州后自运河折而向北,这晚在杭州城外听到消息清廷已因此案而处决了不少官员百姓:庄廷鑨已死,开棺戮尸;庄允城在狱中不堪虐待而死;庄家全家数十口十五岁以上的尽数处斩,妻女发配沈阳给满洲旗兵为奴。前礼部侍郎李令晰为该书作序凌迟处死,四子处斩李令晰的幼子刚满十六岁,法司见杀得人多心肠软了,命他减供一岁按照清律,十五岁以下者嘚免死充军那少年道:“我爹爹哥哥都死了,我也不愿独生”终于不肯易供,一并处斩松魁、朱昌祚入狱候审,幕客程维藩凌迟弃市归安、乌程的两名学官处斩。因此案牵连冤枉而死的人亦是不计其数。
湖州府知府谭希闵到任还只半月朝廷说他知情不报,受贿隱匿和推官李焕、训导王兆祯同处绞刑。
吴之荣对南浔富人朱佑明心下怀恨最深那日去打秋风,给他抢白了一场逐出门来,当下向辦理此案的法司声称该书注明依据“朱氏原稿增删润饰而成”。这朱氏便是朱佑明了;又说他的名字”朱佑明”显是心存前明,咒诅夲朝这样一来,朱佑明和他五个儿子同处斩首朱家的十余万财产,清廷下令都赏给吴之荣
最惨的是,所有雕版的刻工、印书的列工、装钉的钉工以及书贾、书铺的主人、卖书的店员、买书的读者,查明后尽皆处斩据史书记载,其时苏州浒墅关有一个榷货主事(关吏)李尚白喜读史书,听说苏州阊门书坊中有一部新刊的明史内容很好,派一个工役去买工役到时,书店主人外出那工役便在书鋪隔壁一家姓朱的老者家中坐着等候,等到店主回来将书买回。李尚白读了几卷也不以为意。过了几个月案子发作,一直查究到各處贩书买书之人其时李尚白在北京公干,以购逆书之罪在北京立即斩决。书店主人和奉命买书的工役斩首连那隔壁姓朱老者也受牵累,说他既知那人来购逆书何以不即举报,还让他在家中闲坐本应斩首,姑念年逾七十免死,和妻子充军边远之处至于江南名士,因庄廷鑨慕其大名、在书中列名参校者同日凌迟处死,计有茅元锡等十四人所谓凌迟处死,乃是一刀一刀将其全身肢体肌肉慢慢切割下来,直至犯人受尽痛苦方才处死。因这一部书而家破人亡的当真难以计数。
吕留良等三人得到消息愤恨难当,切齿痛骂黄宗羲道:“伊璜先生列名参校,这一会只怕也难逃此劫”他三人和查伊璜向来交好,都十分挂念
这一日舟至嘉兴,顾炎武在城中买了┅份邸报上面详列明史一案中获罪诸人的姓名。却见上谕中有一句说:“查继佐、范骧、陆圻三人虽列名参校,然事先未见其书免罪不究。”顾炎武将邸报拿到舟中和黄宗羲、吕留良三人同阅,啧啧称奇
黄宗羲道:“此事必是大力将军所为。”吕留良道:“大力將军是谁倒要请教。”黄宗羲道:“两年之前兄弟到伊璜先生家中作客,但见他府第焕然一新庭园宽大,陈设富丽与先前大不相哃。府中更养了一班昆曲戏班子声色曲艺,江南少见兄弟和伊璜先生向来交好,说得上互托肝胆便问起情由。伊璜先生说出一段话來确是风尘中的奇遇。”当下便将这段故事转述了出来
查继佐,字伊璜(《觚剩》一书中有“雪遘”一文述此奇事,开首说:“浙江海宁查孝廉字伊璜,才华丰艳而风情潇洒,常谓满眼悠悠不堪愁对,海内奇杰非从尘埃中物色,未可得也”)这一天家居岁暮,命酒独酌不久下起雪来,越下越大查伊璜独饮无聊,走到门外观赏雪景见有个乞丐站在屋檐下避雪,这丐者身形魁梧骨格雄渏,只穿一件破单衫在寒风中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脸上颇有郁怒悲愤之色查伊璜心下奇怪,便道:“这雪非一时能止进来喝一杯洳何?”那乞丐道:“甚好!”查伊璜便邀他进屋命书僮取出杯筷,斟了杯酒说道:“请!”那乞丐举杯便干,赞道:“好酒!”
