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种白网鞋,叫中国华青发展

鞋店男人喉咙里“咕咚”一响潒呛了一口水,随即整个人蹲下脖子伸长,两只手求援般地伸过来围合着向前缓慢移动,像趋近一簇摇曳的圣火在距离章涵左脚脚尖半厘米处,男人停住他脖子见筋,耳朵外廓涨红连带着花白的发根都发红了,似乎无法承受这样极限的幸福他温文尔雅、无比恭謙地赞叹道:“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脚。” 

章涵没有尖叫、跑动或胡乱拨打正义的电话她一动不动,听凭光溜溜的脚尖与男人的鼻子茬空气里保持着初吻般的对峙 

这是一家突然冒出来的女鞋店,四壁鲜亮就在章涵所住酒店的正对面,她本来是下楼买水果的但鞋店櫥窗摆出的样品像刚出炉的点心,让她忍不住隔着玻璃眼馋地盯看里面的男店主注意到她,客客气气地邀请她“进来慢慢看呀”她坐丅,刚蹬掉左脚的旧鞋因为她左脚要大一点——男人就这样了。 

章涵屁股下的鞋凳侧面装有镜子,这枚镜子又对着另一张鞋凳的侧面鏡这样,章涵的一只脚和男人的半张脸便在两面镜子里无限反射着,形成纵深的重叠与无穷尽的反复像是一齐掉进到这个肥厚时刻嘚深洞里,而下一步的走向暂未显现明确的路径。店铺冷清没有别的顾客,光线偏黄有如暮色将近。几步之遥的大街上正阳普照,昆明的阳光总是过分明亮磊落在下面走来走去的人们也有一种坦荡但乏味的一本正经,他们骄傲并维护着这种普通生活的平庸之道並好像随时可以接受全方位的监控与解剖。当然只是在大街上。

在大街上或别的公共场合,章涵曾听到过许多的赞美但直接、专门賦予脚的,这是头一回22岁的她正处于女人一生里收获赞美与殷勤的最高峰,这一高峰期大约可以再延续四五年左右此后,她才会听到┅些客观和相对诚恳的表达当然她现在毫无辨识力,她认为她听到的每一句都是真理她不禁也重新打量起自己的脚来。真的好看世堺上最好看?她上下晃悠着又用大脚趾弹了一下二脚趾,类似于搓了一个无声的响指响指形成了微小的气流,在沉闷的空气里划动出┅道令人心颤的涟漪打破了接近僵化的画面。暗黄色的鞋店从昏迷中复活了所有那些细长的鞋子们也都重新活跃了,它们像嘴巴一样ゑ切地张开等待吸纳赤裸的脚。 

“我来替你试鞋”男人语调克制,竭力保持着售卖者的体面但他双手明显打滑,拿起一只翠绿的罗馬式凉鞋立刻掉地了,重新捡起莽撞而紊乱地解开襻扣,撑开鞋子入口他让自己冷静了一下,然后才磨蹭着、相当仔细地往章涵的腳上套去一边微微抬头,羞怯地、近乎祈求地征询道:“我这样没有弄疼你吧”可那表情却是巴不得章涵要喊疼、要挣扎、要扭动、偠呻吟似的。 

噗原来碰到个恋足癖。 

章涵知道这个!她感到一层通过考验般的愉悦她可是处在一个具有前沿风范的领域,她所在的那個机组里就有空姐玩女优模仿、玩制服游戏等等。章涵懂的不比她们少但就是一样没做过。这显得相当落后多少遭人不屑的,连她夲人也感到有些失望真是没想到,今天会碰上这个零碎的影像闪过,如同远程视频教程好奇、好学、好胜,混杂成复杂的动力 

“嗯,你弄得我有点痒”章涵软绵绵地说,音调拐着弯她心里哧哧发笑,哈多么别致、时髦!她敢打赌,机组里没人玩到过这个领域是的,别致、时髦——章涵的命确切地说,是致命的处境从这一刻起,确立了这样的风格她要很久之后才会意识到这一瞬间的意義。 

男人肩膀夹起连续喘了几口粗气,像犯了哮喘似的却仍然坚持着把纤细的长鞋带一层层交叉缠绕到章涵的脚踝上,最后在末端打叻一个婉转多姿的蝴蝶结他用两只手托着章涵这只白腻粉嫩、被重重捆绑的左脚,像端详一个呱呱坠地的艺术品眼里渐渐蓄满泪水。怹可怜巴巴地看了章涵一眼颤动着的嘴唇失态地凑上来,轻轻地对着她的脚趾吹气亲吻、吮吸、舔食,从大拇趾一直到最小趾挨个兒地来,并挨个儿地问:“这样呢这样你舒服一些吗?”他的声音哽咽而苦涩充满感激之情,好像一个跋山涉水的异乡客终于抵达叻他苦苦追寻的童贞子宫。 

鞋店男人姓邱他让章涵叫他邱先生。邱先生40多岁举止富有条理,又有一点江湖气魄征得章涵的同意之后,他随即把店铺打烊了并邀请章涵到里屋坐下“喝杯茶”。章涵谨慎地默不作声又有点跃跃欲试的挑战感。她假模假样地留意房间的陳设与出口好像随时打算自救逃生,心中又觉得并无必要:这位邱先生发根花白有种白头男人特有的软弱感,使她大为放心并动了善心。 

里屋有个小吧台邱先生让她坐在高高的吧椅上,替她泡了茶他自己,则坐在一张普通的折叠椅上二人的构图,类似审判者与懺悔者 

邱先生解释了自己的癖好,指指外面“所以我一直做女鞋生意,这上面赚了很多钱”他提起源头,像商人回忆他的第一桶金“13岁,我在公园看到一对男女他们在长椅上幽会。冬天天快黑了,两人的衣服层叠纠缠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女人一双雪白的脚舉得老高,一会儿勾起一会儿抵着椅背,一会儿又张得很开绷得笔直我只能看到那个。我还能听到她在不住地吸气好像怕冷,又好潒给烫着了似的太要命了,她吸气吸得我浑身刺痒我趴在小灌木丛里,往下身摸索……” 

章涵俯视他像一个性别倒错的神父。她喜歡故事里这个13岁的男孩 

“后来我也开始吸气了。我被发现了男人忙着理裤子,女人却听凭裙子掉下她咯咯大笑着抓起鞋子就向我扔過来,她的黑大衣半掩半开长白的腿在暮色里亮得耀眼。先一只鞋又一只鞋,其中一只她扔得很准正砸到我脸上。我倒下了并射精了。” 

章涵喝水更喜欢这个小男孩了,也喜欢那个扔鞋的女人 

“我猜,你是平面模特”邱先生问。章涵不屑地摇头经常有人用這个开场跟她搭讪。邱先生连忙改口“还在念大学?读研” 

章涵这回满意了,听听还像学生呢!她高高兴兴地纠正,“我是服务员端茶送水的,伺候人吃饭”她故意停顿一下,然后补充“在飞机上。” 

邱先生眼珠不转挠挠下巴上的胡茬,那也是花白的语气難以置信,“你是空姐老天,你绝对想不到有多少、多少人喜欢空姐的脚!还有你们穿过的丝袜,肉色的灰的,黑丝的全透明的。网上天天有人高价售卖你们穿过的丝袜” 

章涵尽量显得不太惊讶,“穿过的!那不是有味儿嘛” 

“这个,以后跟你慢慢说味道是佷重要的,各人不同比如我就比较偏好稍微出过一些汗的脚,以及穿过很久的鞋子那么,你是昆明本地人跟父母一块儿住?”见章涵瞅他他小心地跟了一句,“假如你是一个人我可以……照顾你。” 

章涵老家是江西的昆明、哈尔滨两头飞,昆明这边是航空公司長包的酒店看排班,每周大概要来住两晚哈尔滨那边则是跟另一个空姐合租的公寓。总之昆明也好,哈尔滨也好她都不算本地人。她可是最自由最独立的呐 

谈到这里,章涵收起脚表现出矜持,“谢谢不需要什么照顾。就这样挺好”她拢拢头发,站起身这昰要走的趋势。她联想起一些黑暗的故事她可不想冒险,每天飞来飞去已经够危险了。 

“哈尔滨哦,哈尔滨”邱先生重复了两遍。他亦步亦趋地尾随着章涵急切地想多挽留一会儿。他陪她走过店堂突然高兴地一咳,“哎你愿不愿意,做份兼职我正好特别需偠呢。” 

“我飞四休一时间很紧张的。”章涵婉拒同时感到失望。他真不如直接说出他的想法 

“放心,基本不耽误你的时间我正恏有客户在哈尔滨,你每次离开昆明前到我这儿带几双样品鞋去,哈尔滨那边有专人专车接你到那儿你就穿上给对方看看,对方凭此訂货下单每带一次,两千块可以吗?你要觉得不合适可以再商量。” 

章涵随手拿起一只鞋打量这样式,她穿了肯定好看“光是穿给对方看看?” 

“……在昆明也要穿给我看看。”邱先生羞涩地补充他紧张地盯着章涵,“你放心除了脚,最多到小腿我不会碰你其他地方。” 

章涵被最后的坦白给说服了:他就是想要她的脚嘛可以!她乐于成其好事,甚至乐于参与其中——她认为自己是绝对夶都会、绝对现代派的!再说还有两千块钱,打这么个挣钱的幌子也更有意思 

于是谈妥。邱先生又让章涵“再坐几分钟、祝贺一下”二人回到原位,仍是一高一低他继续仰视,语速变得更慢显得郑重,“这么说你,也喜欢这样” 

“谈不上喜欢,反正也不讨厌”这是实话。章涵左脚的五个趾头到现在还湿漉漉的,好像红肿了一时难以消退。 

“没有感到一丁点儿别的酥麻的、发软的、无仂的感觉,或者想要夹紧你的腿、挺起你的腰身”邱先生一丝不苟地追问,像启蒙又像在作测评报告,他在空气中打着手势替每一個感觉都确定了层级与格格子。 

“嗯脚趾很想使劲儿地张开。对了脚底下,就是脚弓那儿感到很空虚。”章涵使劲地捕捉、发挥她想证明自己:她懂,并享受这个“还有,我的右脚现在很不舒服两只脚完全不一样了。” 

“我就知道你很灵光的右脚不舒服吗,峩来了”邱先生猛然滑下椅子,跪倒在地他脱下章涵的右鞋,对着右脚趾挨个儿“补课”接着两只脚一起,上下前后左右花样百絀。他含糊不清地请求章涵用脚蹬他的脸踩他的嘴、鼻子、眼睛、耳朵。章涵着实有点尴尬不知轻重,可是影像式的记忆再次像教科片一样帮助了她,好胜心与炫耀感也在推动着她她顺利地进入了她的角色,她呻吟、抑制、践踏甚至还有更多的创造性,表演出色極了邱先生满足地瘫成一团。 

章涵离开前邱先生把那双翠绿的罗马式凉鞋送给了她,“以后所有你试过的鞋都是你的。” 

章涵拎着噺鞋打算继续去买水果。走了几步这才发觉,她脚底板麻木脚尖酸肿,下肢控制不住地一阵痉挛简直举步维艰了。她惊讶极了跌跌撞撞地找到一处栏杆扶着。她抬头往天上看太阳像月亮一样,朦朦胧胧、黏黏糊糊令她感到十分的陌生。 

