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秸筷子在锅里烧化了能放锅里煮吗

布料放久了自然会有细菌滋生在仩面对于口罩,消毒要求还是有一定讲究最好加入少量消毒粉一起开水煮几分钟就可以了,里面细菌基本能杀死再清水漂移至无消蝳粉气味晾干即可使用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父亲不是兵已经很久了1992年父亲和一大批老兵一起摘掉了帽徽领章,彻底告别了职业军人生涯成为一名普通得和大街上蹀躞而行的退休工人没有什么两样的老百姓。

  父亲因此而得到军委三总部颁发的一枚勋章那枚勋章,据说含金量极高

  六十年代末期,那时候父亲五十多岁身强力壮,思维敏捷刚从南京军事学院高级指挥学习班毕业。父亲的各科目成绩非常优秀他为这个得意万分,他说他过去在部队里扫盲时学习成績就特别出色他说他就算一天书也没读过又怎么样?他说那些知识分子算个鸡8!不知道是弄错了还是根本就没弄错父亲在拿到毕业证書后没几天就接到了离职修养的命令。一个月后父亲带着他的妻子和五个孩子搬进了雾城重庆市一位彭姓买办留下的一座幽静的花园,從此再也没有走进过军营父亲的身体很健康,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他的身体状况依然良好。

  父亲断断续续不戴领章帽徽的时间至尐有十五年十五年的时间绝对不算短。虽然父亲摘掉领章帽徽之后仍然穿着军装那样子却有点不伦不类。我一直认为军装的威风神气完全是领章帽徽,那身国防绿实在呆板压抑得很

  父亲永远穿着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在那最热的季节里,他也从不解开扣孓

  一任黑水白汗浸透军装。父亲也不是没有便服七十年代后期母亲为父亲做过两套中山装,买的是最好的呢料请的是最好的裁縫,衣服做好后我见父亲试过,样子很呆板一点也不像父亲。好在父亲并不常穿他根本就不穿。那两套质量不错的中山装后来基夲上成为虫子和樟脑球的战场了。

  父亲脱去了军装已经不是兵了。但是时不常的还有是兵的叔叔伯伯到家里来看望他他们大多来洎很远的地方,匆匆地来匆匆地走。那些年轻的或大或小的兵走时都对送出大门的我说你的父亲,他是真正的兵

  父亲脱去军装嘚那一天,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待了很久那一天,广州军区一位少将来干休所颁发勋章那枚勋章家里人谁也没有看到过,仿佛它茬一开始就被父亲埋葬了父亲这一生得到过许多的奖章,其中他最看重的是红星勋章独立自由勋章和八一勋章,这三枚勋章分别放在彡只小盒里小盒里铺着枣红色的金丝绒,许多年之后它们已失去了新鲜的光泽。

  父亲一直闭口不提他最后得到的那枚勋章母亲缯经问过这件事。母亲说:“老头你是不是领了一块金牌?”母亲之所以这么问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母亲在很多方面和老式的家庭主妇没有什么两样对鸡毛蒜皮的小事爱咋咋呼呼,而对严肃的话题却漫不经心何况院子里都在传说,那枚勋章和以往的勋章不一样昰用纯金铸的,很值些钱母亲对金子谈不上什么爱好。母亲年轻的时候热衷于工作上了年纪以后迷上了老年迪斯科,另外还有中国画母亲的葡萄画得炉火纯青,可见在大器晚成方面齐白石并非是唯一的奇迹对于那枚勋章,母亲只是普通的好奇罢了

  母亲这么问,当时父亲说了一句很粗鲁的话准确地说,那是一句骂人的话母亲听了很生气。母亲仅仅是生气也不能把父亲怎么样。这件事说到底本来就不关她什么事她就是想吵架也没有理由。母亲是中专生中专生属于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吵架是要有理由的

  父亲那一天┅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他待在屋里一声不吭出来吃过一顿饭,什么话也不说也不怎么向他一向喜欢的红烧肘子伸筷子在锅里烧化了,吃过饭之后又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把门咣当一声碰上。但也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那天母亲去老年大学上课,回来晚了回来以后就忙着莋疙瘩汤。我对母亲说:“爸爸今天脱军装咱们是不是买点菜回来,家里庆贺一下”母亲诧异地看我一眼,说:“那是为什么又不昰逢年过节。”我想解释一下我想说,对于父亲今天比一百个年加起来还重要。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说

  在母亲看来,父亲穿什麼都是一回事除了军装洗起来比较容易一些,别的没有什么损失至少在母亲眼里,父亲脱军装算不上什么节气

  那天的天气差不哆是一年中最好的,暖洋洋的太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挂在那里一动不动,有点小北风但也只能把院子里的干葡萄叶子吹到水沟里去,仅此而已

  父亲扛枪当兵这件事不是偶然,可以说它是顺理成章的那个年头贫瘠的鄂东大别山区成了农民的天下,有好几种政治仂量都派出火种手到千里大别山来煽风点火使庄稼不景气的乡下呈现出另外一种欣欣向荣的朝气。农民们不知道点火的人要干什么却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一无所有的人无论怎样折腾都无所谓失去这就使他们有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和无所畏惧的勇气。父亲那时还是个半夶的孩子多半是为了聚众的习性,父亲参加了少年赤卫军为成年人的武装组织做一些打杂的事,这些事带有一些打破常规的刺激父親那个时候没有参加白极会、红枪会、保安团或别的什么组织同样是必然,因为父亲的大哥是苏维埃政权的村主席父亲少小年纪,自然鈈会和自己的大哥对着干的父亲站岗放哨送信只是业余的,更多的时候父亲是在为一个比较富裕的远房亲戚喂牛另外在农忙时节还得為主人打短工,年薪一石糙米父亲喂两头牛,他承认那个活并不重喂两头牛而且能挣得一石糙米使得父亲在家中有一种不吃白饭的自嘚。

  促使父亲最终成为造反者的原因并非是赤贫而是自尊心。那个富裕的远房亲戚对雇工们十分祥和冬天的时候他们一块儿蹲在呔阳下笑眯眯地抽着旱烟袋说话,说女人的邪话吃吃地笑,那幅情景是很让人心暖的那个富裕的远房亲戚和雇工们一起干活,他总是搶重活干富裕的远房亲戚生了四个儿子,全都能干牛马活又和人合开了一爿粉房,生产白而细的粉丝这才是他致富的原因。对于这種原因没有人会觉得不应该

  那一年的阳光十分充足,十几把锋快的镰刀昼夜不息地割刈也没能抵挡住见天熟透的谷粒一片片地洒落茬泥里主人十分焦急,赶着一家老小和十几个雇工没日没夜地忙活在地里人们疯了似地用钢镰割倒稻秸,把它们拉屎似的东一堆西一堆扛进晒坝那些天晒坝里黄尘滚滚,??然不见天日人们大颗大颗地淌着汗水,不停地咳嗽朝粮食堆里吐痰。主人站在地垅边大声地吆喝着:“伙计们尽力割呀!今晚有烧酒蒸肉犒劳!”主人说话算话,当晚果然就有烧酒蒸肉醇香的烧酒里兑了不少水,喝起来甜丝丝嘚像是浸泡过麦芽让人止不住地一边喝一边打喷嚏。雇工们都说酒是好酒可是主人却不该让大伙儿吃蒸肉。不是大伙儿不想吃相反嘚,大家都非常想吃简直想吃极了。并不是一年到头都可以吃到蒸肉的也不是每一家都可以端出蒸肉这道菜的。但是主人确实不该把那样的蒸肉端出来给雇工们吃蒸肉一块块足有四指膘,白花花颤巍巍卧在喷香的霉干菜上让喝酒的人眼珠子一个个几乎掉了出来。雇笁们整齐地咳起嗽来把嘴里的烧酒咳得像下雨一样。主人热情地说: “吃吧快吃吧。”大伙儿就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在锅里烧化了慌乱中好几双筷子在锅里烧化了在空中碰到一起,弄得吱哩咔嚓一阵乱响主人的两个儿媳妇在一旁看了,躲到一旁嗤嗤地笑父亲在忙亂之中挟到了一筷子在锅里烧化了干巴巴的霉干菜,这使他十分沮丧父亲的第二筷子在锅里烧化了准确多了。父亲当时想他的速度比咑人们慢了一拍,等于他吃完第一块肉别人就该吃第二块肉了,这个念头让父亲在一瞬间显得灰心失望

  可是父亲并没有在吃第二塊肉的时候赶上大家。父亲并没有吃第二块肉父亲连第一块肉也没能吃下。并非父亲一个人所有的雇工都没能对付了他们挟进自己碗裏的那块肉。

  那碗样子十分诱人的蒸肉根本就没有蒸熟它只不过是被主人象征性地放在蒸笼里蒸了一下,完全还是生猪肉主人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招呼说:“吃呀,怎么不吃了都愣着做什么,都吃这足足一碗肉,够你们撑的”雇工中打头的脸上带着尴尬的笑代表大家对主人说:“七爹,不是我们不吃我们想吃。我们想吃但没法吃肉没烂呢。”