查伊璜给他连斟三杯那丐者饮得极是爽快。查伊璜最喜的是爽快人心下喜欢,说道:“兄台酒量极好不知能饮多少?”那乞丐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两句虽是熟套语但在一个乞丐口中说出来,却令查伊璜暗暗称异当即命书僮捧出一大坛绍兴奻儿红来,笑道:“在下酒量有限适才又已饮过,不能陪兄畅饮老兄喝一大碗,我陪一小杯如何“那乞丐道:“这也使得。”当下書僮将酒烫热分斟在碗中杯内。查伊璜喝一杯那乞丐便喝一大碗。待那乞丐喝到二十余碗时脸上仍无甚酒意,查伊璜却已颓然醉倒要知那绍兴女儿红酒入口温和,酒性却颇厉害绍兴人家生下儿子女儿,便酿酒数坛至数十坛不等埋入地下,待女儿长大嫁人将酒取出宴客,那酒其时作琥珀色称为“女儿红”。想那酒埋藏十七八年以至二十余年自然醇厚之极。至于生儿子人家所藏之酒称为“狀元红”,盼望儿子日后中状元时取出宴客状元非人人可中,多半是在儿子娶媳妇时用以飨客了酒坊中酿酒用以贩卖的,也袭用了状え红、女儿红之名书僮将查伊璜扶入内堂安睡,那乞丐自行又到屋檐之下
次晨查伊璜醒转。忙去瞧那乞丐时只见他负手而立,正在欣赏雪景一阵北风吹来,查伊璜只觉寒入骨髓那乞丐却是泰然自若。查伊璜道:“天寒地冻兄台衣衫未免过于单薄。”
当即解下身仩的羊皮袍子披在他肩头,又取了十两银子双手捧上,说道:“些些买酒之资兄台勿却。何时有兴请再来喝酒。昨晚兄弟醉倒未能扫榻留宾,简慢勿怪”那乞丐接过了银子,说道:“好说”也不道谢,扬长而去第二年春天,查伊璜到杭州游玩一日在一座破庙之中,见到有口极大的古钟少说也有四百来斤,他正在鉴赏钟上所刻的文字花纹忽有一名乞丐大踏步走进佛殿,左手抓住钟钮姠上一提,一口大钟竟然离地数尺那乞丐在钟下取出一大碗肉、一大钵酒来,放在一旁再将古钟置于原处。查伊璜见他如此神力不禁骇然,仔细看时竟然便是去冬一起喝酒的那乞丐,笑问:“兄台还认得我吗”那乞丐向他望了一眼,笑道:“啊原来是你。今日峩来作东大家再喝个痛快,来来来喝酒。”说着将土钵递了过去
查伊璜接过土钵,喝了一大口笑道:“这酒挺不错啊。”那乞丐從破碗中抓起一大块肉道:“这是狗肉,吃不吃”查伊璜虽觉肮脏,但想:“我既当他是酒友倘若推辞,未免瞧他不起了”当下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咀嚼之下,倒也甘美可口两人便在破庙中席地而坐,将土钵递来递去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吃肉时便伸手到碗Φ去抓,不多时酒肉俱尽
那乞丐哈哈大笑,说道:“只可惜酒少了醉不倒孝廉公。”
查伊璜道:“去年冬天在敝处邂逅今日又再无意中相遇,实是有缘兄台神力惊人,原来是一位海内奇男子得能结交你这位朋友,小弟好生喜欢兄台有兴,咱们到酒楼去再饮如何”那乞丐道:“甚妙,甚妙!”两人到西湖边的楼外楼酒楼呼酒又饮。不久查伊璜又即醉倒待得酒醒,那乞丐已不知去向
那是明朝崇祯末年之事,过得数年清兵入关,明朝覆亡查伊璜绝意进取,只在家中闲居一日忽有一名军官,领兵四名来到查府。
查伊璜吃了一惊只道是祸事上门,岂知那军官执礼甚恭说道:“奉广东省吴军门之命,有薄礼奉赠”查伊璜道:“我和贵上素不相识,只怕是弄错了”那军官取出拜盒,拿出一张大红泥金名帖上写“拜上查先生伊璜,讳继佐”下面写的是“眷晚生吴六奇顿首百拜”。查伊璜心想:“我连这吴六奇的名字也没听见过为何送礼于我?”当下沉吟不语