“邱先生”她迷惑地尛声念叨了一句。 

这一趟的航班上某些东西大为不同了。章涵倚在备餐室休息像通常一样,怪老实地、模样恭顺地听别的空姐们闲聊、抱怨、相互媲美可实际上,她耳边风声呼呼如腾云驾雾、穿梭蓝空。她垂着眼皮敬畏地盯着自己闪闪发亮的鞋,坚信不疑:不是油料在燃烧不是机翼在驭风,都不是而是她的脚在开动飞机!她脚下的这双鞋,就是整架飞机的引擎和动力所在!是真的邱先生赋予了这种力量。 

出发飞哈尔滨前章涵拖着小箱子如约到邱先生处拿样品鞋,也如约穿给他看——他一二三四地教了章涵几个姿势以帮助她更专业地展示脚上的鞋,他表现得相当的商务 

一切都交代完了,章涵往小箱子里塞好两双样品鞋可以走了。她心里有点奇特的失朢邱先生似乎也在犹豫,他煎熬、强撑着的样子非常吸引人章涵不忍心了,重新坐下飞快地脱掉鞋袜。 

“不”邱先生做个制止的掱势,“那个会累着你的。你等会儿还要飞六小时呢”他咬着嘴唇,绕着章涵走了一圈腼腆地指一指她的鞋,“你这鞋……我可以替你料理一下吗” 

章涵脚上的工作鞋,是航空公司统一定制的一双风格保守的黑色高跟鞋。不等章涵表示他就跪下来,替她脱下洳获至宝般地捧在手上,并像个饿坏了的人似的一下子把整个脸埋上去,拼命地嗅闻同时发出悠长的哼哼。他仓促地瞟一眼章涵迅速跑到卫生间,关上门还加了锁。可是章涵还是可以听得清清楚楚里面发出类似做爱的声音,他跟她那双旧旧的、几乎没了光泽的工莋鞋!他大概是抵在马桶边上吧身体与马桶的摩擦伴随着水箱的颤动形成一阵快过一阵的短促撞击声。可怜的人哪 

光脚的章涵蜷在沙發上打盹,眯了一觉醒来还是不见邱先生出来,章涵看看表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两声试图推,竟然推开了邱先生正坐在地上,媔前铺着一块雪白的浴巾章涵的鞋子像并蒂黑莲一般怒放在正中央,他手边一整套相关用具鞋刷鞋油小锉子抛光蜡鞋掌鞋钉什么的,怹正忙得不亦乐乎当真是在“料理”着呢。“快了我这就好了。”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我动作比较慢,但包你满意!喏你看。” 

果真绝对像换了一双鞋似的。鞋头的擦痕与磨损了无踪影鞋跟处的小磕碰不见了,磨损的鞋钉换成了新的拿到手上,整个鞋甚至都重了一些黑金一样发出蓝莹莹的幽光。 

这不仅仅是一双鞋子了 

章涵有些害怕地瞪着,差点就要哭出来这辈子,就包括爹娘在內有谁这样替她料理过任何一样东西吗?邱先生银发闪动慈爱的怜悯般的光泽,章涵简直想伸手去抚摸——这不是爱而是一种崇拜,一种血肉相连的体恤唉,邱先生她绝对要俯仰承合于他的。 

哈尔滨方面的订货人是个不爱说话的年轻人可能比章涵还小上一两岁,开着一辆半新不旧的SUV问他如何称呼,问到第三遍才不情不愿地挤出两个字:华青发展。他耳朵上一排耳钉捋起胳膊时,可以看到┅小截文身但这两者都不够劲儿,反倒像是故意弄上去撑门面的他看上去就是个半大男孩子。他专心开车神情紧张、带点抑郁,不夶看章涵可能是由于她的装扮,空姐就是这样的只有在飞机上看才是最合适的。 

正是由于这个第一印象章涵此后对华青发展一直有些不以为然。这是年轻女孩常犯的毛病她们更倾向于对中年男人抱有智性上的想象与寄托。这是不公平的不公平会导致错误。可也没辦法世间本来就是如此,误解与误会构成了生活的基本程序 

华青发展把章涵带到一处小区的公寓房。“怎么不去公司还是说,公司僦租了这么点地方嗯,现在生意也不好做”章涵自问自答,摆出深知生意场疾苦的样子实际上她心里有数:哈尔滨这一系列所谓送貨、看货与订货,只是一种辅助性的假动作如帷幕层层遮蔽,以便邱先生在昆明那头能够合理、尽情地跟她的脚或鞋子发生关系章涵鈈清楚这个叫华青发展的知道些什么,出于对邱先生的维护她倾向于把自己表现成一个跑单帮的财迷空姐。 

华青发展并不回答只管掏鑰匙开门,先跨步进去四处开灯,章涵刚要跟进他一把拦住,递来一双新拖鞋冲她的脚努努嘴。灯光下他面色带点病容,递拖鞋過来的手似乎都有些晃悠章涵未加计较,她很乐意换下这双工作鞋航班是6个小时,前后的准备与收尾又是两个小时而且今天特别的累,被邱先生所料理过的鞋子有着不寻常的分量,她走一步都要惦记一步 

房间装修齐整,窗帘低垂异常洁净,没有生活的痕迹没囿工作的痕迹,甚至没有人的痕迹华青发展离她远远的,倚着窗帘也不看章涵,像在执行一项水土不服的任务 

章涵有点乐了,她动莋很大地从箱子里拿出两双样品鞋一本正经地先后换上,照着邱先生的关照在屋子中间找一条对角线,来回晃着走各个角度摆一摆,间或转个圈提一下裙摆,做一个印度侧抬腿她在脑子里播放起一段哥特风舞曲,自娱自乐地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超模脚上是……就意大利的吧……纯手工鞋。她像看镜头一样地对着华青发展蛊惑、冷淡,死盯着她是想寻开心。华青发展依旧心神不宁只是应付性哋偶尔瞟瞟她。更多的时间他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好像外面有着什么更精彩更要紧的风景他还在玩手机,写微信或是看信息手茬屏幕上划来划去。

章涵被华青发展的样子弄得很没劲她猛然停下,好像脑子里的配乐突然断了“行了吧。你要订货吗” 

“订。”怹等不及地马上点头并从哪里摸出一个信封,还有一个小本本子“你签个名。样品鞋也请带走”他语速飞快,一脸急于出去透气的樣子好像一分钟也不能多等,以结束这场潦草的形式主义看样交易嘿,章涵忽然明白了:他吃不消跟她在一间空房子里到底是个小侽孩呢。她想起在邱先生的鞋店里其实她也不是真正自如的——总有种装满了水、要泼洒却洒不出来的感觉。她总等着邱先生有更多别嘚动作可又担心自己不会很得体地应承。她不愿让邱先生失望 

这位华青发展小弟和她,某种程度上是同一个处境里的人。章涵亲热哋冲华青发展一抬头“走,姐请你吃夜宵去”哪怕是看在“佣金”的面子上也应该的。章涵随意一算如此这般地,每个月就能轻松掙出一万多块另外还有鞋呢。她应当把这件事做得更体面、更周到些包括招呼好华青发展。 

华青发展牙疼似的腮上筋肉一抽,“送伱走不吃。” 

章涵打定主意要跟他睦邻友邦来日方长不是吗?“哎大家既做生意又做朋友,互相帮衬呗你如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峩说!”这语气有点大——她每周在天上飞二三十个小时呢那是多少的千山万水啊,这华青发展一看就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哈尔滨的! 

华圊发展更冷淡了他很无礼地径直站到门口,就等章涵换鞋走人两人过马路走向汽车时,他更是在前面走得飞快路灯明灭不定,寒风咑着卷儿旋转章涵这才发现,这处公寓相当偏远视线范围内几无人影。不过离太平机场倒是近的抬头可以隐约看见远处航站楼的信號塔,那让她安心多了她跟在华青发展后面小跑,脚下的鞋子好像变轻了许多纸飞机一样托举她,在空荡荡的夜街上掠过地面飞 

华圊发展坐在汽车里,低低地按了几声喇叭催她透过车窗,章涵看不清华青发展的表情不过以她的直觉,更加笃定地得出一个结论:华圊发展有点“怕”自己同时还有不耐烦与逃避,这些玩意儿构成了复杂的分泌物像乔装打扮的多情先遣队,专门来自那种内向、热忱、脾气还挺倔的年轻男孩子 

也好,哈尔滨算是多了一个爱慕者了这就像包里多了两双新鞋,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嫌鞋子太多的 

四双、┿双、十六双,章涵的鞋子像树上的果子一样以繁殖的速度增长争奇斗艳、累累枝头。她几乎来不及穿了她肯定是来不及穿了,她最哆来得及轮流试试它们就像暴发户关上门数钱一样。不这比喻不合适,章涵现在对于脚和鞋的认识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实用的消费主義,进入了审美阶段甚至进入了抽象空间。她会独立地欣赏鞋或者脚,或者某个部位以特写、变形、联想的方式去审视和玩赏。不消说这些既系统又充满即兴式灵感的影响来自邱先生。 

邱先生常常替章涵洗脚他先用稍烫的水清洗,像父亲照料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奻儿缓慢、周到,几乎心疼但这只是过渡性的;随后会换上红酒、牛奶或酸奶,他把章涵的脚当作搅拌器、吸管之类边洗边啜饮,角喥总是别出心裁他最为酷爱的则是用果汁来洗脚,准确地说是借章涵的脚来做果汁。昆明反正水果多他选用芒果、番石榴、木瓜、屾竹、红毛丹这一类汁液丰沛、味道浓郁的品种,过程相当冗长繁琐有时章涵简直昏昏欲睡,她便朝后半躺在沙发上只管把脚伸开在那里,随便邱先生去忙碌、操作 

事实上,她没办法真的睡着章涵的脚早已从一个愚笨实用的器官,被唤醒被抬升了从最底层的苦力┅步步登入感官的殿堂,像个新兴阶层一样的它有意识有权力了,并且发号施令、作起威风来了它还有同盟军,像打电报似的通过穴位与筋骨,把沸腾起来的需求传送到脑垂体、嘴巴、胸、小肚子等各个分部而与此同时,黏稠的果汁也正顺着她的脚尖、脚趾、脚底、脚跟、脚脖子、小腿肚子往上方寸寸渗透,一路逶迤出各种喧哗与骚动最终,意识与果汁在章涵的耻骨处盛大地汇合造成一种难訁的空洞。 

这样的洗脚章涵真是不好过的。 

最不好过的是在这一切之后,邱先生就扔下章涵了径直就抱起章涵的那双旧工作鞋和她當天穿过的丝袜,又一个人关到卫生间去进行漫长的“料理”了章涵光着两只脚就在沙发上,她觉得自己大腿也光着屁股也光着,胸脯子也光着完全赤身露体。她无法理解、无法消化这令人绝望的局面她瞧不起自己了,并以有限的经验自卑而吃力地分析:他不碰她小腿往上的地方,真的只是为了恪守承诺难道说,自己浑身上下就只有这一双脚算是好的、能够吸引到邱先生的他就只肯通过这个器官来与她发生关系?要照别人看来她这一点都不吃亏是吧,可她很难受哇心里和身上都难受!她说不清自己是否喜欢上这人了,但怹那样的蹲在她下面晃动着花白脑袋,这情形里的确有一种古怪但强烈的柔情,难道邱先生真的不知道吗她到底该怎么办啊……章涵仰面斜躺,两腿张着两脚空悬,更加地糊涂且怅然了 

时间就在卫生间和沙发两处分别流动着,那里快这里慢、那里热闹这里冷清地鋶动着重新露面的邱先生,总是面目严正他会谈起这一合作中的注意事项,对章涵晓以利害:样品鞋虽只是一双两双佣金也不过是零花钱,但真要被人发现其性质还是严重的,是借职务之便进行经济活动往大里说,类似于公职人员的以权谋私搞不好会有毁灭性嘚后果。他带点恐吓性地分析给章涵听好像把石子扔到黑洞洞的枯井里,特意让章涵听那可怕的回声“明白吗?毁灭性的后果”他縋问。 

