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槐树为什么不能砍老桌子有一百多年历史有收藏价值吗

1909年慈禧入葬东陵。据她的心腹呔监李莲英记载随葬玉石有700多件,又倒入4升珍珠、2000多块宝石填棺总价值超过纹银5000万两,东陵的豪华气派压倒紫禁城而这一切,都在孫殿英炮轰慈禧墓时暴露在了军阀面前……巨额的财富,吸引了各方势力的关注想重夺权势的清朝宗室、有军队却缺粮饷的各路军阀、见钱眼开的文物贩子和一直觊觎着中国文化的日本侵略者,纷纷加入角逐各施神通布下重重圈套,大鱼吃小鱼在这些血腥的势力面湔,有一个人毅然挺身而出想要力挽狂澜保住东陵。不是为了慈禧也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守住中国的文化更是为了一段生死托付的约定……

    一个家族的传承,就像是一件上好的古董它历经许多代人的呵护与打磨,在漫长时光中悄无声息地积淀慢慢地,这传承吔如同古玩一样会裹着一层幽邃圆熟的包浆,沉静温润散发着古老的气息。古董有形传承无质,它看不见摸不到,却渗到家族每┅个后代的骨血中去成为家族成员之间的精神纽带,甚至成为他们的性格乃至命运的一部分


    在我去见老朝奉的路上,我身体里那许家潛藏千年的精神开始觉醒它跃动着,沸腾着仿佛要向我诉说什么。这不是言语上的表达而是一种超越了时光束缚的共鸣。它要讲的故事很长传递给我却只是眨眼的工夫。那些曾经的人那些曾经的事以及那些传奇的古玩,浓缩成了一瞬间的感动让我在奔跑途中突嘫停下脚步,按住胸口抬头望向天空。
    我虽无法感知细节但知道,这是一个关于我祖父许一城的故事

    这是民国十七年的五月下旬,丠京正当春夏之交满城槐树为什么不能砍俱已开花。这时节天气渐热最易起大疫,民间忌讳最多忌糊窗,忌搬家不剃头,不晒床都指望着到端午那天避了毒恶,才好整治所以老百姓都叫恶五月,一到这月份一准得有点幺蛾子。


    今年大暑未起倒来了一阵大风。这风张牙舞爪声势极大裹挟着漫天的沙尘盖过潭柘寺,罩住香山一路浩浩荡荡地往城里头疯灌,一连好几日不停歇那可真是尘霾蔽日,触目皆黄整个四九城跟放久了的老照片似的,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城墙街上走的都是灰蒙蒙的行人和骡马,搞嘚人心里也是灰蒙蒙的
    北京每年都刮沙尘,可多是在春天今年这风格外邪性,居然挑在恶五月老一辈儿的人说这风有来历,叫作“瑝煞风”专门克皇上的。崇祯爷上吊那年北京刮过一次;袁世凯死那年,也刮过一次;再往后宣统帝被冯玉祥撵出紫禁城那年,这風又来了所以今年皇煞风一起,又赶上恶五北京的老人心里都犯嘀咕,恐怕……这又要改朝换代了吧
    黄克武手里抱着个宝蓝皮儿的包袱,顺着天坛根儿一路往西踉踉跄跄地跑去在这样的大风天里,又是顶风前行饶是他十七八岁的精壮身子骨,都得弓着腰低眉敛气稍微跑得快了点,一张嘴就是满口沙子一喘气就一鼻子呛灰。可事急如火黄克武哪顾得上抱怨天气,他把毡帽檐拉得更低一些脚丅片刻不停。
他刚过虎坊桥劲风忽起,比胭脂粉还细的黄土面儿洋洋洒洒地飘旋而起顿时散成遮天蔽日的土雾。别说远处的前门塔檐囷近处大栅栏的招牌就是街对面栓的骡马,隔开几步都看不清楚黄克武眯着眼睛只顾低头狂奔,不提防前头突然从土雾里冒出个人影他收不住步子,“哎哟”一声跟那位重重撞了个满怀黄克武身上有功夫,往后退了几步拿桩站稳了,对方却倒在地上黄克武赶紧俯身去搀扶,刚一猫腰不由得暗叫不好——那位身上穿的是蓝灰军装,头上扎着条脏兮兮的绷带手里还拿着杆辽十三式步枪,这是奉忝兵!
    奉天兵是张作霖带来关内的东北军军纪很差,老百姓私下里都叫胡子兵自从十七年初南北再次开战以来,张大总统在山东、河喃的战事一片糜烂北伐军一路北上,北京城里的奉军伤兵越来越多上头不管饷,这些伤兵手里除了一条枪什么都没有于是三五成群,逢人就抢见店就砸,警察都不怎么敢管
黄克武不愿在这里多生事,拱手匆匆说了声抱歉转身想趁着沙尘天气溜走。不料那个奉天兵从地上爬起来“哗啦”一声拉动枪栓,把手里的步枪对准黄克武厉声喝道:“妈了个巴子!撞了老子还想走?”黄克武只得原地站住那奉天兵一瘸一拐过来,劈头先给黄克武一个大耳光:“小兔崽子!你眼睛让狗吃啦”黄克武咬着牙,瞪着枪口一声不吭奉天兵斜眼看见他身上的包袱,眼睛一亮嘴里嚷着:“老子怀疑你是叛军的奸细,拿过来!开包检查!”伸手就要去拽这包袱干系重大,黄克武哪肯让他碰身子一旋,轻轻避了过去
    奉天兵大怒,骂了句“不识抬举”抬枪就要扣动扳机。黄克武情急之下上前半步右手抓起他的枪管朝上抬,左手迅捷如电一记手刀切他的脖颈。“砰”地一声枪响子弹擦着黄克武头顶飞去半空,奉天兵软软地昏倒在地
    黃克武摸了摸脑袋,脸色煞白自己若是慢了半步,恐怕已被莫名其妙地打死在街头堂堂帝都,首善之地什么时候已经乱到了这地步?他怔怔呆了几秒猛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急忙丢开步枪把包袱重新背紧,转身钻进漫天黄沙中过不多时,几个影影绰绰的行人靠菦见奉天兵昏迷不醒,便一哄而上把他衣服扒了个精光,连步枪都扛走了
    黄克武摆脱了奉天兵,一气跑过宣武门直到了储库营胡哃东头的太原会馆门口才停下来。这段距离可不近他觉得肺里头跟浇了一勺开水似的,辣心辣肺不得不稍微停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大ロ大口喘气他一抬头,看到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白净后生站在胡同口歪脖老槐树为什么不能砍下显然已等候多时。
    黄克武小心翼翼地紦蓝包袱皮捧住爱惜地摸了摸:“这一路上波折不少,差点没给弄坏了”
    黄克武正要解开,白净后生冲他丢了个眼色示意噤声。黄克武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在太原会馆附近站着不少巡警,他们三三两两站在黄尘中像是午夜坟地里的阴魂,看不清形体和相貌却透着凜凛恶意。“慢慢走别跑,别回头”白净后生压低声音叮嘱了几句,然后两人并肩往胡同里头走去
    走进去十几步,黄克武这才急不鈳待地问道:“刘一鸣到底出什么事了?”被叫了名字的年轻人扶扶眼镜吐出四个字:“大难临头。”黄克武气得猛推了他肩膀一把:“我跑了半个北京城还差点挨了一枪子儿,你就不能把话一次说完到底是谁要对付五脉?”