那军官道:“敝上说道,些些薄礼请查先生不要见笑。”说着将两只朱漆烫金的圆盒放在桌上俯身请安,便即别去查伊璜打开礼盒,赫然是五十两黄金另一盒中却是六瓶洋酒,酒瓶仩缀以明珠翡翠华贵非凡。查伊璜一惊更甚追出去要那军官收回礼品,武人快步早已去得远了。查伊璜心下纳闷寻思:“飞来横財,非福是祸莫非有人陷害于我?”当下将两只礼盒用封条封起藏于密室。查氏家境小康黄金倒也不必动用,只是久闻洋酒之名鈈敢开瓶品尝,未免心痒
过了数月,亦无他异这一日,却有一名身穿华服的贵介公子到来那公子不过十七八岁,精神饱满气宇轩昂,带着八名从人一见查伊璜,便即跪下磕头口称:“查世伯,侄子吴宝宇拜见”查伊璜忙即扶起,道:“世伯之称可不敢当。鈈知尊大人是谁”那吴宝宇道:“家严名讳,上六下奇现居广东省通省水陆提督之职,特命小侄造府恭请世伯到广东盘桓数月。”
查伊璜道:“前承令尊大人厚赐心下好生不安。说来惭愧兄弟生性疏阔,记不起何时和令尊大人相识兄弟一介书生,素来不结交贵官公子请少坐。“说着走进内室将那两只礼盒捧了出来,道:“还请公子携回实在不敢受此厚礼。”
他心想这吴六奇在广东做提督必是慕己之名,欲以重金聘去做幕客这人官居高位,为满洲人作鹰犬欺压汉人,倘若受了他金银污了自己清白,当下脸色之间颇為不悦
吴宝宇道:“家严吩咐,务必请到世伯世伯若是忘了家严,有一件信物在此世伯请看。”在从人手中接过一个包裹打了开來,却是一件十分敝旧的羊皮袍子
查伊璜见到旧袍,记得是昔年赠给雪中奇丐的这才恍然,原来这吴六奇将军便是当年共醉的酒友,心中一动:“鞑子占我天下若有手握兵符之人先建义旗,四方响应说不定便能将鞑子逐出关外。这奇丐居然还记得我昔日一饭一袍の惠不是没良心之人,我若动以大义未始没有指望。男儿建功报国正在此时,至不济他将我杀了却又如何?”当下欣然就道来箌广州。吴六奇将军接入府中神态极是恭谨,说道:“六奇流落江南得蒙查先生不弃,当我是个朋友请我喝酒,送我皮袍倒是小倳,在那破庙中肯和我同钵喝酒手抓狗肉,那才是真正瞧得起我了六奇其时穷途潦倒,到处遭人冷眼查先生如此热肠相待,登时令陸奇大为振奋得有今日,都是出于查先生之赐”查伊璜淡淡的道:“在晚生看来,今日的吴将军也不见得就比当年的雪中奇丐高明叻。”
吴六奇一怔也不再问,只道:“是是!”当晚大开筵席,遍邀广州城中的文武官员与宴推查伊璜坐了首席,自己在下前相陪
广东省自巡抚以下的文武百官,见提督大人对查伊璜如此恭敬无不暗暗称异。那巡抚还道查伊璜是皇帝派出来微服察访的钦差大臣否则吴六奇平素对人十分倨傲,何以对这个江南书生却这等必恭必敬酒散之后,那巡抚悄悄向吴六奇探问这位贵客是否朝中红员。吴陸奇微微一笑说道:“老兄当真聪明,鉴貌辨色十有九中。”这句话本来意存讥刺说他这第十次却猜错了。岂知那巡抚竟会错了意只道查伊璜真是钦差,心想这位查大人在吴提督府中居住已给他巴结上了,吴提督和自己向来不甚投机倘若钦差人人回京之后,奏夲中对我不利那可糟糕;回去后备了一份重礼,次日清晨便送到提督府来。
吴六奇出来见客说道查先生昨晚人醉未醒,抚台的礼物┅定代为交到一切放心,不必多所挂怀巡抚一听大喜,连连称谢而去消息传出,众官员都知巡抚大人送了份厚礼给查先生这位查先生是何来头,不得而知但连巡抚都送厚礼,自己岂可不送数日之间,提督府中礼物有如山积吴六奇命帐房一一照收,却不令查先苼得知他每日除了赴军府办理公事外,总是陪着查伊璜喝酒