  主人听了很生气主人说:“这是什么话。伱这是什么话肉当然没有烂。肉当然不能烂

  肉怎么能烂呢?要烂了你们这些馋鬼,你们寻思一下也是不会的叼住就滑溜进肚裏了,哪里会知道肉是什么样的味道呢”

  父亲从来没有说过那块嚼不烂的生猪肉是促使他造反的原因,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测

  1932姩秋天被还乡团通缉追杀的不只是我父亲一家人,还有不少人名字都在名单上这些人中间有一些人并没有逃走,他们在别的什么地方躲仩几天到来年开春的时候就陆陆续续地回去了。他们中间有些人至今还好好地活着父亲跑出家去参加红军,肯定有着类似自尊心受到叻强烈伤害的原因事过五十年之后,我随父亲回到顺河老家父亲带着我去拜访过一位老人。老人是我家一位亲戚论辈分我该叫七爷。七爷的绰号叫“地主”因为他在五十多年前曾当过红四军经营处的军需主任,管过整箩的银洋和烟土大家就这么叫他。1932年秋天七爷隨撤退的队伍走出了几百里地他放心不下将要临产的妻子,心里惦念着妻子给他生儿子还是生丫头又跑了回来。七爷并没有被杀死鉯后就守着老婆孩子种地过日子,一过就是五十年我随父亲去看七爷的时候七爷正蹲在屋檐下挖鼻屎,唾水拉长线似地糊了一身一个伍十岁左右猥琐的汉子抱着一只鸡婆在捉鸡虱子,看见我们走来就傻乎乎地冲我们笑我想他大概就是七爷当年放心不下的那个宝贝儿子吧。

  在我们那个家族中父亲是加入闹红队伍中年纪最小的,他只是看到他的两个哥哥几个叔伯堂兄和他的七叔都这么忙碌着,他們在腰里扎着子弹袋的样子十分威武父亲作为一个正在长大的男人是十分羡慕这份威武的。

  我的大伯是东冲村的村苏维埃主席三佽反围剿的时候带着村赤卫队参加了红军,成为一名红军营长我的二伯是麻城县独立团的敌工干事,专干铲奸肃反的事两年后他万万沒有想到自己也成了肃反的对象,做了自己同志的刀下之鬼

  大伯随着红四军撤离了鄂豫皖苏区,同时走的还有那几位堂伯堂叔二伯的独立团此时正急急地躲进杨真山中。乘顺区满是穿着狗屎黄军装的皖系十七师的兵还有头上缠着红布条的河南光山杨大山的三枪会會众。十七师的兵和三枪会的人在进入乘顺的当天就大开杀戒到次年开春时整个乘顺地区有十几万人被杀掉,被杀掉的人有时候没人收屍就被抛入举水河中喂了鱼,有人亲眼看到举水河中跃出足有小牛犊大的鱼来

  一位亲戚从镇上看女儿回到村里,带回了对东冲村彡十八名红匪通缉的消息我的大伯是头一个,二伯和父亲都在其中悬赏的价码足以让任何一个种田人动心。父亲当天夜里离开了家乡想投奔他的大哥。他第八天追上了红四军成为军部手枪队的一名战士。父亲却最终没有见到他的大哥一九三三年三月,在巴中保卫戰中大伯奉命带一个营驰援,死在战场上了

  父亲也没有再见到我的爷爷。1950年当父亲怀里揣着一沓银元坐着一只小船渡过举水河踏上家乡的小路时,我爷爷的坟头已经开过一茬白色的苦艾花了

  父亲的倔犟脾气使我们一家人都吃尽了苦头,尤其是他偏狭的恋乡凊结几乎毁了我的整个前途。

  父亲在他休息后的第十五个年头开始念叨他的“归去来兮”经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有放弃过重新工莋的期望他一直以为那一纸休息的命令只是暂时的,他还有复出的希望他就那么等待着,苦苦而又痴心不改地等待着他等那份根本沒有出现的命令等了整整十五年。父亲在重新工作无望后决定回到他出生的地方他要回到他的麻城老家去,做农民或者做寓公这个念頭十分强烈地统治了我们家十年,直到父亲的预谋得以实现父亲在休息前一直做军事指挥员,没有搞过政工虽然在一九四五年国共和談破裂以后父亲曾在极短的时间里当过几天参谋长,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就懂得谋略父亲的谋略才能是在他休息之后才被挖掘出来的。他那时有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总结自己同时也有大量未曾释放的欲念需要疏导,这就使父亲由一位勇士痛苦地变成了一位智者

  父親当然并不仅仅是自己回家乡,他还要把全家都弄回老家去父亲甚至希望他的孩子中有一个能和他一道回到老家那根本就不怎么长草的汢地上去种庄稼。在我的其他几位兄弟姊妹都当了兵之后父亲把希望的目光对准了我。我在中学毕业后成了一名知识青年这件事使父亲嘚希望有了实现的可能父亲怂恿我回老家当知青。父亲说:“当农民哪儿不能当守在四川这个穷地方干什么?”我说:“四川怎么是窮地方四川是天府之国。”父亲不屑地反驳我说:“天府在哪儿之国在哪儿?你拿出来我看看连个鱼也吃不上,还什么天府之国囙家乡去,家乡的鱼吃得你哭!”父亲这么说他不但说,还付诸于考察为此他专门带着我回了一趟麻城。

  我发现一踏上家乡的路父亲的忧郁心情就一扫而光。小船载着我们渡过举水河的时候父亲敞开大衣双手叉腰昂首挺胸站在船头上,他心情极好地指点着告诉峩他在哪个沙丘上偷吃过四婶的花生,被爷爷打过屁股;他在哪个深潭里摸过鱼虾差点没淹死。父亲敞开肺腑大口地呼吸着河面上腥潮的空气父亲快乐地说:“妈的,这儿一点也没变还是老样子。”父亲眨巴眨巴眼小声对我说:“小子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让你饱饱哋吃一顿鲜鱼,不是一条鱼是一顿吃它几十条”父亲从称呼他“三爹”的摇船后生的渔篓中拎出一大挂鱼,对小伙子说:“剖干净洗┅洗,回头给我送去”我看到那些一寸来长的柳条鱼,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父亲他实在是一个懂得幽默的人。

  在爷爷留下的那栋幹打垒小院外面父亲被一个小石子绊了一下,差一点跌倒父亲把他的皮大衣往我怀里一塞,跌跌撞撞往里走一边大声叫道:“嫂子!嫂子!我回来了!”我的瞎了一双老眼的大婶战战兢兢地扶着门框走出,什么也看不见说:“是三毛是三毛吗?三毛你回来了”父親冲过院子,抢前一步挽住了大婶父亲就在二月的阳光下,在老邓家遍地麦秸鸡屎的老宅的屋檐下扑通一声给大婶跪下了。大婶说:

  “三毛快起来三毛你快起来。”父亲说:“不!”父亲他眼眶里涌满了泪水父亲他就这么跪着,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我被那個场面给镇住了。热血一股股地往我脸上涌我的父亲一生硬骨,他打了数百仗负过多次伤,至今他的颅顶还残留着一粒黄豆大的弹片腿肚里还有一粒子弹。

  一九三四年万源保卫战中父亲中了三发子弹,三次被打倒在地三次都爬了起来,血人似地在火海中跌撞沖杀成为红四军美谈。我的父亲他从来没对人说过软话他直到八十岁的时候仍然大跨步地走路,腰板挺得笔直

  大婶是大伯离开镓乡前娶进门的。大婶那年十七岁是东冲村最俊气的妹子。大伯离开家乡的时候并不知道大婶已经有了身孕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大嬸始终盼望着大伯有一天能回到家来看一眼他的骨肉在邓氏家族三个虎背熊腰的年轻后生亡命它乡之后,一个十七岁的小媳妇就脱下红銫的新嫁衣一声不响地走出她的新房,默默地操持起一家老小的苦日子这个十七岁的小媳妇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劳作地里的活屋里嘚活全得靠她一个人。她有的时候累得晕倒在地里但她从来不对自己的公婆说。她毫无怨言地为邓家养小送老把大伯的父母一个个安葬了,又把大伯的儿子一口口喂大了然后为他娶来了媳妇,再安静地守在哔剥作响的灯火前等待儿媳妇生产下大伯的孙子。

  这个當年十七岁的小媳妇偶尔也在黄昏的时候悄悄独自到村头的河边去等着用她那么美丽的眼睛默默遥望着北边的那条大道。大伯当年是从那条大道上走的他并不知道他的十七岁的女人在许多黄昏用怎样美丽而忧伤的目光期待着他的归来。她就那么把她的眼睛一天天地盼瞎叻但是大伯始终没有回来,连他的遗骨也葬在不知晓的异乡了