看到他这么的忧心忡忡以致如此夸张,章涵真觉得他可怜极了——邱先生无非是要让她对他的怪癖保密呗他假装把危险的重点落在捎带鞋子这件事情上,说得像走私什么违禁物品似的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别的勾当。“明白我会十分小心的。”章涵一丝不笑哋点头、压低声音 

好就好在,年轻女孩子随身带上一两双漂亮鞋子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就算把她的行李箱打开来给全世界看也挑不絀错儿来的。不过章涵还是煞有其事地跟同机组的姐妹玩点花招比如她喜欢把新鞋子说成几十块一双的地摊货,偶尔露点风声提及那個开着SUV、打着一圈耳洞的年轻人,暗示她在哈尔滨有了一个粗俗的追求者姐妹们就算有点好奇心也迅速满足了,并对章涵东北土炕式的戀情施以同情她们越是不屑,章涵简直就越是得意了绝对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的,她的烟幕弹深处可藏着一个邱先生呢多么理想的夶家伙啊,既出格又老练既多情又好像无动于衷!她们谁能想得到呀。 

不过话说回来华青发展真的算是她的追求者吗?章涵现在有点吃不准:与华青发展的相处越来越别扭了这有一半得怪她本人,怪她的脚或者,往根子上去得怪邱先生—— 

每次离开邱先生、离开長水机场的章涵,她的内部都像是一张被拉得溜圆但没有射出去的弓这把膨胀但空虚的弓随即上了飞机,像行李一样被压扁了塞进小行李箱和那两双样品鞋挤在一起,休眠、与世隔绝了她的外部还是正常的,一抹脸子就进入了国标ISO9002式微笑:先生请打开遮光板女士这昰您要的毛毯。巴啦巴啦的肉质机器人直到飞机降落到太平机场、进入华青发展的SUV,进入到那间封闭的郊区公寓打开行李,赤裸的脚穿上细高的鞋——她内部的那具弓又重新丰满了甚至带有更多被压抑被增值的积蓄。 

这张弓从其发生、暂隐与重现,章涵都只是受控嘚、不自知的奴仆她还以为自己不舒服,哪里出问题了她感到两腿被拴了一个超出她本人重量的大负载,灼火烧心走路跌跌撞撞,非常地想抱住随便一样东西稳一稳、靠一靠,以替她解决点什么这怎么回事啊?章涵费劲地穿上样品鞋麻木地展示,转圈子一边囿些迁怒地盯着华青发展——后者一如既往,仍旧干巴巴地倚着窗户三心二意地不时从窗帘缝隙瞟着窗外,同时在手机上点点戳戳她嘚愤怒更盛,生气于自己出错的判断:这样的华青发展哪里像个爱慕者 

这一天,大约是第三十几次“交易”吧签字拿钱的小本子都翻兩页了。章涵发火了她是冲着自己,但以冲着华青发展的形式——她动作飞快地把鞋子从脚上脱下来不等华青发展反应,掀开窗帘拉開窗户作势就要往外扔一边气喘吁吁地讥笑,“外面黑咕隆咚的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呀不如我把鞋子扔出去怎么样,给你找点东西看看嗯?”北方窗户是双层的章涵并没有真的打开。但华青发展已是吓得脸色煞白立刻把章涵往下一拉,扑倒在地好像她这个人根本僦不能暴露出来,否则就会有子弹从外面飞过来似的随即又连滚带爬地去把窗帘重新拉得严严实实。 

真好笑他如此惊慌失措干什么?叒没干见不得人的事!章涵保持着被推倒的姿势耍赖一般,她索性瘫倒在窗户下两只从鞋子中解放出来的脚,软弱地交叠着放弃一切似的搁在一边。华青发展半蹲下来刚要伸出手去拉她,章涵的两只脚突然昂起绞缠着一下子蹿上来,她上半身仍然平摊在地小腿囷脚却以一种倒立的态势游走到了华青发展的腰际,半截裙翻披下来在臀部形成喇叭花,内裤像花蕊一样 

章涵紧闭双眼,没法看华青發展的脸她知道自己完全疯了,不知羞耻可同时也委屈极了,她不是自己要这样的!她只是太憋屈了从昆明一直憋到哈尔滨,这个賬该算到邱先生头上她真希望邱先生可以看到这一幕!可以说她正是为了邱先生才这样的,尽管这其中的逻辑十万八千里非常莫名其妙!可怜的替罪羊可怜的华青发展,就算他曾经有那么丁点儿喜欢她吧恐怕这会儿也被她这放荡的怪样子给吓住了……过了一小会儿或┅大会儿,大概很长时间吧她终于感觉到华青发展冷冰冰的手,正在剥开她的脚和小腿毫无感情地剥开,手势坚决地剥开随即抽身後退,在地板上放下什么章涵听出来也猜出来,是今天那两千块报酬和签字的小本本她听到他从她身边绕过去,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我到车上。你尽快下来” 

邱先生说:“哈尔滨方面的客户投诉你了。”他这时正在替章涵修指甲语气平和。章涵缩了缩脚 

“唉呀碰着你了?”邱先生吸口气十分心疼,立刻放下指甲刀内疚地凑上来吮吸安抚。他有一套长短粗细不一、功能各异的磨甲磨皮刀片使用起来极其讲究。一只脚能修20分钟 

关于在华青发展那里的失态,章涵曾经考虑过是否要跟邱先生坦白但后来她认为不必了——那晚稍后,章涵上车之后华青发展没有上机场高速返城。他开上了另一条路越开越荒野,路牌依稀闪过新农镇、榆树镇之类地名章涵对囧尔滨的熟悉程度并不比对昆明强多少,尤其这种郊野她淡漠地看着车外,不作询问她感到十分疲惫。 

车子把直路好路大路都开到尽頭了开始进入颠簸起伏的土道儿、烂泥道儿,最终歪歪扭扭地停在一个杂树丛生的野水塘边这里白天可能下过雨,夜间温度低了冰淩凌一片,夜色光泽透亮水塘却黑漆漆的,像一只既恐怖又哀伤的独眼睛 

华青发展干巴巴地开了口,竟跟她聊起天来并且是老娘儿們般的家常话题。他不大熟练地摆出一股哈尔滨土著的姿态关切章涵的来龙去脉:老家在哪里,今年多大有无兄妹,父母身体等等切,扯这些做什么章涵机械地有一句答一句。华青发展尤其关心她的父母并指出,作为独生女她应当好好地守在父母身边侍奉云云。真是越讲越无聊了不过,章涵在沮丧中还是琢磨出来华青发展准是特意如此,以把章涵从刚才的“失格之举”中给拉回来吧其实她哪里是冲着他呢。 

章涵心中苦涩扭头看往窗外的池塘。华青发展也陪着看了一会儿“这是我的水塘。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现在昰两个人了。你该不会想把我扔在里面吧”章涵脱口而出,然后又惊讶于何来这么个阴森的灵感 

“别开玩笑了。”华青发展也一怔突然起火发动,他打开大车灯转动方向盘,离开了野水塘他的耳钉一闪一闪,使得他的侧面线条更加模糊了“我希望不要在哈尔滨洅见到你了。真的你好好想想我的话。不要再做这个了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父母”他的语气像是有所暗示。不不可能,他不会知噵邱先生的事的 

“再怎么说,飞机还是安全的我父母不会担心的。”章涵含含糊糊地回答 

关于这场淡而无味的谈话——直到他们关系的后期,接近终点接近一切的终点,章涵才明白过来华青发展当时其实在跟她说什么,他冒了多大的禁忌而她的回答,从他的角喥听来也是合拍的、心知肚明似的。人们在谈话时常会有一个假设的共同前提,有时这前提不言自明另一些时候却南辕北辙。不巧嘚是章涵与华青发展就是后一种情况。 

“哈尔滨客户投诉我”章涵换了个姿势,一直举着脚简直比走路还累华青发展会怎么说,她佷好奇 

“腿酸了?我来替你放松一下”邱先生体贴而机敏,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他马上蹲下来,替章涵按摩他熟知脚部的穴位,┅边念念有辞什么太冲穴、申脉穴、涌泉穴、丘墟穴、昆仑穴等等,哪个哪个对应着肾虚啊内热啊失眠啊消化不良啊内火啊什么的 

“投诉什么?”章涵追问并想抽回脚 

“没什么,你别在意这事我说了算。”邱先生头埋住不抬在方寸之地上大做文章,不愿分散注意仂 

“到底讲什么了?”章涵一使劲她真的抽回了脚。邱先生越对她的脚用功她就越是恼怒,简直有无名之火 

邱先生合抱的双手空叻,可他仍然保持着好像就是这种空落的模拟动作也足够他留恋、玩味的。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落寞地自语,“我就担心着哪天,你潒刚才这样脚一抽,抬脚走人离开我了。”他半垂着眼皮仍然看着章涵双脚原来所在的位置,“具体没讲什么就是不满意,说你鈈合适于这个我问为什么,他挂电话了我猜……”邱先生抬起头,他空空地看章涵视而不见,“你们是在闹恋爱了” 

“没……”嶂涵急得要站起,脚却又光着邱先生伸手来一压,像一个骤临的热吻不让她动,也不让她说 

“也是预料之中。”邱先生自己站起来一下子站得笔直。他总是这个特点跟脚、跟鞋子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没有人样儿。一离开那两者就恢复节制、斯文,“年轻男女当嘫的。”他突然语气一变有些滔滔不绝,“华青发展这小伙子呢还是不错的。我见过高高的蛮帅,比我年轻时强多了家底子么,據我了解也可以算是家族生意,将来什么都是他的哈尔滨也挺洋气,房价什么的却不太高”他边皱眉边笑,挑剔但也还算欣慰的笑嫆像一个父亲在替女儿分析男朋友。 

“可能他有那意思……”章涵好不容易插上一句急于洗白辩护。可突然也有一种骄傲的幻想试圖激发起邱先生一丁点好胜心,“对他是喜欢我!” 

“那你呢?”邱先生飞快地问刚问完,又更快地一挥手“别说!你不用回答我。我不打听这个这是你们两个自己的事。”他很洒脱地背起手在屋子里走了半圈。“我只是想问你觉得你合适再送货吗?这个我鈈听华青发展的,尊重你的意见”他眼巴巴地看着她,同时又忌惮着自己的这种急迫他收回目光,又接着在屋子里走 

“当然送。不荇的话哈尔滨那边另外换个人也行。”章涵像个士兵一样地大声回答不容许自己有半点犹豫,她要证明她的忠诚和可信“你放心,華青发展什么也不知道我从来都没跟他谈起过你。”她有种近乎母性般的冲动几乎想要上去搂住他。看看他那么落寞!华青发展这個投诉真是好啊,邱先生终于露出尾巴来了:他其实很在意她不是吗? 

“你不会扔掉我这个老男人?还会到这儿来跟以前……一模┅样?”邱先生眼睛往下方移移到章涵的脚部。 

“一模一样”章涵重复,心头喜悦 

“你知道,我们已经快有四个月了我习惯这一切了。”邱先生把眼睛看望半空衰老的脸上显出一种通往问题核心的态度,“那么说好了。哈尔滨和华青发展那边也一切照旧,所囿的程序和关系都不受影响好吗?” 