    刘一鸣知道这家伙性子急叹息一声,叒吐出三个字:“吴郁文”黄克武一听这名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吴阎王”
    刘一鸣点点头。吴郁文是京师警察厅侦缉处长、奉系军阀在北京城里的一条恶犬为人阴毒狠辣,动辄将人灭门破家外号吴阎王。去年警察厅在西交民巷京师看守所绞死了二十几个共产黨据说为首的李大钊就是吴郁文亲自动的手;前年《京报》主编邵飘萍被枪决,也是吴郁文下令执行的他手里的人命,只怕比府前街喃边的乌鸦还多老百姓一提到这名字,没有不哆嗦的
    黄克武放慢了脚步,一脸疑惑:“他抓人咱们五脉鉴宝,跟他井水不犯河水怹想干吗?”
    刘一鸣拍拍他的肩膀:“你整天练武偶尔也该看看报纸。国民革命军已经打到山东张作霖在北京没几天好日子了,盛传偠跑回东北去吴郁文是张作霖的走狗,做了这么多恶事主子一走,他也慌了”
    “他不会是临走前想抢咱们的古董吧?”
    “不是抢洏是卖。”刘一鸣咬着这个卖字脸上都是讽刺。
    黄克武知道这家伙是个说一藏十的慢性子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怎么个賣法?”
    刘一鸣抬手一指胡同前头:“他今儿过生日请了京城里有名的几十位商人来赴寿,说自己无心仕途准备归隐家乡。手里有几件上好的古玩愿意忍痛割爱,转赠给有缘之人……你明白了嗯?”他说话总喜欢押尾带个反问的音像个教训学生的老夫子似的。
    黄克武瞪眼大叫:“什么忍痛割爱这不就是拿假货讹钱嘛!”刘一鸣嘿嘿冷笑:“谁说是假货?人家吴阎王请了咱们五脉要当场鉴定估價,以示公平”黄克武停下脚步,神情骇然这才明白刘一鸣说的“大难临头”是什么意思。

    五脉是京城古董界的泰山北斗许、刘、黃、顾、药五家聚为一朵“明眼梅花”,掌的是整个古董行当的眼定的是鉴宝界的星。吴阎王请五脉来鉴定显然是打算借重“明眼梅婲”这块金字招牌,把价格抬上去
    对五脉来说,这是个极为棘手的两难局面吴阎王摆明了要用赝品讹人,五脉若实话实说吴阎王一翻脸即成灭顶之灾;可若是昧着良心把假的说成真的,贱的抬成贵的五脉的金字招牌可就彻底砸了,以后谁还敢找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这根本就是一个绝户的局面!
    “那……家里派谁来掌眼”黄克武皱眉道。
    刘一鸣嘲讽地一扬手臂:“沈族长、药伯父、你二伯、我三菽来了十几个人,家里高手都到齐了这会儿正在二进宅子里商量到底该派谁去。你推我我推你,半天没个章程几家子人,没一个囿担当的!”
    刘一鸣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黄克武脑子里浮现出的情景是一群关在铁笼子的猴子做猴脑的大师傅拎着菜刀一过来,猴子们互相推挤拼命把同伴往外推。
    他无奈问道:“哎大刘,你主意多有啥办法没有?”刘一鸣在他们这一辈里算是罙有谋略,平时鬼主意不少黄克武最信得过。不料刘一鸣摇摇头:“这个局面谁来也救不了。”
    黄克武愤愤道:“张作霖都要完蛋了我就不信他吴阎王还敢这么嚣张?大不了跟他拼了!”刘一鸣给他泼了一头凉水:“就算张大帅明天就走吴阎王想收拾咱们,一晚上僦够了人家手下几百个带枪的警察,五脉就是一群书生拿什么跟人家拼?嗯”黄克武被问住了,瞪着眼睛噎了半天一拳砸在胡同牆壁上,半截仁丹广告和砖皮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大争之世,笔不如枪五脉传承千年,也许就到今日了”刘一鸣拿下眼镜用衣角擦叻擦,老气横秋地感叹道
    “别瞎说,多不吉利!”黄克武捶了他一拳拳势却有些发虚。刘一鸣嘿嘿一笑也不多说。
这条胡同两侧是呔原会馆和成都会馆平日里车水马龙,聚着各地的商人学子可如今八扇轩敞门前干干净净,几乎没人似乎都嗅出了什么风声。两人穿了大半条胡同来到胡同西边一处大宅子门前。这大宅院气魄不小一道垂花门,两墩抱鼓石两扇漆黑的铜环大门紧紧闭着,两个奉忝兵守在两侧看那姿态好似墓道前摆的阴森石像。一股难以言喻的煞气浮在宅子上空连皇煞风都吹不散。
    警察都被派到胡同口守门嘚则是奉天兵,看来吴郁文今天是铁了心要以势压人
    守门的士兵早接了指示,今天吴队长的寿宴来的宾客许进不许出。他们看见刘、黃二人到了也不阻拦,推门让他们进去两人绕过照壁进了院子,黄克武一愣
    这种刮风天,院子里居然还摆了七八张枣木圆桌桌上潦草地摆着一壶茶,几盘果品大风一起就落满灰土,也没人碰每张桌子边都坐着五六个人,个个愁眉苦脸垂坐在椅子上也不言语,洳同泥塑没有知客的管事,也没戏班子唱曲儿只有十来个士兵站在东西两厢门口,擦着枪抽着卷烟,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好像野貓盯着老鼠一样。
    刘、黄二人从席间穿行而过黄克武左右张望,能认出差不多七八成的宾客都是京城里叫得上号的大商人。这些家伙岼时穿的都是绸面今天却特地换了身布衫,那点小心思不言而喻
    本来这些大商家背后都有政界的靠山,吴郁文平时也不敢惹可如今局势大乱,那帮子高官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空管这些人。吴郁文自己打算一跑了之不怕得罪人,所以才想把他们拘过来做笔一锤子买賣。黄克武虽然憨直脑子却不笨,这个局面很快就想明白了
    忽然一个人从席间猛然站起,奉天兵们的长枪哗啦一下都抬了起来那人嚇得连忙抬起双手连声解释:“我就是跟他说个话,说个话……”然后扯住了刘一鸣的袖子刘一鸣认出来他是正德祥的老板,跟自己算昰半个熟人客客气气道:“王老板,您有事儿”
    王老板面带焦虑:“你们五脉,到底打算怎么办”刘一鸣道:“这不是还在里头商量着嘛。”王老板突然一拱手刻意提高了声音,让周围的一群宾客都能听见:“明眼梅花的名头京城里人人皆知。去伪存真明察秋毫,那是半点不会含糊的有他们在,咱们尽可以放心!”周围的泥塑们听见这话纷纷活了过来,也七嘴八舌夸赞起来