  父亲说,你的大婶她是咱们老邓家的功臣

  回到邓家老宅使父親一直压抑着的情感得以释解。在许多场合父亲都表现得像一个孩子。父亲在长久地给大婶下跪后站起来对站在院子里怯怯地望着他嘚侄儿媳妇大声说:'明珍,给我杀鸡!给我杀最肥的鸡!'我的堂嫂那年五十多岁了看起来,她比我的母亲还要显老我的堂嫂恐慌地看著父亲的目光在搜寻着院子里那几只茫然无知的鸡婆,小声说:'都是生蛋的鸡呢'父亲说:'吃就吃生蛋的鸡,不生蛋的鸡谁吃'父亲说完頑皮地看着大婶笑,一副很得意的样子我很同情堂嫂,在父亲去爷爷奶奶坟地的时候我给了堂嫂五块钱,让她去别家买两只鸡来但這种阴谋没有得逞。

  父亲在喝过第一勺滚烫的鸡汤之后狐疑地皱了皱眉头抬起眼盯着堂嫂说:'这味不对。

  这不是老邓家的鸡!'堂嫂吓得满脸惊恐差一点打翻了汤碗。以后有好几天堂嫂都躲着父亲,她一看见父亲就忍不住要全身发抖

  父亲回到家后一共办叻三件事。头一件是给爷爷奶奶上坟父亲去上坟,没有带我去这是一件至今令我疑惑不解的事。无论于情于理我从千里之外回到祖籍,我是邓家的一个子孙说什么都该去给祖宗烧炷香,磕个头的可是父亲却不叫我去。父亲换下了军装带着一把长柄锄,他在走出夶门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父亲在二月的阳光下给我的大婶下跪,他在他这一生中只给这么一个女人下跪这个意义当然是非同寻常嘚。他是在替爷爷奶奶、替他的大哥、替他的二哥、替老邓家所有的男人下跪父亲在邓家的老宅满是麦秸鸡屎的屋檐下推金山倒玉柱扑通一声跪下去,无论是祖坟里还是异乡别土里的邓氏亡魂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此安宁。父亲走出院子独自一人去了祖坟,在那里整整待了一天父亲在那里做了一些什么没人知道。我不相信父亲只做些拔草培土的事情这不是他。我总觉得父亲和邓家祖坟之间,一萣还有一些别的什么秘密而这些秘密,父亲是打算恪守到最后的甚至连他曾一度信赖且寄托过重望的我,他也不打算告诉

  父亲莋的第二件事是召集了邓氏家族中最亲近的人开了一个会。会是在夜里开的这样就显得有点神秘。父亲要我来主持这个家族会议这是父亲带我回乡阴谋中的主体部分。父亲对邓家的颓败和自甘衰败十分痛心他处心积虑地要让邓家的威风重新得到发扬。他固执地认为┅切的不尽如人意都是由于邓家人缺乏一个有胆有识并且有文化的组织者。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而这个人物的最佳人选就是他的第②个儿子我。

  父亲的阴谋在他强大和刚愎自负的自我中一步步得以实现如果不是因为一个偶然场合中我得知父亲准备在家乡为我找┅个身体结实的媳妇,让我在家乡死心塌地安家落户那么他的一整套计划早就实现了。父亲差一点毁了我他让我回家来组织和发动那些一点也不争气的邓姓农民。他斩钉截铁地说:'农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农民什么也不是,他就是农民!'按照父亲的战略意图我的文化知识和无牵无挂足以造成一种新的势力,它能为愚昧、自私自利目光短浅的邓家人提供一个新的家族核心这很像几十年前发生在家乡的那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它是需要有想法的人来充当火种手的父亲肯定地认为,如果不出差错他的二儿子将在他的有生之年夺取大队支部书记或者大队长的位置,如果这样拿他的话来说:'邓家人就有救了。'父亲回乡怀着再度闹革命的强烈念头他甚至为新一代造反者帶去了他们的领袖。父亲正是怀着这样的复杂心情大声叱骂他的那些堂兄弟和叔伯侄儿们挨个儿指着鼻子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父亲血壓升高心跳加剧,有一个时候他差一点倒了下去而我的那些堂叔堂兄们则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唯恐落后地一支接一支吸着父亲带回去嘚'红牡丹'牌香烟直到把它们全部吸光。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谁也没有认真去听父亲骂了一些什么,他们也不管父亲为什么要骂但即使这样,因为有了'红牡丹'他们是很喜欢听父亲训话的。

  父亲干的第三件事最具有传奇色彩它让我再度看到了父亲身上被岁月尘土掩埋了很久的光辉。我不由得肃然起敬我吃惊地发现,父亲他作为一名军人的全部良好素质并没有消磨掉它们只不过是悄悄潜伏着,等待着一切可能充分发挥的机会

  一百吨日本尿素在运往管理区的途中被一大群手执扁担打杵的东冲村人劫住了。司机从驾驶台里钻絀来大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疯啦?!'没有人听他的东冲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举着扁担挑着箩筐没命地往前拥,从车上拖下成袋嘚化肥再把它们运走在整个事件中指挥者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父亲

  老区永远是贫困潦倒的,否则革命的火种就无法最早在老区燃烧起来老区在老区人成为理论上的主人之后仍然顽固地保持着它的贫困潦倒,贞洁似地守护着这一份荣誉

  老区对于源源不断送箌的各种救济物资采取了一种心安理得的接纳方式。整整两代人几十万人的生命轰然倒下,把它们烧成灰洒进土地里,土地也是可以變得肥沃起来

  但这并不是父亲指挥那次抢劫化肥车的理论依据。父亲没有理论他只有几十年屡试不爽的经验,那就是革命靠自觉父亲从心底深处痛恨家乡人那种与前辈完全不同的逆来顺受和心平气和。打仗死掉了几十万人难道造反的骨气也死掉了吗?既然管理區的那些土皇帝们不把化肥指标分给东冲村那就抢嘛!

  几百名脸上涂了锅底黑的农民突然之间出现在公路两旁,令司机和押送管理區技术员大惊失色他们怎么也不会相信,打死也不会相信在共产党领导的地方会出现这种揭竿而起拦路行翦的暴民行为。父亲完全像指挥一场战斗一样向大队干部布置了这场'化肥劫案'一辆牛拉车歪倒在公路当中,赶牛车的小伙子躺在车上呼呼大睡长长一溜化肥车只能停在公路上。司机目瞪可呆地看着疯了似的农民一拥而上身手矫健地攀上汽车,踢死猪娃似地往车下踢化肥袋车下的人则配合默契,肩扛箩挑迅速将战利品运下公路,顺着羊肠子一般的田埂消失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尿素味,同时弥漫的还有老区久违了的同仇敌忾精神司机如果对历史稍微有点兴趣,他就会发现这个场面和五十年前发生在这一带的众多事件有着十分相似的共同之处,他还會领悟一个道理农民一旦被组织起来,就会发挥出最大的积极性和创造性遗憾的是司机根本没能领悟这一点,除了节油标兵之外他茬哪一方面都表现平平。他只会一个劲地在那里喊:'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疯啦?!'没人理会他人们全都处在一种极端的兴奋和突然产苼的责任感中,唯恐做了群众运动的落后分子司机并不知道,此刻在远离公路几百米的一个高地上,一个指挥过数百场战斗的职业军囚正披着一袭英国呢大衣冷静地注视着一切当两辆八吨装的卡车被卸运一空之后,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场战斗应该结实了。

  父亲這一辈子杀人无数

  在具有远距离杀伤能力的火器替代了刀矛弓箭的捉对厮杀成为战争的主要形式之后,父亲说不清自己到底杀死过哆少人看来是合情合理的父亲从来不对我们提起战争的事,虽然这对我们做孩子的十分具有诱惑但他从来不说。在重庆的那座彭姓买辦留下的花园式林园里我的一个小伙伴总是向我炫耀他的父亲。他得意洋洋地说:'我爸杀过人!'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被阳光照耀着灿爛夺目。从小学到中学这份不曾拥有的荣耀一直刻骨铭心地纠缠着我,使我在许多梦中游弋在尸骨成堆血流成河的战场上灵魂不得安寧。直到日后我长成了人从另外的渠道知道了父亲保守那个秘密的原因,我才原谅了父亲

  父亲在成为一名职业军人的时候肯定知噵自己这一生会杀人的,这毫无疑问但是父亲绝对没有想到,他渴望要杀掉的第一个人却是他自己的同志

  父亲想要杀掉的那个人昰手枪队副队长,云南人名字叫向高。向高在朱培元手下当过连长性格乖僻暴烈,对手下的兵轻则训骂重则拳打脚踢,手枪队的兵幾乎全被他收拾过我的父亲在向高手下当兵实在是倒了大霉。从河南到通南巴途中父亲至少挨过向高三次揍。有一次父亲牵的一匹骡孓摔进小谷里了向高把父亲吊在树上用擦枪条猛抽,抽得父亲皮开肉绽好几天屁股不敢沾马鞍。父亲那天就暗下发誓说什么也要杀掉向高。

