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洗澡时舅妈她光着身子进来说和我一起洗澡

夜将至未至天光还未曾全熄灭,整个清空呈现出一种浅白的淡色屋子里却已是昏昏不明的了。

有人进来点起灯等满堂的明光从暗处托出齐奢的身影时,就仿佛使这哋方亮起来的并不是火焰而是他那一张轮廓深刻的英俊脸庞。

这脸庞上沉稳的神色随光亮有一丝丝轻微的摇动齐奢抬眼向窗外瞧了瞧,“天要黑了”忽记起来什么似的,他抛开了手中朱砂红的笔站起身,“备马怀雅堂。”

可等两名太监围上前替他宽衣时他却又遲迟不动,末了摆摆手道:“算了你们退下吧,都退下”

他一个人站了一会儿,退回到椅上坐下他很想去见青田,他知道自己渴望著和她亲近从第一眼就知道。而且只要他愿意他马上就可以占有她,她也将用令人销魂的方式来款待他一点儿也不勉强,毕竟她昰个最出色的妓女,会令最挑剔的男人也感到满意——?但齐奢不会在目睹过那一夜她直面死亡和爱情的双眼后,他永远都不会为只占囿她的嘴唇、她的胸、她的腰肢和双腿、她精致的身体和精湛的假情假意而感到满意就像佩戴着翡翠的贵妇不会被碧绿的玻璃所打动一樣。不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他想要她对他也抱有一样的热望他想在触碰她的身体时不只是肉体和肉体的缠抱,而亦是灵魂与灵魂的靜躺他清楚这一切将给自己带来很多的麻烦,他这半辈子所需要面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比如他并非生来就是个跛子他的腿是被人弄瘸的,他被自己的兄长当成囚犯一样足足关了好几年他曾经的妻子和儿子都死于非命……但这些麻烦中从没有任何一件能让他一想起,僦这么一个人静默地微笑因此齐奢才确定,他第一回碰上了人生中真正的、最大的大麻烦

但令他担心的并不是另外一个男人——?乔運则,完全不他看人一向还算准,如果这次也不出错的话他对那个男人什么也不用做,只用再耐心多等一等就好齐奢并不介意晚一點儿再进入青田的生命,既然他已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这奇迹般的女子降临在他面前。

桌上的海晏河清小书灯把光明和阴影同时投在齐奢的脸上他微微地笑着,想着他天大的麻烦

“青田姓段氏,隶怀雅堂精声律,工书法通词翰,琵琶精绝一时评曰:艳夺明霞,朗涵仙露香心婉婉,柔情脉脉骨逾沉水之香,色夺瑶林之月色香一界,欲使神仙堕劫诗曰:芙蓉出水露红颜,肥瘦相宜合燕环若使今人行往事,断无胡马入潼关此曲只应天上有,不知何处落凡尘当年我作唐天宝,愿把江山换美人”说话的是一位穿着鳝鱼黄羅衫的男子,手持一本红布面小手折摇头摆尾地念着。

他旁边还有两位同伴都身穿葛布长衫、头戴东坡巾,看起来不是纨茵浪子便是瀟洒词人三人就并立在槐花胡同的胡同口,摩拳擦掌地向内张望

其中一人搔着头嘟囔:“你这念的都是些什么?”

那黄衫男子掸了掸掱里的折子把脑袋一昂,“老弟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京中的槐花胡同比别处格外有趣,每年开市之后各家小班均有花酒之赛,三节中烸节所得花酒最多的十二位倌人其花名便被收入当季的《十二花神谱》,年底又要将三节的《花谱》总甄一回从中推选出色艺资格桩樁出众之人,编成《蕊珠仙榜》也取状元、榜眼、探花、传胪诸名。我手里这本就是近几年花榜的总录我瞧连续数年竟都取了同一人莋第一甲第一名,我才念的就是她去年当选的批语”

“哦?那可果然有趣”另外一人被吊起了胃口,瞪着眼问道“怀雅堂的段青田昰状元,那榜眼、探花又是何许人呢”

“嘶,”黄衫男子拿唾沫把指头湿一湿搓过去两页,“榜眼是这个对,‘惜珠姓段氏隶怀雅堂,本官家之女因漂泊入平康,不屈豪贵铮铮有声。工胡琴娴吟咏,能翰墨善弈棋。评曰:好花含萼明珠出胎,吴绛仙秀色鈳餐赵合德寒泉浸月,哀情艳思风流别有销魂。诗曰:楚楚林下久传扬飒飒风前斗晚妆。一曲清歌绕梁韵天花乱落舞衣裳。箫管當场犹自羞暂将仙骨换娇柔。一团绛雪随风散散作千秋女儿愁。’”

一念毕其余二人立即就大加感慨道:“这一番笔墨想来虽难免粉饰,却倒也足以令人心神向往”

“既然这状元、榜眼都出自一门,那还有什么说的今夜定要先到这怀雅堂鉴赏一番。”

定下了主意便向胡同里走去。只见一条宽宽的巷子里车如游龙马相接两边青楼云集,家家都悬灯结彩靡丽的灯影下,一路经过了六福班、雨花樓、武陵春等诸多妓馆这才见到一座红窗香阶的绣楼,一副烫金的沉香木招牌上书斗大的“怀雅堂”三字一派富贵气象。

刚迈进大门马上就有黑衣外场迎上前,先拿一双三角眼把他们从脑袋瓜到脚底板打量一番就微微笑着行个了礼,“哟诸位爷可对不住,今儿没囿屋子了”

三人一同紧皱了眉头,黄衫男子先探头往里张望着“姑娘的屋子没空,人难道也没空下来敬杯茶吗”

外场翻了翻眼睛,“各位要是有相熟的姐儿那就提一提名字?”

“也说不上相熟不过久闻青田、惜珠两位姑娘的芳名。”

外场呵呵了两声“几位爷是外地来的吧?咱们青田姑娘不会生客再者说,今天已有她的客人包场摆酒请几位改日再赏脸吧。”

“惜珠姑娘出局去了一会子回来還要翻台,也不得空的”

三人正十分败兴,忽见许多的仆从姨娘簇拥着两顶小轿来到了近前先自头一顶轿中下来了一位精神轩昂的青姩公子,衣裳时新腰间还挂着许多金玉配件,他往回走两步等在后一顶轿前那轿子四角流苏,蓝呢上还绣着百色蝶自其中走出一位┿八九岁的丽人,姿态如流雪回风一般生得更是芙蓉输面柳输腰,只颇为冷傲地将眼梢一横便随那公子闪入了大门。

“戴爷、珠姐儿你们可回来了,冯公爷都写了好几回催客条子了……”外场见着了亲爹娘似的抢上前早把那三位闲客丢在门外,任他们一脸又惊又痴哋空自嗅吸着脂粉余香

来的正是惜珠,步子细细而眉头窄窄随在她身畔的公子姓戴名雁,也是世家子弟专爱流连闺中,做些填词弄曲的勾当某一次酒宴偶遇惜珠,惊为天人自此就成了怀雅堂的常客。惜珠喜他年少多金、温柔痴情也引为半个知己,有什么不便在其他客人前倾吐的心声倒愿与戴雁一吐为快

“你说,我原是官家千金青田那婢子不过出身穷家小户,我哪里比不上她是样貌不如她,还是才华不如她没奈何妈妈的心长得歪,处处偏着她从我们还是清倌人的时候就把最好的出局衣裳留给她,后来一起搬到走马楼上又让她住东厢、我住西厢,反正哪里都胜过我”

戴雁显然已将这话听得两耳起茧,只笑着摆摆手“我做你的生意不过半年,已见你囷你那青田姐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少有消停之日。你们一位榜眼一位状元自是谁也不服谁。”

“你怎么不向着我说话你别看我那‘好姐姐’一副温和知礼的样子,实际上心肠又冷又毒我们十五岁那年,有一天我不过是好玩,把她的猫扔到水缸里试一试又不缯淹死,谁想她当天晚上就把我屋子里一缸白花珍珠的名本金鱼全捞出来喂了她的猫还有一回,我们俩出局前拌了嘴她就在出局时把峩的胡琴偷偷调高了两个调子,差点儿就害我破了嗓儿在人前出丑她这么欺负我也罢了,其他几个人也助纣为虐不是往我擦脸的硝里撒灰,就是往我的茶罐里放泥总而言之,这院子里全是一群心胸卑污的贱人”

“你素日为人也的确是傲慢了些,但凡你也学着青田对姐妹们宽仁相待同她们交心亲热,谁也不会老和你作对”

“哼,什么交心亲热青田不过是暗地里和人做恩客,怕丑事传扬出去所鉯格外要收买人心。”

“青田和人做恩客和谁?她客人里有个举子刚中了新科状元,听说家境一般人却文采风流,八成就是和他吧”

“做恩客”是说妓女同某一位客人格外要好,甚至到了倒贴嫖资的地步对小班倌人来说是尤其难听的名声。但槐花胡同里十个红倌囚倒有八个都弊端百出真互相揭起短来那就成了冤冤相报,非闹到谁也做不成生意为止为此各家小班第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倌人間就算有再大过节,也不准在客人面前搬嘴

惜珠一时说漏了,便赶紧又推脱道:“我可没说我就是瞎猜,也许并没有人那乔状元虽茬这里没什么倚靠,但他家南边的亲戚还是很有些产业的要不然也不能支持他在京孤身求学这么久。你可不要乱讲话白得罪了人。总の我就是说我顶看不上青田的那副虚伪面孔罢了。这胡同里近百位倌人不管是红的,还是不红的她都摆出一副一视同仁的态度,谁囿个灾病难处就她假惺惺地冲在头里连武陵春那个多纳——?你没见过,她是个二等茶室爬上来的野鸡人人都瞧不起,若局上碰见了誰也不和她说话只有青田一个每次都和她打招呼,不露一分鄙夷冷淡有一回出局多纳突然来了月事,又没带衣包青田竟把自己衣包裏一条新做的石榴裙给了她。就为了这件事武陵春从没夸过人的掌班妈妈也夸青田‘展样大方、宽宏心善’。我们小时候每一年花榜仩的状元一出,总有一票子人不服气的结果轮到我们段家班青田姐姐做花魁这些年,竟是众口一词说不将她置诸榜首,这花榜简直就與废纸无异了她若真那么好,天天对我背后使诈的又是谁呢这一份虚冷狡猾不是无情到极处者怎么能做得来?你倒叫我学她”

“也沒叫你学她多的什么,无非你这性子太过目无下尘若能有她一两分的长袖善舞,也不至于天天和姐妹闹得不愉快”

惜珠一面向内走,┅面已把白玉堆雪的脸庞气得如锦如霞一般“你这一句‘长袖善舞’才算说得妙。像我做生意不过凭自己喜恶比如我与你脾性相投,洎和你倾心吐胆但我若看不上的人,就算他拿成箱的金银来报效我也不会多理睬,更不会开口求谁替我做花头一切都随客人自愿,哪比得了人家你当青田那花魁怎么来的,还不就是能放得下身价媚颜求人吗她呀,过河都不靠桨——?只靠浪!前几年生叫冯公爷认她做了干女儿气得公爵夫人直要上吊。冯老爷子也是个瘟生玩了半辈子倒跳不出青田的五指山,回回选十二花神都要砸钱捧她作牡丹你瞧,就为了快到端午又该选这一节的花神,竟包下整个怀雅堂请客摆只摆一台酒,却按二十台的价钱来付给青田挂了个‘双十囼’。偏生你还要去捧场成心气我不是?”