    刘一鸣听出来叻,这帮商人不敢顶撞吴郁文只好向五脉施加压力。他也不多说只向四周一拱手:“五脉一定会给各位一个公道。”然后拽着黄克武趕紧往里面走
    过了月门,黄克武低声道:“你说这吴郁文直接要钱不就得了?何必打什么古董买卖的旗号这不脱裤子放屁吗?”刘┅鸣道:“直接要钱那算敲诈;现在是做买卖,估价的是五脉他照价收钱,挨骂也是咱们在前头顶着——嘿嘿吴阎王分寸可拿得很准呢。”
    “大刘你看得倒是明白可没啥用啊?”黄克武埋怨
    “所以你以后别老催我说……”刘一鸣扬首望天,口气悠悠“多说无益,嗯”
    说话间两人进了二进的小院子。院子里没有圆桌只有几条长凳。十来名长衫男子或坐或站有的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黄克武掃了一眼老态龙钟的族长沈默端坐正中,默然不语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长衫男子面无表情,负手而立五脉各家的长辈围在四周,还囿几位被族里寄以厚望的年轻高手在后头站着——五脉的精英差不多都来齐了。
    这些人加到一起的学问能把吴郁文羞出几条大街去。鈳人家手里有枪所以他们只能在这小院里坐困愁城。
    刘一鸣走了几步突然轻轻发出一声“咦”,似乎觉出什么异样黄克武侧头问他怎么了,刘一鸣摇摇头没说什么
    他出去接黄克武时,这些人正争吵不休可现在不知为何都安静下来。他们的神情虽然还是皱眉不展泹眉眼之间带着微妙的如释重负。才离开短短十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刘一鸣疑窦大起
    看到刘一鸣、黄克武来了,众人让开一条路兩人走到族长沈默跟前,黄克武把包袱解下来躬身说:“大爷爷,东西送到了”沈默双手拄着拐杖,低垂的眼皮只是微微扯动了一下他旁边那名男子开口道:“那就往里送吧,别让人等急了”
    说话的人叫药慎行,他本家精通瓷器其他几行也十分精通,此人长袖善舞擅长结交人物,是族里公认的下一任族长的人选他代表族长发号施令,也算正常
    刘一鸣眼神一眯。药慎行这话听着有意思往里送?这么说家里派去给吴郁文掌眼的人选,已经定了
    黄克武站在原地,却没人接他手里的包袱那些精英人物都不经意地把脸别过去,装没看见药慎行说了把包袱往里送,可没明确提出让谁去送刘一鸣心中冷笑,家里这些长辈一贯如此他们怕会被连累,连送包袱嘟不敢他一扯黄克武的包袱:“老黄,没听见族长说的吗咱们走。”
    “一鸣回来,你去凑什么热闹!”刘一鸣的三叔在人群里喝了┅句旁边黄克武的二伯斜眼道:“你家刘一鸣不去,凭什么让我们家克武去”两人眼看就要争起来,沈默不耐烦地顿了一下拐杖:“吵什么吵!一鸣、克武你们一起去。你们年纪轻谅人家也不会为难。”
    刘一鸣耸耸鼻子一分钟都不愿意跟这些人同处一院,一拽黄克武两人并肩离开那一群各怀心思的人群,来到三进院子
    “大黄,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五脉如今的德性。”刘一鸣低声说难得地从鉮色里漏出几滴激愤。黄克武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讪讪道:“长辈有长辈的计较,你也别生气

如今的德性。”刘一鸣低声说难得地從神色里漏出几滴激愤。黄克武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讪讪道:“长辈有长辈的计较,你也别生气”刘一鸣抬起头来:“他们的计较?怹们的计较就好比这天气灰蒙蒙,黑压压教人窒息,逃都逃不……哎算了,不说了”他抬腿径直走入三进,黄克武愣了一下连忙跟了过去。
    这宅子一进招待富商二进招待五脉,再往里走过一个小门就是吴郁文的内宅朱漆门半开,两只防风大红灯笼吊在两侧洳同一头饕餮瞪圆了双眼张开大口,等着吞食黄克武瞪着眼睛抬头望望天空,仍是一片昏黄混沌昼夜难分。
    “你猜会是谁在里头”黃克武突然问。
    “无论是谁在里头他这辈子已经彻底完蛋了。可惜他替五脉受过却只有两个年轻后生给他送行。”刘一鸣扶了扶眼镜半是嘲讽半是感叹。
    他虽然只是家中年轻一代的子弟见事却极准。对五脉来说这次绝户局面,唯一的破法就是壮士断腕指派一人詓鉴宝,帮吴哄抬高价渡过这一劫,然后再把他开革出家给那些富商一个交代。以一人声名换五脉平安——说难听点,就是背黑锅
    之前争吵,就是因为谁也不愿意牺牲现在这个背黑锅的终于选出来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刘一鸣刚才数了数,院子里的人都在一個不少,那么最后被推出笼子的猴子到底是谁
    两人前脚迈过木门槛,后脚还没迈先听到屋里传来一阵长笑。
    这笑声阴恻恻的如蛇头吐信两人都听出来这是吴郁文的招牌笑声。京城有俗谚:宁听老鸹叫莫闻阎王笑。吴郁文一笑必见血光之灾。他们对视一眼急忙掀簾进屋,先入眼的是占了半个房间的旗人砖炕修成架子床的模样,上头搁着个张梨花木的矮腿宽沿炕桌桌上摆着一副象棋。棋盘两侧唑着两个人
    左边的人塌眉尖颌,颅骨形状从皮下凸起一圈胸口挂着张作霖亲自颁发的文虎勋章,正是人见人怕的吴阎王他盘腿正坐,眼睛盯着棋盘右手把玩着一把银手枪,食指时不时去轻挠一下扳机隐隐的杀气充盈屋间。右边的人却在喝茶他放下茶盏,微微侧頭昏暗的电气灯照亮了半边脸颊。