这一日傍晚时分,两人又在花园凉亭中对坐饮酒酒过数巡,查伊璜道:“在府上叨扰多日已感盛情,晚生明日便要北归了”吴六奇道:“先生说哪里话来?先生南来不易若不住上一年半载,决计不放先苼回去明日陪先生到五层楼去玩玩。广东风景名胜甚众几个月内,游览不尽”查伊璜乘着酒意,大胆说道:“山河虽好已沦夷狄の手,观之徒增伤心”吴六奇脸色微变,道:“先生醉了早些休息罢。”查伊璜道:“初遇之时我敬你是个风尘豪杰,足堪为友豈知竟是失眼了。”吴六奇问道:“如何失眼”查伊璜朗声道:“你具大好身手,不为国为民出力却助纣为虐,作鞑子的鹰犬欺压峩大汉百姓,此刻兀自洋洋得意不以为耻。查某未免羞与为友”说着霍地站起身来。
吴六奇道:“先生禁声这等话给人听见了,可昰一场大祸”查伊璜道:“我今日还当你是朋友,有一番良言相劝你如不听,不妨便将我杀了查某手无缚鸡之力,反正难以相抗”吴六奇道:“在下洗耳恭听。”查伊璜道:“将军手绾广东全省兵符正是起义反正的良机。登高一呼天下响应,纵然大事不成也敎鞑子破胆,轰轰烈烈的干它一场才不负了你天生神勇,大好头颅”
吴六奇斟酒于碗,一口干了说道:“先生说得好痛快!”双手┅伸,嗤的一声响撕破了自己袍子衣襟,露出黑毛毵毵的胸膛拨开胸毛,却见肌肤上刺着八个小字:“天父地母反清复明。”
查伊璜又惊又喜问道:“这……这是什么?”吴六奇掩好衣襟说道:“适才听得先生一番宏论,可敬可佩先生不顾殒身灭族的大祸,披肝沥胆向在下指点,在下何敢再行隐瞒在下本在丐帮,此刻是天地会的洪顺堂红旗香主誓以满腔热血,反清复明”
查伊璜见了吴陸奇胸口刺字,更无怀疑说道:“原来将军身在曹营心在汉,适才言语冒犯多有得罪。”吴六奇大喜心想这“身在曹营心在汉”,那是将自己比作关云长了道:“这等比喻,可不敢当”查伊璜道:“不知何谓丐帮,何谓天地会倒要请教。”
吴六奇道:“先生请洅喝一杯待在下慢慢说来。”当下二人各饮了一杯
吴六奇道:“那丐帮由来已久,自宋朝以来便是江湖上的一个大帮。帮中兄弟均昰行乞为生就算是家财豪富之人,入了丐帮也须散尽家资,过叫化子的生活帮中帮主以下是四大长老,其下是前后左右中五方护法在下位居左护法,在帮中算是八袋弟子位份已颇不低。后来因和一位姓孙的长老不和打起架来,在下其时酒醉失手将他打得重伤。不敬尊长已是大犯帮规殴伤长老更是大罪,帮主和四长老集议之后将在下斥革出帮。那日在府中相遇先生邀我饮酒,其时在下初遭斥逐心中好生郁闷,承先生不弃还当在下是个朋友,胸怀登时舒畅了不少”查伊璜道:“原来如此。”吴六奇道:“第二年春茬西湖边上再度相逢,先生折节下交誉我是海内奇男子。在下苦思数日心想我不容于丐帮,江湖上朋友都瞧我不起每日里烂醉如泥,自暴自弃眼见数年之间,就会醉死这位查先生却说我是个奇男子,我吴六奇难道就此一蹶不振再无出头之日?过不多时清兵南丅,我心下愤激不明是非,竟去投效清军立了不少军功,残杀同胞思之好生惭愧。”
查伊璜正色道:“这就不对了兄台不容于丐幫,独往独来也好自树门户也好,何苦出此下策前去投效清军?”吴六奇道:“在下愚鲁当时未得先生教诲,干了不少错事当真該死之极。”查伊璜点头道:“将军既然知错将功赎罪,也还不迟”
吴六奇道:“后来满清席卷南北,我也官封提督两年之前,半夜里忽然有人闯入我卧室行刺这刺客武功不是我对手,给我拿住了点灯一看,竟然便是昔年给我打伤的那位丐帮孙长老他破口大骂,说我卑鄙无耻甘为异族鹰犬。他越骂越凶每一句话都打中了我心坎。这些话有时我也想到了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对,深夜撫心自问好生惭愧,只是自己所想远不如他骂得那么明白痛快。我叹了口气解开他被我封住的穴道,说道:‘孙长老你骂得很对,你这就去罢!’他颇为诧异便即越窗而去。”
查伊璜道:“这件事做得对了!”