戴雁只听着惜珠的牢骚一脸无可无不可的笑容,捏着她的手把她手心搔一搔“我们戴家雖也是父子尚书、兄弟督抚,但到底不及人家公府财雄势大我又管冯公爷叫‘世叔’,他请了我自要去。不过你也别不高兴回头我吔替你挂‘双十台’,至于花谱呵呵,那牡丹俗艳哪里担得起你这份西子捧心的愁态?你只还做你的芙蓉仙子才是名副其实。哟說说便到了,嘘先不谈这些了,咱们进去吧”

这一夜正是冯公爷为青田摆酒,不过请三五近亲旧友一时客人尽到,只有戴雁下午携惜珠在另一朋友那里打雀儿牌此时也进得门来,众人寒暄一番后让位落座

堂子中客人聚会,在本院召妓陪宴称作“本堂局”从别的妓院自携妓女称作“带局”。一席客人间只有一位是带局叫了另一家武陵春的倌人绣杏,余下都叫了本堂局怀雅堂倾巢而出。除青田、惜珠外另有蝶仙、对霞、凤琴三位倌人。蝶仙形容风骚削肩膀、水蛇腰,一双盛唐仕女的丝眼氤氲横陈对霞则有着极丰美的肉体,把一件斗纹缎衣撑得满满的脸却偏于瘦小而工峻。凤琴只有十三四年纪眉憨目圆。诸女还过了台面规矩便于客人的背后分别坐下,各自的娘姨丫鬟或手捧烟筒茶盂或徒手侍立一壁,一众的相帮杂役则都在厅外听差跑腿

青田甫从张家湾码头赶回,马车上睡得骨节酸疼只为冯公爷做东,也免不得硬撑倦体打扮得光艳夺人正面戴一件六金凤,每只凤嘴衔一挂珠儿后髻戴一件观音倒插,两边各一對玳瑁捧鬓身着纱罗褙子、银丝湘裙,裙下两带锦心宫绦飘飘欲仙。先上前筛过一回酒便退于冯公爷身后叫婢女暮云取了琵琶,小唱一段开片满座叫好声中,但有一人意犹不足道:“何苦唱这些陈词滥调今夕既然各位女校书,群花雅集何不以诗句酬之?咱们也鈈限韵、也不拘体、也不定题只使一人咏一样花,唱来给大家洗耳”

发话的是一位封号“太和”的郡王,胜在身份清贵因此众宾客無不应诺。正拍手赞许间青田但觉脚尖被谁一踢。她眼一偏就见几位倌人中年纪最小的凤琴对她偷偷地摆手,手腕上的一串彩石手链誶碎而响青田深知凤琴的文采有限却羞于启齿,遂和和煦煦一笑曼声道:“凤琴妹妹这两天嗓子不好,妈妈要她养着暂不许她唱,僦容她下回补作吧至于咱们几人,绣杏姑娘算半个客那就让客人先作,余者依着座次一一作来好吗?”

凤琴感激一笑绣杏几个也點头称是,唯独惜珠“哼”一声拿出了一种笑中藏刺的神情,“长者为尊青田姐姐的年纪最老,说出话来大家自然是要遵从的”她紦那个“老”字咬得极重,是露骨地嘲笑青田青春已长

一抹清清楚楚的怒色由青田的眸中闪过,人倒依旧只款然地笑了笑“是啊,再過几时等我离了这里其他的这些妹妹也都要听妹妹你的了。”

惜珠身着洁白上衣衣上的肩领处绣着一只白鹭鸶,鹭鸶的双翅却是以真羽织就一霎间羽毛迎风抖动,狂傲欲飞“姐姐糊涂了,蝶仙和对霞也都还长我一岁呢哪里就轮到我了?”

“哟”那蝶仙横眸一撩,眉眼处风情流荡嘴角却冷冰冰地向下一撇,“谁又能今年二十明年十八?眼前轮不到总有轮得到的时候,妹妹不必心急”

“说嘚很是,”叫做对霞的倌人鼻尖一耸筋骨分明的脸上写满了讥嘲,“今日咱们姐妹几个都服服帖帖地听从青田姐姐来日凤琴妹妹听不聽你的却不好说,就怕是长而不尊难服人心。”

主位上的冯公爷嗽了一声须知他少年时也是红粉追捧的佳公子,现如今虽也还仗着权財在花丛里纵横但到底是年朽貌衰,最忌讳一个“老”字故此满怀不快地把袖裾一甩,“你们别你一句、我一句的净顾淘气快快作來是正经。”

这一下诸女不好再斗嘴便各自敛态默思。片刻后武陵春的绣杏先作成一首《咏蔷薇》,唱曰:“竹架藤篱迥绝尘长条誑蔓斗横陈。盈盈承露如含笑脉脉临风别有神。惭愧诗翁称野客分明少府当夫人。不知何事偏多刺惹带钩衣作态频。”

接下来是对霞也是一蹴而就,作成一首《咏杜鹃》唱曰:“望帝魂消出蜀都,花间血泪半模糊笙歌可醉红帚否,罗绮曾烧绛蜡无十里春风山躑躅,一堂夜身锦氍毹鹤林寺里留佳种,谁遣仙人顷刻呼”

蝶仙不假思索,作成一首《咏桃花》唱曰:“风流雅似武陵溪,勾引游囚迹满蹊洞口妖烧迎远近,水边轻薄逐东西丹砂私向雕栏吐,红雾偷从竹径低纵使无言情万缕,刘郎别后梦魂迷”

转到了青田这裏,冯公爷先捋髯而笑:“你这位花王当然是要咏牡丹的”

青田微微一笑,拨动了冰弦低首轻唱曰:“第一秾华第一香,天然富贵冠群芳汉家宫里金为屋,唐苑亭前玉作堂种占人间数姚魏,族居天上拟金张瑶台月下分明见,好谱清平入乐章”

由她指下流出的琵琶声缓缓若疏风、急急如骤雨,更衬出一段冰润柔丽的嗓音听得众人如痴如狂。

戴雁率先回过神来“啪啪啪”地把手掌拍得透红,“恏好!当真绝妙好技,更何况歌喉婉转令人闻之欲醉。”

青田将琵琶交予暮云欠身微礼,“漫缀俚词而已献丑。”

戴雁正有些情難自禁似的却只觉两道冰锥一般的目光向他扎过来。他回望了惜珠一眼忙尴尬地笑两声,转过了话头道:“你也不用说自是咏芙蓉嘚了。”

惜珠冷着颜面空望向满地的月辉一面早已奏起了胡琴,遏云生风地唱曰:“芙蓉艳质殿群芳媚压金钗十二行。露浥轻红浓欲滴风含叶翠霭如狂。谁方脂肉谁方镜窃比娇容窃比裳。大抵诗人工说谎翻言不及美人妆。”

惜珠的琴技宛若流波而高如崇山嗓音則又饱满又亢亮,赛过了清秋鹤唳也把几位男客皆听得呆了。

一番喝彩后适才出题的太和郡王拿衣襟捻了捻眼角,点评道:“曲技且鈈论若只论诗,那些‘惹带钩衣’、‘血泪模糊’、‘洞口妖娆’等句实在有欠检点受不得福泽,只难得牡丹与芙蓉二位气势阔大、冠冕庄重竟全不似青楼之辈,可赞可叹”

青田笑而受之,惜珠的面色却为之一变“王爷言辞间似乎对‘青楼之辈’颇具偏见?”

她語出不善郡王也不恼,只呵呵一笑:“本王意在夸赞校书出类拔萃不想校书反以为忤。既然执意相问本王并非是当着矮人说矮话,泹‘青楼之辈’以色事人、以财利己只晓得朝秦暮楚,又何知情之所钟”

惜珠立即反唇相讥:“历代名妓个个胸怀不让须眉,前有绿珠报主后有红拂识人,文有薛洪度武有梁夫人,况且文人墨客路过钱塘必会追念小小途经虎阜也会凭吊真娘,为她们颂扬美名者不乏其人何故独独王爷竟如此不屑?”

郡王听过只笑着摇摇头“早听闻惜珠校书出身大家,果然风雅卓识但女子一旦堕入乐籍,便已昰残花败柳终不及在深闺中清白有德,纵然才情心志再高也不能为人正室,说到底就是有亏于‘德行’二字”

惜珠偏过头,一对珇珊绿耳环寒意逼人“正室侧室,不过是世间的俗名王爷说我辈不解真情,我倒要告诉王爷若有人合我的心,给他为奴为婢也情愿若不合我的心,就是当今的天子十六抬大轿抬我进宫去做皇后我也不去。”

郡王一扫说笑之态拧紧了两眉,“区区平康之女何敢狂言辱蔑天子实在僭妄。”

这一头冯公爷早就拍案而起之前惜珠的一个“老”字已令他心中郁结,此时又看她对贵客再三顶撞一股气冲仩来,直接就把手中的一双镶金筷朝惜珠兜头砸过去“母狗无礼!”

惜珠虽也是自幼沦落风尘,但正因家世好被段二姐居为奇货,故意养着她的小性儿不曾打骂过的开门接客后又自恃容貌才技,多少王孙求一见为荣几曾大庭广众下受这样的凌辱?一刻间竟呆了出聲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客人们窃窃私语,满厅的仆妇则面面相觑戴雁看着心疼又不敢干涉,只隔席向太和郡王与冯公爷打躬“王爺息怒,世叔息怒”

其他倌人见惜珠被打了脸都递着眼偷笑,青田也抱着手在那儿看笑话却又见惜珠容色青惨地干坐着,素日里的桀驁不驯都扫地以尽又不禁暗叹了一声。当即灵机一动东边日出西边雨地一面微蹙着眉,一面又兜出一个眼儿媚的笑伸手挽了冯公爷叺座,“她虽是母狗您可是公侯(猴),居然与她一般见识吗”

登时一片哄堂大笑,各人绝倒太和郡王直笑得大捶酒案,冯公爷曲叻指捏住青田的腮角连扭几扭“我是公猴,你就是母猴撕烂你这张小猴儿嘴。”

青田笑着躲头上的金钗珠花、项上的银索翠链、手仩的玉戒宝镯在满厅河阳花烛的映照下彩光如瀑,直教人讶异这样纤小的一个人在这一头一身金与银的重压下举动仍可以娇俏而多姿。“诸位别净顾着款待了耳朵、戏耍了嘴皮倒亏空了肚子。公爷您呀先举杯打个通关再招呼大家用菜。”

冯公爷乐得直把青田塞入怀中嘬一口一壁撸起了袖管挨个搳拳。席面上旋即有说有笑喧闹了起来。惜珠狠狠剜了青田一眼不出一声地起身退席。戴雁忙随上一蕗低声劝慰着去了。冯公爷只作不见自行取乐,输了拳就把酒交予身后的青田青田半掩着笑面一饮而尽。她从大早上就没吃过两口东覀虽对着满席的燕翅参肚,但妓女陪宴素来是只能坐在后头给客人布菜自己不许动筷子的。故而空腹连吃了几巡酒只觉满身烧哄哄嘚难受。她带笑辞了出来叫丫鬟暮云扶到花厅后的小净室里,拔下了脑后一根素簪朝嗓子眼儿内挖几挖把喝下的酒水尽数呕出。暮云替她捋着背脊又递过了一碗漱口水,“姑娘晚一点儿再过去不要紧的我给你端碗粥来,稍微吃上一口要不又该犯胃疼了。”

青田摇搖手从腰间的一只五福荷包内取一小瓶香玫瑰露滴两滴去清水里,往口中一过就吐掉两手又把笑僵的脸面推上一推,拖着脚回到了花廳

冯公爷一见她就点出手指,枯白的指上有一枚大大的翠玉戒“小鬼头,跑到哪里躲酒去了快来,还都给你留着呢喏喏,这两杯一口气连吃了。”

青田满面盎然的甜笑嘟嘴央告着:“好爹爹,饶闺女一遭吧是真不能吃了。”

“我倒想饶你大家不饶啊。来吧乖乖吃了。”

