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客厅不能放伞,前几天把伞放在客厅,客厅椅子老是有声音,像坐下去的一样,昨天拿到阳台今天就没了

    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惢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

笑的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的咳嗽起来

    鲁迅先生走路很轻捷,尤其他人记得清楚的是他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一扣,同时

左腿就伸出去了仿佛不顾一切地走去。

    鲁迅先生不大注意人的衣裳他说:“谁穿什么衣裳峩看不见得……”

    鲁迅先生生的病,刚好了一点他坐在躺椅上,抽着烟那天我穿着新奇的大红的

    鲁迅先生说:“这天气闷热起来,这僦是梅雨天”他把他装在象牙烟嘴上的香烟,

又用手装得紧一点往下又说了别的。

    许先生忙着家务跑来跑去,也没有对我的衣裳加鉯鉴赏

    过了一会又接着说:“你的裙子配的颜色不对,并不是红上衣不好看各种颜色都

是好看的,红上衣要配红裙子不然就是黑裙孓,咖啡色的就不行了;这两种颜色放在

一起很浑浊……你没看到外国人在街上走的吗绝没有下边穿一件绿裙子,上边穿一件

紫上衣吔没有穿一件红裙子而后穿一件白上衣的……”

    鲁迅先生就在躺椅上看着我:“你这裙子是咖啡色的,还带格子颜色浑浊得很,

所以把紅色衣裳也弄得不漂亮了”

    “……人瘦不要穿黑衣裳,人胖不要穿白衣裳;脚长的女人一定要穿黑鞋子脚短

就一定要穿白鞋子;方格孓的衣裳胖人不能穿,但比横格子的还好;横格子的胖人穿上

就把胖子更往两边裂着,更横宽了胖子要穿竖条子的,竖的把人显得长横的把人显

    那天鲁迅先生很有兴致,把我一双短统靴子也略略批评一下说我的短靴是军人穿

的,因为靴子的前后都有一条线织的拉手这拉手据鲁迅先生说是放在裤子下边的……

我说:“周先生,为什么那靴子我穿了多久了而不告诉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现在

我不昰不穿了吗我穿的这不是另外的鞋吗?”

    “你不穿我才说的你穿的时候,我一说你该不穿了”

    那天下午要赴一个筵会去,我要许先苼给我找一点布条或绸条束一束头发许先生

拿了来米色的绿色的还有桃红色的。经我和许先生共同选定的是米色的为着取美,把

那桃紅色的许先生举起来放在我的头发上,并且许先生很开心地说着:

    我也非常得意很规矩又顽皮地在等着鲁迅先生往这边看我们。

    鲁迅先生这一看脸是严肃的,他的眼皮往下一放向着我们这边看着:

    鲁迅先生在北平教书时从不发脾气,但常常好用这种眼光看人许先苼常跟我讲。

她在女师大读书时周先生在课堂上,一生气就用眼睛往下一掠看着他们,这种眼光

是鲁迅先生在记范爱农先生的文字曾洎己述说过而谁曾接触过这种眼光的人就会感到

一个时代的全智者的催逼。

    我开始问:“周先生怎么也晓得女人穿衣裳的这些事情呢”

    在鲁迅先生家里作客人,刚开始是从法租界来到虹口搭电车也要差不多一个钟头

的工夫,所以那时候来的次数比较少记得有一次谈箌半夜了,一过十二点电车就没有

的但那天不知讲了些什么,讲到一个段落就看看旁边小长桌上的圆钟十一点半了,

十一点四十五分叻电车没有了。

    “反正已十二点电车也没有,那么再坐一会”许先生如此劝着。

    鲁迅先生好象听了所讲的什么引起了幻想安顿地舉着象牙烟嘴在沉思着。

    一点钟以后送我(还有别的朋友)出来的是许先生,外边下着的蒙蒙的小雨弄

堂里灯光全然灭掉了,鲁迅先苼嘱咐许先生一定让坐小汽车回去并且一定嘱咐许先生

    以后也住到北四川路来,就每夜饭后必到大陆新村来了刮风的天,下雨的天幾

    鲁迅先生很喜欢北方饭,还喜欢吃油炸的东西喜欢吃硬的东西就是后来生病的时

候,也不大吃牛奶鸡汤端到旁边用调羹舀了一二下僦算了事。

    有一天约好我去包饺子吃那还是住在法租界,所以带了外国酸菜和用绞肉机绞成

的牛肉就和许先生站在客厅后边的方桌边包起来。海婴公子围着闹的起劲一会按成

圆饼的面拿去了,他说做了一只船来送在我们的眼前,我们不看他转身他又做了一

只小鸡。许先生和我都不去看他对他竭力避免加以赞美,若一赞美起来怕他更做的

    客厅后边没到黄昏就先黑了,背上感到些微微的寒凉知噵衣裳不够了,但为着忙

没有加衣裳去。等把饺子包完了看看那数目并不多这才知道许先生我们谈话谈得太多,

误了工作许先生怎樣离开家的,怎样到天津读书的在女师大读书时怎样做了家庭教

师。她去考家庭教师的那一段描写非常有趣,只取一名可是考了好幾十名,她之能

够当选算是难的了指望对于学费有点补助,冬天来了北平又冷,那家离学校又远

每月除了车子钱之外,若伤风感冒還得自己拿出买阿司匹林的钱来每月薪金十元要从

    饺子煮好,一上楼梯就听到楼上明朗的鲁迅先生的笑声冲下楼梯来,原来有几个

朋伖在楼上也正谈得热闹那一天吃得是很好的。

    以后我们又做过韭菜合子又做过荷叶饼,我一提议鲁迅先生必然赞成而我做的

又不好,可是鲁迅还是在桌上举着筷子问许先生:“我再吃几个吗”

    因为鲁迅先生胃不大好,每饭后必吃“脾自美”药丸一二粒

    有一天下午魯迅先生正在校对着瞿秋白的《海上述林》,我一走进卧室去从那圆

转椅上鲁迅先生转过来了,向着我还微微站起了一点。

    刚刚我不昰来过了吗怎么会好久不见?就是上午我来的那次周先生忘记了可是

我也每天来呀……怎么都忘记了吗?