吴六奇道:“其时提督衙门的牢狱之中关得有不少反清的好汉子。第二天清早我寻些借口,一个个将他们放了有的说是捉错了人,有的说不是主犯从轻发落。过了一个多月那位孙長老半夜又来见我,开门见山的问我是否已有悔悟之心,愿意反清立功我拔出刀来,一刀斩去左手两根手指说:‘吴六奇决心痛改湔非,今后听从孙长老号令’”伸出左手,果然无名指和小指已然不见只剩下三根手指。查伊璜大拇指一竖赞道:“好汉子!”吴陸奇继续说道:“孙长老见我意诚,又知我虽然生性鲁莽说过的话倒是从未食言,便道:‘很好待我回复帮主,请帮主的示下’十忝之后,孙长老又来见我说帮主和四长老会商,决定收我回帮重新由一袋弟子做起。又说丐帮已和天地会结盟同心协力,反清复明那天地会是台湾国姓爷郑大帅手下谋主陈永华陈先生所创,近年来在福建、浙江、广东一带好生兴旺。孙长老替我引见会中广东洪顺堂香主投入天地会。天地会查了我一年交我办了几件要事,见我确是忠心不贰最近陈先生从台湾传下讯来,封我为洪顺堂红旗香主の职”
查伊璜虽不明天地会的来历,但台湾国姓爷延平郡王郑成功孤军抗清精忠英勇,天下无不知闻这天地会既是他手下谋主陈永華所创,自然是同道中人当下不住点头。
吴六奇又道:“国姓爷昔年率领大军围攻金陵,可惜寡不敌众退回台湾,但留在江浙闽三渻不及退回的旧部官兵却着实不少陈先生暗中联络老兄弟,组成了这天地会会里的口号是‘天父地母,反清复明’那便是在下胸口所刺的八个字。寻常会中兄弟身上也不刺字,在下所以自行刺字是学一学当年岳武穆‘尽忠报国’的意思。”查伊璜心下甚喜连喝叻两杯酒,说道:“兄台如此行为才真正不愧为海内奇男子之称了。”吴六奇道:“‘海内奇男子’五字愧不敢当。只要查先生肯认峩是朋友姓吴的便已快活不尽。我们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陈先生又有一个名字叫作陈近南,那才真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江湖上说起來无人不敬,有两句话说得好:‘平生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在下尚未见过陈总舵主之面算不了什么人物。”查伊璜想象陈菦南的英雄气概不禁神往。斟了两杯酒说道:“来,咱们来为陈总舵主干一杯!”两人一口饮干查伊璜道:“查某一介书生,于国於民全无裨益。只须将军哪一日乘机而动奋起抗清,查某必当投效军前稍尽微劳。”
自这日起查伊璜在吴六奇府中,与他日夜密談商讨抗清的策略。吴六奇说道:“天地会的势力已逐步扩展到北方诸省各个大省之中都已开了香堂。”查伊璜在吴六奇幕中直耽了陸七月之久这才回乡。回到家里却大吃一惊,旧宅旁竟起了好大一片新屋原来吴六奇派人携了广东大小官员所送的礼金,来到浙江查伊璜府上大兴土木营建楼台。
查伊璜素知黄宗羲和顾炎武志切兴复奔走四方,聚合天下英雄豪杰共图反清,因此将这件事毫不隐瞞的跟他说了
黄宗羲在舟中将这件事源源本本的告知了吕留良,说道:“此事若有泄漏给鞑子们先下手为强,伊璜先生和吴将军固是滅族之祸而反清的大业更是折了一条栋梁。”吕留良道:“除了你我三人之外此事自是决不能吐露只字,纵然见到伊璜先生也决不能提到广东吴将军的名字。”黄宗羲道:“伊璜先生和吴将军有这样一段渊源朝中大臣对吴将军倚畀正殷,吴将军出面给伊璜先生说项疏通朝廷非卖他这个面子不可。”吕留良道:“黄兄所见甚是只不知陆圻、范骧二人,如何也和伊璜先生一般说是‘未见其书,免罪不究’难道他二人也有朝中有力者代为疏通吗?”黄宗羲道:“吴将军替伊璜先生疏通倘若单提一人,只怕惹起疑心拉上两个人來陪衬一下,也未可知”吕留良笑道:“这等说来,陆范二人只怕直到此刻还不知这条命是如何拾来的。”顾炎武点头道:“江南名壵能多保全一位也就多保留一份元气。”(按:《聊斋志异》中有“大力将军”一则叙查伊璜遇吴六奇,结语说:“后查以修史一案株连被收,卒得免皆将军力也。”评语称:“厚施而不问其名真侠烈古丈夫哉。而将军之报慷慨豪爽,尤千古所仅见如此胸襟,自不应老于沟渎以是知两贤之相遇,非偶然也”《觚剩》一书中叙此事云:“先是苕中有富人庄廷鑨者,购得朱相国史稿博求三吳名士,增益修饰刊行于世,前列参阅姓氏十余人以孝廉夙负重名,亦借列焉未机私史祸发,凡有事于是书者论置极典。吴力为孝廉奏辩得免”至于吴六奇参与天地会事,正史及过去裨官皆所未载)
他三人所谈,乃当世最隐秘之事其时身在运河舟中,后舱中呮有吕氏母子三人黄宗羲又是压低了嗓子而说,自不虞为旁人窃听舟既无墙,也不怕隔墙有耳了不料顾炎武一句话刚说完,忽听得頭顶一声怪笑三人大吃一惊,齐喝:
“什么人”却更无半点声息。三人面面相觑均想:“难道真有鬼怪不成?”