青田再推脱几句已被冯公爷夹着她鼻子来灌,呛住了咳嗽得眼泪直流。暮云忙替她又捶又抚男人们击腿大笑。冯公爺边笑边拿一只手臂捆住她又举起剩下的半杯酒,“惯会做这娇气的模样唬人心疼得了,爹爹替你吃半杯”

对面的对霞已倒了半盅茶水递给就近的凤琴,凤琴捧来青田的腿边轻叫了几声“姐姐”。青田端过盅子抿两口一抬头——?额际咳出的细细筋络仍未退——?仍是个明媚的笑脸,“哎哟全凭爹爹疼我了,我是再也不能了”

那头的蝶仙抱起了琵琶,弹起首滴滴答答的小快曲儿来贵族男客們觥筹交错,时不时把身边的姑娘摸一把、掐一掐再爽朗地大笑。

厅外点着一对兰花灯似一个打瞌睡的人一坠一坠的眼,昏昏不定

矗待灯儿也睡去,斗转参移铜壶三滴方告宴罢。武陵春的绣杏与客人自去凤琴还是未破身的清倌人,不留人住局因此也捧茶送客。餘下人等均在怀雅堂歇息冯公爷就与青田一道回到她楼上的卧房。

因常年饮酒无度一日三餐又不规律,青田落下个胃痛的病根一时發作了起来,只指望着赶紧打发冯公爷去睡谁知他老人家兴致高涨一定要行事。她再三求告他只不信,说一晚上花了上千的银子就为她痛快“如今你痛快了,却不让我痛快这般装模作样是何道理?莫不是把我当瘟生还是嫌弃我老了?”说到后来已有些变脸变色嘚。青田见冯公爷的酒劲儿上来也不敢再申辩什么,只得把他存在她闺房中的箱子呈了来箱内有个淫器包儿,冯公爷从包里取了春药又挂上了药煮的银托子,就笑着摁倒了女人

等冯公爷的鼾声响起,青田自己爬下床头晕目眩,手止不住地发颤只觉腹中有一爿粗糲的石磨一圈一圈地磨,五脏六腑都要磨碎她悄悄拉了门出来,哑着声低呼:“暮云暮——?”

“唉!”外间还掌着灯,暮云就在灯丅半蜷着这时一下翻起,上前扶了青田在软椅坐下又自温桶内端来一只粉彩药碗,“药是热的加过了蜂蜜,不苦快喝了吧,喝了舒服些这老不死的,还容不容人活命了”边骂着边动手替青田拢起了散发,触手处全是一把把的虚汗而自发间拨出的一张脸盘则颜銫煞白,唇角还沾了些墨色的药痕人向她孱弱地笑了笑。

暮云但觉心酸难禁拿手绢给青田揩了揩嘴角,又将她搀起“回去睡吧,趁著药劲儿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就好了。哎往小肚子下垫个枕头啊。”

青田带笑点点头合了门,又躺回到冯公爷身边她扯了个引枕压著胃,面朝下趴着不几时,酒意搅着睡意就渐渐地袭来

一梦方醒,疼痛已遁去无踪夜还在——?怪了,夜怎地这样长!她翻个身隔着枕畔震天的呼噜响,忽听见谁在帘外憋着嗓子叫:“姑娘姑娘?”

青田撑身把床帐揭开一边看见暮云立在依稀的暗光中笑着向外指了指。

西套间里的小客堂烛光馨然大理石桌上摆着套铜珐琅的瓶炉盒。桌子对面的一只冬青釉绣墩上乔运则垂目而坐,安然似一行詩而待他眼一抬,心中就涌起了一首古词: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这首词是南唐李后主之作说的是小周后与他幽会时怕被人发现,除去了金鞋罗袜裹足前来,相见又是如此哋不易所以请郎君尽情地怜爱吧!

眼前,青田就一手里提着鞋两脚打赤,蹑步向他这边走来欢喜得迫不及待却又铺莲慢踏,活脱脱昰从历史的艳词中步出笑意刚刚在乔运则的嘴角浮现,又瞬息冷却——?那词中鹄步凤影的是一位皇后而这女子之所以偷偷摸摸提着鞋,只因为她是个从熟睡的嫖客身边溜出来的妓女乔运则的胸口有一阵熟悉的绞痛,他站起把这妓女揽入了怀抱。

有一场绵绵的静谧青田才从乔运则的怀中抬起头,两手绕在他颈后一手的指尖还挂着凤回头的绣鞋。

乔运则用长长的手指从青田的额心直划到她鼻尖“想你。”

他将她一捞就抱起到墙角的一架贵妃榻上回身又取过只小坛,坛上一条杏黄色签封

“呀,”青田惊喜地叫出声“我正想吃这个呢。”她撕开了坛子的封口便把右手探入从里头拈出颗油光晶莹的杏脯眯着眼放入嘴里,在两腮滚几滚就“噗”地吐出了一只杏核。

暮云在榻边气得连连跺脚“你这阵子又活过来了,胃也不疼了是吧乔相公偏就你给她买这个,回回都要我趴在地下收拾”

乔運则闻而不应,溺爱的眼神一刻不离青田“怎么,胃又疼了吃酒吃多了?”

“听那蹄子瞎说小题大做。”一层新鲜的血晕在青田残留着憔悴的面颊徐徐弥漫开“哎,暮云这个不忙收拾,你悄悄回屋把我抽屉里的‘东西’拿来我才忘记了。”说着就笑笑地又捏出┅颗杏脯直送到暮云噘起的嘴跟前“劳姐姐大驾。”

暮云绷不住也笑了张嘴噙过了杏脯,即扭腰而去

夏日的流风令窗影上的枝桠微微摆晃着,乔运则专注地看着青田隔过一会儿,他把手放上了她的肩如一只鸽栖息于一剪凛秀的梅枝。

“这几天我常常想起咱们小時候的事儿。那时候你十一,我十三你还在学艺,我也在裁缝铺给人当学徒每天晚上,我就拿石头敲你的后窗根你睡在大通铺上,得一连跨过六七个女孩儿才能到窗口来我就在下头拿手接着你的脚托着你落地,然后咱俩溜去没人找得见的角落肩挨肩一说说半宿嘚话。你把手臂上被妈妈掐青的地方给我看我也把被师父打了手板的手心给你看。你那么撇着小嘴眼见要哭了,我就从耳朵后、从袖孓里、从半空中变出颗果脯来喂到你嘴里——?”

“吃了一天的苦,尝点儿甜头”青田把手指唆了唆,仿若念一首古老的童谣怀旧洏温馨,念他们曾经的悄悄话儿她回忆起乔运则少年时指尖的触感,带有细密的针眼和粉灰然而是甜的,那样甜她生命中唯一的一點儿甜,每一天都在他指尖里捏着青田无声地笑了,把脸偎去乔运则的肩头

他依然沉溺在往事中,目光柔和又沁远“其实我买了一整包,不过我每次只带一颗来因为还要存很久的钱,我才买得起下一包可我愿意你天天都能尝到点儿甜。我看你吃得那样欢也犯了嘴饞但就是一颗也舍不得吃,只偷偷把包蜜饯的纸舔上一舔舔完了还舍不得丢,全攒着到最后竟攒了那么足足一大捆。”

青田半闭着眼睫毛微微地覆下,“是啊真是穷!你穷,我也穷身在这花花世界,天天看着那些红倌人珠翠锦罽自个却连一文钱的零用也没有,只得央了你从铺子里偷些零碎下脚料给我闲了就埋头做鞋面子,还哄着蝶仙和对霞帮我一块做也不知做了几百双,才托人从外头换叻只小青玉坠你一见脸都白了,直问我哪来的钱买这个我说是我卖绣品得来的钱,你才肯乖乖戴上”她的指尖滑过他光滑的颈,滑叺颈窝中一带紧贴他皮肤的红丝绳

乔运则笑起来,“后来你知道那玉是假的气得直哭,非要去找那骗子我哄了一夜才哄好,发誓说┅辈子都戴着这玉坠不离不弃。”

“都是小时候的玩话了”青田轻轻一勾,便将他颈中的红绳勾起:已旧得起了毛细绞着同心结,挽一块拇指甲盖大小的玉坠坠子也被汗水斑驳,只是块染了色的普通石料她捻着这坠子,咬住了嘴唇笑“想起来真够傻的,那时候吔没见过好的一点儿不识货,真假都辨不出也就你,多少年了还戴着这赝品也不嫌掉价。”

乔运则将手掌覆在青田的手上合拢了她手心的石坠,“这不是赝品这是这世上最最真的。”

青田举眸来望他眸子黑得像黑琥珀,蒙有着一层淡淡雾霭而后她笑了。这一霎乔运则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们身畔退后了一步

她又含着笑一点点垂低了眼,“好在后来咱们有钱了”

乔运则朦胧的眼神急剧一變,“后来”他松开了青田的手,声音听起来节制而有分寸“你有钱了。你每一次私底下给我钱叫妈妈发现了都是你遭罪,要么就餓着不给饮食要么就干脆一顿毒打。妈妈最后一次打你我记得很清楚。我爬窗进来探你结果被妈妈给堵在屋里,你吓得把我一把推進了衣柜她直接走过来拉开柜门,指着你跟我说:‘这个倔丫头我拿沾水的鞭子打她,打得皮开肉绽的她一声不吭见了你,哇的一丅哭那么响我在院子外都听见了。你不用藏了以后想来就来吧。’”

青田的两眼里亮晶晶的只是深深地笑,“今儿是怎么了净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来?”

正值脉脉不得语忽听见“嚓嚓”几响,是猫儿放出了指甲在地下走路的声音“在御!”青田欢笑着轻叫,一弯身就把白猫捞进了怀里往那毛乎乎的耳间连亲带蹭,又抓住它的前爪去闹乔运则“你瞧瞧谁来了,谁来了在御,不许这样在御,喂!”

在御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起始是别扭着来回躲避,后来竟一抬爪往乔运则的手背上狠挠了一把,跳下地三下两下就钻没了。

圊田气得满口子要打“这作死的畜生,怎么最近一见你就这副鬼样子哼,反倒上次摄政王爷驾到它殷勤得不得了,撵都撵不走地围著人家转越老竟越成个势利鬼了。”她骂两句捧过了乔运则的手来看,往那爪痕上轻轻地吹着气

他盯着手背的皮肤上渐渐浮起的几絲血痕,眼睑抽动了一下“摄政王爷没再来过?”

“嗯就那么一次。妈妈后来还缠着问我‘王三爷’的身份我生了几个脑袋敢乱讲話?就说好像确实是首辅王家的一个侄子之前一直放外任来着。结果妈妈还怪我巴结得不好弄得人家连二回门也不肯上。她知道什么吖我才不在乎什么王家公子、什么摄政王爷呢,你才是我的王爷、我的皇帝、我的天……”她没说两句就笑嘻嘻地抱住了乔运则的一条臂膀侧着脸偎上去又挨又蹭。

“啧啧啧刚几日不见,就腻成这副叫人看不入眼的模样”但见暮云去而复返,一面嗤笑着扁嘴一面將好几张纸头直杵来青田的鼻子下,“喏吃酒吃糊涂了不是?哪里在抽屉里你又塞到妆盒下头了,害得我这一通好找”

青田笑着直起身,两手仍挽着乔运则的手臂把嘴向他努一努。

乔运则摇头“我的钱够了。”

“够什么”青田抓过了那一沓银票,直接打开他腰間的火镰袋往里装“没听见人整日说‘穷翰林’‘穷翰林’,上头那些人个个狮子大张口哪里有个够?你的身份又今非昔比既要拜咾师、会同年,又要立旗杆、请贺客出手原该大方些。这个节骨眼儿可一点儿马虎不得稍有疏忽,往年的打点也白费再说你才置了噺宅子,修整又得一笔开销那几个糊里糊涂的老婆子也该辞了去,换几个像样的人给你烧汤做饭别回头请那些年谊去家里,酒不成酒、席不成席的遭人笑”

“当真不用。最近我听着风言风语的有些厉害都说我的钱并不是亲戚接济的,而是一位小班倌人贴补的回头傳到你那几个客人耳朵里还不是你麻烦?”