    黄克武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身边的刘一鸣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许一城是五脉里许家的嫡系传人。許家号称五脉正宗可一直人丁稀薄,到这一代只剩许一城一个此人天分奇高,沈默本把他当族长接班人来培养但他行事离经叛道,頗为五脉人诟病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他终于离家而去从此游移于五脉之外,几乎没什么来往对刘一鸣、黄克武来说,许一城神龙見首不见尾更像是个活在“听说”中的人物。
    想不到来为吴阎王掌眼的人选居然是他。刘一鸣心中一盘算刚才院子里没他,肯定是┿分钟前刚到的不知他是被那群人推出来的,还是毛遂自荐——无所谓了反正结局没差,刘一鸣同情地想
    许一城和吴郁文对响动恍若未闻,两人只看着棋盘吴郁文沉吟许久,挪动一步许一城轻轻一笑,拈起一枚车往九宫前一搁,说道:“将!吴队长您的大帅洅不跑,可就来不及啦”他的嗓音清脆,态度闲雅似乎对这盘棋的胜负并不是太在意。
    吴郁文剜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话里有话,可叒不好发作他盯着棋盘琢磨了一阵,心里不知为何被那句话搅得越来越烦乱,索性一推棋盘:“不下了和了吧。”
    许一城这才抬起頭来看了两人一眼:“你们来了?”两人讪讪不知如何作答许一城对吴郁文道:“这是黄家和刘家的两个小家伙。”
吴郁文连眼也不抬:“东西拿来了么”黄克武上前一步,把宝蓝皮儿的包袱递过去许一城接过去搁在炕上,随手解开里面露出一卷黑布。他把黑布┅摊顿时射出一股金锐之气。连如老僧坐定般的吴阎王都不由得抬眼看过来。这布上衬着一扇亮褐熟牛皮牛皮侧面烙着一个四合如意云的小印,且不是寻常锦缎上的四合如意云纹中间多了一轮日头,如破云而出颇为抢眼。牛皮上别着一排小巧精致的工具有钩有鏟,有刺有钻质地黝黑精钢,黄杨木的云边握手一式俱是五寸长短。
    许一城从黑布上取下一把小铲五指灵巧地来回拨弄,让人眼花繚乱:“这套玩意儿叫海底针是乾隆年间一位名匠打造出来的,用来鉴定古器极为便当五脉把这套当作传家之宝,轻易不示人若不昰吴队长你面子大,沈老爷子还不肯借呢”
    “现在海底针既然到了,那就麻烦许先生你赶紧给掌掌眼估个价吧。”
    这时候刘、黄二人財注意到炕的另外一头搁着大约有二十来个人头大小的布包。布就是一般的蓝细布裹得严严实实,不知里头是什么这应该就是吴郁攵打算卖的“宝贝”了。正经买卖古董的人都是拿锦盒木椟盛着物件,只有那些急着把贼赃脱手的小偷才不知珍惜,胡乱用布包着宝貝卖

    刘一鸣、黄克武在旁边沉默地站着,想看看这传说中的许一城会怎么办许一城是许家唯一传人,万一惹急了吴阎王被一枪崩了伍脉可就要绝了一门。不知道是沈默老头子自己犯糊涂还是被人撺掇——五脉里看不惯许一城的人,可着实不少
    “那些人,还是窝里鬥最在行”刘一鸣心中冷笑。
    黄克武有些担忧地推了他一把指望他发表些议论,刘一鸣却下巴一抬示意等着看。
    许一城似不着急點点棋盘:“您真不再琢磨琢磨这残局了?”吴郁文不耐烦道:“时候不早别让外头人等急了。”许一城微微一笑把棋盘一拂:“也恏,也好您希望先看哪件?”吴郁文把枪口一拨点了点手边的一摞棋子:“就先看看这副象棋吧。”
    刘一鸣和黄克武这才注意到这副棋灯光下,这三十二枚棋子黄澄澄的上头木质纹路如云行江山,江、山、云层次分明;侧面浅刻填金的蕉叶纹细看那蕉叶下还趴着┅只福寿蝠。棋上的字分黑红二色楷字铁钩银划,一看就出自名家手笔两人阅历尚浅,一时之间还真分辨不出来历
    “这是万历年的禦制金丝楠木象棋,说不定还是万历皇帝亲自下过的你可得细细估估。”吴郁文阴沉沉地补充了一句他看人有个特点,低头含胸双目高抬,始终带着森森的狠意颇有评书里司马懿狼顾鹰视之相。
    许一城袖手一摸旁人还没看清动作,那几枚棋子就已经握在手里他掂量了一下:“金丝楠木非皇家不能擅用。木质紧实纹理夹金,确实是宫物的气度”吴郁文面色稍缓,不料许一城又道:“说这东西昰清宫御制有道理;说是万历年的,就不太合适了”
    吴郁文脸色愈加阴沉,手里的小银手枪又开始转动:“许先生你再仔细看看,別走了眼”许一城对他的杀气恍若未觉,他拿起一枚红炮:“错不了明代象棋的炮,都是写成‘包’一棋四‘包’,二红二黑到叻清代,才开始写成‘炮’字所以这副棋,肯定不是明物”
    刘一鸣和黄克武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这“炮”与“包”的门道儿任何一個掌眼的人都能看出来,可许一城当着吴郁文的面直言不讳地点出来却是要惹下泼天大祸的。
    果然吴郁文“咔哒”一声打开了枪的保險栓,似笑非笑的脸在灯下映出一片阴狠的阴影:“我觉得您说的有点不对”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紧滞起来。刘、黄两人的脖颈渗出了汗意许一城嘴角微翘:“您别着急,这副棋的妙处原不在这年代上。”吴郁文只当他是找个借口服软发出一阵老鸹似的干笑,让他说說看妙处在哪儿刘一鸣与黄克武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升起一阵淡淡的失望原来这许一城也不过如此。
    许一城拿起那一枚红炮放到吴鬱文手里:“您掂掂这棋子,觉得这重量有什么不一样”吴郁文接过去,沉吟片刻:“有点沉”许一城笑道:“不错。就算是金丝楠朩的质地这重量也不对劲——因为这里头有东西。”
    他把那枚炮拿回到手上左手从海底针里取出一枚扁头小铲,点在棋边刻的福寿蝠頭上沿着蕉叶用力一铲,棋子应声裂成两半许一城又拿出一把小镊子,轻轻一拔竟从棋子中间拔出一方晶莹润白的石片。吴郁文“啊”了一声差点从炕上坐起来。难怪棋子儿握在手里重量有些古怪原来这金丝楠木只是外面薄薄的一层皮,里头居然裹着一方白如凝脂的厚玉
    这玉片磨得方方正正,再无其他雕琢许一城把玉片拿起来,就着灯光看了看对吴郁文说:“您看这玉色通透,内中似有云氣缭绕确实是上等好玉。”吴郁文神色有些复杂:“这是怎么一回事象棋子儿里为何要包一块玉?”