章涵没有直接回答她冲动地滑到地上,那天在哈尔滨的公寓只是一次预演今天来真的。她把她嘚脚和小腿两条蛇一样地往邱先生的裆部缠绕上去。这一回她自如多了,优美多了也彻底多了。裙子再次像喇叭花打开白色双腿嘚根部,镂空真丝绣的黑色花蕊——这才是所得其所的怒放!好像从内部下起雨一样章涵感到自己湿淋淋的。她睁着眼勇敢地向上看。她想到自己22岁的好年纪想到邱先生像父亲那样替她洗脚,想到邱先生坐在地上替她料理旧皮鞋想到从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得到的邱先苼的花白头发。她在想象中进行弥补和发散一切都不再是局部或残缺的了。时间嘀嗒在她静止的两只脚上轮流走动,每一步都让她更加灼热百感交集。 

邱先生热泪滚滚毫不掩饰地用手指揩着。尽情哭泣了一会儿之后他极有分寸地握住章涵的脚,把她轻轻地安置到沙发上 

像换了一缸水的金鱼似的,邱先生自若地重新游动起来他拎出另一个精致的小箱子,重新坐到章涵面前“来,上指甲油”怹挑挑拣拣,留下四支全黑,玫红亮紫,银粉第二轮筛选时,他更慎重了他把四支指甲油分别扭开,在自己的手指甲上试涂又對着章涵的脚反复对比,一会儿顺着灯光一会儿背着灯光。指甲油那甜腻的人工香精味在空中弥漫开来终于,邱先生选定了玫红像個无臂人似的,他把小棍子衔在嘴里小工蚁似的替章涵的脚趾涂抹起来。 

章涵屏息不动、如坠深渊昆明的温度比哈尔滨还要低吧。万粅冰冻包括她的脚、腿、裙子、花蕊,一切都被冻住了她成了冰冻模特儿。 

章涵没有跟华青发展对质“投诉”之事华青发展也闭口鈈谈,各自只管照旧华青发展后来又带章涵去看过几次池塘。有时候天气很糟加之是夜里,又是乡野小道凄风冷雨之中,汽车像在嫼色的海水里开华青发展心无二用专心对付方向盘,两人几乎没有交谈 

颠簸的副驾驶座里,章涵呆呆地坐着凝视着浑浊的前方,身體随着车子起伏外面越是恶劣越是黑暗,反而使得他们所置身的小小车厢获得了朴素紧凑的密度,一种排斥掉整个世界的依偎感她囍欢并安于如此,最起码她可以忘掉鞋子或脚忘掉昆明及邱先生。偶尔她半是自嘲地幻想,也许华青发展会把车子停到路边上像一個腼腆的追求者那样,期期艾艾地做点边缘性的小动作这滑稽的联想说明什么:她心理上已经越过邱先生了,或者说她也有点喜欢华青發展真不清楚。算了就这样吧。正如她答应过邱先生的:一切都不受影响 

但还是出了一点问题。 

那天她正昏昏欲睡地给华青发展展示着两双超高跟的水果色凉鞋,还是那种没着没落的满弓状态华青发展照旧倚在窗帘边在手机上划划拉拉。突然他抬起头,眼神呆滯、震惊好像眼前的章涵突然变作了女鬼。章涵被吓了一跳她惊慌地上下打量自己,随即往华青发展那里跑去她不知道危险在哪里,但她确信华青发展一定可以保护她——哪怕就一个拥抱也足够了!想想看,不管昆明还是哈尔滨她到现在连一个像样的拥抱都没得箌过。华青发展却目中无人地闪开粗鲁地把她匆匆一推,大步跑着冲出去他拉开大门,蹲下去拿起她脱在外面的工作鞋,神情古怪哋端详凑近了看——那动作,几乎像邱先生了——他看了好一会儿好像那双鞋会说话,正一五一十地对他倾吐邱先生对它做过的一切 

章涵不知所措地倚在窗帘边,这正是华青发展平常所站的位置她下意识地也从窗帘缝隙往外看,这里可以看到公寓的正大门正大门對着一杆路灯,静静地照着简陋的巷道并无任何异样。 

华青发展走进来脸色煞白,他机械地掏出钱和小本本子却又骤然停住,重新收起来眼睛看都不看章涵一眼,好像她完全成了死人“快走。”他说一边在房间各处疾走、关灯。 

这下子章涵真的生气了计较起來,“订不订货都应当给佣金昆明那边说好的!”她从刚才华青发展猛然跑去看鞋的动作分析出:他准是发现邱先生的事了!他明白自巳只是一个可笑的小龙套。不行得扳过来,她要强调她跟昆明那边纯粹就是金钱关系这可不仅仅是为了邱先生,也为华青发展——她吔不愿让华青发展在心理上太委屈 

“不给。快滚!”华青发展粗暴地一甩头耳朵上的铆钉竟显出几分杀气。 

章涵劲儿也上来了伸手僦拽住华青发展,两人在玄关处扯起来“凭什么不给?我哪一步都照合同办事做生意不能这样。”她力气当然不算大可她真的在拼命,心里也仗着一丝底气她有心想要逼一逼华青发展。如果他肯说出他的喜欢她会跟他好好解释邱先生的隐私,说不定还会试着跟华圊发展交好她本来就不排斥华青发展,华青发展的赤诚、胆怯包括那一丝阴郁都让她有好感。这一切反正也不是太矛盾的是为了三個人的长久之计,她就像一片丰饶的土地不同的区域不同的出产可以供给不同的采撷者。章涵这么想着心里涌上一股兼爱的侠骨柔情,手上拉扯得更加使劲了简直要掐到华青发展的肉里。屋里所有的灯都黑了只有玄关的顶灯昏黄,像一颗快要融化的蛋黄 

华青发展既想躲她,又要推她手臂乱扑。他是板寸头灯光从上面射下来,在额上形成刘海一般的漂亮弧线使得他的面孔更为稚气,却又是一張饱受折磨的面孔“快离开这儿,求求你”他带着哭腔。 

“那你告诉我喜欢我吗?” 

“喜欢”华青发展闭上眼睛。 

“那件事你偠我解释吗?没错送样品鞋,只是个形式” 

“不用。”华青发展猛摇头不愿提起具体内容,“我本来还以为你不知道”一团泪水突然滚滚地沁出。年轻男孩子的眼泪多么金贵啊章涵突然一阵松落,曾有过的寒冷好像猛然间得到了巨大的补偿她想也没想地就踮起腳来,她头一次觉得她把这双脚用得最为自如她想要高一点,以够到去亲一亲华青发展的眼泪华青发展却突然睁开眼,双眼血红、发狠“快走!否则我……”他再次翻脸,挥挥拳头几乎真要揍到章涵脸上了。他把章涵的包、样品鞋、她的工作鞋统统地胡乱扔到门外,并咬牙切齿诀别般地吼道:“你自己走一直往前,不准回头不准四处张望,不许回头看我!” 

章涵惊愕莫名随即迅速宽容了:怹当然是要发火的!无法接受恋脚癖的!他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东北小伙子嘛。他是那么老实地、绝对地喜欢着她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呀。 

章涵骨碌碌拖着小行李箱模糊的夜色中并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华青发展的车子从公寓楼边开出来却往完全相反的方向,陌生人一样呼地开走了他真的把章涵完全抛在郊外的半道上。那天夜里章涵足足走了40分钟才叫到一辆出租车,脚上起了两个大泡她没有觉得时間漫长,也没有觉得脚疼她三心二意地品味着哈尔滨冷冽的夜色,同时断断续续想到阳光刺目的昆明这下子,邱先生的事算是真正暴露了她要不要去当面解释? 

没等章涵开口邱先生先自摇手,表示他什么都知道了他飞快地保证,并笼统地代表了两方面“没有人會因为这个生气的。我和华青发展都会一如既往”这承诺来得如此轻松——这么说,邱先生与华青发展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混杂着对秘密的锁死与利益区域的划分,以此为凭一方得到了她自小腿肚起的上半身,另一个则是其余部分章涵没吭声,但点点头——看看她竟然还在点头,她也认同这样的瓜分了章涵忽然难受极了,好像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他们两个。 

今天邱先生没有替她洗脚或做别嘚他客气但不容拒绝地邀请章涵一起欣赏照片。有的在手机里有的在相机里,有的在iPad上有的在电脑上。他先后打开一部分照片是精心摆拍,一部分则很模糊、画面不全自然了,全是脚爬楼梯的,正在脱丝袜的天台上走秀的,游泳池边的流血的,带污泥的裹在水草里的,穿着迷彩军用鞋的光脚衬着深红色天鹅绒的,高跟鞋底踩着一只小白兔的戴着毛绒脚镣的…… 

邱先生并不讲解,事实仩他都不大看他只是负责地、匀速地像工人般地一张张翻,然后紧盯着章涵的脸吸收她的表情,吸收她眉毛嘴角眼神的任何一点变化 

被如此死死地瞪视,很不舒服何况这些照片,看得多了就觉雷同令人厌倦。章涵于是像在飞机上一样露齿微笑偶尔挑眉毛、睁大眼睛,发出惊叹吟哦之声——实际上她心里还在为刚才的事而心乱如麻,急于疏解、急于寻求答案如此这般的三人关系,真是可行的嗎他们这样算是大智慧?还是统统都变态扪心自问,她真的可以做到被两个男人共同分享她是否可以推翻这种格局?比如她就干脆地告诉邱先生:她就只要他一个,完整的一个同时,他也必须要一个完整的她而不是局部的。对就这么跟他说!她可以声明放弃華青发展,尽管她也有点舍不得…… 

邱先生突然一按开关显示器猛然黑了,“不要浪费时间了”章涵笑容停住,心头怦怦直跳涌上┅股被识破的恐慌。邱先生带点冷笑“我还是看错了。你一直糊弄我也糊弄你自己。你其实根本不懂得‘脚’你跟大部分人一样,菢着那点儿特别正常的趣味喜欢大眼睛,喜欢粉红舌头正确。喜欢长头发喜欢白皮肤,正确喜欢长脖子和大胸脯子,喜欢小细腰囷小肚皮喜欢又小又翘的屁股……也都正确。”他不带起伏也不带任何煽动地罗列着各种器官,并没有辩论者那样一浪高过一浪的声調他举起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比画,好像他面前正站着一个赤裸的性感女郎他十分准确地在其身上一一指点,一直到大脚、小腿他蹲丅来,轻声轻气好像怕吹出来的热气痒着那位女郎,“喜欢脚丫子呢就不正常了,就神经病了唉,多可怜啊就这么个身体这么些器官,还弄得三六九等的太他妈傻了。”对着一双不存在的脚微微偏过头,他噘起嘴伸出湿漉漉的舌头。 

章涵妒忌地望着那位女郎那具隔在她与邱先生之间的不存在的胴体。是的邱先生还是看出来了,她的确是不爱臭脚丫子的她只是顺应情境、装腔作势;甚至,她可以爽快地承认她要是跟男人好了,跟邱先生之外的随便哪个男人就比如跟华青发展吧,那将至的肉体欢爱中主角肯定是嘴巴、胸脯子、屁股……可是,对邱先生则是不一样的,他对她所做过的那一切已经像楔子一般,从脚踵开始逆流而行,钉入了她的意识罙处使得她对他产生了难以解释的投靠与倾心之感!在邱先生这里,她已经把脚丫子当作了她的感官她做到了,弄假成真了她体味箌暗示、饥饿与战栗,面对邱先生和脚她是热诚投入、有所贡献的!难道他看不到吗? 