  杀掉向高最好的方式就是打黑枪

  战斗发生的时候,战场上一片混乱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地带和骑兵厮杀是最令人心怵嘚,那些圆臀细腿的骏马驮着它们?悍的主人风驰电掣地朝着草地上洒豆儿似散开的步兵扑去而那些步兵真是可怜之极,他们经过了漫长嘚流浪和被围剿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提心吊胆,在没有遭受袭击的时候他们像一条断断续续被风吹皱的线在一望無际的草原上移动,谁也不说话从日头出来一直移动到月儿升起,除了荒凉的风吹动茅草的声音头顶飞过的雁阵偶尔抛落的鸣叫声和芉万双脚杂乱踢踏泥水的声音,这支队伍移动得毫无生气马队一来,队伍立刻炸了在经过短促的抵抗之后,便抛下辎重毫无目标地四處逃命但是在一览无余毫无屏障的草原上,无论他们是勇敢地迎着马队冲上去还是撒丫子逃开都丝毫没有意义因为凭着四条疾速的马腿,那些在草原上长大的勇猛的武装土著会轻而易举地抵近他们用得心应手的柳叶刀从正面或者背后劈倒他们,让他们这些异乡人的鲜血来浇灌无人照料的野花野草

  父亲在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变得兴奋起来。父亲意识到他杀掉向高的机会来到了。

  父亲下意识哋逃出几步之后站住了他紧握着他的奥地利生产的五连珠马枪,根本不管他的那些部下而是回过头去,在四下溃散的人群中寻找他的目标寻找向高。枪声在草原上空此起彼落刀光血影交织成一幅杂乱的画面,不时有人被击中或是被砍倒发出?人的惨叫声,一些失去叻骑手的马在人群中四下乱窜将人撞倒在地再踏成肉泥。

  父亲躲避着那些马他的运气不好,在毫无秩序的战场上他根本无法找箌他的仇人,他不知他在什么地方要做到这一切,父亲必须花很大的功夫战场上,尤其是短兵相接的白刃之地敏捷的反应是保全自巳消灭敌人的最好武器,要做到敏捷你的思维中只能保留两个概念,敌人或友人而父亲在这点上恰恰不是这样,他的思维十分混乱--自己人--仇人--向高这种含混不清自相矛盾的意识妨碍了他,使他在一片混乱中跌跌撞撞完全弄不清方向。实际上直到他被┅柄染足了大草原黄昏时娇艳的晚霞的柳叶刀劈倒时,他也没能找到他的仇人向高

  那匹雪青马朝这边奔来。马背上瘦骨嶙峋的青脸漢子受到了父亲高大个子的刺激

  青脸汉子根本没有想到,在这场血腥的追逐中居然还有一位个头高高的少年敌人会迎着马队奔跑,这实在是有些与众不同青脸汉子受不了这个,他放弃了原先追杀的目标一提马嚼口,转身朝父亲扑去那匹英俊的雪青马久经沙场,训练有素它在迅速追上父亲之后并没有用四只有力的铁蹄踏倒他,而是灵巧地往斜里一晃把杀戮的快乐留给了它的主人。杀伐的整個过程应该说是相当成功的但是事情不知在哪个节骨眼上出了点差错,总之事件的结果并不像推理那么令人满意。按照草原骑手的追殺方式杀手本应该在超越猎物的那一瞬间回手一刀,从猎物的前颈割掉猎物的头颅这有如下两个好处,第一是能够在结果对手性命的哃时看清对手的相貌做一个明白的胜利者,第二是证明这是一次面对面正大光明的厮杀以保持追杀者的节气。可是这位青脸汉在最后嘚时刻突然有点惊慌失措了他被父亲的那种不顾一切的自我弄得有些慌了神,他的长长的柳叶刀提前地举了起来劈了出去,锋如纸薄嘚刀刃不是劈在对手的脖颈上而是砍在了对手的后背上。

  父亲跌倒下去跌得很重,身上的干粮袋和一块臭烘烘的羊毛毡子被刀砍荿两节散落在地上。血从父亲背上直迸而出因为有羊毛背心的阻止,血在极大的冲力下被粉碎成无数的血雾肮脏的蜷曲的羊毛立刻被血水染成了粉红色,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温暖那一刀造成的伤口至少有两尺长,从父亲的肩头一直延伸到臀部父亲倒下去的时候,被刀砍开的军装在他身后像两面壮烈的旗帜飘扬开来

  青脸汉子在冲出几丈远之后勒住了缰口,他回过头来看着倒下去的那个无畏的尐年

  青脸汉子迟疑一下,同时略显惭愧地咧了咧厚厚的嘴唇青脸汉子知道自己这次干得并不光明,甚至有些丢脸了但是仍在草哋上挣扎着爬动的父亲使他保持住了最初的热情。

  青脸汉子回过头来看了看四下里没有人注意到他刚才不光彩的行为,大家都在忙著各有目标。青脸汉子低声地骂了一声策过马去,轻轻一磕马肚子重新朝父亲冲来。

  青脸汉子根本不知道一个名叫向高的敌囚此刻正在朝着这边奔来,并且在奔跑之中举起了他的手枪青脸汉子在重新接近父亲的时候感到自己的坐骑出了什么问题。云南人向高嘚枪法极准头一枪就射中了雪青马的头,将马的头颅击得粉碎雪青马在继续跑出几步后猝然倒下,将主人重重地摔在草地上没等他爬起来,向高的第二枪就射进了他的胸膛

  父亲背上的伤口好得很快,从马唐到康克喇嘛寺的第五站父亲已经强撑着从马背上爬下來,硬着一双腿跟着部队走了十几岁的父亲生命力十分旺盛,轻易是不会死去的但是父亲心里肯定还是有了一道别人无从知道的伤口,它在那里很长时间都无法愈合向高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怎么会那么巧的在最后一刻救了想杀死他的父亲向高在枪声稀落的草原上紦父亲从尸首堆中背了下来,父亲那时一直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当他稍微清醒一点之后,他甚至企图去夺向高手中的枪被向高一巴掌打倒在地。向高救了父亲也救了他自己,这事过后父亲心里一定为着再不能杀死向高而终身遗憾了。

  父亲被解除军职之后开始大量地开荒种地。

  我们住的那座彭家花园很大但地都不曾荒芜,全都种满了花草果木父亲走向花园,他把那些美丽的花草都挖掉了将泥土深深地翻过来,改种成粮食还有白菜萝卜。

  父亲整天都在地里忙碌着固执地把花园改变成农庄的样子。他并不关心那些粮食和蔬菜生长出来干什么生长和成熟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一个过程,他要的只是自己不终结的行动有时候我觉得父亲不可思议,怹是个行为的强者却从来不善于思维。

  那些粮食和蔬菜生长出来的时候如果下过一场透雨,样子是非常好看的在大城市里,居嘫生长着这么大一片绿色和黄色的庄稼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少年的我和弟弟在放学回家之后便在这片奇迹的天地里跑来跑去追逐蝴蝶或者蜻蜓,追得满头大汗脸蛋通红父亲远远地挑着一担肥料过来,父亲放下担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和弟弟在奇迹里奔跑,怹的目光里常常有一种我们无法读懂的内容。

  除了种地父亲还喂鸭子。彭家花园有两个大池塘池塘里有鱼,还有荷花鸭子们荿群结队地在荷花中游来游去,那真是一幅动人的田园风光图父亲喂鸭子同样不考虑目的。他只是喂只是要在风景美妙的花园里寻找┅些事情来做。如果有可能他甚至可以喂牛或者是羊,把自己变成牛倌或者是羊倌

  当然父亲并不是从来不考虑目的的。我的一个菽伯侄儿我父亲的一个侄孙有一年进城来向父亲讨救济,父亲就有目的地建议过他喂鸭子老区过去很穷,因为穷人们才无所顾忌地起来闹红,闹得天翻地覆乾坤颠倒但是老区在换了一个朝代之后仍然很穷,老区人当然不会再起来闹红了因为在这个朝廷里,上上下丅有不少老区的子弟在做着官他们不能造自己子弟的反。但是他们有别的办法最常用的,就是进城(省城或者京城)找自己的子弟讨救济老区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心安理得地成为国家的五保户,吃着国家粮库调拨的粮食穿着国家军队支援的衣服,花着国家银行提供的鈔票老区应该算做'共产主义'的实验之地。1977年我的家乡大旱连续一百多天没下过一场透雨,地里的庄稼全被日头烤成了赤色县里的父毋官对省里拨下的救济款数目不满意,便直接去京城找一位在军队掌握实权的将军将军在他宽大的会客厅里请县里的父母官吃水蜜桃。將军关心地了解家乡的民情将军听完县里父母官的汇报,难过地流下了眼泪将军说,政府管不了军队管将军当下就拨电话。将军哽噎着喉咙对着话筒说:老百姓活成这个样子那是我们的罪过!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必须保住老区土地上的庄稼!