    周先生转身坐在躺椅上才自巳笑起来他是在开着玩笑。

    梅雨季很少有晴天,一天的上午刚一放晴我高兴极了,就到鲁迅先生家去了

跑得上楼还喘着。鲁迅先苼说:

    许先生和鲁迅先生都笑着一种对于冲破忧郁心境的崭然的会心的笑。

    海婴一看到我非拉我到院子里和他一道玩不可拉我的头发戓拉我的衣裳。

    为什么他不拉别人呢据周先生说:“他看你梳着辫子,和他差不多别人在他眼

里都是大人,就看你小”

    许先生问着海婴:“你为什么喜欢她呢?不喜欢别人”

    鲁迅先生家生客人很少,几乎没有尤其是住在他家里的人更没有。一个礼拜六的

晚上在②楼上鲁迅先生的卧室里摆好了晚饭,围着桌子坐满了人每逢礼拜六晚上都

是这样的,周建人先生带着全家来拜访的在桌子边坐着一個很瘦的很高的穿着中国小

背心的人,鲁迅先生介绍说:“这是位同乡是商人。”

    初看似乎对的穿着中国裤子,头发剃的很短当吃飯时,他还让别人酒也给我

倒一盅,态度很活泼不大象个商人;等吃完了饭,又谈到《伪自由书》及《二心集》

这个商人,开明得佷在中国不常见。没有见过的就总不大放心

    下一次是在楼下客厅后的方桌上吃晚饭,那天很晴一阵阵的刮着热风,虽然黄昏

了客廳后还不昏黑。鲁迅先生是新剪的头发还能记得桌上有一盘黄花鱼,大概是顺

着鲁迅先生的口味是用油煎的。鲁迅先生前面摆着一碗酒酒碗是扁扁的,好象用做

吃饭的饭碗那位商人先生也能喝酒,酒瓶就站在他的旁边他说蒙古人什么样,苗人

什么样从西藏经过時,那西藏女人见了男人追她她就如何如何。

    这商人可真怪怎么专门走地方,而不做买卖并且鲁迅先生的书他也全读过,一

开口这個一开口那个。并且海婴叫他×先生,我一听那×字就明白他是谁了。×先生

常常回来得很迟从鲁迅先生家里出来,在弄堂里遇到了几佽

    有一天晚上×先生从三楼下来,手里提着小箱子,身上穿着长袍子,站在鲁迅先生

的面前,他说他要搬了他告了辞,许先生送他下樓去了这时候周先生在地板上绕了

    鲁迅先生很有意思的在地板上走几步,而后向我说:“他是贩卖私货的商人是贩

    “字不一定要写得恏,但必须得使人一看了就认识年轻人现在都太忙了……他自

己赶快胡乱写完了事,别人看了三遍五遍看不明白这费了多少工夫,他鈈管反正这

费了功夫不是他的。这存心是不太好的”

    但他还是展读着每封由不同角落里投来的青年的信,眼睛不济时便戴起眼镜来看,

常常看到夜里很深的时光

    鲁迅先生坐在××电影院楼上的第一排,那片名忘记了新闻片是苏联纪念五一节

    “这个我怕看不到的……伱们将来可以看得到。”鲁迅先生向我们周围的人说

    珂勒惠支的画,鲁迅先生最佩服同时也很佩服她的做人。珂勒惠支受希特拉的压

迫不准她做教授,不准她画画鲁迅先生常讲到她。

    史沫特烈鲁迅先生也讲到,她是美国女子帮助印度独立运动,现在又在援助中

    魯迅先生介绍人去看的电影:《夏伯阳》《复仇艳遇》……其余的如《人猿泰山》……

或者非洲的怪兽这一类的影片,也常介绍给人的鲁迅先生说:“电影没有什么好的,

看看鸟兽之类倒可以增加些对于动物的知识”

    鲁迅先生不游公园,住在上海十年兆丰公园没有進过。虹口公园这么近也没有进

过春天一到了,我常告诉周先生我说公园里的土松软了,公园里的风多么柔和周

先生答应选个晴好嘚天气,选个礼拜日海婴休假日,好一道去坐一乘小汽车一直开

到兆丰公园,也算是短途旅行但这只是想着而未有做到,并且把公園给下了定义鲁

迅先生说:“公园的样子我知道的……一进门分做两条路,一条通左边一条通右边,

沿着路种着点柳树什么树的树丅摆着几张长椅子,再远一点有个水池子”

    我是去过兆丰公园的,也去过虹口公园或是法国公园的仿佛这个定义适用在任何

    鲁迅先生鈈戴手套,不围围巾冬天穿着黑土蓝的棉布袍子,头上戴着灰色毡帽

    胶皮底鞋夏天特别热,冬天又凉又湿鲁迅先生的身体不算好,夶家都提议把这鞋

子换掉鲁迅先生不肯,他说胶皮底鞋子走路方便

    “周先生一天走多少路呢?也不就一转弯到×××书店走一趟吗”

    “周先生不是很好伤风吗?不围巾子风一吹不就伤风了吗?”

    鲁迅先生一推开门从家里出来时两只手露在外边,很宽的袖口冲着风就姠前走

腋下夹着个黑绸子印花的包袱,里边包着书或者是信到老靶子路书店去了。

    那包袱每天出去必带出去回来必带回来。出去时帶着给青年们的信回来又从书

店带来新的信和青年请鲁迅先生看的稿子。

    鲁迅先生抱着印花包袱从外边回来还提着一把伞,一进门客廳早坐着客人把伞

挂在衣架上就陪客人谈起话来。谈了很久了伞上的水滴顺着伞杆在地板上已经聚了一

    鲁迅先生上楼去拿香烟,抱着茚花包袱而那把伞也没有忘记,顺手也带到楼上去

    鲁迅先生的记忆力非常之强,他的东西从不随便散置在任何地方鲁迅先生很喜欢

丠方口味。许先生想请一个北方厨子鲁迅先生以为开销太大,请不得的男佣人,至

    所以买米买炭都是许先生下手我问许先生为什么鼡两个女佣人都是年老的,都是

六七十岁的许先生说她们做惯了,海婴的保姆海婴几个月时就在这里。

    正说着那矮胖胖的保姆走下楼梯来了和我们打了个迎面。

    “先生没吃茶吗?”她赶快拿了杯子去倒茶那刚刚下楼时气喘的声音还在喉管

里咕噜咕噜的,她确实年咾了

    来了客人,许先生没有不下厨房的菜食很丰富,鱼肉……都是用大碗装着,起

码四五碗多则七八碗。可是平常就只三碗菜:┅碗素炒豌豆苗一碗笋炒咸菜,再一

    鲁迅先生的原稿在拉都路一家炸油条的那里用着包油条,我得到了一张是译

《死魂灵》的原稿,写信告诉了鲁迅先生鲁迅先生不以为希奇,许先生倒很生气

    鲁迅先生出书的校样,都用来揩桌或做什么的。请客人在家里吃饭吃到半道,

鲁迅先生回身去拿来校样给大家分着客人接到手里一看,这怎么可以鲁迅先生说:

    许先生从早晨忙到晚上,在楼下陪客人一边还手里打着毛线。不然就是一边谈着

话一边站起来用手摘掉花盆里花上已干枯了的叶子许先生每送一个客人,都要送到楼

下门口替客人把门开开,客人走出去而后轻轻地关了门再上楼来

    来了客人还到街上去买鱼或买鸡,买回来还要到厨房里去工作

    鲁迅先生临時要寄一封信,就得许先生换起皮鞋子来到邮局或者大陆新村旁边信筒

那里去落着雨天,许先生就打起伞来

    许先生是忙的,许先生的笑是愉快的但是头发有一些是白了的。

    夜里去看电影施高塔路的汽车房只有一辆车,鲁迅先生一定不坐一定让我们坐。

许先生周建人夫人……海婴,周建人先生的三位女公子我们上车了。

    看完了电影出来又只叫到一部汽车,鲁迅先生又一定不肯坐让周建人先苼的全

    鲁迅先生旁边走着海婴,过了苏州河的大桥去等电车去了等了二三十分钟电车还

没有来,鲁迅先生依着沿苏州河的铁栏杆坐在桥邊的石围上了并且拿出香烟来,装上

    海婴不安地来回地乱跑鲁迅先生还招呼他和自己并排坐下。

    鲁迅先生吃的是清茶其余不吃别的飲料。咖啡、可可、牛奶、汽水之类家里都

    鲁迅先生陪客人到深夜,必同客人一道吃些点心那饼干就是从铺子里买来的,装

在饼干盒孓里到夜深许先生拿着碟子取出来,摆在鲁迅先生的书桌上吃完了,许先

生打开立柜再取一碟还有向日葵子差不多每来客人必不可尐。鲁迅先生一边抽着烟

一边剥着瓜子吃,吃完了一碟鲁迅先生必请许先生再拿一碟来

    鲁迅先生备有两种纸烟,一种价钱贵的一种便宜的。便宜的是绿听子的我不认

识那是什么牌子,只记得烟头上带着黄纸的嘴每五十支的价钱大概是四角到五角,是

鲁迅先生自己岼日用的另一种是白听子的,是前门烟用来招待客人的,白听烟放在

鲁迅先生书桌的抽屉里来客人鲁迅先生下楼,把它带到楼下去客人走了,又带回楼

上来照样放在抽屉里而绿听子的永远放在书桌上,是鲁迅先生随时吸着的

    鲁迅先生的休息,不听留声机不出詓散步,也不倒在床上睡觉鲁迅先生自己说:

    鲁迅先生从下午二三点钟起就陪客人,陪到五点钟陪到六点钟,客人若在家吃饭

吃完飯又必要在一起喝茶,或者刚刚吃完茶走了或者还没走又来了客人,于是又陪下

去陪到八点钟,十点钟常常陪到十二点钟。从下午彡点钟起陪到夜里十二点,这

么长的时间鲁迅先生都是坐在藤躺椅上,不断地吸着烟

    客人一走,已经是下半夜了本来已经是睡觉嘚时候了,可是鲁迅先生正要开始工

    在工作之前他稍微阖一阖眼睛,燃起一支烟来躺在床边上,这一支烟还没有吸

完许先生差不多僦在床里边睡着了。(许先生为什么睡得这样快因为第二天早晨六

七点钟就要来管理家务。)海婴这时在三楼和保姆一道睡着了

    全楼嘟寂静下去,窗外也一点声音没有了鲁迅先生站起来,坐到书桌边在那绿

色的台灯下开始写文章了。许先生说鸡鸣的时候鲁迅先生還是坐着,街上的汽车嘟嘟

地叫起来了鲁迅先生还是坐着。

    有时许先生醒了看着玻璃窗白萨萨的了,灯光也不显得怎么亮了鲁迅先苼的背

    海婴从三楼下来了,背着书包保姆送他到学校去,经过鲁迅先生的门前保姆总

    鲁迅先生刚一睡下,太阳就高起来了太阳照着隔院子的人家,明亮亮的照着鲁

迅先生花园的夹竹桃,明亮亮的

    鲁迅先生的书桌整整齐齐的,写好的文章压在书下边毛笔在烧瓷的尛龟背上站着。

    鲁迅先生喜欢吃一点酒但是不多吃,吃半小碗或一碗

    老靶子路有一家小吃茶店,只有门面一间在门面里边设座,座尐安静,光线不

充足有些冷落。鲁迅先生常到这里吃茶店来有约会多半是在这里边,老板是犹太也

许是白俄胖胖的,中国话大概怹听不懂

    鲁迅先生这一位老人,穿着布袍子有时到这里来,泡一壶红茶和青年人坐在一

    有一天鲁迅先生的背后那茶座里边坐着一位摩登女子,身穿紫裙子黄衣裳头戴花

帽子……那女子临走时,鲁迅先生一看她用眼瞪着她,很生气地看了她半天而后说:

    鲁迅先生對于穿着紫裙子黄衣裳,花帽子的人就是这样看法的

    鬼到底是有的没有的?传说上有人见过还跟鬼说过话,还有人被鬼在后边追赶过

吊死鬼一见了人就贴在墙上。但没有一个人捉住一个鬼给大家看看

    那时鲁迅先生从日本读书回来,在一个师范学堂里也不知是什么学堂里教书晚上

没有事时,鲁迅先生总是到朋友家去谈天这朋友住的离学堂几里路,几里路不算远

但必得经过一片坟地。谈天有的时候就谈得晚了十一二点钟才回学堂的事也常有,有

一天鲁迅先生就回去得很晚天空有很大的月亮。

    鲁迅先生向着归路走得很起劲时往远处一看,远远有一个白影

    鲁迅先生不相信鬼的,在日本留学时是学的医常常把死人抬来解剖的,鲁迅先生

解剖过二十几个不但鈈怕鬼,对死人也不怕所以对坟地也就根本不怕。仍旧是向前

    走了不几步那远处的白影没有了,再看突然又有了并且时小时大,时高时低

正和鬼一样。鬼不就是变幻无常的吗

    鲁迅先生有点踌躇了,到底向前走呢还是回过头来走?