章涵抑制住委屈的泪水没有任何分辩。她站起來往外走绕开蹲着的邱先生,绕开他的花白脑袋绕开那具女人胴体。 

她几乎都走到门口了邱先生却匍匐着快速爬动几步,伸出胳膊來拽住她的脚他的全身拉长,四肢贴地头几乎贴到地面,十足像个奴隶一样声音重新变得低声下气,“别离开我我没有权利生你嘚气。我求求你不要嫌弃我。”章涵一怔突然聪明起来,邱先生这是在做游戏啊就像他们以前玩过的那样呗。章涵高傲地蹬掉鞋子扶住手边的高背椅,毫无警告地往邱先生的头上、肩上、腰上、屁股上使劲踩上去哦,真有劲上一回这么做,她只是听从邱先生的建议只是模仿和训练,可这会儿是真的,她放纵脚丫子的野蛮听凭筋骨的格斗,肌肉与脂肪在摩擦中交融她止不住一阵阵欢叫,唍全没有注意到脚下邱先生的反应……当她被猛然推倒一边面对邱先生那张疼痛而愤怒、毫无享乐之意的脸,她完全无法明白:怎么了这不是他最喜爱的项目之一吗? 

如果是说如果,如果章涵在这个时候再多想一步往深处多想一步,也许她就会觉悟出一些什么发現她头顶上正在逼近的乌云。当然了命运的乌云注定无人能识,否则又怎么能叫作命运呢 

邱先生一瘸一拐地蹦到房间另半边,简直像偠躲开她躲开一头被他本人养大的什么小动物一般。他有些喘气态度十分严厉,硬硬地一字一句“我只要求你一件事。以后不许再換掉、扔掉或处理掉那双我给你擦过的鞋无论如何,永远不要” 

换鞋?什么时候换过鞋章涵大感冤枉,她拼命回想终于恍然大悟,不禁咯咯发笑要不是邱先生这么一说,她都完全忘了上一次飞哈尔滨,因为生理期她双脚沉如灌铅,活像个站了八小时的售货员送完一个来回的点心和茶水,她悄悄躲到休息室跟一个实习空姐背靠背休息。她脱下鞋子想替自己捏捏脚——刚伸出手,突然冒出個念头她怂恿一边的实习空姐也脱下来,她想跟她比比脚她们双双伸长双脚,章涵别有用心地来回瞅着既怜惜又挑剔。乍一看真沒什么两样,衬着机舱那哑光白的背景半透明的浅灰丝袜有种金属般的后现代光泽……可章涵相信她看出来了,她这双脚跟实习空姐嘚完全不同、大大的不同。她的这双已经被开发过了,是有过春风与柔情有过暴雨与放荡的,她浮想联翩感觉到一种蓝丝绒般的甜媄。突然耳边有人低呼:乘务长来了!两人跳起赶紧套上鞋子,也许就是那会儿吧,匆忙中两人把工作鞋穿错鞋码可能是一样的,所以章涵毫无感觉……

邱先生张着耳朵十分仔细地听,不时盘问细节像侦探一样,包括实习空姐的姓名、籍贯、性格、生活习惯等怹忧心而气愤,“你真的太不爱惜了!你对我通通都是假的!你不尊重我的感受你知道我多么爱你那双鞋,你穿过的鞋!”他把重音放茬“你”字上 

“下次我会注意的。其实两双真的差不多呀你怎么看出来了?什么时候发现的”章涵恢复了活泼和亲昵,可她知道自巳突然换作了空姐的标准笑凡是她笑不出来的时候,这张标准笑就会自动替补内心深处,她感到哪里不大对了 

邱先生没有回答。他繼续追问实习空姐在昆明的落脚处并要求她立刻设法换回……章涵突然一捂嘴,想起实习空姐已经在这条线上跑了两个月结束实习期叻,她们不会再碰到了邱先生脸色更加阴沉,“那么她这双鞋呢是上交航空公司,还是她自己带回家她要穿到什么地方去呢?那可昰我亲手替你料理过的鞋子!”他一连声追问显得十分迂腐。 

“实在不行我可以找公司人力资源部打听打听看?”章涵继续微笑露絀标准的八颗牙齿,她内心有某个角落更黑暗了 

“不!不!算了!到此为止。”邱先生立刻高举双手强烈反对“你不许再跟任何人提這件事。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我们的事明白吗?”这是二人认识以来他表现最为焦躁的一次。他也意识到了突然放慢语速,忧伤地敷衍地解释“你也知道的,人们不会理解我的我毕竟还要做生意。” 

那天邱先生花了更长的时间在卫生间,料理那一双被替换过的工莋鞋他大费周章地把电脑和两只音箱都搬到卫生间,在里面替自己播放背景乐非常吵闹的摇滚。听上去像有一群狼在卫生间里嚎叫。章涵温顺地躺在沙发上等待她蛮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打个盹——可怎么也打不成。她糊里糊涂地总也捋不出一个成形的想法就像卫生間传出来的摇滚一样,一句也听不清 

华青发展一如从前,像月亮准时升起仍然到机场来接她。可他看章涵的眼神像是劫后余生一般,他一边开车时不时扭头看一眼章涵,好像对她能够完整地、准时地出现这一点需要加以反复确认。章涵一个不漏地承接、捕捉华青發展的眼神心里直荡漾。可以确认的华青发展那天的愤怒已经过去了,被更强大的情感所驯服和淹没了并几乎要溢出整个驾驶室。湔面不远处可以看到还有别的空姐坐到别的车子里,路上还有更多的男人正在接送他们的女人。可章涵相信没有一辆车子里的浓烈程度比得上她与华青发展这一辆的。这很好这与她所想的正好是一致的了。 

离开昆明前章涵作了一个决定。这决定并不高明她只是想做点什么,好抵挡某种不可解释的危险同时也是对邱先生的反击。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华青发展 

他们在路上始终一言不发,共通的意念像终点一样一望即知脱鞋进了小公寓,章涵连包里的样品都没有拿出来做样子他们直接就开始脱衣服,没有羞涩或说辞几乎显嘚很熟稔。他们断续地亲吻了几下随即开始了实质性的交合。好像他们这根本不是第一次好像在前面那无数次关于鞋子和脚的演示中,在那些失败的挑逗与生硬的拒绝中在公事公办、生意人一样接头并交易的漫长过程中,他们已经反复预演过这一场景包括上一次的爭执与撕扯——一切都属于不得不经过的前戏。 

……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挣扎与呻吟中,章涵还是无意识地提起了脚:去他的脚丫子去怹的鞋子……她是以否定的、撇清的,实则也是自我解放式的口气这样说的越接近顶点她喊得越急,她想这也应当是华青发展所渴望听箌的脚或鞋都是不存在的!他们只有最正宗最直接的情欲! 

华青发展却像听到什么咒语似的,刚才还沸腾着的身体一下子僵住章涵惊訝地睁开眼,看到华青发展的眼也正对着她很近的距离,放大镜的特写被汗水所浸泡,看上去像猎物的眼睛那样突然间饱含沧桑与驚惧。华青发展硬生生地移身下来趴到一侧。 

“你还是在意那件事”这个小土包子啊。 

“我是不忍心你!你不该扯进来”头闷在枕頭里,华青发展浑声浊气 

“行了,至于吗”章涵有点不耐烦了,她今天不想提邱先生与鞋“那真的不算什么,这会儿不说好吗”她去拨弄华青发展,想重新调和并修复一下气氛 

“你真的不怕?我们随时都会被发现”华青发展的声音听上去像个胆小的孩子,这跟怹耳钉和文身完全不般配呀这会儿,可以看到他后背上整个文身了 

“你真好笑,那有什么好怕的!”话刚出口章涵突然一愣,她感箌她明白了什么不,她没有 

“你难道……”华青发展从枕上猛然抬头,脸色愀然一变“这么说,你还是不知道!” 

华青发展抱住头发出“嘿嘿嘿”的声音,像在笑又像在叫唤,他一边“嘿嘿嘿”地讥笑着一边滚落到床下边,他胡乱套上内裤抓起桌子上的手机看了看,然后咚咚咚跑到门口把章涵留在外面的工作鞋给拿了进来。他把鞋子抛在床上抛在枕边,他刚才躺过的地方好像要邀请这雙鞋子来跟他们一起继续做爱似的。 

“干吗呀”这双她太过熟悉的、样式传统的工作鞋,虽然已经在飞机上飞了六小时但由于邱先生嘚精心处理,依然保持着油光锃亮的色泽发出蓝绿色的幽光,好像把邱先生的气味和作派都带进来了章涵下意识地瞟瞟自己的脚。她嘚乳头刚才还是硬的这会儿已完全没有状态了。 

华青发展伸手来拦着章涵全然不顾她的衣不蔽体,他嘴里嘶嘶地吝啬地从牙缝里往外挤,像舍不得把这些话一下子说出来“来,你自己动手打开这双鞋看看。” 

“打开”章涵茫然地想要捂着胸部,胸前没有衣服她捂了个空。难道鞋子是一本书、是一只罐头还能“打开”?她听凭胸脯继续暴露耳朵里却突然响起刺耳的摇滚乐,就是昨天她在昆奣那边听到的从邱先生卫生间里传出来的,一模一样的难听 

华青发展抓住她的手,她没有挣扎她根本就没有力气,可他还是毫无必偠地青筋暴胀他左手扭着她的左手,去固定住鞋帮子然后右手扭着她的右手,去抓住鞋底两边向相反方向拉,没拉开章涵突然使仩劲了,她两只胳膊一顶把华青发展顶到一边,然后就靠着她两根纤细的手指像在飞机上给客人端茶送水那么轻飘飘的,一下子就“咑开了”:鞋帮和鞋底分开了中间露出一个与鞋子完全贴合的、线条流畅的夹层,夹层的底部还曲径通幽地与鞋跟的空心处相连从侧媔看,形成了一个带柄勺子般的完美空间 

“空的!里面是空的!”章涵高声叫着,好像发现一个死人嘴里还有一口气她忙不迭地又“咑开”另一只鞋,她把两只鞋都举起来对着华青发展亮相,展示她激动人心的发现:“空的两只都是空的!没有什么呀。” 

华青发展拿出手机点出一条微信来给章涵看,几分钟前刚收到的三个字:“货已取”他又拉着手机屏幕往前翻,他与这个人的对话永远都是雷哃的:货已到货已取。货已到货已取。

章涵镇定极了脑子转得飞快,她真为自己的智商而感到自得她十分流利地应对,好像这会兒已经站到了法庭上已经进入了自辩的阶段,“对的没错呀。我不就是来送样品鞋的嘛货已到,货已取最多,我不该拿样品鞋鈳这是合作双方一致同意把货样赠送给我的,不行的话我可以统统归还,我其实都没怎么穿我来不及穿……”她直盯着华青发展的眼聙,后者扭头她也跟随着扭过身子,继续如饥似渴地寻找他的眼睛寻找他的认同。她已经完全不在意她的赤身裸体了她的整个身体嘟在向华青发展耸动着,就像邱先生曾经虚拟过那具女性胴体一样调动一切器官、毫无羞耻地寻求支持,支持她刚才所陈述的那个简单嘚事实——她只是个送样品鞋的 

华青发展的声音像在放录音,带着回声在屋子里荡漾“切,还样品鞋!你的工作鞋才是真正的货在烸只鞋底的夹层,都藏着一块经过压缩成型的海洛因150克的厚鞋垫,每双就是300克你晓得你一共跑了多少趟?73趟不,上一趟没送成我當时手机里收到的是这个:‘鞋子被调包了!撤!’(他烦躁地翻看着手机)哦,找不到了被我删了。你还记得吗就是你没有拿到佣金,我也没有送你回去的那次我当时多么恐惧,我以为我们被盯上了一切都完蛋了,幸好只是虚惊一场你又好好的再次出现了……那是你唯一失手的一次,可怜那300克的上好货色将要在那个实习空姐家的鞋柜里永不见天日了。你知道50克就可以定死罪吗所以老天保佑吧,但愿如此但愿它永不见天日。你已经够伟大的了72趟,每趟300克你算算看,能算出来是多少克吗够你死多少回的?” 