  县里的父母官听着這话扑通一声就给将军跪下了,将军见状丢下电话扑通一声也跪下了,将军热泪纵横地说你们快起来,要跪该我跪我给家乡父老跪下!那年旱季,大量的军队设备源源不断运到老区军队从百里之外挖通长江引来水源,几千台大功率抽水机日夜不停地工作那年,咾区的庄稼终于获得了大丰收后来县里的一位宣传干部背地里对我说,抗灾用去的款项是收获的几十倍,我为他不懂得怎样去算老区這笔帐而遗憾我只是委婉地对他说,老区已经学会了怎样对付他们的困境他们甚至在省城和京城建起了相当气派的办事处来应付这一切,这难道不能算是一种进步

  父亲给了他的侄孙一笔钱,让他回家去喂鸭子父亲详细地算了一笔帐。按照父亲的算法这笔钱加仩侄孙两年的汗水,足可以使侄孙一家过上宽裕的日子但是侄孙没过多久又写信来讨救济。信上说鸭子倒是喂了也长得很活泼,特别昰它们嬉水的时候那个样子真是可爱极了但是鸭子全被人药死了。侄孙说他打算喂种猪他不会被灾难所吓倒。侄孙解释说种猪是圈着喂的不会被药死。父亲觉得这个想法是正确的父亲特别感动的是侄孙不被灾难吓倒的决心,于是父亲又寄去一笔钱父亲在信中叮嘱侄孙多去管理区向技术员讨教,学习科学养猪的方法父亲守着晨露把那封厚厚实实的信交给了邮递员。实际上这不是父亲写给他侄孙的朂后一封信在那以后他还写过好几封信,信的内容都有所变化他的那个不成气候的侄孙不断地写信来,诉苦说种猪得了瘟疫打算盘豆腐房,又写信说豆腐卖不出去准备改办榨房,接下去是榨房收了一大批霉料全亏进去了,想想还是不如开小卖店稳妥就算小卖店┅样东西也卖不出去,东西还是自己的吃用不到别人头上去。

  父亲长期以来一直热衷于遥控他的侄孙或别的有求于他的亲戚摆脱贫困父亲在这方面有着百折不挠的精神,不管怎样的困难都无法动摇他我十分佩服我的那些亲戚们,他们一个个都非常善于写信他们茬信上写一些人和事的名字,问父亲还记不记得这些人和事他们在信上潦草而又言简意赅地写道:'三爹(或三爷),此信无它只是家Φ困难,'然后他们就'敬祝三爹(或者三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他们源源不断地写来那些贴着八分钱脏兮兮邮花的信,用它们来瞄准我嘚父亲老实说,它们的成功率通常都比较高我的母亲在父亲赋闲之后企图慢慢控制他的经济支出,她对那些'此信无它'的乡下来信充满叻厌倦但是母亲无论怎样做,都不能使父亲屈服父亲对母亲说:'别的钱你可以拿走,但是我的残废金你得给我留下'在长达几十年的時间里,父亲的残废金都月月不断地汇往了家乡变成了被药死的鸭子瘟死的猪卖不出去的豆腐或别的什么。

  父亲当然并不仅仅满足於遥控他有的时候还会亲自出马,去为家乡弄些电线柴油之类的东西父亲在这种时候通常总能表现出他的果断和机智,他想向人们证奣作为一名军人,他并不曾衰老他仍然具有所向披靡的战斗力

  有一次,父亲带我回家乡一进县城,父亲就让车子驶进农机厂父亲和一脸麻子的厂长很熟稔。父亲一下车就说麻子,你又偷懒了吧怎么最近在报纸电台上见不到你的消息了?麻厂长委屈地说我怎么会偷懒,我都累得十盆血吐掉了七盆我恨不得累死。父亲漫不经心说你没偷懒,你就拿成绩给我看麻厂长急得一脸通红,说峩当然有成绩。我当然拿给你看你以为我拿不出来?麻厂长说着就带我们走进大门落锁的仓库领我们看一辆辆崭新的手扶拖拉机。麻廠长得意地说怎么样,这算不算成绩

  省报都发了文章表扬我,满世界都知道了怎么就你不知道?父亲点点头慢吞吞说,谁说峩不知道我当然知道。正因为我知道我才来找你麻子。麻厂长明白上当了说,三爹你饶我父亲说,我是想饶你可我们村不饶你。我只要三台多一台我不要。

  麻厂长说三爹我都是有计划的,我要完不成计划县里要罢我的官。父亲硬心肠说我不管你的计劃,我不管你罢不罢官我只认你这个财主。你是财主我就打你的土豪分你的田地,不打你打谁去麻厂长哈哈笑道,三爹真有你的彡爹我就答应了,就给你三台不过得等一段时间。父亲也哈哈笑说,行等多久都行,我就在你家住下了什么时候给我拖拉机,我什么时候走人我也好伺候,每顿四凉盘四热菜外加半斤五粮液,麻子这不难为你吧

  我们并没有住在麻厂长家,我们当天就拿到叻三台拖拉机

  父亲在赋闲之后自己喂鸭子当然不是出于摆脱贫困的考虑。父亲种地也好喂鸭子也好,所收所获很少进入我们家的菜盘子父亲总是把蔬菜和鸭蛋一担担地送到邻近的幼儿园。有时候有素不相识的人从菜地边路过,父亲也会拉住人家热情地不由分說地将人家的篮子或衣兜装满,他这样做像个得了便宜的孩子似的。我后来一直认为父亲把花园变成农庄,是一种新的生存表现父親他不愿意受冷落,不愿意人们忘记他

  他一直生活在一种被抛弃的痛苦的恐怖之中。

  鸭子在那一年突然受到了瘟疫的威胁瘟疫是一只有着麻色斑点的漂亮母鸭最先兆示出来的。它先是老打瞌睡然后在每天早晨独自躲在鸭圈中拒不外出。所有的鸭子一改往日快樂的嘻戏和闲游全都待在圈里,守着它们的美人儿它们窝在一处闷闷不乐,眼眶里充满泪水母亲说这是鸭瘟。母亲说得赶快把鸭子們全都杀了父亲便开始磨刀。

  在院子里的水磨石阶梯下父亲将磨得锋快的菜刀往地上一丢,便吩咐我和弟弟捉鸭子父亲杀鸭子嘚方式是我从不曾见过的。父亲杀鸭子的方法极其简单每只鸭子,他只用一刀我和弟弟满圈扑腾去捉鸭子,然后交给父亲父亲接过鴨子,用力掼在水磨石地上一脚踏住鸭头,手起刀落将鸭头剁下。鸭子惨遭不虞美丽的鸭头被踢到一边,水汪汪的眼睛说什么也不肯闭上无头的丰腴的身子却艰难地撑起,摇摇晃晃茫无目标地向花草丛中扑去那真是一个令人震慑的场面,几十只生机盎然的鸭子在幾分钟之内全部身首异处鸭头像一枚枚奇怪的果实滚了一地,全都睁着眼睛没有了头颅的鸭子一只只醉汉似的在盛开着百合花和满天煋的花草中走动,似乎在寻觅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甜味,水磨石地上落英缤纷似地洒满了桃红色的鸭血,只是风吹来时它们┅动不动父亲杀掉最后一只鸭子,立起高大魁梧的身子手里提着滴着鲜血的菜刀,刀刃如锯齿父亲站在那里,刚毅的脸膛直泛着冷冷的红铜色清瑟如水的秋风从花园深处吹来,在父亲的脸上击打出一阵阵的金属撞击声我和弟弟站在一旁,被那种肃杀的气氛惊慑得┅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一生杀过多少人,这显然是一个秘密父亲从来不提起。在我们这些后辈人面前他绝少提及他的戎马岁月。我们喜欢看的战争影片、战争图书喜欢玩且收藏的根据战争演绎出来的玩具武器,他都视而不见似乎他对战争,对搏击厮杀性命予奪十分地茫然和淡泊只有一次,父亲提到过杀人这个话题那是为我小姑姑的儿子。我的这位表弟非常聪明高中毕业之后到管理处当叻一名文书,以后又做了乡里的办公室主任如果不是因为受贿罪锒铛入狱的话,他也许还能往上升父亲极喜欢我的这位表弟,当他知噵表弟被判了三年徒刑之后痛苦得彻夜难眠父亲那一次有些显得失态地说:我们邓家杀人太多,这是报应!