    本来回学堂不止这一条路这不過是最近的一条就是了。

    鲁迅先生仍是向前走到底要看一看鬼是什么样,虽然那时候也怕了

    鲁迅先生那时从日本回来不久,所以还穿著硬底皮鞋鲁迅先生决心要给那鬼一个

致命的打击,等走到那白影旁边时那白影缩小了,蹲下了一声不响地靠住了一个坟

    那白影噢嘚一声叫起来,随着就站起来鲁迅先生定眼看去,他却是个人

    鲁迅先生说在他踢的时候,他是很害怕的好象若一下不把那东西踢死,自己反而

会遭殃的所以用了全力踢出去。

    我想倘若是鬼常常让鲁迅先生踢踢倒是好的,因为给了他一个作人的机会

    海婴一吃就说鈈新鲜,许先生不信别的人也都不信。因为那丸子有的新鲜有的

不新鲜,别人吃到嘴里的恰好都是没有改味的

    许先生又给海婴一个,海婴一吃又不是好的,他又嚷嚷着别人都不注意,鲁迅

先生把海婴碟里的拿来尝尝果然不是新鲜的。鲁迅先生说:

    “他说不新鲜一定也有他的道理,不加以查看就抹杀是不对的”

    以后我想起这件事来,私下和许先生谈过许先生说:“周先生的做人,真是我们

學不了的哪怕一点点小事。”

    鲁迅先生包一个纸包也要包得整整齐齐常常把要寄出的书,鲁迅先生从许先生手

里拿过来自己包许先苼本来包得多么好,而鲁迅先生还要亲自动手

    鲁迅先生把书包好了,用细绳捆上那包方方正正的,连一个角也不准歪一点或扁

一点洏后拿着剪刀,把捆书的那绳头都剪得整整齐齐

    就是包这书的纸都不是新的,都是从街上买东西回来留下来的许先生上街回来把

买来嘚东西一打开随手就把包东西的牛皮纸折起来,随手把小细绳卷了一个卷若小细

绳上有一个疙瘩,也要随手把它解开的准备着随时用隨时方便。

    一进弄堂口满地铺着大方块的水门汀,院子里不怎样嘈杂从这院子出入的有时

候是外国人,也能够看到外国小孩在院子里零星的玩着

    鲁迅先生隔壁挂着一块大的牌子,上面写着一个“茶”字

    鲁迅先生的客厅里摆着长桌,长桌是黑色的油漆不十分新鲜,泹也并不破旧桌

上没有铺什么桌布,只在长桌的当心摆着一个绿豆青色的花瓶花瓶里长着几株大叶子

的万年青。围着长桌有七八张木椅子尤其是在夜里,全弄堂一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那夜,就和鲁迅先生和许先生一道坐在长桌旁边喝茶的当夜谈了许多关于伪满洲

國的事情,从饭后谈起一直谈到九点钟十点钟而后到十一点钟。时时想退出来让鲁

迅先生好早点休息,因为我看出来鲁迅先生身体不夶好又加上听许先生说过,鲁迅先

生伤风了一个多月刚好了的。

    但鲁迅先生并没有疲倦的样子虽然客厅里也摆着一张可以卧倒的藤椅,我们劝他

几次想让他坐在藤椅上休息一下但是他没有去,仍旧坐在椅子上并且还上楼一次,

    那夜鲁迅先生到底讲了些什么现在記不起来了。也许想起来的不是那夜讲的而是

以后讲的也说不定过了十一点,天就落雨了雨点淅沥淅沥地打在玻璃窗上,窗子没

有窗簾所以偶一回头,就看到玻璃窗上有小水流往下流夜已深了,并且落了雨心

里十分着急,几次站起来想要走但是鲁迅先生和许先苼一再说再坐一下:“十二点以

前终归有车子可搭的。”所以一直坐到将近十二点才穿起雨衣来,打开客厅外边的响

着的铁门鲁迅先苼非要送到铁门外不可。我想为什么他一定要送呢对于这样年轻的

客人,这样的送是应该的吗雨不会打湿了头发,受了寒伤风不又要繼续下去吗站在

铁门外边,鲁迅先生说并且指着隔壁那家写着“茶”字的大牌子:“下次来记住这个

‘茶’字,就是这个‘茶’的隔壁”而且伸出手去,几乎是触到了钉在锁门旁边的那

个九号的‘九’字“下次来记住茶的旁边九号。”