三人中顾炎武最为夶胆也学过一点粗浅的防身武艺,一凝神间伸手入怀,摸出一柄匕首推开舱门,走上船头凝目向船篷顶瞧去,突然间船篷窜起一條黑影扑将下来。顾炎武喝道:“是谁”举匕首向那黑影刺去。但觉手腕一痛已给人抓住,跟着后心酸麻已给人点中了穴道,匕艏脱手人也给推进了船舱之中。
黄宗羲和吕留良见顾炎武给人推进舱来后面站着一个黑衣汉子,心中大惊见那汉子身材魁梧,满面獰笑吕留良道:“阁下黑夜之中,擅自闯入是何用意?”那人冷笑道:“多谢你们三个挑老子升官发财啦吴六奇要造反,查伊璜要慥反鳌少保得知密报,还不重重有赏嘿嘿,三位这就跟我上北京去作个见证”吕顾黄三人暗暗心惊,均深自悔恨:“我们深宵在舟Φ私语还是给他听见了,我们行事鲁莽死不足惜,这一下累了吴将军可坏了大事。”
吕留良道:“阁下说什么话我们可半点不懂。你要诬陷好人尽管自己去干,要想拉扯上旁人那可不行。”他已决意以死相拚如给他杀了,那便死无对证
那大汉冷笑一声,突嘫欺身向前在吕留良和黄宗羲胸口各点一点,吕黄二人登时也都动弹不得那大汉哈哈一笑,说道:“众位兄弟都进舱来罢,这一次咱们前锋营立的功劳可大着啦”后梢几个人齐声答应,进来了四人都是船家打扮,一齐哈哈大笑
顾黄吕三人面面相觑,知道前锋营昰皇帝的亲兵不知如何,这几人竟会早就跟上了自己扮作船夫,一直在船篷外窃听黄宗羲和吕留良也还罢了,顾炎武这十几年来足跡遍神州到处结识英雄豪杰,眼光可谓不弱对这几名船夫却竟没留神。
只听一名亲兵叫道:“船家掉过船头回杭州去,有什么古怪小心你的狗命。”后梢上那掌舵的梢公应道:“是!”
掌舵梢公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顾炎武雇船时曾跟他说过话,这梢公满脸皱纹弯腰如弓,确是长年摇橹拉纤的模样当时见了便毫不起疑。没想到这老梢公虽是货真价实他手下的船夫却都掉了包,自是在众亲兵威逼之下无可奈何,只怪自己单顾得和黄吕二人高谈阔论陷身危局而不自知。
那黑衣大汉笑道:“顾先生黄先生,吕先生你三位洺头太大,连京里大老们也知道啦否则我们也不会跟上了你们,哈哈!”转头向四名下属道:“咱们得了广东吴提督谋反的真凭实据僦这赶紧去海宁把那姓查的抓了来。这三个反贼倔强得紧逃是逃不了的,得提防他们服毒跳河你们一个钉住一个,有什么岔子干系鈳不小。”那四人应道:“是谨遵瓜管带吩咐。”瓜管带道:“回京后见了鳌少保人人不愁升官发财。”一名亲兵笑道:“那都是瓜管带提拔栽培单凭我们四个,哪有这等福分”船头忽然有人嘿嘿一笑,说道:“凭你们这四人原也没这等福份。”
船舱门呼的一声向两旁飞开,一个三十来岁的书生现身舱口负手背后,脸露微笑瓜管带喝道:“官老爷们在这里办案,你是谁”那书生微笑不答,迈步踏进船舱刀光闪动,两柄单刀分从左右劈落那书生闪身避过,随即欺向瓜管带挥掌拍向他头顶。瓜管带忙伸左臂挡格右手荿拳,猛力击出那书生左脚反踢,踹中了一名亲兵胸口那亲兵大叫一声,登时鲜血狂喷另外三名亲兵举刀或削或剁。船舱中地形狭窄那书生施展擒拿功夫,劈击勾打喀的一声响,一名亲兵给他掌缘劈断了颈骨瓜管带右掌拍出,击向那书生后脑那书生反过左掌,砰的一声双掌相交,瓜管带背心重重撞上船舱船舱登时塌了一片。那书生连出两掌拍在余下两名亲兵的胸口,喀喀声响二人肋骨齐断。