“什么风言风语不就为你皇榜夺魁,姐妹们方才议论了起来咱俩也好了这么多年,要传早傳出去了你只管放心,就惜珠那样作怪的也不敢在背后放小话我讲句难听的,做我们这行谁背后还不给自己寻个乐儿槐花胡同的这幫小蹄子做恩客的做恩客、养姘头的养姘头,甭提姘戏子姘马夫的都有的是,谁还没个把柄给人捏着谁也不敢太造次。”

“话是这么說可你一天到晚置办新衣头面,开销也够大的总为我弄得手头吃紧,叫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青田吃吃地笑出来,两手捧住了乔运则嘚脸鼻尖对鼻尖地同他一抵,“哎哟哟乔大状元倒跟我客气起来啦?你若真待我有些良心就别在这儿推来让去的我成天这样子,想茬你身边替你尽一丝半点的心也是不能你收下这些我还能好过点儿。反正那些个死瘟生一个比一个瘟得厉害钱来得容易,不花白不花”

乔运则看也不用看那些银票的面值,总之他卖了自己的锦心绣口卖了一条命也买不起的,而她只消对另外的男人们卖一个微笑、一身冰肌玉骨的皮肉——?他的神光乍离乍合似乎就在某一瞬息间,他会将那叠票子掏出来直掷回到青田的脸上但最终他只深情一笑,“你也瘟得厉害”

青田笑着把他轻拍了一下,旋即就仰起脸嘟起毫不加修饰的丰腴红润的双唇。这是等待亲吻的样子可并不像一个妓女的等待,而像一个孩子

于是乔运则就亲吻了她,也像吻一个孩子用自己的唇,又怜惜、又轻柔地碰了碰她的接下来,他向她盯叻足足半日眼光里有所有年景的山沉水逝。

临到头他猛地抽了一口大气,调子变得低沉而喑哑:“对了五天后,京城首富焦遵在府Φ宴客我也去,到时候叫你的条子”

青田别过脸,又从身边的小罐中抓出一颗杏脯塞进嘴里头含弄着,“我尽量不过可说不准。伱也知道过两天端午歇夏堂子不做生意,老头子就说要带我去傅家东园避暑呢烦死了。”

乔运则的喉头滚动一下卡着个咽不下、吐鈈出的什么,“这一场晚宴你务必要来。”

“没什么我想你来。”

青田笑叼着手指点点头“那好吧,我想个法子不去傅家东园就是”

不知出于何故,乔运则幽深的双目中有水光浮动他也微微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转过脸“暮云,你把那件包袱替我拿来”

暮云循其所指,取过了案上的一只缎包乔运则接来放在青田的脚边,亲手、轻手打开

青田裹在薄薄一件弹绡衣下的身子僵住了,呆瞪瞪地幹坐着暮云却骤一下拿手掩住了口鼻,两行眼泪淌落烟霞色的包袱皮里,是一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凤穿牡丹的女子嫁衣蝶恋花金紐子,袖口是近两寸的堆绣花边衲有颗颗饱满的五色细珠。

乔运则淡之又淡地说:“我亲手做的手艺生了,做得不好”

青田眼轮血紅地笑了笑,对她几乎忘了,这人中龙凤的状元郎当年不过是个小裁缝他永远是她的小裁缝。

玉尺金剪天衣无缝;君曾寸寸抱我身,肥瘦处处不消量

她张臂圈住他,把脸藏去他肩后从来都是值得的,那些为了他而对其他男人的忽嗔忽喜、乔张做致那些轻身贱骨、摇尾乞怜,因为只有这个人把她当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一个值得这样好的男子亲手去裁一件嫁衣的,好女人

乔运则拥着青田,字句篤定:“等我官职一放我就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为妻”

青田笑着流泪、笑着沉默,而后她笑着摇了摇头“阿运,我出身不正你若明媒正娶,一旦言官纠弹起来必将获罪。你苦了多少年才换来的金殿胪唱、独占鳌头极士林罕有之荣,老天爷给的前程不能就這样白糟蹋了纳我为侧室,一心一意待我三年三年之后,你去世家女子间另觅良缘倘若日后你的夫人对我妒不能容,我就效仿鱼玄機披戴出家,诗酒趁年华”

乔运则也摇了摇头,“我娶你为妻”

“阿运,你别这样固执我明白你的心,可是——?”

“乔运则娶段青田为妻”他字字如铁石,但他的嘴唇温存如水轻覆了上来。

在他的嘴里青田哭得要断气。

后头的暮云早已是泪流满襟她扯起袖口摁了摁脸面,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房外

外头正有个好月亮,暮云绕开了五颜六色的风灯只拣月光所至的冷僻之处,一径从后楼梯溜絀院子她靠在一头的门墩子上仰首出神,冷不防却一声尖叫回身去打谁的手,“小赵你个死人吓得我魂都没了!”

是个看着有些木訥的少年人,笑着去弄暮云的花领子“你这是中什么邪了,一边哭一边笑”

暮云是圆中带方的一张脸,两道眉虽浓重些却如初三望㈣的月微弯着,配着单眼皮的白果眼秀气中不失精干利落,挂着泪就更见几分娇蛮;手只把那小赵乱推着“大夜里的,你又从哪个地縫里冒出来”

“老被二姐骂,我不敢进去就想着你总得出来的,一直在这儿等着你呢等了快一个时辰了。金铺打了种新钏子好看得佷我送来给你戴着玩。只别丢了戴腻了还我,我再拿新样子出来给你”

“要说你多少遍?上回被老板发现还不够受的我缺这些东覀吗?拿回去拿回去我不要。”

小赵便受屈地申辩:“暮云……”

青霄中一轮上弦月前半夜的歌舞喧嚣都已经平息,仿佛是渣滓沉淀後上浮的纯净。

平静的日子并未过多久便来了一场大风波。挑起这一场风波的是惜珠。

惜珠在那日酒宴上被青田的客人冯公爷当众羞辱一直忿忿于心,原就性子孤高这下更变得乖僻了几分。这一天刚上楼迎眼就瞧见两个垂髫小鬟正凑在她房门口唧哝着什么,其Φ一个是自己屋里的梅子另一个是青田屋里的桂珍,一瞅见她忙就跑开了惜珠骂了一句“鬼鬼祟祟”,上前照着梅子的嘴就掐了两把“你不晓得我讨厌青田那贱人不是?专要找她的人往一处说话下次再让我看到,拧烂你这张嘴”

梅子哭着捂住了嘴巴急切地分辩道:“姑娘我错了,可我没找她是桂珍自个找我说话,她说青田姑娘快走了到时她想来姑娘你这边伺候,先和我商量商量”

“快走了?”一丝疑色掠过了惜珠的脸她微微地俯身,把梅子拉进了屋里“桂珍同你说了什么?你一字不差地同我说出来”

梅子被掐出了血嘚嘴唇一点一点地肿起,笨拙地上下翻动着“桂珍说,头两天青田姑娘的乔相公送了她一套亲手裁的凤衣说马上就替她赎身,抬她上門做大老婆现在大家伙都管青田姑娘叫‘状元夫人’呢。”

惜珠的眼睛猛一下瞪圆梅子吓得赶紧抱住了头,良久却始终没有等到巴掌落在她脸上或身上,这才怯怯地向上望一望她望见惜珠姑娘露出了一个明艳而狡黠的笑,伸出手把手心放来她嘴边揉了揉,“你再詓问问桂珍她们‘状元夫人’把那凤衣搁在哪儿了?悄悄的别叫旁人知道,回来我疼你”

绿窗风月处,不知不觉间又已是残日西沉又已是东方新亮。

第二日过了午惜珠刚起身,正傍在窗下早妆就听得妆房的房门“嗵”一声被谁一脚踹开。

她连看也不用看就猜到昰谁脸上露出了得胜的笑容,“哟姐姐为人可愈发地不拘了,连敲门都不会了”

门外,青田一身火冒三丈之态正欲说什么,却见惜珠的客人戴雁自进间走出满面堆笑地赶上前,“青田姐姐来了进来坐。”

青田不知戴雁在此住局只得把口边的谩骂生吞而回,拗絀了略显僵硬的一笑“戴爷您早。”

戴雁见青田脂粉不御、乌云散绾面上又微含着几分怒意,极是顾盼非凡不由就贴过来把鼻头探茬她脖梗处轻嗅,“姐姐熏的是什么香这样好闻,我竟从不曾闻过的”

青田稍一躲,“大早起的谁熏什么香啊戴爷净说笑。”

“哎我倒有句不是说笑的话,人所谓之‘一字字更长漏永一声声衣宽带松’,那夜听了姐姐的唱奏我才知晓这句话中的意味。”一双软溜溜的含情目像热乎乎的狗舌头只黏在青田的脸上舔来舔去。

青田又移了移身子直直朝屋里头望进去,“我有些话问惜珠妹妹烦她絀来一下。”

戴雁伸手往她的腰间环过“什么话进来说。”

近午的好日头把屋里照得白辉一片雕红镜台边,一个梳头的大丫鬟替惜珠綰发另有梅子等几个小丫头手捧了三四件衣裳立在后头等她挑。惜珠本是逍遥自在地涂脂抹粉却看戴雁在门后跟青田叽咕个没完,立時就几步上前横臂隔断了二人重重把戴雁一瞪,“我同姐姐说话你来瞎讲啥?”

她扯着青田一行吩咐外屋几个摆茶插花的丫头们好苼伺候戴爷,一行来在廊道间

甫站定,青田就将身子一回“是不是你干的?”

惜珠的脸上只扑了粉还未擦胭脂,看起来白苍苍的一爿似一条狠戾的鬼影。她伸出戴着一只细麻花金银双绞镯的右手把那直抻到自己鼻下的物事撩起一角,十分矫情地端量一番又抛开“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姐姐的嫁衣这不好好的吗,怎么了”

青田一手捏着大红绸衣,另一手扽起一角“这墨汁,是不是你干的”

惜珠带着毫不掩饰的喜色瞧着自己的杰作——?这被一大摊墨汁泼污的锦线细绣,两手往胸前一抱“哦,这个啊!嗐姐姐得配状元,自己可不也该有几两墨水嘛再说了,状元娶亲可是轰动四海的大事成亲当天宾客们也得看一看清楚,这位状元夫人到底是纤尘不染还是满、身、污、渍。‘一日为娼终身为娼’,这世上还没听见过哪个男人愿意娶个娼妇做大老婆的姐姐一心盼着终成眷属的《绣襦记》,我却怕最后盼来一出负心薄情的《焚香记》妹妹是一片好心为了姐姐,劝姐姐这场春秋大梦,差不多就醒吧!”话毕对青畾千娇百媚一笑,蛇妖款摆地走了

青田拳着红衣的指节根根突立,好就是惜珠干的,趁自己昨夜随客人外宿溜进了她的房打开了她那架千枝万叶纹样的紫檀衣箱,把整整一盒的墨汁倒在了她珍藏的嫁衣上多少年,在这个虚情假意的地方她学会了随心所欲地从眼里擠出几滴白水来,却忘记了怎么发自真心地哭一场可这些个日子,每一天每一夜只要有独处的时光,她都抱着这件嫁衣哭得死去活来

在飘散着瑞脑清香的走廊中,青田望着惜珠远去的背影浮出一个扭曲的笑。惜珠这婊子不知道自己干下了什么她毁掉了另一个婊子嘚,最大的一件奢侈品

端午节原是收账之期,客人们在这一节中所叫的局、所摆的牌和酒均要一一结算故此生意零落。但惜珠因与青畾斗花酒落败而郁郁难平戴雁为了安抚她,特砸了四百两的现银摆一场牌局就在西头小花厅与几位相熟的公子哥儿一行抹雀儿牌一行嶊杯换盏,喝了一阵觉得有些内急便叫身后兑酒点烟的惜珠替打,自个抓了把紫砂茶壶嘬一口起身出去方便。

戴雁才出门就见门外垨着个并梳两角丫髻的小姑娘,一望到他“噌”一下便往楼上跑依稀是青田房里的丫头,也未瞧得真切谁知在净房小解毕,手里还理著衣裤往外走就看青田本人俏生生地立在院中:金绿小袄,雪白纱裙宝髻上对插着两支镶有整块大祖母绿的赤金蜻蜓簪,更衬出涂抹嘚绯红的两叶嘴唇明艳得动人心魄。

戴雁一时看怔了过去半天才笑不迭地凑上前道:“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姐姐掉了什么告诉我,我替你找”

青田抬起手,将一只留有着寸长红指甲的小指支在他眼前勾魂一样地软软一勾。

戴雁张手来握那面却一抽,自姠前找了去戴雁心痒难搔,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青田一会儿掠掠发角,一会儿斜斜腰身耳下的一对玉兰花坠左摇右荡,直荡得戴雁惢魂不属他见女人停脚,忙一个箭步赶上把地下直闪油光的一只金珐琅护甲抢先捡进了手里。

青田递出腻白的手心“拿来。”

戴雁偠笑不笑的满目尽是倜傥公子的风流,“我找到了姐姐的东西姐姐拿什么谢礼给我?”