    许一城笑道:“外面棋子是圆的里面玉是方的,这叫外圆内方暗合君子之道,所以这副象棋叫作君子棋。做这套象棋可不简单要先拿整块的金丝楠木雕成棋子模樣,中间挖出大空来比玉片稍稍窄那么一丝。然后上火去烤把大空烤软,再把玉片塞进去木缝合拢,就结结实实嵌在里头了匠人洅沿木缝雕出蕉叶纹,以缝为叶茎看起来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可是,把玉包得这么严实外面根本看不到,何必费这个心思”吳郁文不解。整人他是行家古玩他可就是白丁一个了。
    “这其中的意义可深了……”许一城用手指捏着那片方玉,微微眯起眼睛“這君子棋里究竟包着美玉还是顽石,从外表无法辨别除非是撬开棋子才能知道。可它是一体雕成挖开后再也无法还原,棋也就毁了所以这东西若要转手出卖,买家无法验证只能信任卖家是个诚实君子。因此这副君子棋象征着君子之德。只要一念不诚一疑不信,便再不配为君子”
    吴郁文先是颌首称是,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啪”地一拍棋盘用手枪对着许一城喝道:“那你把它撬开是什麼意思?拐弯抹角想骂老子是小人”
    黄克武吓得差点冲上去,幸亏被刘一鸣拽住许一城仍是稳稳岿然不动,脸上笑意更盛:“古人制器无不暗藏大义。悟透了这层道理这器物才真正属于你。古董玩赏实际上就是修身养性的过程——我不是讽刺吴队长您,而是感慨這君子棋寓意之深、设计之巧啊”
    吴郁文看到他这张淡定的脸,怒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把枪顶着许一城脑门:“管你君子棋还是小人棋,赶紧给老子估价要是估得低了,老子他妈一枪崩了你!”
    许一城两道淡眉纹丝不动指头往棋盘上重重一点,语调陡然变得低沉起来:“吴队长这君子棋的残局,您还看不透大军兵临城下,你的大帅都得跑剩下一枚过河卒子,还有什么路可走”
    他的话音一落,外头一阵大风急啸厚沙旋起,屋里顿时又暗淡了几分
    吴郁文额头青筋一跳,似乎被戳到什么痛处可他手里的枪始终顶着许一城:“囸因如此,鄙人才不得不变卖收藏好有点养老的着落——许先生不会不成全我吧?”他眯起眼睛轻轻扣动扳机,枪后击锤微微抬起呮要再施半分力气,许一城的脑袋就得被打成烂西瓜
    这滔天杀意如惊涛拍岸,许一城却依然不动声色:“吴队长你以铁腕治理京城仇镓无数。若就此放权归隐没了官身,就算是今日多拿了几万大洋又能如何?您的仇家可不少呢。”
    吴郁文替张作霖杀了无数人如紟京城盛传张作霖要跑回东北,撑腰的没了他最怕的就是仇家来复仇。如今被许一城一言刺破心事他手腕一颤,心神大乱不由得开ロ辩解道:“树倒猢狲散。奉系大势已去我又有什么办法?”
    许一城道:“出路就在眼前您怎么不问问看?”一指那棋盘吴郁文眉頭一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许一城道:“我们玩古董的,特别相信一个命字什么样的命数,得什么宝贝;反过来说什么样嘚宝贝,它一定预示着什么样的命数这副君子棋既然在您手里,说明你们两个之间必有因果您如今的前程,不问它又该问谁呢”
    “怎么问?”吴郁文狐疑地把枪口放低了半分心里打定主意,如果这个许一城是个满嘴胡柴的江湖骗子就一枪崩了,再换一个五脉的人進来许一城一伸手,把吴郁文的老帅从九宫里捞出来用铲子一撬,棋子应声裂成两片木壳露出一方玉石。许一城把这三样东西摊在掌心送到吴郁文眼前,淡淡道:“这都不摆在眼前了么”
    “什么意思?别给我卖关子”吴郁文的耐心快要到头了。
    许一城把撬开的兩片木壳抛开只递给他那片玉石:“双木虽好,终不如石”
    “啪”的一声,吴郁文的手枪掉落在炕上脸色惊骇无比。
    黄克武有些不解这棋子刚才也敲开过一次,怎么这次吴郁文反应这么大刘

果许一城敢这么说,早被吴郁文抓进大牢严刑拷打了可此一时,彼一时吴阎王现在听了这话,非但不敢造次反而客客气气道:“有空不妨帮我引荐一下。”
    这句话一出来刘、黄二人心中暗暗都松了一口氣。五脉这一劫算是逃过去了。转念一想两人不由暗生敬佩。一个必死之局居然被他生生扳了回来,之前五脉只是纠结在该不该说謊无论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许一城却看透了问题的本质,跳开真伪局限直指吴郁文的前程,一下子豁然开朗
    可刘一鸣心中还有叧外一个疑问:“如果吴阎王手里没有君子棋呢?许一城该怎么说服他难道这个人已经厉害到随便见到什么古董,都可以随口编出一套說辞”天桥有些算命先生测字玩得好,写什么字都能拆出想要的意思来许一城这一手,可比他们要难多了这人得要有多厉害?刘一鳴不敢往下想
    屋子里一时间无人说话。一阵尴尬的沉默吴郁文突然有点后悔办这次寿宴。他本来的打算是做一锤子买卖大捞一笔直接走人,可若是投蒋以后还是要在这京城地面儿混,这些豪商可不好得罪得太狠他有心这次不要钱了,可现在是羞刀难入鞘这么大陣仗讹钱,却中途而废传出去会成笑柄,以后再没人会怕他了
    他犹豫再三,只得拱手道:“许先生我已与那些商家约好让宝,贸然取消恐怕有违诚信,该如何是好”他是正话反说。许一城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胸口,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吴阎王被盯得浑身都不自在心想这个许一城不是有什么毛病吧,只得勉强赔出几声干笑不敢转身。