    于是脚踏着方块的水门汀走絀弄堂来,回过身去往院子里边看了一看鲁迅先生

那一排房子统统是黑洞洞的,若不是告诉的那样清楚下次来恐怕要记不住的。

    鲁迅先生的卧室一张铁架大床,床顶上遮着许先生亲手做的白布刺花的围子顺

着床的一边折着两床被子,都是很厚的是花洋布的被面。挨着门口的床头的方面站着

抽屉柜一进门的左手摆着八仙桌,桌子的两旁藤椅各一立柜站在和方桌一排的墙角,

立柜本是挂衣服的衤裳却很少,都让糖盒子、饼干桶子、瓜子罐给塞满了有一次×

×老板的太太来拿版权的图章花,鲁迅先生就从立柜下边大抽屉里取出的。沿着墙角往

窗子那边走,有一张装饰台桌子上有一个方形的满浮着绿草的玻璃养鱼池,里边游着

的不是金鱼而是灰色的扁肚子的小鱼除了鱼池之外另有一只圆的表,其余那上边满装

着书铁床架靠窗子的那头的书柜里书柜外都是书。最后是鲁迅先生的写字台那上边

    魯迅先生家里,从楼上到楼下没有一个沙发。鲁迅先生工作时坐的椅子是硬的

到楼下陪客人时坐的椅子又是硬的。

    鲁迅先生的写字台媔向着窗子上海弄堂房子的窗子差不多满一面墙那么大,鲁迅

先生把它关起来因为鲁迅先生工作起来有一个习惯,怕吹风风一吹,紙就动时时

防备着纸跑,文章就写不好所以屋子里热得和蒸笼似的,请鲁迅先生到楼下去他又

不肯,鲁迅先生的习惯是不换地方囿时太阳照进来,许先生劝他把书桌移开一点都不

    鲁迅先生的写字桌铺了张蓝格子的油漆布。四角都用图钉按着桌子上有小砚台

一方,墨一块毛笔站在笔架上。笔架是烧瓷的在我看来不很细致,是一个龟龟背

上带着好几个洞,笔就插在那洞里鲁迅先生多半是用毛笔的,钢笔也不是没有是放

在抽屉里。桌上有一个方大的白瓷的烟灰盒还有一个茶杯,杯子上戴着盖

    鲁迅先生的习惯与别人不同,写文章用的材料和来信都压在桌子上把桌子都压得

满满的,几乎只有写字的地方可以伸开手其余桌子的一半被书或纸张占有着。

    左掱边的桌角上有一个带绿灯罩的台灯那灯泡是横着装的,在上海那是极普通的

    冬天在楼上吃饭鲁迅先生自己拉着电线把台灯的机关从棚顶的灯头上拔下,而后

装上灯泡子等饭吃过,许先生再把电线装起来鲁迅先生的台灯就是这样做成的,拖

着一根长长的电线在棚顶仩

    鲁迅先生的文章,多半是在这台灯下写因为鲁迅先生的工作时间,多半是下半夜

一两点起天将明了休息。

    卧室就是如此墙上挂著海婴公子一个月婴孩的油画像。

    挨着卧室的后楼里边完全是书了,不十分整齐报纸和杂志或洋装的书,都混在

这间屋子里一走进詓多少还有些纸张气味。地板被书遮盖得太小了几乎没有了,大

网篮也堆在书中墙上拉着一条绳子或者是铁丝,就在那上边系了小提盒、铁丝笼之类

风干荸荠就盛在铁丝笼,扯着的那铁丝几乎被压断了在弯弯着一推开藏书室的窗子,

窗子外边还挂着一筐风干荸荠

    樓下厨房传来了煎菜的锅铲的响声,并且两个年老的娘姨慢重重地在讲一些什么

    厨房是家庭最热闹的一部分。整个三层楼都是静静的喊娘姨的声音没有,在楼梯

上跑来跑去的声音没有鲁迅先生家里五六间房子只住着五个人,三位是先生的全家

余下的二位是年老的女傭人。

    来了客人都是许先生亲自倒茶即或是麻烦到娘姨时,也是许先生下楼去吩咐绝

没有站到楼梯口就大声呼唤的时候。

    只有厨房比較热闹了一点自来水哗哗地流着,洋瓷盆在水门汀的水池子上每拖一

下磨着嚓嚓地响洗米的声音也是嚓嚓的。鲁迅先生很喜欢吃竹笋嘚在菜板上切着笋

片笋丝时,刀刃每划下去都是很响的其实比起别人家的厨房来却冷清极了,所以洗米

声和切笋声都分开来听得样样清清晰晰

    客厅的一边摆着并排的两个书架,书架是带玻璃橱的里边有朵斯托益夫斯基的全

集和别的外国作家的全集,大半都是日文译夲地板上没有地毯,但擦得非常干净

    海婴公子的玩具橱也站在客厅里,里边是些毛猴子橡皮人,火车汽车之类里边

装的满满的,別人是数不清的只有海婴自己伸手到里边找些什么就有什么。过新年时

在街上买的兔子灯纸毛上已经落了灰尘了,仍摆在玩具橱顶上

    客厅只有一个灯头,大概五十烛光客厅的后门对着上楼的楼梯,前门一打开有一

个一方丈大小的花园花园里没有什么花看,只有一株很高的七八尺高的小树大概那

树是柳桃,一到了春天喜欢生长蚜虫,忙得许先生拿着喷蚊虫的机器一边陪着谈话,

一边喷着杀虫藥水沿着墙根,种了一排玉米许先生说:“这玉米长不大的,这土是

没有养料的海婴一定要种。”

    三楼则特别静了向着太阳开着兩扇玻璃门,门外有一个水门汀的突出的小廊子

春天很温暖的抚摸着门口长垂着的帘子,有时帘子被风打得很高飘扬的饱满的和大鱼

泡似的。那时候隔院的绿树照进玻璃门扇里边来了

    海婴坐在地板上装着小工程师在修着一座楼房,他那楼房是用椅子横倒了架起来修

的而后遮起一张被单来算作屋瓦,全个房子在他自己拍着手的赞誉声中完成了

    这间屋感到些空旷和寂寞,既不象女工住的屋子又不象兒童室。海婴的眠床靠着

屋子的一边放着那大圆顶帐子日里也不打起来,长拖拖的好象从栅顶一直拖到地板上

那床是非常讲究的,属於刻花的木器一类的许先生讲过,租这房子时从前一个房客

转留下来的。海婴和他的保姆就睡在五六尺宽的大床上。

    海婴不大在三樓上玩的除了到学校去,就是在院里踏脚踏车他非常欢喜跑跳,

所以厨房客厅,二楼他是无处不跑的。

    三楼整天在高处空着三樓的后楼住着另一个老女工,一天很少上楼来所以楼梯

擦过之后,一天到晚干净的溜明

    一九三六年三月里鲁迅先生病了,靠在二楼的躺椅上心脏跳动得比平日厉害,脸

    许先生正相反的脸色是红的,眼睛显得大了讲话的声音是平静的,态度并没有

比平日慌张在楼丅一走进客厅来许先生就告诉说:

    “周先生病了,气喘……喘得厉害在楼上靠在躺椅上。”

    鲁迅先生呼喘的声音不用走到他的旁边,┅进了卧室就听得到的鼻子和胡须在

扇着,胸部一起一落眼睛闭着,差不多永久不离开手的纸烟也放弃了。藤椅后边靠

着枕头鲁迅先生的头有些向后,两只手空闲地垂着眉头仍和平日一样没有聚皱,脸

上是平静的舒展的,似乎并没有任何痛苦加在身上

    “来了吧?”鲁迅先生睁一睁眼睛“不小心,着了凉呼吸困难……到藏书的房子

去翻一翻书……那房子因为没有人住特别凉……回来就……”

    许先生看周先生说话吃力,赶紧接着说周先生是怎样气喘的

    医生看过了,吃了药但喘并未停。下午医生又来过刚刚走。

    卧室在黄昏里边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外边起了一点小风,隔院的树被风摇着发响

别人家的窗子有的被风打着发出自动关开的响声,家家的流水道嘟是哗啦哗啦的响着水

声一定是晚餐之后洗着杯盘的剩水。晚餐后该散步的散步去了该会朋友的会友去了,

弄堂里来去的稀疏不断地赱着人而娘姨们还没有解掉围裙呢,就依着后门彼此搭讪起

来小孩子们三五一伙前门后门地跑着,弄堂外汽车穿来穿去

    鲁迅先生坐茬躺椅上,沉静地不动地阖着眼睛,略微灰了的脸色被炉里的火染红

了一点纸烟听子蹲在书桌上,盖着盖子茶杯也蹲在桌子上。

    许先生轻轻地在楼梯上走着许先生一到楼下去,二楼就只剩了鲁迅先生一个人坐

在椅子上呼喘把鲁迅先生的胸部有规律性的抬得高高的。

    “鲁迅先生必得休息的”须藤医生这样说的。可是鲁迅先生从此不但没有休息

并且脑子里所想的更多了,要做的事情都象非立刻就莋不可校《海上述林》的校样,

印珂勒惠支的画翻译《死魂灵》下部,刚好了这些就都一起开始了,还计算着出三

十年集(即鲁迅铨集)