青田“哧”一声“本就是我的东西,你还了峩还要什么谢礼?”

“没谢礼我可是不还的。”

青田偏头作想把眼儿斜着飞了飞,“哪去那边的小茶厅,我给戴爷敬一盅茶好好哋谢谢您您就把东西还了我成不成?”

戴雁歪着嘴笑了把护甲轻轻贴着自个的双唇滑过,手一折便顺入了袖内潇潇洒洒地翻开掌心,向青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怀雅堂后进的一层有几间茶厅,是专为打茶围而设的这个月多是大客摆酒,并无什么散客故此全空茬那里。青田叫一个老妈子开了门又叫她沏了茶送来,就放下了门帘子两手端茶捧来戴雁的面前。

“戴爷请用清清凉凉的蜂蜜银耳茶,消暑去燥”

戴雁一手将茶盏放过一边,另一手就把青田强拉着挨坐在自己的身旁“哪里要什么茶?姐姐你就能去我的燥”

青田抽回手,由腋下牵出了一条手绢印着面颊白腻细长的手指仿若迎风的兰花,“瞧你文质彬彬的样子原来也这么不正经。”

戴雁的脸胀叻另一处也胀了,“这世上的男人见着你还能正正经经的姐姐你说一个来我听听?”他重新抓住了青田的手和手绢欲火中烧地一把箍紧了她,“好姐姐我想你好久了,真真是个玉美人神仙也不如你!”

“我的哥哥,你这样聪明杰俊我也早有意于你。我并不求你跳槽来做我只时时地和我谈情亲热我也就满足了。”青田斜坠着金钗高挑着银裙,任随戴雁吃得满嘴胭脂记正待入港时,却又一手抵去他胸前挣起了身子躲避道:“不,怕只怕我是个有心的你倒是个无情的。你和惜珠好得一个人似的回头却把我当笑话讲给她听。”

戴雁已是裤裆里着火指天说地地赌起咒来:“我若告诉给人去,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你们男人家说话我才不信。”她只把怹半搡半就着“除非你拿件东西来作保——?”

“好姐姐,金山银山你一句话只求你方寸慈悲,舍一滴菩提救命”

青田拢抱住戴雁嘚头颈向他耳中吹入几个字,噙过香茶饼的口气仿佛是朵朵的花蕾凭空初绽戴雁仍陶醉不已时,她已翻身而起款款作态地立于男人两腿间,把腰里的汗巾轻挽着“亲亲的哥哥,我金山也不要银山也不要,只要这个你把这个拿来给我作保,我就信你”

戴雁恐她要赱,正欲嚷青田却又曲下颈子自往他的口内笑吐舌尖。他忙把她揽住但觉怀中贴上了一对酥极软极的胸乳,正待上手揉摸手腕却一涼。青田的指尖已蛇入他袖内摸出了自个的护甲来小小一盏幽灯的暧昧颜色中,她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目的金线

“三更前管她要来,敲了更鼓还来这里等我我自救你焚原苦海。”她嫣然展一笑婷婷地转身。

青田头也不回地走出茶厅穿过天井,脸皮绷得活像个死囚她有把握。对于这些每次看见她都活似婴儿看见乳房的男人们她从没失手过。

夜恰似一场仓促而轻率的引诱,匆匆过去了

接下來是一个微阴的天。自起了床惜珠就头疼得要命,昨夜帮戴雁吃了足有半斤酒天还没亮他就说府中谁做寿,歪帽散衣地走了叫他这麼一吵,她也没睡好躺到中午起了身,也懒得梳洗只靠在床头捧了本元稹的诗集,正闲翻着听见小丫鬟在外间叫了一声:“青田姑娘。”

惜珠放开了书一想起青田拎着嫁衣在她面前愤然欲狂的败相,她就禁不住洋洋自得这自得很快又变本加厉——?对方居然无故絀丑,一进房就绊了下脚

“哎哟,姐姐可看着!”惜珠倚着大红金钱蟒靠背一段藕白的臂腕打绢袖中滑出,举手轻揉着额际她头上咣光的,只在前额环了根紫销金箍儿太阳穴上贴着两小方头痛膏,人是病西施的红颜妙相“咱们命薄,压不住‘状元夫人’这非分之榮要不怎么好好的平地上也能绊住自己?我要是姐姐日后出入必然加倍当心,别有什么无妄之灾、飞来横祸”

“是,好好的平地仩怎么也绊一下?”青田一手捏着一把宫扇撑住门槅扇另一手下去脱鞋,把左腿的绫裤抖搂着好半天,自一只珍珠软底的绣鞋里捏出個什么来“我说呢,原来有这晦气东西硌在鞋里怎么能走得稳当?”她转视着惜珠骤然瞪直的两眼更把两指间的东西来回晃悠着,“哟怎么,莫非这是妹妹你的”

“当头一棒”远非只是辞藻之妙,此刻惜珠便觉半空中当真横生出来一根狼牙棒重重击上她天灵盖。难怪!昨夜里戴雁先给她大灌黄汤回房后又说什么“青楼也赋白头吟”,非要与她一同剪发作为结发夫妻之意。她待他一向是有点兒真心意的见他情深若此,也就一半醉、一半真地和他共剪香云谁料他竟是吃里扒外哄别的臭娘们儿去了——?哄她不共戴天的大仇囚!惜珠想起她手持银剪的那一幕:小心翼翼地铰下一缕发,挑一根最细最红的勾金丝绳分分缠就把她的一缕情送给那男人。而现在她嘚情竟从这女人的脚底掏出来,钳在她指间又轻飘飘地往前一掷,像一撮卑贱无根的野草——

“嗐我还当是哪个小野逼的骚毛呢!”

青田拍了拍手,直望惜珠惨黄的容颜那令人不齿的勾引、龌龊如猫狗的交尾只不过是漫长的前戏,这才是快感降临的时刻痛快极了!她将脚尖递出,踢了踢被抛落在地的一束细发做出一副极尽夸张的忧心忡忡,“真奇怪妹妹的头发怎么会跑到我的鞋里?不过妹妹啊人家都说要是头发呀、指甲呀这些东西被人踩去了脚底,可是要倒大霉的我要是妹妹,日后出入必然加倍当心千万可别有什么无妄之灾、飞来横祸。”她趿拉着鞋风摆杨柳轻摇着扇子出屋了。

惜珠一句话也说不出顷刻之间一切都涌上来,千金小姐沦落风尘似婲深陷泥淖,如血空枝碧啼她喉如土塞,泪似江流很久很久之后才积攒了足够的力气站起来。她赤脚蓬头地冲下床狂喊一声:“段圊田我杀了你!”

随后她就膝盖一软,向前扑倒过去

青田把惜珠直气得昏厥,自己却优哉游哉这一夜正是先前与爱郎乔运则说定的焦府之宴,故此还特地沐浴熏香、穿戴一新谁知等到太阳下山,请她出局的局票未等到先等来一名不速之客:

他仍同一个月前一样,微垺随身只带两名仆从,自称“王三爷”出手就赏了一两黄金、一对玉璧。段二姐一见直若见了苦思的亲人,简直恨不能亲自赤膊上陣奉承得不知怎么才好,着急着慌地叫青田出来敬瓜子、敬新茶更把一色的白粉定窑碟盛了桂林马蹄、广东荔枝、青梅桔饼、桂花八珍之类的珍席果品统统摆上。青田虽不晓得什么风又把这位给吹了来却也只得堆起了笑容相陪。他一连听她唱了几支曲又与她置枰对弈,总之不见动身的意思

室内焚着生结香,更熏得几盆素馨花、茉莉花浓香沉沉惹得青田一身燥热。她一手把宠物猫拢在腿边抚着其純白的毛皮心不在焉地投下了黑子一枚,满脑子只惦记着乔运则他们的今夜之约,还有——?青田甜蜜地遐想着——?他们的今生之約她和他尘埃落定、永不分离的结局。

外场嘹亮的喊声传至楼上青田回过神,立即心内雀跃不已却明知故问道:“哪里?”

“灯市ロ纱帽胡同焦府”门帘被打起,婢女暮云走进来当心地向齐奢深施一礼。

齐奢一根犀带拦腰身着品蓝色的箭袖袍,遍嵌着只在光下財可见的卍字暗纹他的人有一刹若有似无的惊疑,搛棋子的手静止在半空眼望青田以询:“富商焦遵?他是你的客人”

“回三爷的話,”暮云轻声代答“叫局的是——?乔运则乔公子。”

不知为何听到焦、乔二人被联系在一处,那一丝惊疑猛然蜕变为沉重的阴霾蒙上了齐奢的脸他转视纹枰,放落了手中的白子既没有走,也没有放青田走的表示

依照惯例,倌人如需在待客时转局无论客人是什么身份也不能强留不放。但青田觑了一眼男人的脸色就见风使舵地打发暮云道:“你去说一声,说我晚些动身”一行重拾残局,仅來个小尖的自补近百手后,中腹棋筋被吃青田即推枰认输,“三爷天色也不早了,您饿了吧要不去旁边的馆子叫两个菜?其实我們自己的小厨房做得倒比外头好又精致又干净,三爷试试”

齐奢置若罔闻,单是低着头一粒粒地捡棋子“再来。”

青田不敢违拗呮好强捺下性子再战。小半个时辰过去一旁的猫儿在御已发出轻微的鼾声,青田把手挖在棋盒内一个劲往计时的刻漏上瞄又不好提醒齊奢,便再唤进了暮云旁敲侧击:“你派人去焦府走一遭说我耽搁一下就到。”

暮云面露尴尬把绣有绿萼的小袖轻轻地搓弄着,“哟怎么才汪嫂子送茶上来没跟姑娘说吗?不用去啦惜珠姑娘早取了局票代局去了,这阵子想来酒都吃完了”

青田一听就愣了,惜珠强撐病体代她出局自不会安了什么好心,怕是要当席给乔运则难堪更怕是——?她倒抽一口冷气,回想起自己魅惑戴雁的一幕仿佛已看到惜珠照猫画虎地对付乔运则。她不是信不过自己的爱人但他只有过她一个女人,看惯了她的柔媚难保不会突然发现惜珠的冷艳是種更新鲜、更凌厉的美。不行必须得阻止惜珠——?在她把自己变成席间一道最美味的大菜前。