章涵两只手茬玩着鞋子打开又合上,像是被这个精致的小机关给迷住了怪不得每次邱先生要在卫生间“料理”那么长时间。 

她突然嘿地一笑忍俊不禁似的,“看来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一直都不是。”她压低声音“你知道他有多喜欢我的脚吗?”章涵稍稍抬起她的腿足蔀优美地跷起,好像还想替自己挣回最后一点筹码 

“喜欢你的脚?你在说什么呀喜欢你的脚?”华青发展惊骇地看看章涵他摇摇头,一边小心地从她手里夺过鞋“当心不要给玩坏了。你还要穿着飞回昆明呢” 

“坏了就坏了。我永远不会穿这样的鞋了” 

“邱先生鈈会答应的。”华青发展干巴巴地说他已经把鞋子拿走了,小心地分别合上并笃笃笃走到门口,把鞋子端端正正重新放到门外

昆明囸午的阳光永远那样,走在里面总归是光明磊落、特别正当的感觉。最后一次去见邱先生之前章涵来来回回地在大太阳下走,好像真嘚能够越走越光明越正大不能够了,阳光再明媚也不是她的了她只要一眨巴眼,就老是看到哈尔滨的那片野池塘风雨交加的黑夜里,四周僻无人烟一片萧索,池塘像凄苦的眼睛又像大张着的嘴巴,苦苦等待着一点儿热乎乎的东西那天晚上稍后,华青发展承认對这片池塘,邱先生虽不曾亲临现场但早有明确交代。 

“交代什么”章涵明知故问,自恃被娇宠的样子似乎她手里还握着一张大牌。邱先生说过她有一双世界上最美的脚,他怎会舍得让它们去沤了野池塘 

“如果出事情,要么你要么我,要么我们一起就得去野池塘。邱先生势力很大我的父母也都在他手下。我估计合作这么久,他对你的父母也有所考虑了”华青发展平静地解释。共同的困境被说破之后一直缠绕着他的抑郁与痛苦似乎得以缓解,连爱的成分也有所模糊了也可能,在这黑色空间里爱情的可变光谱本来就昰缺乏光泽、无法明鉴的。 

被秘密所解放了的华青发展显然渴望说出更多待章涵穿好衣服之后,他又领着章涵在公寓里四处走,好像偅新认识一般这处窗户正对小区大门的套房,是邱先生亲自选定的并一一交代好,如何让章涵“装货”的工作鞋留在门外取货人与華青发展如何确认联系,包括章涵的佣金一定要签字以备查等等就像邱先生曾经替章涵所穿上的那双长鞋带的罗马式凉鞋一样,他再次紦她的双脚缠得十分周到使得她与他、与他们,三个人紧紧地结为一体永远无法退出也无法停止。邱先生甚至对华青发展这位异地雇傭者提出一项特别要求:最好能与章涵坠入欲爱之河这既是华青发展的福利,也是给华青发展的配套任务这样的话,华青发展每次去機场接章涵就更像是恋人间的火热约会,就算有人留意也不会乱加怀疑。而且一个从床上下来的热恋少女,是不可能留意到她脱在門外的鞋子的章涵忽然联想到,在昆明也一样吧一双被尽情抚弄过的脚,也不会意识到脚下鞋子的轻重之变吧多么人性化的、简直昰有情有意的完美谋略。 

章涵拍手叫好同时眯眼打量华青发展。 

华青发展脸色涨红“我对你,是真的我没打算占你便宜。还记得吗上次你那个样子,腿和脚那样子缠着我我都逃掉了。但今天我……我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华青发展急于解释,他拉扯着身仩的T恤急得要哭。他抹把脸突然硬呛呛地说,“你信不信我都愿意跟你一起去投野池塘。” 

章涵拍拍他爱情的小光泽依然在黑幕Φ闪烁,就像他依然还是个男孩子就像他全盘接受了这样受控的木偶命。他没有别的证明就是一条命,就是准备好一起去死也是可惜了。他要真是个铁打的没有心肝的计划执行人就好了如果他真像铆钉、刺青那样酷烈无情就好了。可惜他不是他偏偏是个爱慕者,甚至曾经像老大娘那样试图劝说章涵退出,回家陪伴父母颐养天年! 

不能的当然不能够让这样的华青发展去死。 

“我信但我不允许。”章涵的语气又有点大了好像她飞过的那些千山万水真的说明她有着非比寻常的力量,又好像她和邱先生之间会有另一笔更重大的交噫 

章涵终于走近了鞋店,她没有进去对,就像第一天那样她站在橱窗外尽情欣赏这些糖果色的漂亮小玩意儿。邱先生也像第一天那樣彬彬有礼地主动招呼她,“进来慢慢看呀” 

章涵笑眯眯地摇摇头。她喜欢这个角度去看玻璃后面的邱先生勤勉地摆弄着鞋子,看仩去真是温良恭俭让的一个生意人一个雅致且可信赖的人。花白的头发经过玻璃的几层折射更加晶莹夺目,令人心动 

章涵从鞋店走過,过其门而不入今天她想换个开阔敞亮的地方见他。那太多的鞋子恐怕会扰乱她,也扰乱邱先生走过去就是这栋大厦的电梯入口,章涵揿下上行键一边回头对邱先生做个含糊的手势。电梯门打开她跨脚进去,等不及看到邱先生的任何回应按下最高的数字键。電梯门合上她随即开始担心,万一邱先生不跟上来呢不,他当然要上来的他应当清楚她已知道一切了。他与华青发展的交情与交道早在她出现之前呢。 

出了电梯转往安全通道,又爬了半层楼走过一截灰扑扑的走廊,直走到顶头打开一扇需要用力才能推开的消防门,章涵发现自己来到这幢大厦的天台了 

四边一望,简直比在飞机上还要高呢她很满意。这里无遮无拦阳光更加强烈和直接,以致连自己四肢五官好像都猛地消失在这白成一团的光线里章涵眯了好一会儿的眼睛,才慢慢适应并十分宽慰地发现:这么快的,邱先苼真就跟上来了并已经很近地站在自己眼前,他从容地笑着那眼神表明他的确无所不知。 

章涵注意到邱先生身上多了一件灰色的轻薄外套这灰色很衬他的花白发根。是啊天台风大。看看邱先生总是有准备的。她随即明白他根本不是她勾上来的;邱先生永远早她一步。章涵心里一塌随即抛开。反正也没什么区别了 

章涵拉着邱先生,站在女儿墙边无目的地看了一会儿。天台之下风景丑陋,净昰些破败的楼顶“其实,你早瞄好我是空姐对不对” 

邱先生伸手搭上她的肩,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她的眼睛他无目的地望着远處,点头承认“这鞋店就是特意为你开的。” 

“嗯我信。”她低声地像恋爱中的少女那样,试探地挨上去轻轻搂住邱先生。自认識以来他们的上半身还是头一次离得这么近。她半仰头眼睛正好可以看见他的花白胡茬和鬓角,“我现在才知道你可真是个坏人。” 

“我可从没说过我是个好人”他声音更低,像发狠的情话总是这样,就算全世界一片寂静恋人们还是要轻声絮语。他温热的手轻輕揽过章涵的腰使她贴得更近些。这也是头一次啊两人一起摇晃,一阵近乎庸俗的柔情蜜意几乎溢出整个天台所有的鞋子与脚忽然の间都涌来了,潮水一般的细节死而复活那些别致的空白、光滑与滞重,那些拟真的时刻那许多的禁忌与温情脉脉,那些既折磨她也咑动她的画面……拥挤、叠压、交错把他们双双淹没了。章涵突然停止晃动热泪盈眶,“我一直都喜欢你” 

“我知道。”他脸庞边際的轮廓线模糊好像消失在白光里,无法看到他的眼睛 

章涵抬头看了看太阳,双目被刺得发黑内心里却一阵激越,如狂澜拍打悬崖她突然问:“你愿意怎样去死?” 

章涵飞快但清晰地“你信不信,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死” 

邱先生摇晃了一下,好像这滚烫的誓词是┅个难以抵挡的攻击“我信。但不会那样的” 

多么耳熟的对话。章涵怔住了既伤感又自豪。一阵耳鸣般的聒噪中白光忽现乌云,陰影层层下压野池塘。72双鞋长柄勺般的夹层。罗马式长鞋带缠绕的三人二足。华青发展那脱口而出的热烈求死 

“傻姑娘,什么死鈈死的你是担心那双被调换过的鞋?我会解决的不会有事的,我保证”邱先生慈怜地笑。笑容使得眼角和眼睑的皱纹向中间挤压着眼球他看上去年长了一些,像亲人一样忠厚、令人敬爱 

看来他没有听懂,“反正我们该死迟早会死,随时会死我愿意跟你一起死。”章涵重申同时紧紧地贴上去。邱先生的身体厚笃笃的中年人的瓷实。她又望了一眼清白的太阳好像把她寄放在那里的一样东西終于给取了出来:“我是说,我们一起殉情吧这样最好了。人们反而会传颂、羡慕我们的”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邱先生推开她她复又软绵绵地靠上,他再推这次用了力气,推得更远“我不仅在哈尔滨有客户,全国各地都有的乌鲁木齐、银川、成都。有飞機线的都有你放宽心,一切顺利从来都没有问题的。”他语气笃定也有点不耐烦。像一个高明但低调的生意人一样他本不想说到這些。 

章涵被他推得比较远她也就站得那么远,双脚呈丁字形一种受过训练的仪态,显得格外亭亭玉立“除了客户,还要找物流平囼”她细声细气地补充,“你有许多平台吧并且都像我一样:最便利、最高效。” 

邱先生迟疑了一下、腔调黏软“你一向都很聪明,太聪明了”他往前跨了半步,试图弥补什么也像是动了真情,“但你是唯一的你应当明白。” 

“因为我有世上最美的脚”章涵臉色被照亮了,阴郁的野池塘骤然远去她紧紧盯着邱先生,带着鼓动人心、逼迫般的热情 

她的身子从生硬的仪态中陡地放松,她灵活哋脱下脚下的鞋就是那双工作鞋,曾被多次打开此刻又像处女一般合拢如初。她拿起鞋妩媚地亮相给邱先生,接着她又脱下她的長丝袜,在手里打个圈儿像脱衣舞女郎那样洒脱地往后一抛。天台的地面是极其粗糙的水泥地还有不知自何处飘落而来的枯树枝与鸟屎,还有木屑与碎石子褪了色的塑料绳儿与半截子衣服架子。肮脏的地面上章涵的双脚,粉白无骨、丹蔻如画像降临凡间的天使。她带点憨态地一笑顺着一条看不见的对角线,忽左忽右地向邱先生走近然后一个高抬腿,把脚搭到他的肩上“不要等了,不要等最終的那个结果我俩就这样干干净净地走吧。我连遗书都写好了” 

邱先生以前曾多次请求章涵做这样的高抬腿,这样他可以很方便地侧過头像小鹿啃啮树叶一样地啃啮她的粉红脚趾,“最终的那个结果”有点忌讳似的,邱先生皱皱眉面色忽然极其干燥。阳光如万箭矗射他的瞳孔极度收缩,像个盲人 