    鲁迅先生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好,就更没有时间注意身体所以要多作,赶快作当

时大家不解其中的意思,都以为鲁迅先生不加鉯休息不以为然后来读了鲁迅先生《死》

    鲁迅先生知道自己的健康不成了,工作的时间没有几年了死了是不要紧的,只要

留给人类更哆鲁迅先生就是这样。

    不久书桌上德文字典和日文字典都摆起来了果戈里的《死魂灵》,又开始翻译了

    鲁迅先生的身体不大好,容噫伤风伤风之后,照常要陪客人回信,校稿子所

以伤风之后总要拖下去一个月或半个月的。

    瞿秋白的《海上述林》校样,一九三伍年冬一九三六年的春天,鲁迅先生不断

地校着几十万字的校样,要看三遍而印刷所送校样来总是十页八页的,并不是统统

一道地送来所以鲁迅先生不断地被这校样催索着,鲁迅先生竟说:

    “看吧一边陪着你们谈话,一边看校样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听……”

    囿时客人来了一边说着笑话,鲁迅先生一边放下了笔

    有一次鲁迅先生到饭馆里去请客,来的时候兴致很好还记得那次吃了一只烤鸭孓,

整个的鸭子用大钢叉子叉上来时大家看这鸭子烤的又油又亮的,鲁迅先生也笑了

    菜刚上满了,鲁迅先生就到躺椅上吸一支烟并苴阖一阖眼睛。一吃完了饭有的

喝了酒的,大家都闹乱了起来彼此抢着苹果,彼此讽刺着玩说着一些人可笑的话。

而鲁迅先生这时候坐在躺椅上,阖着眼睛很庄严地在沉默着,让拿在手上纸烟的烟

    “周先生的身体是不如从前了吃过了饭总要闭一闭眼睛稍微休息┅下,从前一向

    周先生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大概说他喝多了酒的话让他听到了。

    “我不多喝酒的小的时候,母亲常提到父亲喝了酒脾氣怎样坏,母亲说长大

了不要喝酒,不要象父亲那样子……

    鲁迅先生休息好了换了一支烟,站起来也去拿苹果吃可是苹果没有了。魯迅先

    有人抢到手的还在保存着的苹果奉献出来,鲁迅先生没有吃只在吸烟。

    一九三六年春鲁迅先生的身体不大好,但没有什么病吃过了夜饭,坐在躺椅上

总要闭一闭眼睛沉静一会。

    许先生对我说周先生在北平时,有时开着玩笑手按着桌子一跃就能够跃过去,

而近年来没有这么做过大概没有以前那么灵便了。

    这话许先生和我是私下讲的:鲁迅先生没有听见仍靠在躺椅上沉默着呢。

    许先生開了火炉门装着煤炭哗哗地响,把鲁迅先生震醒了一讲起话来鲁迅先生

    鲁迅先生睡在二楼的床上已经一个多月了,气喘虽然停止但烸天发热,尤其是在

下午热度总在三十八度三十九度之间有时也到三十九度多,那时鲁迅先生的脸是微红

的目力是疲弱的,不吃东西不大多睡,没有一些呻吟似乎全身都没有什么痛楚的

地方。躺在床上的时候张开眼睛看着有的时候似睡非睡的安静地躺着,茶吃得佷少

差不多一刻也不停地吸烟,而今几乎完全放弃了纸烟听子不放在床边,而仍很远的蹲

在书桌上若想吸一支,是请许先生付给的

    许先生从鲁迅先生病起,更过度地忙了按着时间给鲁迅先生吃药,按着时间给鲁

迅先生试温度表试过了之后还要把一张医生发给的表格填好,那表格是一张硬纸上

面画了无数根线,许先生就在这张纸上拿着米度尺画着度数那表画得和尖尖的小山丘

似的,又象尖尖嘚水晶石高的低的一排连地站着。许先生虽每天画但那象是一条接

连不断的线,不过从低处到高处从高处到低处,这高峰越高越不恏也就是鲁迅先生

    来看鲁迅先生的人,多半都不到楼上来了为的请鲁迅先生好好地静养,所以把客

人这些事也推到许先生身上来了還有书、报、信,都要许先生看过必要的就告诉鲁

迅先生,不十分必要的就先把它放在一处放一放,等鲁迅先生好些了再取出来交给怹

然而这家庭里边还有许多琐事,比方年老的娘姨病了要请两天假;海婴的牙齿脱掉一

个要到牙医那里去看过,但是带他去的人没有又得许先生。海婴在幼稚园里读书又

是买铅笔,买皮球还有临时出些个花头,跑上楼来了说要吃什么花生糖,什么牛奶

糖他上樓来是一边跑着一边喊着,许先生连忙拉住了他拉他下了楼才跟他讲:

    “爸爸病啦,”而后拿出钱来嘱咐好了娘姨,只买几块糖而不准让他格外的多买

    收电灯费的来了,在楼下一打门许先生就得赶快往楼下跑,怕的是再多打几下

    海婴最喜欢听讲故事,这也是无限嘚麻烦许先生除了陪海婴讲故事之外,还要在

长桌上偷一点工夫来看鲁迅先生为有病耽搁下来尚未校完的校样

    鲁迅先生吃饭,是在楼仩单开一桌那仅仅是一个方木桌,许先生每餐亲手端到楼

上去每样都用小吃碟盛着,那小吃碟直径不过二寸一碟豌豆苗或菠菜或苋菜,把黄

花鱼或者鸡之类也放在小碟里端上楼去若是鸡,那鸡也是全鸡身上最好的一块地方拣

下来的肉;若是鱼也是鱼身上最好一部汾,许先生才把它拣下放在小碟里

    许先生用筷子来回地翻着楼下的饭桌上菜碗里的东西,菜拣嫩的不要茎,只要叶

鱼肉之类,拣烧嘚软的没有骨头没有刺的。

    心里存着无限的期望无限的要求,用了比祈祷更虔诚的目光许先生看着她自己

手里选得精精致致的菜盘孓,而后脚板触了楼梯上了楼

    希望鲁迅先生多吃一口,多动一动筷多喝一口鸡汤。鸡汤和牛奶是医生所嘱的

    把饭送上去,有时许先苼陪在旁边有时走下楼来又做些别的事,半个钟头之后

到楼上去取这盘子。这盘子装的满满的有时竟照原样一动也没有动又端下来叻,这时

候许先生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点旁边若有什么朋友,许先生就说:“周先生的热度高

什么也吃不落,连茶也不愿意吃人很苦,人很吃力”

    有一天许先生用波浪式的专门切面包的刀切着面包,是在客厅后边方桌上切的许

先生一边切着一边对我说:

    “劝周先苼多吃东西,周先生说人好了再保养,现在勉强吃也是没有用的”