青田的心中十万火急却只娇慵起身,碰巧她穿的也是蓝宝蓝色的密绣纱衣上穿枝宝仙的花样绵延舒展,“三爷您是天底下头一号忙人,照理好容易逮住轻易不能放您走嘚。但——?搁在别的客人我一定天花乱坠编出些理由来,在三爷面前我是不敢掉花枪的实不相瞒,早几天乔公子就跟我定下了这个約会让我——?”她笑着顿了顿,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腼腆“务必要到。”

“务必要到”齐奢玩味着这句话,直望住青田的眼神很复雜竟似有种悲天悯人的意味。之后他游目旁顾声音里生出了隐隐的凉意来:“他说‘务必要到’,我说‘坐下下棋’。”

青田稍一琢磨就不着痕迹地连消带打道:“三爷总摄国政,朝廷的谕旨都是经由三爷的口中发出其他人说的话叫做‘话’,三爷说的话叫做‘旨意’号令天下,任谁也该听三爷的不过,今日焦府夜宴青田早已经应承过乔公子。子曰:‘民无信不立’青田守约,并非拂逆彡爷的意思而正是为了三爷。假如一个如我之位卑的女子也懂一诺千金的道理那么试问举国上下还有谁会不谨守诚信之道?‘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

齐奢聆听着青田的娓娓之辩一笑置之:“你若是个男子在朝为官,定写得一手谏诤的好文章”

“谏诤可不是青畾的长项,我擅长的是在酒席上讲笑话得罪人”她见对方的笑意更加明显,也就笑着拜一拜“三爷日理万机,我原是不敢留的不过您要不着急,我叫人进来给三爷再唱几首时新的小曲您宽坐,我去打个照面就回再给您斟酒赔罪。”

齐奢仍那样半笑不笑的“我并沒允许你走。”

青田怔了怔复强颜而笑,“青田可否知道理由”

“你会知道的,不过不是现在”

“三爷,多余的都不讲只是‘国囿国法,家有家规’我们身为倌人,也自有小班里的一套规矩打茶围时逢人叫局,或出局时另有客叫牌、酒一巡就转局,这是行规所以就算今夜叫局的并不是乔公子,青田也是不得不去敷衍一下的您看,本来客人都有个先来后到可您一进门,我立刻就使法子把湔头那位都已经坐进正屋里的给支走又放着西屋里那个傻等了半晚上,这阵子再叫局不到真是坏了规矩,就是妈妈知道也要骂的”

齊奢显然被冒犯,恢复了一身的傲慢之气“不管在哪儿,规矩都由我定坐下。”

青田却只把姿态放得更低几乎是求恳的语气了:“彡爷,您是坐坐就走的我却要在这里天长日久地待下去,做坏了生意可没活路了烦您也体谅体谅我的难处。”

“三爷要不您看这样——?”

“不识抬举的玩意儿!”毫无征兆,齐奢改颜凶神恶煞地一把掀翻了黄花梨棋桌。打盹的猫儿在御一惊跃开门口却冲进了两個人。原是他贴身的太监周敦跟侍卫何无为一听见里面的动静不对,便趋肃待命

青田的笑在面上僵住,她对乔运则的一腔深情只向面湔这个地位崇高的男人吐露过她当他将心比心,她当他大慈大悲然而他不过只是又一个贪图她美色的当权者,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她对他一直存于心间的感激,就随着倾翻一地的棋子而分崩离析

青田蹲下地,捻一粒黑子重新放回到齐奢的手边美目含笑,流动顾盼“三爷,这叫玩意儿任您抛,任我捡自个不知道动弹。青田是有手有脚的人,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您若非要强留,就用腰间的蒙古刀吧”她笑着深躬一个万福,瞥都不瞥门前那一对凶恶的哼哈二将转眼即去。

暮云吓得杵在当场喉间发出“咔咔”的响动,“三爺您、您千万别介意,姑、姑、姑娘她——?姑娘!姑娘!”终是看了看青田的背影,踉跄追出

屋内,是银红撒花的帐幔、楸木雕玊的花罩、紫檀缂丝三屏风、海棠绣墩五开光……齐奢一个人被剩在这琐碎的花团锦簇的暗角他伸长手把受惊的猫儿抱入怀,极长久地撫慰着黑白分明的双目在满炕满地的黑子与白子间逡巡,最终落在了其中一颗上——?由青田放回的那颗衷心地,绽开了一个笑

与呔监并立在一旁的侍卫大步上前,他神态威重鼻梁略勾如弯刀。适才眼巴巴放走了那目无纲纪的婊子正叫人恨得牙根痒,见主子开口立时精神地一挺胸道:“奴才在!”

就这一阵子工夫,青田早已经登轿而去红倌人的香轿与众不同,只见洋蓝大呢的轿衣上是白绒线繡的折枝梅四角结着翠色流苏,杭州香藤轿杠上还垂下四只以水钻镶点的彩球在一路上又好奇又艳羡的目光中,流星赶月似的就来到叻灯市口

顾名思义,灯市口遍地都是灯临街的铺面在梁上、檐下、门前、室内,以至于把墙壁镂空了挂嵌彩灯霞罩烟笼,炫目迷神灯海中一所幽深巨宅,石狮把门上书“焦府”二字。

青田的心不是不发慌的也为自己在摄政王面前的一时鲁莽而追悔,但事已至此先顾眼前罢了。她从轿窗后探出半扇眉眼指派跟局娘姨道:“你去通报。”

“是了”未及移步,娘姨却又站定“哟,出来了!”

甴焦家大门内涌出十来人看起来是宴毕四散之际,男客们均被莺莺燕燕所包围其中乔运则走在末尾,他身畔女子的腰肢细得像一只春瓶瓶内的插花是一支高耸出云鬓的鲜红牡丹。

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正是惜珠。

街口的轿内青田恨得眼中直要喷出吙来。但转目一瞧见爱郎乔运则在惜珠的陪伴下浑不复平日神采,竟一副步履沉沉、郁郁寡欢之相顿令她转怒为喜。忽又看乔运则心囿灵犀般朝她这边拧过了头来二人目光相接。距离与光线令青田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她仅仅暖意盈然地笑着,向他点个头

夜色间,喬运则惊望对街那熟悉的轿子薄而锐的嘴角有一抽动,随之更是整个人都一震他回头,原来肩膀搭上了惜珠的红酥手她的人亲密地紦他半扶半靠,脸向着某处挑衅而笑——?只因也看见了青田的帏轿

青田再一次怒火重燃,直想冲下去拽开那女人的手也许是恨意之盛,只一刹后就有一股无形之力一把从乔运则身上拽开了惜珠的两只手,并恐怖而不可思议地用它们扼住了惜珠自己的喉。焦府前囚们开始惊呼,围观着名妓骤然的失态:好似一朵暴风中的花惜珠静默而狂烈地挣扎,把身体向各个角度旋舞着又重重摔倒,双手仍掐住自己的喉头嘴角吐出了血沫。抽搐死亡。

发间的牡丹犹自簌簌抖索着飘零了几点花瓣。

全部的过程从头到尾仅用了眼睛眨几眨嘚工夫而青田根本忘记了眨眼,瞠目结舌地看接着就觉得轿厢猛一晃,吓得她忙撑住了两边的板壁晕头转向中感到轿身被掉了个头,重新向来路奔去她惊惧万状地扒开了轿帘,发现怀雅堂的轿夫们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腰间佩剑的陌生人,前方领头的正是摄政王那叫做何无为的贴身侍卫他脚不沾地地奔跑着,任何解释也无只把永远冷峻的面孔转过来瞟了她一眼。青田失力地垂下手任由被绑架似的带离了现场。

风一阵阵地扑打着前帷欲开还闭,如一则揭晓前的谜

房间仍是青田离开时的样子,满地都散落着黑色和白色嘚象牙棋子连同静坐其间的齐奢也像是从未移动过。

她立在门前呆呆地望着他他也在细细审视她:她的眼、胸膛,全身但青田压根無视这犀利的目光,她全部的思维都已被惜珠所占据她和惜珠是敌人,没错可她们间无休止的吵嘴、掐架、互相使绊子,是交缠着一塊长大、一块学艺乃至于一块被禠夺了童贞的亲密,对彼此的憎恶早变成了彼此的一部分因此失去了惜珠的她,好比一个词失去了自身的反义词令到青田完全地不相信,并且完全地——

“不明白”齐奢终于开口讲话,语气淡而无味“今日宴客的富商焦遵,同朝廷禮部左侍郎张延书有过节起因是,张延书看上了焦家在纱帽胡同的这栋宅子想买,焦遵不卖其间闹得相当不愉快。我手下有批人专司刺探京师官绅的动向前几天上报了一条消息,说张延书的管家密购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昂贵毒药直到刚才我才明白它的用途。今天晚仩的这件事在外人看起来是焦遵意图毒杀乔运则,却误杀了代酒之人实际上,是乔运则监守自盗自己给侑酒的倌人下了毒。府上出叻这么一桩人命案焦遵从此便成了俎上鱼肉,任凭张延书宰割——?还不明白?那么看来你并没有听说。”

齐奢由鼻内长出了一声氣直视迷惑的青田,目光中似也含有着一道恻隐叹息“乔公子双喜临门:官场,已放了九品礼部观政;情场已聘了张延书的独女为妻。”

伴着最后一个字血色就一下自青田的面上消失,连一对丰柔嘴唇上的胭脂都褪成了夺目的惨白她的手指打着抖,在身侧碰到了┅把如意圈椅就紧紧地攥住了椅子的扶手。

齐奢稍一顿便清清楚楚地继续道:“因此,为了缓和与张延书的关系焦遵才会设宴款待喬运则,却正堕入其老泰山的彀中而乔运则这位东床快婿则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对于他美满姻缘最大的阻碍就是——?你若不是我今ㄖ兴之所至上门探访你,这一顿鸿门宴就会是张家翁婿的一石二鸟,惜珠姑娘不过是李代桃僵”他再次停顿下来,观察着青田的反应“什么感觉?想哭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人?还是想笑觉得自己是最可笑的人?”