章涵耐心而热烈,“那个结果不好你想想我们的父母熟人朋友,他们会吃不消的其实我们根本沒有做什么,明白吗我们只是为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去死。我为你你为脚,这样最好不过你放心,遗书里我专门写到了脚我帮你作叻最有力最漂亮的声明,什么大眼睛、小嘴巴、细腰、大胸脯子、翘屁股……统统不算什么我替你把脚排到了所有器官的前面!我们要讓所有的人都明白,脚是至高无上的……” 

邱先生突然打断“你老这样举着不累吗?把脚拿开” 

“你不喜欢?”章涵惊愕她回想起來,曾经有过一次仅有的一次,邱先生也是猛然翻脸的 

“不喜欢。从来没有喜欢过”邱先生侧头掸掸肩膀,刚才章涵搁脚的那半个肩膀一丝不苟地抹平灰色外套上那处并不存在的皱褶,“但为了业务有时就得装模作样,走点偏门”他把手从肩头上移下,抬起头又补充道,“就算要死我也只会为生意。我看你那封遗书,对我而言是派不上用场的了。” 

“那太遗憾了”章涵温顺地收回脚,就像她以前无数次温顺地为他提供脚往事的潮水也像到来时那样迅速而无情地退却了,只留下地狱般的寒气她小腿肚子开始发抖,丅肢疼得钻心像失去双脚却行于刀尖。 

“好啦好啦这下子统统都说清楚了不是吗?我再也不必躲到卫生间去操作了也不要老搞那些腳的名堂,很繁琐也很累人的我与脚,从此再无勾连了”邱先生掸灰般地拍一下手,好像在打趣了他嗓音里小小地紧了一下,如果鈈是特别留意几乎听不出来那血丝般细小但鲜艳的痛苦。他突然悠闲地四边望望语气好像挺欣慰,“不错看来你也喜欢这里,喜欢這天台” 

品味了一会儿,章涵用力品味邱先生的话咂摸出几层的滋味,又好像压根没有只有一条是肯定的,他和她真是想到一块儿詓了“瞧瞧,我本来还有点舍不得您的呢”她站立不稳,寸步难行不得不跌撞着重新往邱先生身上靠去。显然早有准备邱先生迅速避让,可某种生理的本能又使他接住了章涵接住了这一具温软,同时也接住了他和她最终的处境二人的身影将计就计地再一次缠绵悱恻,像激情难抑的恋人 

“可我还是舍不得你的,真的”亲昵地紧挨着章涵的耳朵,邱先生苦涩地回敬道与此同时,没有任何犹豫嘚他的手上开始带上了反客为主的力气,腮边的咬合肌鼓动起来他把章涵往女儿墙那边拖,又搂又摸又捏急切得像是要带她上床。鈳真是的他和她还从来没有上过床呢。少女绵软的身体显然难以忍受这样根本性的挑逗变得像八爪鱼一样吸盘倒勾,芳香的鼻息在邱先生脖颈间喘息如醉喷薄出毒汁一般的春情,反过来也使得邱先生脚底发虚、晕胀难持了在近乎勃起的刺激中,他意识到他陷入了这個艰难的局面:他的计划是她而她的计划是他们。 

无限透明的白光之下二人都搭上了全部的性命,不断搏斗不断呻吟同进共退,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拉扯、扭转难分难舍,像是这急切的淫荡之情已经使他们无法保持哪怕仅仅是一秒钟的静止或平衡他们都在拼命寻找突破与抽离的出口,或是虚拟的可供欢爱的倚靠之处女儿墙的外面,那白晃晃的半空中像摆着一张天底下最高级的鸳鸯眠床,心意已決的多情少女痴缠着要共赴云雨老练的男子则固执地吊着胃口、故作正经地要与她划清界限、分榻独处,而关于这一点他们显然难以達成一致的意见。远远地从空中俯看他们好像不是在跟生死搏击,而是在一起玩人体骰子——骨碌碌的转动中在一个似乎是不够小心、用力过猛的跃动中,纯真的情欲侥幸获得了胜利这两条藤萝附身、互为镣锁的影子最终共同升腾起来,一半是惊骇一半是喜悦地越过奻儿墙升腾到半空,继而消失在天台之外这对影子在半空中移动、滑行、翩然,在难看的楼宇与风景上方恋恋不舍、盘桓再三最终,降落在鞋店之外与他们沉重的肉身合为一体。 

鞋店的遮阳板与橱窗被砸碎了当季新款的女鞋像彩色爆米花似的,噗地弹射开来对墜亡现场加以现代风格的点缀与构图。有过路人心存怜惜从中挑了一双红得灿烂的细高跟鞋,套上章涵已被污损的光脚丫子好像担心她还会感到寒冷感到害羞感到兴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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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双星:一个类家族式国有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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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双星集团的舵手,汪海在创业初期领导这家坐落于黄海之滨的国有企业在运动鞋制造领域崭露头角而现在,这们年过六旬的山东大汉正热衷于带领企业开展另一场 ”给汽车穿鞋“--生产汽车轮胎--的运动(千金难买牛回头 我不需再犹豫)

若偠走遍天下,需要运动鞋两只成双双足协力;汽车若要飞驰如风,亦需四轮齐备不过 ,在青岛双星这个企业一切的中心则是掌舵人汪海一人。

是到了该反思的时候了

在双星人眼中,没有汪海就没有双星集团的今天。现任双星集团总裁及上市公司青岛双星董事长的汪海1974年即开始担任青岛橡胶九厂政治部主任一职是他一手将这个橡胶厂改造成双星集团,其间故事在公司内部广泛流传甚至结集成书、拍摄成电视节目。(剖析主流资金真实目的发现最佳获利机会!)

据双星员工介绍,集团公司去年曾要求员工专门集中时间在第四季度重溫公司创业史一位员工拿出一套售价200元、内容为7张光盘的学习材料告诉《新财经》记者:”集团公司要求各个下属单位至少购买5套学习材料,让每个员工结合电视片内容谈谈‘为什么说没有企业家汪总裁就没有双星名牌’我们当然对汪总裁的事迹了如指掌。“

除了学习汪海创立双星集团的企业史之外双星的员工还需要学习”双星语录“--用双星集团企业报上刊登的汪海自己的话说:”双星的工人不學中央文件,他们学我的文件就是‘汪海语录’。“

一位双星集团的中层管理干部向《新财经》记者讲了自己的看法:”‘汪海语录’主要的思想就是要求双星全体员工‘任何一件事情都必须按照总裁的指示按照总裁的思想来办’。汪海只要是发表了讲话都要所有的雙星员工反复学习。通常厂里政工处对学习的情况还要录像不学是会受到处理的。“

”汪海的确在双星的发展过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现在他太注重个人形象的宣传了,简直就是人人崇拜“一位与汪海有过甚密往的人士在谈到轰轰烈烈的”学习运动“时摇摇头,”茬双星内部汪海的地位已经是不可取代的了,他曾经表示过‘双星除了汪海谁也干不了’。他现在有些自我标榜并且还总有一些前呼后拥的人把他捧上了不能再高的地位。“

”除了要求我们学习总裁的语录之外汪总裁每个月会到下属企业视察。不过基本都是形式主义,并没有人真正抓管理、抓技术每次总裁要来,我们都要部分停产把车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还要出黑板报。轮胎厂的领导怕遭到汪海的批评其实是很多问题隐瞒不报。“双星轮胎的一位技术工人对《新财经》记者说

就在“在汪海领导下创建全国名牌双星鞋”的创業故事在双星集团内部掀起一阵阵学习热潮的同时,双星集团的运动鞋业务却走上了下坡路这从该集团旗下上市公司青岛双星的业绩中即可见一斑。

青岛双星1996年在深交所挂牌但是并不直接从事胶鞋生产。双星集团旗下非上市企业双星黄岛运动鞋厂、胶南运动鞋厂等企业實际上从事双星牌运动鞋的生产业务而上市公司青岛双星只是完成销售业务,从而获得利润

从青岛双星公开资料来看,其运动鞋主营收入呈逐年下滑趋势2002年收入较1999年已下降了近44%,而2003年上半年运动鞋的收入又比上年同期下降了23.65%

一位2002年底离开的双星集团高层人士姠《新财经》记者透露:“双星集团的运动鞋生产其实已经出现亏损了,而上市公司是通过一定的关联交易和内部运作才在账面上实现了盈利双星的问题出现在管理上,汪海盲目的自信和家族式的管;理使得双星集团的内部消耗很大内部的漏洞也很多。”

该人士讲述了┅个事例:1998年正月初九在双星度假村召开的一次双星集团内部总结会议上,双星西北公司和东南公司两位总经理被总裁汪海大加训斥汪海指二人除了吃喝双星的财产,竟然还共有8000万元贷款不知去向场面很像“文革”时的批斗会。当时会议上还指出除了这两家公司,雙星集团下属八个分公司账面上共计2亿多元贷款也成了死账当时参加会议的人士至今依然对会议场景感到触目惊心:“发生了如此大的財务漏洞竟然迟迟未能发现,而且事后也并未追究责任”

制鞋行业竞争加剧也恶化了双星集团的市场地位。由于制鞋行业进入壁垒较低大批乡镇、个体制鞋企业的兴起和国外著名制鞋企业的大举进入,使运动鞋类产品严重供大于求全国运动鞋市场的竞争越来越激烈。高端市场中国外的著名品牌阿迪达斯、耐克等已经牢牢控制了中国市场;中档市场有国产的李宁、安踏等品牌:低端市场则被众多后来發展起来的福建、广东等地乡镇企业所把持。

行业发展、竞争的加剧是双星鞋出现滑坡的一个主要原因而源自于双星体制方面、管理方媔的问题也是加速双星业绩下滑更重要的因素。面对正在快速发展的国内运动鞋行业如果不能够摆正自身的位置,认清矛盾和问题的所茬双星鞋当年的风光将一去不回。

从所有制形式上讲双星集团是一家国有控股企业,但《新财经》记者掌握的情况却显示这个国有企业实际上更像一个家族企业,总裁汪海拥有绝对的领导权并且正因如此,汪海大量的亲戚被安排在双星工作并把持着重要部门。

汪軍汪海之子,青岛双星驻美国公司经理同时兼任青岛双星生产供应总经理。“事实上与青岛双星有着业务往来的美国PSS公司在双星有聯系人员,公司在美国也有代理公司并没有在美国设立公司的意义一位内部人士告诉记者。他还进一步透露“双星内部有句顺口溜‘偠想捞得快,请到供应来’这是一块肥地。汪军之所以能够当上供应总经理也是因为原供应总经理黄永低价采购原料、力口价供应到雙星下属企业的事被内部人举报后,汪海不得不将其撤职的结果而黄永实际上是汪海的妻弟。”该人士称黄永受到的处理仅仅是撤职,并且就在撤职后黄买下了净资产有几百万元的双星徐州公司。

以前青岛双星的国外订单较多,给双星创造了不少的收益但保持此條通道的却是汪海的女婿于群利;黄超,汪海妻子的另一个弟弟双星海南公司经理,负责双星集团在海南的橡胶采购业务双星海南公司连年亏损,但其却在公开场合自称:“就是亏损也饿不着我可以吃‘胶’嘛!”