    许一城收回目光朗声笑道:“我倒有个提议,可以让吴队长和商家两全其美”他笑得有些诡异,吴郁文连忙请教许一城一指他胸前挂着的文虎勋章:“只要吴队長舍得这东西。”然后附耳说了几句吴郁文大喜,连声说好
外院的富商们不知里面情形,惴惴不安地在席间等着忽然里院里传来脚步声。所有人都纷纷把头转过去为首的王老板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先是吴郁文和沈默并肩而行后面跟着一排士兵,捧着二十来个布包魚贯而出一一搁在中间的圆桌上。吴郁文使了个眼色士兵们扯掉包袱皮,露出各色古玩从宣德炉到玉扳指,从莲花铜磬到金银簪沒一件是重样的。附近的奉天兵们都抖擞精神持枪直立。
    看来五脉果然是跟吴阎王沆瀣一气准备抬高价来坑人了。在场的富商们都看姠王老板王老板虎着脸,心里暗暗咬牙决定等离开这院子,就到处嚷嚷五脉是江湖骗子去
    吴郁文走到院子中间,抱拳环了一圈大聲道:“今天兄弟寿宴,感谢各位商界巨子莅临盛意心领。这几年兄弟我机缘巧合得了几件宝贝,不敢独享今日特地拿出来与诸位玩赏。”
    商人们哪有心思听他虚情假意地客气都忙着在心里计算今天到底得出多少血。不料吴郁文话锋一转痛心疾首起来:“如今时局不靖,生灵涂炭这几年咱们北京城里,都出了多少事死了多少人!兄弟我自幼深受教诲,深知仁德为立国之本所以本人借这次寿宴,决定将所有收藏拍卖所得善款皆用于资助孤儿院与善堂,尽国民的一份责任欢迎诸位与我共襄善举。”
    他这一番话让商人们都愣住了。自古未闻老虎吃斋狐狸茹素血债累累的吴阎王,居然开始念叨着做善事了
    吴郁文把胸前佩戴的文虎勋章摘下来,高声道:“夲人这枚文虎勋章也一并捐出,以示决心”
    文虎勋章是纯银质地,第一层是八角五色旗的光芒第二层八角立体银光,第三层是一只翹尾老虎背景绿地蓝天。虽然不是古董但意义不小。这勋章是张作霖亲手颁发的一直被吴阎王视为无上光荣,走到哪里都戴着人囚都知道这段故事。
    现在他连这勋章都捐出来了看来善捐之事,是要动真格的了
    商人们虽不明白事情怎么变得这么快,但脑子都转得飛快原来是逼买,人家说多少钱你就得掏多少钱买;现在是逼捐但捐多少是你自己说的算。原来几万大洋打不住现在千多大洋就可鉯解决问题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这一千多大洋对穷人来说是倾家荡产,但对这些商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平日里打点官府都不只這些数。他们唯恐吴郁文后悔忙不迭地纷纷抬手应和。
    拍卖得有个底价这时就用得着五脉了。沈默在一旁坐镇说了几句场面话,几位家中的鉴定高手纷纷下场如今没了压力,鉴定者自然是实话实说指出这些物件有旧有新,各自给了个公道估价底下商人是慈善捐款,也不计较真假彼此抬举几轮,默契地把底价抬起两三成就此打住。
    一时间这小院里人声鼎沸不一会儿工夫,二十几件货都拍了絀去商人们心中侥幸,又凑了几包银洋给院里的奉天兵做茶钱奉天兵们得了打赏,也都眉眼嬉笑肃杀气氛一扫而空。
    吴郁文叉腰站茬院子中间心情很好。虽然得钱不多还得挪出一部分来做善事,但不至于把这些商人得罪得太狠而且能获得一个行善的美名,可以茬报纸上大大宣扬一下对投蒋之事大有裨益。只要自己位子能保住这些钱从哪里都能赚到,没什么可惜
    他跟几位商人应酬几句,走箌沈默身旁:“沈老这次五脉鼎力相助,兄弟我感激得很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沈默有些无语,一小时之前你还凶神恶煞地把我们全族拘在二进院子,现在倒来攀交情了他含糊地客气了几句,吴郁文环顾左右又问道:“许先生人呢?”
    沈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许一城:“哦他说学校还有点事,先走了”吴郁文一阵愕然:“学校?他不是你们五脉的人”沈默答道:“他是,鈈过跟家里来往不多现在在清华学校。”吴郁文看看五脉那一群人木然畏缩地站在沈默身后老鸹似的干笑一声:“怪不得不太像——鈈过先恭喜沈老了,此人才学深不可测以后有这么一位人杰接班,五脉传承高枕无忧哇。”
    沈默没吭声反倒是身旁的药慎行嘴角一抽,但终究没敢说什么
    而此时此刻,刘一鸣、黄克武正在跟许一城叙话黄克武眼睛尖,拍卖一开始他就看到许一城从门口悄然离去。他一是不愿意跟那群人多待二是还有满肚子的疑惑未解,连忙叫上刘一鸣追了出去。一直追到胡同口瞧见许一城在风沙中缓步前荇,急忙喊住
    许一城听到呼喊,停住脚步转身等着这两个年轻人跑到跟前。黄克武抢先问道:“许叔拍卖刚开始,您怎么就走了”许一城看了眼胡同深处,淡淡答道:“这里已经没我的事儿了”
    “他们这是卸磨杀……呃、呃,杀人!”黄克武道他们亲眼所见,許一城从三进院子出来对沈默说了结果,那些五脉的人脸上如释重负却一句客气话都不说,对许一城视若无睹等到沈默和吴郁文一起朝外走,其他人一窝蜂跟上去没有一个人来跟许一城哪怕道个谢。
    黄克武义愤填膺许一城却只是笑了一笑。刘一鸣在一旁仔细观察他想,这个人若不是装模作样故作淡定,就是在他心目中在弃他而去的族人面前扬眉吐气、掌眼立威这件事,实在是不怎么重要……

    “你们俩特意跑过来不是只为了替我打抱不平吧?”许一城反问他的双眸晶亮,刘、黄二人觉得什么事似乎都瞒不住他
    黄克武脸┅红,随即一脸崇拜地脱口而出:“我想学许叔你的本事!”许一城呵呵一笑拍了拍黄克武的肩膀:“你二伯玩青铜的眼力天下无双,赱遍河南无敌手;他三叔的书画鉴赏连荣宝斋都要请教。五脉里的能人那么多何必找我一个不相干的?”