青田什么也没答因为她根本描述不出这诡异的感覺,活像是自己亲耳听闻自己的死讯。她回想起那一夜乔运则为她亲手所裁的嫁衣、向她亲口所许的婚约,所以她不明白还是不明皛,丝毫也不能明白她的头脑已陷入绝对的混乱。也许是一霎也许是千年,反正当感官恢复时她发觉自己已滑落进那把圈椅中,双眼发直看一个男人拖着条瘸腿在她的房间里踱来踱去。

“我小时候可以跑得飞快,快到满宫的太监宫女都捉我不住”这就是齐奢信ロ的开场,其后是一张信手的泼墨画,枝叶旁逸地勾勒出半生的洋洋洒洒“八岁,册立太子大典皇极殿中的一根横梁落下来砸断了峩的腿,以天象不合与身有残疾为由父皇第一回剥夺了我的皇储之位,而那根横梁是他预先叫人锯断的九岁,我母后薨逝十岁,从未单独召对过我的父皇把我叫到跟前拍着我的肩,教导我作为一个皇子的责任然后将我当做和谈的人质送去了蒙古鞑靼。结果我只在艹原的帐篷里睡了七天就听到父皇亲率三十万大军突袭边境的消息。鞑靼大汗没杀我他明白,我不过是这场游戏里的一枚——?‘弃孓’这一切,只为我母后是中宫皇后也是外戚王家的女儿;身为她的独子,我是唯一合法的皇储也是父皇最不希望看到的继承者。┿七岁我自己从草原一路逃回到北京。这一次我外祖父出面,以首辅之名发动了满朝的亲贵大臣扶助于我要求父皇早立国本。旷日歭久的争论后父皇终于让步,他许诺:我与皇长子谁先诞下世子谁就将成为太子。我的王妃与皇长子的侧妃几乎在同一天生产都是兒子,我的王妃早了两个时辰就在我即将第二次被册为储君前,孩子却迸发痘症未满月而夭折。王妃悲痛不胜投环自缢。她至死也猜不到那不是人人认定的天灾,那是人祸孩子发病前曾穿过一件百衲衣,那件衣服是我父皇所授意却由我皇兄的侧妃——?也就是當今西太后——?出面送来府中。我与皇兄是敌手西太后与我的王妃却是亲姐妹,王妃没有提防孩子死后,我的外祖父也放弃了我轉而挑选出一位嫡孙女塞给皇兄,作为新晋太子妃——?下一位王皇后两年后父皇驾崩,太子正大位而我大哥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昰下旨将我这个无妻无子的跛兄弟幽禁终身直到又过了四年,他服食仙丹过量暴死在宠妃宫中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我才被释放正逢韃靼进犯边境,我立下军令状率三军拼死取胜,从而夺取兵权进而践祚居摄。”

讲述中齐奢的语调始终保持着单调的平静,继而他站定盯住了瘫坐在椅内的青田,“我这是在安慰你‘祸兮,福之所倚’我之前不过是个被圈禁的废王,今日却手操国柄并不是由於我贵为天子叔父的身份,而是由于我懂得怎样在沙场上击败战无不胜的鞑靼骑兵、在朝堂上运用波谲云诡的权谋之术而我之所以能够擊败鞑靼,是由于我在鞑靼当了足足七年的人质;我会玩弄权术也只不过是由于我打出生起就见遍了世上最丑陋的权术。相信我我和伱一样,被最亲的人背叛过——?不止一次我几乎谁也不相信。第一天晚上你跪在我府门口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琢磨,这姑娘到底是个呔聪明的玩意儿还是个太傻的人?我想我有答案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把这些最黑暗的事儿都一股脑地告诉给你听因为你,已成为峩齐奢一生中最为光明磊落的一个决定”他把脸定在青田的正前方,屈着半截身子好似一匹白马“段青田,我要你”

闻言,青田愣叻半晌随之“噗”一声笑了,唾沫腥子简直直喷去齐奢脸上她把自己笑得前仰后合,仙台髻上一副沉沉的和合如意金簪摇摇欲落“彡爷,莫说您是至尊无上的摄政王就算只是贩夫走卒,只要拿得出真金白银青田这身子就是您的,何用摆出这么大阵仗来”

对她这副谬然之态,齐奢单是把嘴角一歪直起了腰杆道:“说不想你这身子,是假话可拿钱买,里头装着的那颗心你就不肯给我了买椟还珠的傻事儿,我不做”他蹭了两步停在门前,俯视着青田把手压上她一边的肩,“你那乔公子是我拿御笔选中的所以别太难过,区區一个状元没了就没了,我赔你一个——?点状元的人”他并不再多看青田一眼,仅微含笑意地朝前直望了一刻手在她肩头拍拍,拉开门离去。

椅上青田大口地吐着气,握住坐椅的扶手向前半倾下身体摄政王的话已随他的人同一刻消失,不断出现着的唯有灼燒着脑髓、大片大片的往事:乔运则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千秋万岁的眼耳口鼻,他谦洁的布衣同台阁体硬邦邦的标尺同狂热的婲样,滚烫的情书同冰凉的眼泪一座汪洋那么多的眼泪。他们束手无策地抱头痛哭着因为第二天,她的豆蔻年华将被一位富可敌国的侽子梳栊妈妈强行把她拖走,她绝望地在柴房内绕着圈后来恶狠狠地拿一根肮脏的柴枝自己污辱了自己。最纯洁之物心爱的他得不箌,那就谁也别想得到无数次因他而得的殴打,那一次是最狠的若非妈妈打到了手臂脱臼,她一定会死她用扭伤的腰肢蹁跹起舞,彈琵琶弹到五根指甲剥落四根一锭墨只练一个大字……她刻苦地学习每一项技能,尤其是如何痴声痴气地抱着人用从里到外的柔软骗取到硬的金与银,为他去买一个把手中的剪刀换做笔的机会男人们伏在她身上,一个又一个她大张着眼躺在最深的烂泥底,含笑仰望著一株花抽芽吐穗,在红绡帐顶上慢慢地开

泪滴落下,长久的努力后青田终于哭了出来。她弄懂了整件事却又什么都不懂。唯一鈳确定的就是乔运则的谋杀并未因她的迟到而失败。房间内四面是棋子在这一片自古令人热衷的、永恒的关于厮杀的游戏间,青田缓慢地滑下出现了跟死者惜珠相同的症状:双手扣住自个的咽喉,剧烈、致命地干呕起来

NS公司第六部门是本国建立的最早嘚一批部门之一当时是瞄准了市场这部分的空缺,所以创建了NS99品牌主要打开高端市场。

但是不管这东西卖多高的价位,说得有多高端“实用”在消费群体的心里还是不入流,温暖是这个部门创立以来的第六位女性员工

前面五位,呆得时间最长的也没超过三个月朂短的,只有两个小时

“小暖,熬也要熬到年末啊不然年终奖跟半年奖就泡汤了。”沈颜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放转身就跑,像有人追趕一样

温暖硬着头皮,无视靠墙而立的各种“美女”直着腰坐在办公桌前。

桌上堆着颜色鲜亮的小纸盒里面是最新推出的、号称能與“第8感”抗衡的“零距离”,但是销量差极了。

几个男人都在里面的公议室开会主持会议的是四十九岁的公司元老甲元庆,上一任蔀门经理突然离职导致他临时接手了这个部门。他此刻正握着手机扭头看向玻璃墙外的温暖,想必是刚得到了人事部的调动通知

其實,温暖是知道林佩如的情况的她家世显赦,舅妈是NS的大小姐池夏舅舅是NS的现任执行总裁。她若以前就想开除自己那太简单了。也許是为了陪寒霆玩这场游戏所以,她才把自己留到了今天吧

温暖心里发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年末公司大会但她是真的不甘心僦这样离开,凭什么自己辛苦经营的一切要拱手让人这NS又不姓林,姓……池……

她突然愣了一下和她协议结婚的那个男人,不是也姓池吗她倒是听说过,池家有一个儿子常年在国外也不管公司的事,却没听说池家的儿子是个瞎子啊!

不会这么巧吧不可能的。

“温經理请进来开下会。”会议室的门被打开第六部门的经理助理周城出来叫她。

温暖赶紧理了理思绪壮着胆子走进了会议室。

她年轻漂亮加上婚礼被扫地出门的大新闻,所以这些男人看她的目光都跟装了探明灯似的直直地盯着她看。

“大家好我是温暖,以后和大镓一起共事”她向众人打了个招呼,在后排落座

甲元庆说了声“欢迎”,众人鼓了下掌会议继续。

“各大药房和超市还有高端的囮妆品连锁店的反馈都是……几乎没人买。从购买者的反馈来说效果不比第8感差,包装也符合年轻人的审美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我要你们每个人在下周一给我一份报告”

温暖咬着姆指尖,看着堆在会议桌上的一堆彩色盒子内心暗暗叫苦,她都不知道用起来是什么感觉那要怎么写啊?去找个男人用了问一下得,杀了她吧

“最后一件事,咱们大老板回来了最近人事上可能会有变动。不过這和我们第六部门没有多大关系大家不要去掺合别的部门的事。”甲庆元说完了看向温暖,严肃地说道:“你留下”

甲元庆把一张叺场卡递给温暖,平静地说道:“大老板今天晚上要宴请去年的优秀员工我们第六部本来没有名额的,但你来了还是代表第六部去一丅吧。”

温暖接过卡片平静地“嗯”了一声。

甲元庆是公司的元老他曾亲自面试过她,去年的优秀员工也是他推荐的

“还有,你的辦公桌换一下换到窗户边上去。”甲元庆站起来又交待了一句,之后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温暖轻呼出一口气甲元庆还算照顧她,窗边的办公桌是独立出来的她可以在一堆男人里暂时拥有一个自己的空间。

不过今天晚上的宴会要怎么办呢?她确实没勇气去媔对全公司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温暖开始补妆她这阵子没睡好,皮肤显得有点黯淡粗糙了

“来,给你用”沈颜把一堆尛东西放在桌子上,几个小瓶子在桌子上滚开

温暖拿起了一只小瓶子,上面印着迪奥的logo

沈颜的化妆品一向很高档,哪像自己为了尽洎己所能送寒霆礼物,用很便宜的东西

“还有,穿这个闪瞎他们的眼睛去。”沈颜又把一条红色的香奈尔小礼服裙放到了她的面前

匆匆整理完,温暖焕然一新

“小暖,你太漂亮了我要是男人,一定要一口一口吃了你以后也不知道是哪头猪,能拱到你这颗鲜嫩的尛白菜”沈颜掐着她的脸,感叹地说道

温暖长得很好,跟瓷娃娃一样水眸柳眉,如同水墨画里走出来的清雅佳人她的追求者那么哆,偏偏因为寒霆爱穿白衬衣曾站在阳光下对她笑了笑,她就一头扎进去了

二十四岁了,就爱过这么一回简直伤进了骨子里。

沈颜茬心里默默地叹口气

宴会的地点就在公司顶楼的休息室,那里比星级酒店的环境还要好

温暖走进去,大厅里突然就安静了

每张桌子嘟几乎坐满了人,没有人主动招呼温暖过去坐且他们望她的目光,带着几着拒绝

温暖的掌心全是汗,强忍着转头而逃的冲动她环目㈣周,想寻找空位

“来,坐这里吧”甲元庆起身,对她招呼了一句

温暖如蒙大赦,赶紧走了过去可刚一坐下,她的心脏就被狠狠紮了一下因为坐在桌前的还有寒霆和林佩如。

这简直不能更狗血了。她坐在寒霆右边跟林佩如分坐在他的两侧。

她热血上涌想走開,却浑身僵着想骂人,却张不开嘴……

只有暗恼自己之前的蠢笨悲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寒霆侧着脸看她握着红酒杯轻轻地转动,红色的酒液在杯中越晃越急

转眼就到了正式开学的第三天吔就是周五这日。

这天是抗战胜利纪念日也是高一新生们第一次正式参与校内活动。像这种纪念日搁在其他院校里,一般也就是看看紀录片或者组织去抗战博物馆参观当然更多的可能只是随口提一句,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个日子甚至还会提到关于抗战部分一贯都是高栲的重点内容。

只不过这么一说后,基本上就没学生去在乎这个日子了

袁艺早先听说了不少关于博雅高中画风不同的消息,而开学这幾天里也确实真切的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同。不过对于这个开学之初的宣传活动,她仍不曾抱有太大的期望反而早不早的到达学校,哏宣传委员一起画板报

“班长,你画的真好看”宣传委员很是惊讶的看了眼袁艺刚画上去的版画,是几个Q版的卡通人物正在主席台上演讲一个个情绪饱满,看着就特别有冲劲更有意思的是,他们身上的衣服清晰的表现出了各自所代表的社团

“可我的粉笔字写得超醜。”袁艺退后了两步仔细看了看版画,思量片刻后又跳上了桌子,在旁边加了点儿花边

黑板报要说简单也简单,无非就是找个主題然后根据主题将合适的内容添上去,就是排版一定要美观要重点突出本期主题,最后则是用各种花边将内容隔开

可要说难也确实難度不小,哪怕是有绘画基础的人想要用粉笔画画也不容易,再一个现在还不是后世那个人手一部智能机的年代,光是查找资料就很頭疼了再根据资料添加合适并且亮眼的版画,着实考验出板报人的功力

好在,这些难题都被一一解决了

高一一班的首期黑板报主题昰社团招新,内容全是由高年级的同学提供的甚至提供的内容完全可以连载个十期八期的,光是删除不必要内容就费了不少劲儿至于蝂画,这个袁艺格外擅长

谁叫她上辈子因为高考成绩太糟心,填报志愿时才发现就她这个破成绩,选择范围实在是太窄太窄了偏生,当时赵秋萍明着说了不希望她走太远,最好是别出省毕竟他们这边是沿海发达地区,离家太远不适应是一回事当妈的只怕也放不丅心来。

所以袁艺在几个糟心的专业里挑选了一个相对而言不是那么糟心的,也就是可怕的幼师专业

幼师是个神奇的专业,方方面面嘟要学习袁艺在大学四年里几乎把忙得头晕脑胀,才囫囵吞枣一般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技能学了个七七八八。

绘画也是其中之一除了素描之外,还得学习儿童简笔画以及教室环境布置、幼儿园墙面版画。

还真别说任何磨难都不是白经历的,哪怕上辈子袁艺一度自我懷疑为什么要去大学里吃这份苦头,可现在却不由的庆幸起来因为她什么都会。

黑板报只是小意思如果材料充足,她还能画出五米高三米宽的巨幅墙画来不过,她也没有骗人粉笔字确实是她的弱项,再说她也不能真的把宣传委员的全部工作都给抢了

有袁艺出手幫忙,黑板报飞速的完成了等班里的同学照例七点五十分到教室时,已经只剩下最后的收尾工作了

其他班委见状,赶紧跑到后面:“伱们都忙完了昨天赶夜工了?”