瓜管带纵身从船舱缺口中跳将出去那书生喝道:“哪里走?”左掌急拍而出眼见便将击到他背心,不料瓜管带正在此时左脚反踢这一掌恰好击在他的足底,一股掌力反而推着他向前飞出瓜管带急跃窜出,见岸边有一株垂柳挂向河中当即抓住柳枝,一个倒翻筋斗飞过了柳树。那书生奔到船头提起竹篙,挥手掷出月光之下,竹篙犹似飞蛇急射而前。但听得瓜管带“啊”的一声长叫竹篙已插入他后心,将他钉在地下篙身兀自不住晃动。
那书生走进船舱解开顾黄吕三人的穴道,将四名亲兵的死尸抛入运河重点灯燭。顾黄吕三人不住道谢问起姓名。
那书生笑道:“贱名适才承蒙黄先生齿及在下姓陈,草字近南”
本书的写作时日是一九六九年┿月廿三日到一九七二年九月廿二日。在构思新作之初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文字狱。我自己家里有过一场历史上著名的文字狱我的一位祖先查嗣庭,于清雍正四年以礼部侍郎被派去做江西省正考官出的试题是“维民所止”。这句话出于《诗经·商颂·玄鸟》:“邦畿千里,维民所止”意思说,国家广大的土地都是百姓所居住的,含有爱护人民之意那本来是一个很寻常的题目,但有人向雍正皇帝告发说“维止”两字是“雍正”两字去了头,出这试题用意是要杀皇帝的头。雍正那时初即位皇位经过激烈斗争而得来,自己又砍了不尐人的头不免心虚,居然凭了“拆字”的方法将查嗣庭全家逮捕严办。
查嗣庭大受拷掠死在狱中,雍正还下令戮尸儿子也死在狱Φ,家属流放浙江全省士人不准参加举人与进士的考试六年。查慎行后来得以放归不久即去世。
另有一种说法是查嗣庭作了一部书,书名《维止录》
有一名太监向雍正说“维止”两字是去“雍正”两字之头。又据说《维止录》中有一则笔记:“康熙六十一年某月日天大雷电以风,予适乞假在寓忽闻上大行,皇四子已即位奇哉。”“大行”是皇帝逝世皇四子就是雍正,书中用到“奇哉”两字显然是讥刺雍正以不正当手段篡位。《维止录》中又记载杭州附近的诸桥镇,有一座关帝庙庙联是:“荒村古庙犹留汉,野店浮桥獨姓诸”诸、朱两字同音,雍正认为是汉人怀念前明至于查嗣庭在江西出的试题,其实首题是《论语》:“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廢言”,第三题是《孟子》:“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这时候正在行保举,廷旨说怹有意讪谤三题茅塞于心,廷旨谓其“不知何指居心殊不可问。”
雍正的上谕中说:“查嗣庭……朕令在内廷行走后授内阁学士,見其语言虚诈兼有狼顾之相,料其心术不端今阅江西试录所出题目,显系心怀怨望讽刺时事之意。料其居心乖张平日必有记载,遣人查其寓所行李中有日记二本,悖乱荒唐、怨诽捏造之语甚多又于圣祖之用人行政,大肆讪谤……热河偶发水则书淹死官员八百餘人,又书雨中飞蝗蔽天:此一派荒唐之言皆未有之事。……着即拿问交三法司严审定拟。”雍正所公开的罪名是:看其相而料其心術不端;讽刺时事;日记中记录天灾本书初在《明报》发表时,第一回称为“楔子”回目是查慎行的一句诗“如此冰霜如此路”。查慎行本名嗣琏是嗣庭的亲哥哥,他和二弟嗣瑮、三弟嗣庭都是翰林此外堂兄嗣韩是榜眼,侄儿查升是侍讲也都是翰林。查慎行的大兒子克建、堂弟嗣珣都是进士当时称为“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门户科第甚盛查慎行和嗣瑮因受胞弟文字狱之累,都于严冬奉旨全家自故乡赴京投狱当时受到牵连的还有不少名士,查慎行在投狱途中写诗赠给一位同科中进士的难友有两句是:“如此冰霜如此蕗,七旬以外两同年”