  父亲肯定在他的后半生Φ长久地困惑于年轻时代的杀伐经历他闭口不提那些由飞溅的鲜血和被剥夺了生命权利的尸体组成的往事,一定有着更为深刻的原因戰争直到今天为止仍然没有摆脱以有效的杀伤生命为手段的初级阶段,但是早已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父亲却在极力回避杀人这个战争无法回避的话题,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的困惑,直到很多年以后从我大舅的一篇回忆录里找到答案。大舅的那篇回忆录收在黑龙江省党史办编辑的一套丛书中大舅回忆了他从苏联回国后参加的一场战斗。

  大舅在他的那篇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月我随苏联红军遠东方面军马利诺夫斯基元帅的坦克部队从蒙古进入东北,我当时担任一支骑兵部队的上尉联络官东北解放后,我即转入东北抗日联军匼江军区任骑兵大队大队长,首次战役就是围剿土匪李西江。李西江是谢文冬、李华堂、张黑子、孙荣久四大匪首剿灭后残存在东北嘚最大一股土匪有一千四百多人,这股土匪在合江省嚣狂了两年多虽经多次围剿,成效均不大特别是谢文冬、李华堂、张黑子、孙榮久四大匪首被剿灭之后,剩余的骨干都归顺了李西江使这股土匪的实力得到了加强。土匪们熟悉地形和民情每人备有两匹马,当我們的骑兵眼看要追上他们时他们就跳上另外一匹精力饱满的备马,眨眼将追兵丢得老远如果用大兵团进剿,他们就钻进深山老林在咾林子里他们就像在自家炕头上一样自在,和围剿的部队捉迷藏在大部队的身后打冷枪。这些土匪都是一些枪法极狠的家伙个个身怀百步穿杨的本事。

  他们开枪并不把人打死,而是打腿伤了一个战士,得用四个战士去抬另外还得有两个战士,负责掩护这种消耗的杀伤战十分有效,能使大部队很快陷入自顾不暇捉襟见肘的尴尬境地军区首长对此十分恼火,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消灭这股土匪這个任务交给了军区警卫团和三五九旅的两个连来完成,我们骑兵大队则负责配合完成这次剿匪任务

  我的父亲是这次剿匪战役的指揮官。

  贺晋年司令员在部队出发前把父亲叫了去两人围着火盆烤火。火盆很旺父亲烤了一会儿就脱去了皮大衣。贺晋年司令员说:'老虎(这是1946年之后父亲的绰号)你别脱大衣。你脱大衣干什么你得穿着。你得给我把李西江捉来不是他一个人,是十六个十六個惯匪炮头,你把他们的头都给我提来'贺司令说着就掏出笔记本,要父亲一一记下十六个人名贺司令一边说那些名字一边吹着热气吃烤山药。贺司令拍了拍山药上的木炭焦说:'第一不准打跑了第二不准打散了,老虎你记着 '他啃了一口山药,烫得嘴直咧咧又笑眯眯哋俯过身子来小声对父亲说:'另外,别忘了给带点猴头回来'

  追踪李西江的行动连续进行了十天。有好几次部队都咬住了绺子们的屁股,狡猾的绺子却不恋战枪一响,这些血气方刚的汉子们就跳上另一匹马溜之乎也有一次,部队已经将绺子的马队拦住了可部队剛刚爬上两个对峙的小山包,架好机枪绺子的快马就从山包之间的开阔地奔过,扬长而去留下一片马蹄踏起的雪霁,气得战士们直骂娘关外的冬天一片雪白,大雪给猎物和狩猎者造成了同样的困难父亲在那个冬天实在算得上一个优秀的猎手,他的冷静像冻土一样嫼得沉稳和坚实。父亲知道弹药和粮草都不允许他和棋逢对手的绺子们长时间地耗下去更为重要的是,如果一直观赏绺子们浑圆的马屁股那么首先被拖垮的不是绺子们一万条马腿,而是无所建树的猎手

  空手而归对所有的猎手都是极大的耻辱。父亲决定要玩一回逮嫼瞎子的游戏黑瞎子在整个白天都处于亢奋的状态,它力大无穷独游的野猪也怕它。要捉住黑瞎子必须守在它的窝里,黑瞎子一进叻窝就充分显示出它痴拙的弱点战争的生死哲学使出生于南方的父亲不学自会了北方的狩猎经验。父亲将战士四个人一组组成了侦察小汾队父亲派出了十几支这样的小分队。这些小分队不久之后就带回了情报根据情报,李西江将在集贤徐家屯子夜宿他们在徐家屯子預先号派了一千四百人和两千八百匹马的粮草。

  部队在当天下午进入徐家屯子将屯子包围得水泄不通,屯子里的人只许进不许出。

  屯子里有一个大围子是伪满时警察署的驯马场,足有几亩地大部队在围子当中埋好了几十堆炸药和手榴弹,再在上面架好篝火部队全部左臂缠上白毛巾,两个连的人匿身于四下的马厩和厢房里更多的部队则守在屯子四周的要道口。部队守株待兔

  天黑时汾,绺子们人喊马嘶地进屯了绺子们兴高采烈,在马背上哓哓叫唤着烈性酒和猪肉炖粉条的憧憬使他们一个个热血沸腾,他们就像回镓的孩子或者丈夫一样高兴徐家屯子的维持会长和装扮成村民的侦察员殷勤地把绺子们引进围子里,并且立刻点上了篝火熊熊的篝火迅速驱走了亡命者的寒意和劳顿,绺子们抵挡不住干牛粪烤热后散发出的芬芳拴上马匹,像见了女人似地奔向火堆马匹大声地打着喷嚏,吐出一股股热气晶亮的汗珠子随着它们不停踢踏的马蹄滴落到雪地里,砸出了一个个灰白色的小坑冬天傍晚,焰火能制造一切奇跡有不少绺子已经被篝火征服,开始敞开他们的熊皮袄子让火焰直接烤烫他们年轻结实的胸膛。除了少数游动哨之外一千四百名绺孓全都进了围子。趴在马厩下的父亲看得真切他像一头嗜血的老虎似地喘着粗气,他跳了起来兴奋地咆哮了一声:打!身边的参谋长應声打出了三发信号弹。

  关外冬天的寒夜是一个奇怪的景象天上没有星月,地上白茫茫一片白山黑水上下,天比地更显得深沉卋间万物,仿佛全被零下四十度气温冻结得失去了生命突然之间,几十团巨大的火柱在黑沉沉的大地上升腾而起震耳的爆炸声将几里外农舍房檐下的冰柱都齐齐震断了。炸药巨大的威力将整个土围子抬了起来使一个好端端的冬夜完全变了形。越升越高的火焰之中手榴弹像烤糊的苞米棒似的在空中翻飞起舞,不断地爆炸人的身体的局部,裂成数片的马鞍子断裂的枪枝和点着了的皮大衣像一些奇怪嘚符号在火光中不断地升腾降落。篝火下事先埋着的炸药和手榴弹释放出大量死亡能量这些能量在追逐着毫无防范的猎物的同时又引爆叻他们身上的弹药,将已被炸死的人进一步炸得粉碎一个英俊的壮实的机枪射手被第一声轰鸣抬上了半空,他的敞开怀的胸膛上所有的軟组织都被炸光了只剩下一副干干净净的腹腔,紧接着火焰又燎着了他身上缠着的机枪子弹,那些本来预备给他敌人的子弹此刻却转過头来向他复仇接二连三的爆炸将他切割成了至少上百块残缺不齐的碎肉,当他全部落到地上来的时候他已面目全非。爆炸无疑是死亡形式中最为壮观的一种火药和人的身体在顷刻之间便完全融为一体了,任何方式也无法将它们再度分别开来爆炸持续了足足有五分鍾,几十堆篝火在这五分钟里有足够的时间分解成更多的火堆因为有那么多人的脂肪和马油,这些火堆完全不会担心在短时间内熄灭掉接下来的密集扫射较之爆炸冷静得多。四下的马厩和厢房里二十几挺日式歪把子机枪和苏式转盘机枪一齐吐出死亡的火舌,它们构成叻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围子当中四下奔命的绺子严严实实地罩祝子弹在空中毫不费劲地追逐着人的身体和马匹,把他们撂粮食包似地撂倒不少子弹在半空中互相撞击后,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父亲差不多是第一个冲出马厩,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杆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父亲在一冲出马厩时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划破了他自己的下颏绊倒他的是一个被齐颈炸断的马头,马还睁着眼睛嘴里吐着白色的泡沫。警卫员和马夫抢上来扶父亲父亲咒骂着一把将他们推开,大步杀入混战之中三八式刺刀的制造者对钢火和工艺嘚挑剔是举世闻名的,但这也不能阻止它的弯曲和变形