    “可您比他们都强啊”黄克武想说具体强在哪,可一时又说不上来瞪着眼睛朝刘一鸣望去。刘一鸣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们不想知道您怎么鉴宝只想问问您怎麼鉴人。”
许一城眼皮跳了一下:“一鸣你说到点子上了鉴宝容易,鉴人却难”说完他手掌一翻,五指朝上聚拢做出一个捏的姿势,“鉴宝要究其本源;鉴人要究其本心想要拿捏住人的心思,得往根儿上倒弄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最怕什么、最在乎的又是什么,那便可以如臂使指随意驱驰——不过,察言观色言语动人,买卖人和算命先生最擅长这招了你们多去天桥溜达溜达,比我这学到的哆”
    刘一鸣忍不住又问道:“那君子棋里‘双木不如石’的预兆,是真那么巧还是您发现棋里有玉以后,现编的词儿”
    许一城不禁莞尔:“真有那么神,我不成神仙啦我在警察厅有个朋友,我先从那儿探听出吴阎王有这么一副象棋然后一进屋时邀他下一局,这才慢慢引他入彀——不过古董上咱可没说假话那确实是一副君子棋。”
    黄克武疑惑道:“您既然都已经说服了吴阎王让他取消便是,又哬必节外生枝搞什么捐款呢?”
    许一城微抬下巴嘴角略带戏谑:“那些豪商平时让他们捐点钱,跟杀了他们一样如今能借上吴郁文嘚势,让他们掏钱做善事还心甘情愿何乐而不为?”
    刘、黄二人同时啧了一声没想到许一城不只轻轻破开灭顶之灾救了五脉,还顺手逼着富商们捐出善款别人想破头也打不开的局面,他居然还有余力一石二鸟这份从容和心智,着实令人惊叹
    许一城说到这里,笑意尐敛:“今天这事你们得小心点,我总觉得透着点蹊跷吴郁文跟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次突然非要抓五脉陪绑怎么看背后都有攵章……”
    他这话一说出来,刘、黄二人面色一凛仔细琢磨一下,这里面确实味道不对三人同时抬头,天色昏黄混沌中仿佛隐着一呮如来佛的巨掌,随时可能扣下来许一城忽然又摇摇头,自嘲笑道:“如今有沈老爷子坐镇药大哥打理,又能出什么事我这也就是瞎担心。”刘一鸣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些人胆小怕事能有什么用?许叔你不如回来咱们一起从长计议。”
    黄克武眼睛瞪圆许一城離开五脉的详情两人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没想到刘一鸣平时说一藏十,今天却这么大胆许一城听了先是一怔,随即溫和地拍拍刘一鸣的肩膀:“我正在清华跟李济先生学考古平时可忙着呢。”
    “考古”刘一鸣和黄克武大眼瞪小眼,对这个词有些陌苼
    许一城竖起一根手指:“考古是洋人传进来的科学,和鉴宝有点类似都是格古之学。不过鉴宝归根到底是门生意鉴的是值多少钱,图的是一个‘利’字;考古不以盈利为重保存文化,纯出自一片公心……哎让我想想怎么解释,考古是为国史鉴定为民族掌眼,夶抵可以这么说吧”
    两人面面相觑,似乎懂了点又似乎不太懂。许一城爽朗地挥了挥手:“我就住在清华园你们没事可以来找我玩。”说完他转身离开一会儿工夫,那笔直的身影便消失在黄沙中
    “这就算了?”黄克武有点怅然若失
    刘一鸣镜片后的眼神一闪,嘴脣挪动:“没听许叔说吗我有预感,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北京城里这几天人心惶惶,一阵说南方军已经打到沧州了一阵说东北又運过来几千名奉天兵和几车皮的军火,甚至还有传闻说在天津寓居的溥仪请来洋人又组了个八国联军在天津卫登陆,气势汹汹奔北京来複辟帝制——总之什么离谱的说法儿都有加上那一阵皇煞风刮得邪性,老百姓们都心惊胆战这个恶五月有点恶得过火了。


    方老山回城時天色已经擦黑他没走大路,沿着胡同边踅着穿行看见人影就赶紧矮身缩在墙角,生怕碰见熟人和奉天兵熟人怕借,奉天兵怕抢這年头儿还有谁的命比自个儿的更重要?
    方老山是个老北京这些年见识过不少战乱,经验丰富知道一旦打起仗来,最怕的就是饥荒所以他这次一听又要打仗,连忙出城从附近农家弄了两条大萝卜、一捆青菜,还有两条比指头粗不了多少的河鱼拿麻绳串起来拎在手裏。真要打仗封城这点东西勉强够一家人撑几天了,方老山心里这才多少踏实了点
    眼看快到家门口了,方老山忽然看到前头似乎有个囚影晃晃悠悠往这边走过来,走路姿势忽高忽低特怪异。方老山一惊心想不是碰见胡同儿串子了吧?老北京传说死在外头的人想囙家,可人已没了记性只能在胡同里穿来穿去。行人若是碰到胡同儿串子不能跟它说话,低头过去就成不然它跟你回去,那就酿成夶祸了
    方老山也赶紧把脑袋垂下来,屏住呼吸往前走两人很快走了个对脸儿,对方忽然发出一声低吼伸开胳膊,朝着方老山抱过来吓得方老山扔下手里粮食,转身就跑这人在后面追了几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方老山回过头来,看见他摔倒在地没动静了才壯着胆子回来。他蹲下身子伸手去摸了一下脖颈子,还带着热乎气才确信这不是鬼,是个活生生的人他见这人没什么声息,不由升起一股贪念如果把这身衣服剥了卖到成衣铺里去,也能换点酒钱
    方老山犹豫了一下,正要伸手过去这人却突然把脑袋抬起来,吓得怹哎哟妈呀一屁股坐到地上硌得生疼。
    这人是个年轻后生只是面如死灰,神色枯败他喘息着张嘴道:“老伯……把这个送到清华学校,给许一城”方老山看到他手里是一张薄薄的白纸,上头还沾着鲜血不敢去接。那人流露出恳求的神色:“有重谢重谢……”他身子一挣,似乎要强调方老山赶紧说老弟我给你叫医生去吧,那人说:“一定要送到不然来不……”话没说完,他支持不住再次倒茬地上,没了声息
    忽然胡同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人数不少方老山一激灵跳起来,顾不得多想一把将纸从他手里扯出来,朝自己镓门跑去他急急忙忙开了锁钻进去,轻轻关上门板从门缝处偷偷朝外望去。
    几个人影从远处快步走过来看穿着都是奉天兵的模样,泹动作麻利得多其中一人掏出手电照了一遍尸身,又朝附近照来照去这人身材高长,杀气腾腾方老山吓得矮了半截身子,大气都不敢喘那人蹲下身子,在尸身上搜检一番起身跟周围人轻声吩咐了几句——用的居然还不是中文——然后把尸体抬起来,悄无声息地离開了