查慎行在清朝算得是第一流诗人,置之唐人宋人间大概只能算第二流了清人王士祯、赵翼、纪晓岚等都评他的詩与陆游并驾齐驱,互有长短恐怕有点过誉。康熙皇帝很喜欢他的诗他中举后三次考不中进士,康熙召他进宫在南书房当直。进宫の后再考才中二甲第二名进士,这时他的堂兄、二弟、侄儿、儿子都已中了进士和查慎行癸未年(康熙四十二年)同科中进士的有他堂弟嗣珣,以及同乡陈世倌(《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的父亲)查慎行和二弟嗣瑮都是黄宗羲的弟子。
查慎行有《敬业堂诗集》五十卷续集六卷。他在北京狱中之时仍不断做诗,今录其狱中诗数首以见其诗风一斑:
“哭三弟润木”:“家难同时聚,多来送汝终吞聲自兄弟,泣血到孩童地出阴寒洞,天号惨澹风莫嗟泉路远,父子获相逢”(原注:上侄先一日卒。)按:润木即查嗣庭其子早┅日死。
“闰三月朔作”:“年光何与衰翁事也复时时唤奈何。为百草忧春雨少替千花惜晓风多。”按:“春雨少”当暗指朝廷少恩“晓风多”,当指政事严苛
五言绝句:“南所对北监,传是锦衣狱剩有围外人,追口口夏夏思祸酷”按“祸”指明末魏忠贤等太監陷害无辜。“虫以臭得名横行罪难掩,均为血肉害虮虱当末减。“人间有桃杏怅望春维暮。风卷飞花来谁家庭下树。”(原注:清明前一日大风杏花数片,吹入墙内)“败群鹊”:“朝喳喳,暮啰啰鹊声喜,乌声恶儿童打乌不打鹊,道是纥干生处乐维南(按:纥干出名,积雪极寒)两鹊鸷不仁,占巢高树旁无邻有如鹰化为鸠眼未化,以猛济贪四顾图并吞每当下食群退避,六国何敢争强秦我欲驱使去,举火兼巢焚一回一叹还逡巡。天生万物何物无败群吁嗟乎!天生万物何物无败群?”“春已尽矣孤柳尚未舒条,困步其下偶成”:“围外新叶树,出墙高亭亭画地乃为牢,独来伴拘囹我衰何足道,日夜望汝荣已经三月余,众眼终未青将毋学病叟,尔作支离形并生天地间,草木非无情寄语后栽者,匆依问囚厅”
查慎行的诗篇中极多同情平民疾苦之作,甚至对禽獸草木也寄以同情心《敬业堂诗集》当时公开刊行,狱中诸诗也都保留
本书五十回的回目都是集查慎行诗中的对句。《敬业堂诗集》篇什虽富要选五十联七言句来标题每一回的故事内容,倒也不大容易这里所用的方法,不是像一般集句那样从不同诗篇中选录单句甚至是从不同作者的诗中选集单句,而是选用一个人诗作的整个联句有时上一句对了,下一句无关或者下一句很合用,上一句却用不著只好全部放弃。因此有些回目难免不很贴切所以要集查慎行的诗,因为这些诗大都是康熙曾经看过的(“狱中诗”自是例外)康熙又曾为查慎行题过“敬业堂”三字的匾额。当然也有替自己祖先的诗句宣扬一下的私意。当代读书人知道查慎行是清代一位重要诗人但他的诗作到底怎样,恐怕很少人读到过毕竟,他不能和真正的大诗人相比
古人写文章提到自己祖先,决不敢直呼其名通常在字號或官衔之下加一“公”字。记得小时候在祠堂中听长辈谈论祖先说到查慎行时称“初白太公”,说到查升时称“声山太公”现代人寫白话文,不必这样迂了要尊敬祖先,在自己心中尊敬就是了
本回回目中,“钩党”是“牵连陷害”“纵横钩党清流祸”的意思是:对许多有名的读书人株连迫害。“峭茜”是高峻鲜明形容人格高尚、风采俊朗,“峭茜风期月旦评”的意思是:贤豪风骨之士当会嘚到见识高超之人的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