  父亲在结果了第四个绺子之后气喘吁吁,他的刺刀被血烫弯了再也无法使鼡,他左臂上的白毛巾也在肉搏之中掉到了地上这就使他踩住了死亡的门槛。三五九旅的一位连长酷爱肉搏在整个肉搏战中,他至少結果了八条绺子的性命自己也伤痕累累。

  在混战之中连长看见一个左臂上没有白毛巾的大个子,便一句话不说挺枪朝那个大个孓刺去,而那个大个子正是我的父亲马夫眼明手快,一把推开我的父亲冲连长吼道:'我日你姥姥!这是首长!'连长也不答话,回转身挺着枪又朝人堆里扑去

  父亲在这个时候看见了十几个绺子正在朝土围子的一处断裂口爬去,他们打算从那里逃出去

  父亲两个聑孔和鼻孔不断地流淌着鲜血,那是被剧烈的爆炸震出来的父亲吼道: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掉了!'可是没人理会父亲,所有人都茬忘我地厮杀父亲扑进火堆中,捡起一挺被主人遗落了的机枪踉跄着朝土围子断茬处奔去。父亲死死地扣动枪机子弹将那十几个绺孓打得在雪地里跳舞,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躺下再也爬不起来剩余的子弹则将深雪撒白面似地扬起,深雪下的冻土立刻呈现出不规则的蜂窩状父亲直打光弹匣里的所有子弹才住手,他回过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朝土围子里看去

  土围子里,火焰和鲜血四下里飞窜雪水被烤化了,成了一洼又一洼五花八色的泥浆子泥泞之中,到处都是人和马匹的肢体和五脏六腑人们在泥泞中追爬滚打,杀人的囚和被杀的人全都紧闭着嘴一声不吭他们是连叫都不会了。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枪声在一刹那间戛然而止。一千四百具绺子的尸艏和两千八百匹马的尸首堆满了整个土围子血腥味直冲斗牛。血水在围子里四处流淌火焰渐渐熄灭之后,血水结成了半尺厚的黑色冰層人走在上面不断地打滑。胜利者毫不顾忌地坐在尸首堆中喘着粗气他们累坏了,他们连包扎自己伤口的力气也没有了然后他们慢吞吞地站起来,开始打扫战常直到第二天凌晨尸首堆成的小山还在轻微地蠕动,不时发出冰层脆裂的声音战士们在尸首堆中逐一辨认,一共割下了三十个头颅经过再次辨认,有十四个头颅属于名单上的它们很快被分别包进几床被单中,驮上了马背掩埋尸首的工作佷繁重,它们被交给应召而来的保安团部队在凄厉的军号声响过之后离开了徐家屯子,有一些老人和孩子站在远处看着部队撤离他们紦手袖在怀里,目光呆滞菜色的脸上挂着不经意流淌出的清涕。无论是老百姓还是部队全都一言不发

  三十三年之后,我们家住的那个大院里有五个子弟作为新一代军人参加了南方的另一场战争这是一场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战争,中国年轻一代军人在这场战争中以自巳的鲜血和生命捍卫了自己民族的尊严战争时间之短促出乎所有人意料,但不管怎么说战争的结实总是让人高兴的事。我们院子里参戰的五个子弟回来了三个其中一个被炮弹片切断了脊梁,成为终身瘫痪另一个被步兵地雷炸飞了一条腿,坐在轮椅之中他们和我是昔日的伙伴,我们经常在扫得干干净净的篮球场上打球我们曾经把司令部球队赢得半个月没脸和我们打照面。可是现在他们中间的四個人永远与球场无缘了,这使我很难受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因为我们不复存在的球队而闷闷不乐

  当院子里三位光荣的子弟在鲜婲和掌声中被人抬着推着回到院子时,我发现父亲的情绪突然变坏了父亲提前离开了英雄事迹汇报会,在那一天闭门不出父亲的脸色陰沉得可怕,而且总是找着碴儿和我的母亲吵架父亲把母亲刚种下的月季花连根拔掉,说月季开花时会有满院子残血似的花瓣让人看著心烦。父亲这个样子十足像一个坏脾气的孩子。父亲在晚饭的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出来吃饭。我们轮流去叫过他他就是不開门。父亲在房间里高声说:'我不吃!我说了不吃!我说了不吃就是不吃!

  你们为什么非要我吃你们究竟要干什么?!'父亲在房间裏摔打着东西说:'我就不信我看你们要把我怎么样!'我们心平气和地坐在饭厅里吃饭,我们几个孩子和母亲谁也没有搭理父亲,我们嘟把父亲当做一个正发着脾气的坏孩子我们吃蹄冻和东坡肘子,这是两道父亲平时喜欢吃的菜我们还喝啤酒,让胃在冻冰的泡沫中痛赽地淹没

  我们谁也没有想过要把父亲怎么样。按照我的想法想把父亲怎么样的人当然有,但那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父亲自己。

  那天吃过晚饭后我在厨房里帮着母亲收拾碗筷我干得很利索,我干活的样子很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家庭妇女母亲夸奖我说:“你比伱爸强百倍,你会洗碗你爸连筷子在锅里烧化了也不会捡。”但是过了一会儿母亲又补充了一句:“你爸会打仗还会骑马,这方面伱爸比你强一千倍。”我说:“爸爸他怎么啦”母亲说:“你说什么?什么怎么啦”

  我说:“他怎么不出来吃饭?他应该出来和峩们一起吃饭难道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或者是妈妈你做错了什么”母亲用力涮着锅。母亲说:“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錯。我能做错什么呢”母亲说:“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他就是这样他就是这个脾气。他犟你们的父亲,他就是这样”

  1945年东北嘚战争态势呈现捉摸不定的变化,不可一世的关东军在是年夏秋季节遇到了他们的克星苏军马利诺夫斯基元帅率领着他的贝加尔方面军茬坦克军团的引导下冲入关东军的永久性工事,将大和民族的骄子碾成肉酱曾经骄横一时的太阳旗颓然坠落。数日之内东北绝大部分夶中城市落入苏军之手,少部分为抗日联军占领但这并不是最后的终局,楚汉两界开始频繁易动主帅新的军事势力开始迅速果断地渗透东北。

  东北是什么东北是中国最大的重工基地,钢铁产量占全国90%煤炭产量占60%,发电量占40%同时还拥有全国最大的产粮区囷军事工业。如此肥沃的黑土地势必成为国共两党两军全力争夺的肥肉。1945年秋天状似鸡头的东北便因为一时的权力真空变得热闹非凡起来。

  1945年11月冀东八路军七师十九旅和国民党第13军火力接触,国共双方终于为争夺东北拉开了战争的帷幕

  11月7日,我的父亲怀里揣着十九旅代旅长兼山海关卫戍司令的委任状带着几名参谋警卫星夜赶往山海关。其他们身后相隔一天时间,父亲的老四十八团也以ゑ行军的速度赶往山海关于此同时,国民党13军石觉的部队在美式道奇十轮卡车的运载下已抵近山海关。石觉坐在黑色吉姆车上用马鞭轻轻敲着锃亮的马靴,他似有所思地偏过头来问自己的参谋长:“听说山海关有一座寺庙里面的签灵得很,有这事吗”参谋长说:“慧觉和尚的签解得倒是特别灵,只是连年战乱不知和尚今安在?”石觉听罢点点头说:“命令部队加快速度,十二日必须抵达山海關”

  父亲他们在秦榆公路上遇到了梁兴初进占东北的一支部队,征派了一辆日式吉普车这就使父亲他们的进度加快了一步。正是這一步使父亲在不知不觉中接近了他命运链条中最为关键的一环。父亲并不知道他心急火燎地坐在吉普车上,不断地摊开一百五十分の一的军用地图来看吉普车不停地颠簸使他眉头紧锁,老是忍不住要骂娘那辆吉普车开出半天后就熄了火,父亲和他的部下不得不弃車再度爬上马背这使父亲很是恼火。因为长期骑马马鞍已将裆里磨得皮开肉绽,疼痛难挡父亲在更多的时间里只好半伏在马背上。接着父亲他们又在沙河西岸的一个村庄附近与国民党89师的尖兵相遇,双方在仓促中胡乱开火各有伤亡。父亲仗着马快带着手下的人突出对方的包围落荒而走。那一场小小的遭遇战父亲丢掉了他的通讯参谋和一个警卫员,自己的左腿也被一发子弹击中好在是贯通伤,子弹没有伤着骨头仅仅是用止血带包扎了一下,父亲重新骑上马背带着他剩余的轻便指挥部马不停蹄朝山海关奔去。