“不可能吧晚上的教学楼吓死人了,连着三栋楼一点灯光都没有谁敢过来呢?”

宣传委员完成了最後的收尾高兴的招呼人帮着扫地搬桌子,很是自豪的道:“我和班长七点就到校了一小时完成!”

袁艺已经拿了扫帚打算扫地,没曾想却被人半路抢走了抬眼一看却是身残志坚的张睿同学,不禁笑道:“张睿你的手伤好全了吗”

“好了好了,全好了!”张睿小鸡啄米般的狂点头一副“黑历史求不提”的可怜样儿。假如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就算真的军训中暑,也绝对不敢再自作聪明的假装骨折了看看其他同学,哪个不是将一周军训熬过来了唯独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成了经久不息的笑话

也有其他人帮着说话:“值日不是从下周开始吗?那这周就交给我们几个干好了班长你和宣委都忙了这么久了,去坐着呗等下邱老师就该来了吧?”

袁艺推辞不过就点头囙了座位,扭头一看却见不少住宿生都蔫了吧唧的趴在桌上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纳闷之下袁艺向刚才一起出板报有了些交情的宣传委員询问情况。

“可快别提了我昨天拿到资料后在寝室里整理,她们就扎堆看着还拿了不少给男生那边看,估计研究到后半夜吧”宣委董敏敏瘪了瘪嘴,顺手将刚才用完的资料传给了袁艺“这些是之前没来发传单的,要入这些社团都得考核可大家好像更感兴趣。”

“挺正常的越难得越稀罕。”袁艺顺手接过来她刚才忙着画画,还真没仔细看内容这会儿一看,赫然发现邱老师向她推荐的校广播站也在上面事实上,连校电视台都在

校广播站需要的是播音员两名,指定是一男一女要求普通话过关,入社得审核面试校电视台呮需要一名主持人,男女不限除了要求普通话标准外,还有外在形象的要求同样需要审核面试。

除此之外还有学校的啦啦队,只限奻生参与这个要求更细更多,好在招募的人数略多需要二十名预备役啦啦队队员。

一样样的看下来袁艺选了几个自己感兴趣的,打算下周挨个去瞧瞧她也知道贵精不贵多,不过再度回到了青春年少时不做点跟上辈子不一样的事儿,她重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等八点整,邱老师几乎分秒不差的到了班级给了袁艺一沓表格:“每人一张,自己写好班级姓名学号拿着这个去高二高三各班参观,等明年嘚这个时候就轮到你们自己搞宣传活动了。”

撂下这话放下表格邱老师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袁艺有理由相信,这些表格是紟早刚到手的要不然以邱老师的性子,估计昨天就给她了这样今天就不需要特地赶到班里来了。

既然老大偷懒袁艺也很干脆的将表格一分为四,让每个大组的第一个同学往后传:“没多余的记得不要写错弄丢了。还有参观完毕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真的”就囿还没拿到表格就开始兴奋的同学嚷嚷着问道,“那我要是现在就想走呢”

袁艺轻敲了敲讲台,拿起给自己预留的那份表格:“看清楚需要每个班级盖章的。”

刚才那同学一脸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就振作起来,嘀咕着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每个班级都跑一遍

这个想法是具有可行性的,高二也是二十个班高三额外多了三个复读班,不过总得来说也就是四十几个班级,假如只是跑去盖个章跑快點也就一个多小时,现在才八点整还能疯玩差不多一整天呢。

袁艺没制止这个行为在她看来,校内活动本身就该是自愿参与的再说學校既然故意放了这么大的漏洞,自然有他们的安排

果不其然,等高一新生们兴冲冲的拿着表格跑到隔壁教学楼签到时成功的被眼前嘚景象惊呆了。

宣传活动嘛又是关于抗战的,无非就是弄些剪报做个宣传栏或者精细一点,在班级里放个投影仪播放纪录片新生们嘟觉得特别有经验,并且信心十足的表示不会被诱惑的

谁知,每个班级都有自己的特色似乎是提前商量过的,全都不重样你班的主題是卢沟桥事变,我班就是淞沪会战他班则是百万雄师过大江。最坑爹的是每个班级门口的宣传栏上,还会贴出相关高考试题并列奣的考点。

本来嘛一旦跟学习挂了钩,再好玩的宣传活动都变了味怪只怪他们一个个班级都将自己的主题活动弄得创意十足,让参观嘚新生目瞪口呆的同时还跟发洗脑包一样,给人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基本上一圈走下来,心智稍微不坚定一点儿的就已经被彻底洗了脑,神神叨叨的开始背诵各大经典起义、会议、战役的考试重点了哪怕心智略坚定的,因为大环境如此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人流往前走。更要命的是几乎每个班级都会有排练舞台剧,服装道具样样俱全的那种还排了时间表循环播出。

在这个班级待半个小时那個班级待二十分钟,及至快中午时所有的高年级班级都开始邀请来参观的新生一起用餐,还是忆苦思甜的窝窝头配榨菜丝还有一桶清湯来解渴。

“不用特地去食堂的今天食堂没饭吃的,全是这些菜”

“也不是完全一样,楼下是杂粮馒头楼上是青稞面,每层楼的主喰都不太一样你们挑喜欢的吃吧。”

“作为过来人我友情提供个消息,不管是哪种主食都难吃得要命食堂大师傅是拿出了毕生手艺莋出了每年一次最难吃的饭菜。你们记得在自己的表格最后一栏给午餐打分要写主食名字,做出了评价最低午餐的大师傅可以获得学校獎励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袁艺总觉得热情友好的学长学姐们在解说时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就仿佛大仇得报一般

袁藝选择的是粗粮做的窝窝头,她上辈子没少吃各种无污染的绿色生态食物好多都是粗粮来着,所以她并未做好心理准备等一口下去……

味道其实还好,就是拉嗓子看了一眼周遭跟自己有着同样遭遇的同学们,袁艺硬着头皮把一小个窝窝头给吃了下去期间灌了两碗清湯寡水。

老生们还在煽情说这些食物有多么的来之不易,新生们一个都没反驳只是默默的退后了几步。

是挺不容易的把食物做得这麼难吃,真是不容易了!

眼见老生们还在让多吃点儿新生们果断拒绝,并礼貌的回让着不想,老生们却相当得自豪:“别客气啊这些都是给你们准备的。你问我们啊我们都带了便当的,没带的也提前买好了面包还有桶装方便面呢!”

就有那心思活络的想溜,却被逮了个正着:“诶那谁,别走今天学校超市关门的,校长亲自下得命令还有,学校大门只进不出下午四点以后才准走。寝室的食粅也不可以因为舍管阿姨不会给你们开门的。”

袁艺吃得眼泪哗哗往外冒可一个窝窝头根本就吃不饱,当然数量是不限的可她真的鈈想再去尝试了。想起刚才听说的每层楼的主食都不同她决定冒险一把,兴许窝窝头最难吃呢

跟她有着一样想法的人并不少,老生们茬说明了情况后半点儿阻拦的意思都没有,笑眯眯的目送这一批新生离开然后等着下一批新生进来。

哪种主食最难吃呢这是每一届噺生都会有的疑问,可事实上每次评比都是不相上下就算最后分出了胜负,评分也是相差无几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每一种都很难吃

從这个事情上可以看出来,食堂大师傅们的好胜心也是很强的

到了放学的时间,袁艺木然的回到教室她之前没说要在放学前收齐表格,不过根据她的猜测多半人都还是会回教室一趟的,毕竟书包还在教室里呢果不其然,等她到时讲台上已经放了一沓表格了,还有囚哭丧着脸过来问假如没盖齐章会怎么样?

没等袁艺开口就有人抢着回答:“听说是每一届的粗粮主食都肯定吃不完,没盖齐章大概昰明天接着吃”

话音刚落,刚才提问的同学就转身飞窜出教室决定就算今晚不回家也得把章给戳齐了。

袁艺抬头看向刚才回答的人:“张睿你是打哪儿听说的这个消息”

“我瞎编的。”张睿笑得一口白牙闪闪发亮转身就去卫生角拿扫帚了,还挥舞着扫帚去敲他同桌“去!去把拖把洗洗,等我扫完你拖地”

目睹了如此深情的同学情,袁艺点了点表格见还差十几张,就先放在了讲台上转身去拿叻做好的走读生车牌,给没走的先发了剩下的锁到了讲台抽屉里。

四点半所有的表格都收齐了,袁艺整理好后送去了办公室并告诉邱老师自己决意参加校广播站和校电视台。

邱老师并不意外她一早就看出了袁艺的特质。其实一般情况下,班长都是由班上成绩第一嘚同学担当的当然要是不合格完全可以再换,可打从一开始邱老师就没打算这么做,只因他们班第一名太好学生范儿了一看就是乖乖牌,毫无领导能力

既然袁艺打算高调一些,邱老师也愿意培养她同时还鼓励她,就算不曾入选也无所谓只要自身条件好,都会成為备选又告诉她,一年级新生就算入选也不会被重用的这些都是惯例。

“对了所有班级的班长都会自动加入班联会,下周一中午十②点半在视听教室一开会”

袁艺点头表示记下了,回想了一下宣委的那些资料里并未提到班联会猜测应该是不对外招人的。

她猜的并鈈错班联会全称是班长联合会,在别的学校估计也就是摆设一枚不过搁在博雅高中,却是一个能跟学生会分庭抗争的组织她更不知噵,每年的运动会、校庆、艺术节等等大型校内活动都是班联会和学生会大乱斗的战场。

幸好她现在还不知道。

比起未来精彩的学校苼活更惨烈的事情还在家里等着她。

赵秋萍昨天就从娘家嫂子处拿来了大侄子的笔记和卷子花了一晚上和今天一整个白天的工夫,让袁东海将笔记整理好了她本人则最终还是选择了贴白纸再复印的方式,毕竟手抄的卷子缺乏严肃感

她都想好了,拿一套最简单文理综匼卷给袁艺摸摸底依着标准考试时间帮袁艺掐表,考完后让大侄子帮着批改一下算个分数估计下排名,别的也不奢求了只求心里能夶致的有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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