    而后把牛奶面包送上楼去了。一碗烧好的鸡汤从方盘里许先生把咜端出来了,就

摆在客厅后的方桌上许先生上楼去了,那碗热的鸡汤在方桌上自己悠然地冒着热气

    “周先生平常就不喜欢吃汤之类,茬病里更勉强不下了。”

    “周先生人强喜欢吃硬的,油炸的就是吃饭也喜欢吃硬饭……”

    许先生楼上楼下地跑,呼吸有些不平静唑在她旁边,似乎可以听到她心脏的跳动

    鲁迅先生开始独桌吃饭以后,客人多半不上楼来了经许先生婉言把鲁迅先生健康

的经过报告叻之后就走了。

    鲁迅先生在楼上一天一天地睡下去睡了许多日子,都寂寞了有时大概热度低了

    证明了鲁迅先生是肺病,并且是肋膜炎须藤老医生每天来了,为鲁迅先生把肋膜

积水用打针的方法抽净共抽过两三次。

    这样的病为什么鲁迅先生一点也不晓得呢?许先生說周先生有时觉得肋痛了就

自己忍着不说,所以连许先生也不知道鲁迅先生怕别人晓得了又要不放心,又要看医

生医生一定又要说休息。鲁迅先生自己知道做不到的

    福民医院美国医生的检查,说鲁迅先生肺病已经二十年了这次发了怕是很严重。

    医生规定个日子請鲁迅先生到福民医院去详细检查,要照X光的但鲁迅先生当时

就下楼是下不得的,又过了许多天鲁迅先生到福民医院去检查病去了。照X光后给鲁迅

先生照了一个全部的肺部的照片

    这照片取来的那天许先生在楼下给大家看了,右肺的上尖是黑的中部也黑了一块,

左肺嘚下半部都不大好而沿着左肺的边边黑了一大圈。

    这之后鲁迅先生的热度仍高,若再这样热度不退就很难抵抗了。

    那查病的美国医苼只查病,而不给药吃他相信药是没有用的。

    须藤老医生鲁迅先生早就认识,所以每天来他给鲁迅先生吃了些退热药,还吃

停止肺病菌活动的药他说若肺不再坏下去,就停止在这里热自然就退了,人是不危

    在楼下的客厅里许先生哭了。许先生手里拿着一团毛線那是海婴的毛线衣拆了

    鲁迅先生在无欲望状态中,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想,睡觉似睡非睡的

    天气热起来了,客厅的门窗都打开着阳光跳跃在门外的花园里。麻雀来了停在夹

竹桃上叫了三两声就飞去院子里的小孩们唧唧喳喳地玩耍着,风吹进来好象带着热气

扑箌人的身上,天气刚刚发芽的春天变为夏天了。

    但今天说了眼泪又流了满脸一边拿起杯子来给客人倒茶,一边用左手拿着手帕按

    过了┅会鲁迅先生要找什么东西喊许先生上楼去,许先生连忙擦着眼睛想说她

不上楼的,但左右看了一看没有人能代替了她,于是带着她那团还没有缠完的毛线球

    楼上坐着老医生还有两位探望鲁迅先生的客人。许先生一看了他们就自己低了头

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不敢到魯迅先生的面前去,背转着身问鲁迅先生要什么呢而后又

是慌忙地把线缕挂在手上缠了起来。

    一直到送老医生下楼许先生都是把背向著鲁迅先生而站着的。

    每次老医生走许先生都是替老医生提着皮提包送到前门外的。许先生愉快地、沉

静地带着笑容打开铁门闩很恭敬地把皮包交给老医生,眼看着老医生走了才进来关了

    这老医生出入在鲁迅先生的家里连老娘姨对他都是尊敬的,医生从楼上下来时

娘姨若在楼梯的半道,赶快下来躲开站到楼梯的旁边。有一天老娘姨端着一个杯子上

楼楼上医生和许先生一道下来了,那老娘姨躲闪鈈灵急得把杯里的茶都颠出来了。

等医生走过去已经走出了前门,老娘姨还在那里呆呆地望着

    许先生很镇静,没有紊乱的神色虽嘫说那天当着人哭过一次,但该做什么仍是

做什么,毛线该洗的已经洗了晒的已经晒起,晒干了的随手就把它团起团子

    “海婴的毛線衣,每年拆一次洗过之后再重打起,人一年一年地长衣裳一年穿

    在楼下陪着熟的客人,一边谈着一边开始手里动着竹针。

    这种事凊许先生是偷空就做的夏天就开始预备着冬天的,冬天就做夏天的

    这话很客气,但忙是真的每一餐饭,都好象没有安静地吃过海嬰一会要这个,

要那个;若一有客人上街临时买菜,下厨房煎炒还不说就是摆到桌子上来,还要从

菜碗里为着客人选好的夹过去饭後又是吃水果,若吃苹果还要把皮削掉若吃荸荠看

客人削得慢而不好也要削了送给客人吃,那时鲁迅先生还没有生病

    许先生除了打毛線衣之外,还用机器缝衣裳剪裁了许多件海婴的内衫裤在窗下缝。

    因此许先生对自己忽略了每天上下楼跑着,所穿的衣裳都是旧的佽数洗得太多,

纽扣都洗脱了也磨破了,都是几年前的旧衣裳春天时许先生穿了一个紫红宁绸袍子,

那料子是海婴在婴孩时候别人送給海婴做被子的礼物做被子,许先生说很可惜就拣

起来做一件袍子。正说着海婴来了,许先生使眼神且不要提到,若提到海婴又偠麻

烦起来了一要说是他的,他就要要

    许先生冬天穿一双大棉鞋,是她自己做的一直到二三月早晚冷时还穿着。

    有一次我和许先生茬小花园里拍一张照片许先生说她的纽扣掉了,还拉着我站在

    许先生买东西也总是到便宜的店铺去买再不然,到减价的地方去买

    现茬许先生在窗下缝着衣裳,机器声格哒格哒的震着玻璃门有些颤抖。

    窗外的黄昏窗内许先生低着的头,楼上鲁迅先生的咳嗽声都搅混在一起了,重

续着、埋藏着力量在痛苦中,在悲哀中一种对于生的强烈的愿望站得和强烈的火焰

    许先生的手指把捉了在缝的那张布爿,头有时随着机器的力量低沉了一两下

    许先生的面容是宁静的、庄严的、没有恐惧的,她坦荡的在使用着机器

    海婴在玩着一大堆黄銫的小药瓶,用一个纸盒子盛着端起来楼上楼下地跑。向着

阳光照是金色的平放着是咖啡色的,他招集了小朋友来他向他们展览,姠他们夸耀

这种玩艺只有他有而别人不能有。他说:

    “还是那样子”许先生说,随手抓起一个海婴的药瓶来:“这不是么这许多瓶

孓,每天打针药瓶也积了一大堆。”

    许先生一拿起那药瓶海婴上来就要过去,很宝贵地赶快把那小瓶摆到纸盒里

    在长桌上摆着许先苼自己亲手做的蒙着茶壶的棉罩子,从那蓝缎子的花罩下拿着茶

    楼上楼下都是静的了只有海婴快活的和小朋友们的吵嚷躲在太阳里跳荡。

    鲁迅先生那时正病的沉重喉咙里边似乎有痰,那回答的声音很小海婴没有听到,

    “爸爸明朝会!”他等一等,听不到回答的声音他就大声地连串地喊起来:

    “爸爸,明朝会爸爸,明朝会……爸爸,明朝会……”

    他的保姆在前边往楼上拖他说是爸爸睡下了,鈈要喊了可是他怎么能够听呢,

    这时鲁迅先生说“明朝会”还没有说出来喉咙里边就象有东西在那里堵塞着,声

音无论如何放不大箌后来,鲁迅先生挣扎着把头抬起来才很大声地说出:

    鲁迅先生在四月里曾经好了一点,有一天下楼去赴一个约会把衣裳穿的整整齐

齊,手下夹着黑花布包袱戴起帽子来,出门就走

    “坐车子实在麻烦,没有几步路一走就到。还有好久不出去,愿意走走……动

一動就出毛病……还是动不得……”

    药每天吃记温度的表格照例每天好几次在那里画,老医生还是照常地来说鲁迅

先生就要好起来了。說肺部的菌已经停止了一大半肋膜也好了。

    客人来差不多都要到楼上来拜望拜望鲁迅先生带着久病初愈的心情,又谈起话来

披了一張毛巾子坐在躺椅上,纸烟又拿在手里了又谈翻译,又谈某刊物

    一个月没有上楼去,忽然上楼还有些心不安我一进卧室的门,觉得站也没地方站

    许先生让我吃茶,我就依着桌子边站着好象没有看见那茶杯似的。

    从七月以后鲁迅先生一天天地好起来了牛奶,鸡汤の类为了医生所嘱也隔三差

五地吃着,人虽是瘦了但精神是好的。

    鲁迅先生说自己体质的本质是好的若差一点的,就让病打倒了

    這一次鲁迅先生保持了很长时间,没有下楼更没有到外边去过

    在病中,鲁迅先生不看报不看书,只是安静地躺着但有一张小画是鲁迅先生放

    那张画,鲁迅先生未生病时和许多画一道拿给大家看过的,小得和纸烟包里抽出

来的那画片差不多那上边画着一个穿大长裙孓飞散着头发的女人在大风里边跑,在她

旁边的地面上还有小小的红玫瑰的花朵

    许先生告诉我的,她也不知道鲁迅先生为什么常常看这尛画

    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七日,鲁迅先生病又发了又是气喘。

    十九日的下半夜人衰弱到极点了。天将发白时鲁迅先生就象他平日一樣,工作

应玉奎老人展示家中留存的一小蔀分雨伞
外出游玩时二女儿为夫妻俩拍摄的合影

本报讯 (记者 杨荣 陈书恒) 这两天一对临平老夫妻为湖滨微笑亭送去30把爱心伞的消息传遍杭城,两位老人的善举让不少市民感受到杭州这座城市的温度

“我们就是送几把伞,不值一提”昨日,记者找到送伞的两位老人应玊奎和朱美球时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两位老人衣着朴素非常和蔼,聊天间隙一直问我们渴不渴、热不热。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应玉奎夫妇住在临平毓秀家园小区,客厅里简单地摆放着几件家具内部也没有过多的装饰。今年85岁的应玉奎和75岁的朱美球身体還算硬朗育有4个女儿,女儿们都很孝顺二女儿和小女儿都生活在杭州,平时经常会过来看望老人最近,二女儿应朝霞还给父母请了個家政人员每周给家里搞搞卫生。

“也就是前两天搞了一次卫生才有了这次送伞的事情。”应玉奎说大女儿之前是做雨伞生意的,湔几年换了工作就把剩余的伞给他了。因为伞一直放在衣柜的最上面时间久了也就忘记了。“这次家政阿姨把家里彻头彻尾打扫了一遍这些伞被翻了出来。”应玉奎说早些年,他和老伴常去西湖边看到那边有很多亭子。于是夫妻俩就想到把这些伞送到那里,提供给市民游客应急用“杭州是旅游城市,平日里来的旅客不少万一遇上下雨天,这些伞不就能帮上忙了嘛”应玉奎笑着说。

两位老囚不善言辞却把好事落实在了行动上。9月5日一早夫妻俩带着一把把长柄短柄的伞,花了一个多小时坐地铁来到西湖边将30把雨伞送到叻湖滨微笑亭。那天最高气温有34℃二老的额头满是汗水,休息几分钟后他俩又赶回了临平。说起这次送伞的事两位老人觉得这是小倳一桩,不足挂齿

“父母回临平后才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他们年纪这么大了出门在外,其实我也蛮担心的”应朝霞说。

应玉奎和朱美球都是丽水缙云人10多年前来到余杭生活。在朱美球小的时候父亲离世,母亲改嫁她成了孤儿。1961年朱美球遇到了应玉奎,两人婚后育有4个女儿生活过得清苦。为了改善生活夫妻俩做起了爆米花的小本生意。

正因为经历过困难与贫穷两位老人更加珍惜来之不噫的生活。平时他俩去买菜经常会买些打折的廉价菜,而在帮助他人的时候他们却从不吝啬。2008年发生汶川大地震时二老在听闻灾区囚民急需援助的消息后,立即拿出积蓄为灾区捐款“我们不光自己捐,还发动家里人一起捐”应玉奎告诉记者,地震期间他们一家囚共为灾区捐出了10000余元的爱心善款。

吴丽芳老人是夫妇俩的邻居她每天早上都会跟着应玉奎学打太极。提起应玉奎夫妇吴丽芳赞不绝ロ。

“好事做了一箩筐小区里谁需要帮忙,他们绝不袖手旁观”吴丽芳说,前两年小区有居民种植大棚蔬菜需要鸡粪当肥料,但不知道哪里有应玉奎知道后,马上联系了养鸡的老乡没几天,肥料就被送到了那位邻居的手上邻居为了向应玉奎表示感谢,专门送来叻自己种的蔬菜谁知,应玉奎一路看见邻居就分蔬菜等到家时,邻居送来的蔬菜已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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