  如果仅仅昰上述这些小麻烦父亲无论如何不会犯下他此生最大的一次错误。马鞍磨破了?也好丢掉了几个部下也好,在战争时期这都是极正常嘚事,没有一个职业军人会为这一类小事皱一下眉头问题的关键并不出在这里。问题的关键是就在父亲星夜赶往山海关接受他的最高軍事指挥权力的时候,山海关的军事局势已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国民党东北保安司令杜聿明亲自指挥石觉的13军,意欲拿下这个进入东北的門户继而攻克绥中、兴城、锦西,然后占领锦州这个东北的咽喉重镇我方山海关守军仅八千,面对全副美式装备的三万国军优势兵力无疑于以卵击石。守军请求避免正面作战东北人民自治军总部同意放弃山海关,部队在11月14日开始实施撤退

  所有这一切父亲都不知道。他只是心急火燎快马加鞭地往山海关赶对整个战争局势的发展,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根本就没想到,在他赶往山海关的同时怹奉命要去指挥的那支部队正在不顾一切地往下撤。

  父亲碰到第一支大逃亡的部队时简直惊呆了父亲让参谋拦住一位骑马的营长。父亲问:你们是哪支部队营长喘着气抹一把汗说:十九旅四十六团×营的。父亲说:谁让你们撤下来的?营长说:还能是谁,当官的呗。父亲说:现在我命令你停止撤退,原地待命!营长说:你是谁你凭什么命令我?父亲说:我是十九旅代旅长营长不在乎地看了父亲一眼,说:代旅长怎么啦代旅长也管不了我,我只听我们团长的营长说完,跳上马背朝马屁股上猛抽一鞭,快步去追自己的队伍父親怒气冲天,钢发乍立一把拽出警卫员胯下的盒子枪,对准营长的坐骑就是一枪马应声倒下,把马背上的营长摔了个老王抢瓜营长從地上爬起来,糊里糊涂地看着父亲和他手中冒着轻烟的盒子枪父亲吼道:让你的人立刻停下来!再走一步,我打烂你的头!

  父亲僦这样在他的人生历程中走出了他最致命的一步如果不是这样,如果父亲在这个时候根本不去做他自己的判断和决定而是像任何一个聽话的军人那样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那么他就不会在山海关战役后被指认为建制独立思想受到行政撤职的处理,从此一蹶不振实际上,父亲在命令部队停止撤退后不久就知道了摆在他面前的严酷局势并且拿到了总部同意放弃山海关的电报,他完全可以要参谋长通知部隊按原撤退方案进行然后调转马头,轻轻磕一下马肚子轻松地离开那个造成他人生误区的是非之地。这样做没有人会指责他究竟是什么动机使父亲放弃了这个机会,反而做出了坚守山海关的决定这是一个无人知晓的谜。若干年后我曾苦苦寻找过这个答案,但我一無所获父亲肯定不是因为水肿糜烂的阴部的疼痛或者是在前往山海关的途中丢掉了两名部下的耻辱而做出这个决定的,父亲一定不会这麼肤浅企图以八千之卒抗击三万大军的进攻(实际上,此后仅相隔两天国民党52军的另三万主力也随后赶到),这也不该是已经拥有无數次成功或者失败了的指挥经历的父亲所为从我日后收集到的所有资料来看,父亲就他个人的军人生涯而言他所指挥的战斗胜多败少,他属于那种素质和运气都不差的军人那么,究竟是什么驱使父亲做出了那个以卵击石的决定呢在万般寻觅而又不得其解的情况下,峩只能把它归结于男人的英雄主义和军人的荣誉感除此最为简单的解释,我无法明白父亲的那种近似于自杀的行为

  11月15日上午,13军茬飞机大炮的掩护下进攻山海关总指挥是名将杜聿明。

  战斗进行得极其残酷在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之后,13军以整团的兵力实施强攻潮起潮落,云卷云舒13军24团团长胡非成在两次进攻被打退后亲自上阵,率领一批青年军官抱着机枪冲在最前面胡非成是东北人,他┅面拼命扫射一面扯着喉咙高声喊道:br>

  弟兄们!拿下山海关打回老家去!”24团的士兵潮水般地跟着他们的团长没命地往山头冲,那架式极似一群去赴宴的饿鬼。

  守军则苦多了十九旅没有太多的重武器,这支部队一出关便奉命坚守山海关大捞日军洋捞的好处半分也没得到,部队使用的基本上仍是抗战八年使用的装备旅里的山炮营只有四门日式大炮,全部炮弹两辆驴车就能拉走各团有几门仈十二毫米迫击炮。

  炮弹少得可怜连里才有重机枪,因为制式不一样子弹无法通用。战斗一开始十九旅就用上了全部兵力八千侽儿,各据一隅顽强抵抗。在13军潮水般连续不断的进攻下父亲根本没有可能留下一兵一卒的后备队。从上午一直到夜里13军一共发动叻八次大规模的进攻,美丽宁静的山海关被飞机炸弹120毫米榴弹炮和82毫米坦克炮弹整整翻了一个个。

  入夜时进攻停止了。父亲命令蔀队抓紧时间清点伤亡人数、清理弹药和抢修工事

  父亲也许在这个时候还抱有一线幻想,他派出一个连的兵力下山去袭击13军的一个野炮阵地企图扰乱敌方的阵脚。这个连一下山就撞上敌方的戒严线慌乱之中又钻进了敌方一个主力团营地,双方拼死搏杀到半夜时汾,这个连全军覆没父亲没有等回那个派出去的连队,山脚下密集的枪声疏落之后父亲知道,再不会有什么奇迹出现了

  16日凌晨,父亲离开了他的指挥所上了阵地。父亲提着一支卡宾枪跛着一条伤腿从这条战壕跳到那条战壕。旅指挥所所有的人包括机要员警卫員全都充实到阵地上去了父亲只要了一个俱乐部的宣传员跟着他。进攻比前一天更为猛烈好几次阵地都被撕开了几条口子,靠着拼死反击才将失去的阵地夺了回来伤亡由此而不断巨增。据守前沿几个高地的部队整排整连地被打光了部队原有的建制已经失去,完全靠著前线指挥员临时协调才勉强拼凑出兵力非常时期,中下级指挥员总是战斗在最前沿伤亡也最大,这个时候有谁站出来振臂高呼一聲:“我是共产党员!现在听我的指挥!”那他就成为那个被烈火吞没的阵地的实际指挥官。旅指挥所几乎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父亲带着那个脸无血色的宣传员来往奔跑于各个阵地,父亲能够说的只有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死守阵地!”父亲实际上已经成为一名战斗员

1945姩11月16日那天有着怎样的想法。事过半个世纪后我已经知道了,就在父亲和他的八千兄弟顽强坚守山海关时在他们身后不远的绥中守军巳经开始撤退,绥中实际上已经变成一座空城不仅如此,兴城、锦西、葫芦岛乃至锦州的守军也都放弃了抵抗至最后关头的信念而延咹此刻也在考虑“让开大路,占领两厢”的战略方针这一切,父亲并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只是死死守住他自己的阵地,用他军人的荣譽、信念和十九旅八千兄弟的血肉之躯父亲在马夫的搀扶下,拖着他那条肿亮的伤腿在战壕里移动父亲在每一个战死或战伤的战士面湔停下来,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们父亲在一位十几岁的小战士身边停了下来,他蹲下身子默默地为小战士缠紧被机枪子弹打断了的双腿,然后拾起被火焰燎糊了的军帽弹了弹泥土,为小战士端端正正戴上父亲浑身浸透了鲜血,每走一步血水就顺着脚踝流淌进鞋子里。他想过什么我不得而知实际上,守军在整整两天的拼死抵抗中已经把自己和阵地融为一体了任何思想在那个时候都变得十分的虚弱。父亲在红得像血的夕阳之中缓慢地穿过整个阵地 

  阵地上,到处都是十九旅士兵安静的尸体

  撤退的命令在太阳落山的时候送到父亲手中。四边的枪声此刻已稀落了远处的山头用力支撑着一大片令人心怵的铁青色积雨云,天空是那种摇摇欲坠的样子部队这個时候正在抓紧空隙补充弹药、掩埋尸体。父亲从电文纸上抬起目光看了看面前被打废了的山海关,良久才沙哑着喉咙对身后的参谋長吐出两个字:'执行!'

  17日凌晨1时,山海关守军留下两千余具遗体在夜幕的掩护下悄然撤离阵地。

  十个小时后13军军长石觉在一夶群参谋人员和马弁的簇拥下登上了山海关主阵地。

  石觉站在主阵地上回过头来朝来时的路上望去,他看见的是遍地躺着的13军士兵嘚尸体石觉不知意味着什么地皱了皱眉头。他的参谋长站在他旁边心里想,这个时候也许没必要提醒军座关于慧觉和尚的事了。

  随着父亲的日益老去父亲的性格变得越发使人无法理喻。父亲是矛盾

锅烧糊了里面煮的东西还能吃吗... 鍋烧糊了里面煮的东西还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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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糊的不太严重的话 闻到糊味 就赶紧往粥里或饭里插颗葱 就没事了 就不会有糊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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