《新财经》记者了解到,除了直接安排自己的亲属到双煋集团内部工作在双星集团各地经营运动鞋业务的分公司改制(即将各地分公司出售给个人)中,汪海的亲属也纷纷现身双星下属企业的买斷过程中:

——汪涛汪海二哥之孙,原双星临沂公司经理在位期间公司连年亏损,后在双星改制过程中汪海让其在山东省任选一地叧谋高职,汪涛最终当上了双星胶东公司的经理;同样汪海又一亲属汪波当上了双星烟台公司的经理;

——朱国昌、朱国民、朱国峰,汪海姐姐的三个孙子在汪的安排下,分别当上了双星广元公司、山西公司和上海公司的经理;

一一双星兰州公司连年亏损在其它异地公司均被买断的情况下,兰州公司亏仍旧隶属双星而其总经理赵继俊为汪海的连襟;

一一双星制衣公司的总经理刘亚中为汪海的又一连襟,在与同样从事制衣业务的双星科技贸易公司发生一次摩擦后汪海则下令取消了科贸公司。

青岛双星制鞋业务自1997年以来出现业务下滑趨势“业务下滑与汪海姊妹8人的后代及其夫人的亲戚20多人掌管双星重要部门有着直接的关系。一个家族式的国有工厂损失是国家的,掙得的是自己的不亏损是不可能的。”双星轮胎原办公室的一位负责人对《新财经》记者表述了他对双星发展的担忧

一位在青岛双星笁作很多年的老员工面对《新财经》记者,也略带伤感地说:“双星处理、买断下属企业时既无竞标、也不公示,汪海个人意愿就使很哆资产规模几百万元的企业成为了汪家的资产企业亏损了就提折旧,资产越折越少最终是亏损了国家,资产折到自己家里去了在双煋内部,没有人敢监督也没有人监督。”

当初汪海创立的双星集团以运动鞋生产销售为主营业务但随着市场竞争的加剧、管理的混乱,加之各地分公司逐渐被个人买断该部分业务不断萎缩。1999年年底青岛华青发展轮胎工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青发展轮胎”)被正式划歸青岛双星名下后,橡胶轮胎制造业务在双星集团中占据的影响逐渐增大

在2001年被青岛双星吸收合并前,华青发展轮胎已具备了年产橡胶載重轮胎200万套、农用轻卡轮胎100万套、300万条内胎和30万套全钢载重子午胎的生产能力但是一年之后的2002年10月,青岛双星曝出华青发展轮胎创始囚、原华青发展集团董事长杨同德“神秘出走事件”

熟悉杨同德的一位原华青发展轮胎公司负责人告诉《新财经》记者:“杨同德是经營轮胎业务的一把好手,一手将一穷二白的华青发展轮月台做成全国轮胎行业前五名的企业但是他无法与汪海在经营上达成一致意见,吔接受不了汪海家族式的管理方式只得被迫离开。”

完全控制华青发展轮胎之后双星集团随即介入了管理事务。2002年橡胶大幅涨价提高了轮胎生产成本,华青发展轮胎着手开展生产工艺改进和创新工作

但是问题随之而来。双星轮胎(即原“华青发展轮胎”)一位生产车间主任在接受《新财经》记者采访时说:“当提出技术创新的要求后下面人为了尽快满足汪总裁的要求,按新配方生产的轮胎没有经过实驗就推向市场直接结果就是质量下降。”

《新财经》记者从负责双星轮胎质检工作的工作人员处听到:“今年(2003年)上半年生产的很多轮胎呮跑了100多公里就坏了有些轮胎只跑了一两天胎冠就掉了下来。7月份后气温上升,问题更多以前我们的质量问题一般属于行业的通常問题,但现在是什么样的问题都有”

一位双星轮胎大客户在接受《新财经》记者电话采访时亦表示:“现在的双星生产的轮胎很多只跑叻不远的路就爆了,轮胎向外直流油”

按照轮胎行业“三包”规定,轮胎有质量问题就要退赔《新财经》记者获得的资料显示,在产品质量好的时候双星轮胎(华青发展轮胎)的退赔率只有3%~4%左右(据介绍,轮胎行业的平均水平在7%左右)但自2002年10月开始,双星轮胎的退賠率快速上升到了2003年3、4月间,退赔率达到20%~30%而5月份上升得更快,其中钢丝胎更是达到了70%左右的退赔率

一位与双星轮月台每年囿着几百万元业务往来的代理商告诉《新财经》记者:“进入今年5月份以来,双星轮胎的质量下降很快我们这个地区天气比较热,轮胎嘚退赔率达到了80%;特别是1100~20型号的钢丝胎经我手销售的,退赔率居然达到了100%”

除了因工艺“创新”带来轮胎质量问题外,上文提忣的车间主任还向《新财经》记者道出了更多苦衷:“汪海的儿子汪军目前掌管双星集团的原料供应采购回来用于轮胎生产的120号、90号汽油都掺有水,这样生产出来的轮胎内含有气泡现在厂里的解决办法就是,有问题的轮胎用502胶粘一下、用刷子一届j就卖了,质量怎能保證?”这位车间主任说罢又加了一句:“今年5月份就是因为这种质量问题,在印度尼西亚还导致了一场车祸”

双星轮胎频频出现的质量倳故显然成了企业发展的障碍:2003年3月份,在原材料价格上涨的情况下双星未做工艺改进就将16PR轮胎改成18PR(PR为行业术语,指轮胎的层级)以求賣得更高的价格,结果出现质量问题不得不在7月份改回16PR;2003年3至6月,双星轮胎违背意大利“皮列里”技术标准将设计生产能力为45条/班嘚全钢子牛胎成型机的程序调快至76条/班,质量自然难以保证今年5月份还发生了一次被称为“5.20事件”的质量管理事件——当时由于管悝不善,生产工人把用于轮胎生产的3段母炼胶当成了增炼胶结果造成BACIg台面胶掺入了未加硫磺的胶,600多条子午胎报废

“今年上半年,我們实际是在生产新胎赔旧胎生产销售得越多质量问题越多,退赔得越多如此计算,我们上半年基本上是亏损的”双星轮胎生产车间主任告诉《新财经》记者。

产品质量难以保证企业效益如何实现?

双星轮胎的仓库保管员向《新财经》记者说出了双星轮胎2003年上半年真实嘚业绩情况:“我们有问题的三包胎都要先到当地做一下质检,然后拉回青岛再退赔相同产品给客户或代理商。但退赔率不断上升生產的产品几乎供应不了退赔要求,所以很多有问题的三包胎都不敢到当地去检,还有一些检过之后没有拉回来怕影响产品的销售。而洳果将这些该赔不赔、答应赔没有拉回来的问题胎都计算在内上半年双星轮胎亏损至少在3000万元以上。”

青岛双星2003年中报显示报告期内實现主营业务收入7.89{乙元,净利润2266万元其中主要收入来自于橡胶轮胎。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青岛双星上半年亏损应该在3000万元左右。轮胎厂的一次内部会议已经承认了这一事实”双星轮胎的一位内部人士告诉《新财经》记者,“还有大量未赔的三包胎青岛双星下半年嘚业绩也不会好到哪去。”

原来一直给双星贡献利润的“奥森”牌轮胎业务也遇到了问题双星原来一直生产“奥森”牌轮胎,但并没有為其进行行业“CCC”认证(即强制性产品认证)只是擅自在轮胎上刻上了“CCC”标识蒙混过关。后来另外一家企业注册了“奥森”商标,并通過了认证双星因此不得不于2003年7月放弃使用“奥森”品牌,这直接给公司业绩带来了影响

有双星轮胎的员工叹息:一年多以来,华青发展变成了双星管理上的变化产生的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技术人才的流失和轮胎质量的下降,企业效益也不如从前

“技术稍好的工程师在這一年内离开的很多,大概有一半左右”双星轮胎的一名技术人员告诉《新财经》,“技术人员流失使产品质量下降管理层再不敢对技术人员施加压力,转而向普通工人发难8月份以来,工人们怕出问题遭指责便以设备有问题而不开工,子午胎产量因此下降了有40%” 2001年9月末,华青发展轮胎从桦林轮胎挖来了一名轮胎成型技术工程师但在2003年3月,这名工程师带着对双星轮胎的失望离开了企业

一位生產车间负责人告诉记者:“现在整个集团就是汪总裁一个人在管理,部分领导只知道向汪总裁表忠心讨好他,这简直就是个人崇拜”

雙星轮胎的一位客户也表达了他的看法:“轮胎厂的人现在的心思不在抓生产、抓质量上。企业内的风气完全在吹捧汪海、搞个人崇拜上出现问题互相推诿,谁都不愿意承担责任”

“人心齐,泰山移”而人心散,企业自然就要出现危机大量的轮胎质量问题、“三包胎”退赔率的急速上升等现实情况让双星轮胎遭遇险境。“再这样搞下去轮胎厂就完了!”双星轮胎负责轮胎退赔的仓库保管员不无惋惜哋对《新财经》记者说。

“愿所有神灵都保佑双星”

这是《双星》报上—篇文章的标题也是支撑汪海和他的双星理论的精神核心。一份雙星集团向员工散发的学习材料中这样写道“作为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代优秀企业家作为中国继邓小平之后被单荐为‘世界风云人物’的第二位,汪海总裁创造性地把优秀的传统文化应用于现代企业管理中形成了他闪烁着独特思辨光彩的市场哲学、管理哲学、人生哲學。”

什么是汪海的现代企业管理理论呢?汪海认为双星集团里的工人大多数是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佛学色彩浓重的企业文化很适合这樣的工人可以起到增强企业凝聚力和鼓动人心的作用。所以他一直以“创名牌是市场经济中最大的政治,搞好产品质量是最大的积德荇善”的思想来鼓舞员工

于是,所谓的“佛学”在双星集团大有市场双星集团大楼后面不远处,有一座18米高的坐佛塑像塑像左边写著“拿自己当骨干”,右书“自我感觉良好”据员工介绍,汪海将这个“天下第一坐佛”称之为“会说话的佛”并在公开场合宣称:“大佛说出的话并不是声控,而是大佛真心真意跟你说话你不诚心,大佛不会跟你说话的”

双星集团员工向《新财经》记者透露,除叻在青岛双星本部“会说话”的大佛之外公司还分别在山东省的沂蒙山、成都双星度假村、青岛双星度假村等地建庙造神。有知情人士透露青岛双星用于这方面的投资超过了一千万元。

青岛双星每年都要在位于青岛市崂山北麓的双星度假村召开各种会议在双星度假村裏的双星山上,有一座双星塔在双星集团编纂的《认识双星》中,将其称为“让你能够充分感受到我们总裁的创造性思维的火花”汪海认为,如果双星塔和中国古塔一个样没有变化,肯定引不起别人的注意而人人见了就要争论的双星塔正体现了创造性思维的效果。汪海经常“告诫”员工市场经济就是要这种双星塔的创新意识。

双星塔究竟是怎样的建筑呢?

在双星塔的正面有着一副对联,上联是“胡三太爷到双星”下联是“有求必应保平安”,横批“太爷庙”——双星集团内部人士向记者透露汪海在公开场合将双星塔上的“胡彡太爷”称作其兄,并要求来到双星塔下的双星员工磕头进香

在双星度假村内,同类的建筑物还有“双星仙姑阁”、“双星仙葫亭”等

双星轮胎的一位技术负责人在接受《新财经》记者采访时,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情:2002年汪海带领轮胎厂的一些领导到德国大陆轮胎公司考察回国之后,在2002年底的一次轮胎厂中层干部考察总结会议上质检处的一位焦姓处长只字不提从大陆公司学到了何等管理经验和技术,卻向在场的中层干部讲述考察途中,自己肚子疼后来汪总裁如何发功将其病治好的“奇事”。

讲完这件“奇事”后接受《新财经》記者采访的这位技术负责人说:“这不是封建迷信、不是个人崇拜是什么?双星的‘神’已经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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