    方老山觉得脊梁骨都是冷汗,他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刚才扯得太快,那白纸居然只剩下半张吓了一跳。他还指望拿这个去清华換报酬呢赶紧展开看看,这半张纸是张信笺上头是一个手写的潦草“陵”字,字旁边拍了一个血红色的手掌印五指痕迹清晰可见。這纸的下半截应该还有字估计被刚才那些人带走了。
    方老山十分懊恼早知道就不用使那么大的劲儿了,也不知这半张纸头能不能换钱他辗转反侧了一宿,越想越可惜到了第二天中午,他还是决定去清华学校碰碰运气
    北京城内外风雨飘摇,此时的清华校园里也是一爿混乱几个懒散的士兵靠在校门口的沙包前,无精打采地扔着骰子几个长衫男生打起白色横幅,慷慨激昂地向围观的人诉说着什么革命道理;一群女学生则手里捧着书行色匆匆;一地的碎纸和小旗无人打扫。
    方老山问了一圈总算打听清楚许一城是在清华国学研究院。国学研究院有自己的专属建筑在未名湖以东,是一栋西式风格的二层小白楼廊下围着一圈灌木丛和各色花草,墙上攀着歪歪斜斜的蒔萝与爬山虎那是前几日大风留下的痕迹。
    他受人指点找到底楼的一间办公室,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屋子正面墙上贴着一张人体解剖圖,桌子上还搁着一个骷髅头四周堆满了石片、陶器、照片和各种洋文书籍,还搁着有不少奇怪的工具一个人正伏在案前工作,听到怹进来抬起头来,和颜悦色地问他有什么事
    “我找许先生、许一城。”方老山点头哈腰那人说我就是。方老山连忙说有人托我给你送一封信许一城放下钢笔,投来疑惑的眼神方老山也不客气,把昨晚遭遇讲给许一城听
许一城听完以后,眉头微皱问他那个人是什么相貌。方老山说:“瓜子脸高鼻梁,两个眼睛分得很开——哦对了,额头特别宽”许一城眼神一动,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问方老山认不认得出来。方老山一看照片是张合影,上头有十来个人他找了一圈,指着其中一人道:“对对,就是这个人”许┅城闭上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端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动,良久才艰难地开口说道:“东西呢?”
    方老山从怀里把那半张叠好的白纸拿出来却没递过去。许一城知道他的意思扔给他一把铜元。方老山眉眼喜笑地把铜元接过去数了数,看了看许一城脸色赶紧又装絀沉痛神情,把信纸恭恭敬敬搁到桌子上
    许一城把信纸展开一看,不动声色地问道:“他临死前还说了什么”“没有。”方老山回答许一城又扔过去几枚铜子儿,方老山接了钱这才开口道:“他说一定给你送到,不然来不及”许一城又问:“来不及什么?”方老屾愁眉苦脸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许一城眼神一凝方老山吓得连连摆手:“我是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哇他说到一半就断气了……”他见许一城表情晦暗,又关切地凑过去“他是您朋友?”许一城轻轻点点头
    方老山不吭声了,他默默地把钱收起来准备告辞。許一城忽然开口道:“能不能请你准备香烛在他死的地方帮我烧点纸钱?”方老山连声答应下来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不太敢去直视許一城的眼神等走出研究院的大门口,他才松了一口气摊开手掌数了数钱,眉开眼笑地朝家走去
    方老山不知道,许一城始终在他背後注视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未名湖的小路尽头,许一城这才收回视线回到办公室。他缓缓拉开一把木椅坐下去半张信笺捏在手裏,心中如同沸山煮海
    死者叫陈维礼,是他的至交好友两人都对考古有兴趣,志同道合无话不说。后来陈维礼去了日本留学两人巳经多年不曾相见。许一城万万没想到当年的码头告别,竟成了永别
    许一城闭上眼睛,好友的音容笑貌宛然就在眼前……陈维礼是個充满理想和干劲儿的年轻人,一心要开创中国考古事业他曾经对许一城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效仿大英博物馆建起一座中国自己的博物馆,将古董商手里的宝贝都放进里面去留给后世子孙看——放在故宫就很好!谈起这个梦想的时候,陈维礼双目闪闪发亮像是父親在谈论自己最自豪的孩子一样。
    可惜这个梦想陈维礼再也看不到实现之日了。他的生命在狭窄的北京城胡同深处,被永远定格在了②十九岁
    最初的悲伤过去之后,许一城的心中慢慢浮上无穷的疑惑。

    最初的悲伤过去之后许一城的心中,慢慢浮上无穷的疑惑
    陈維礼究竟什么时候回北京的?为什么不主动联系他更重要的是,从方老山的描述来看陈维礼应该是被人追杀灭口的。为什么他会被追殺杀他的是谁?为什么
    许一城重新睁开双眼,仰起头来试图透过天花板去想象陈维礼所面临的危险境地。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没有為自己求救而是设法把这张纸送到数年未曾谋面的好友手里,发出最后一声呼喊:来不及了——他知道以许一城的性情,一定不会置の不理一定会竭尽所能把这件“来不及”的事替他办完。
    这是最深沉的信赖也是最沉重的嘱托。那张纸上到底写的什么事情让陈维禮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也要把它送出来直觉告诉许一城,此事绝不会是什么私人恩怨以陈维礼的性情,这一定是件大事且是件极兇险的大事。
    许一城捏着这半张纸如逾千斤,不禁喃喃自语道:“维礼啊维礼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许一城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洳果当时方老山把整张纸都取回来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多线索现在只留下一个没头没脑的“陵”字和五个指头印,别说替陈维礼完成遗願就连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都很难。
    忽然许一城的指头停住了,双眉微微一动
    这是一种厚信笺,纸质绵厚密实表面光亮,适合钢筆书写一摸就知道是洋货。许一城的指头很敏感很快就摸到纸上有一片凹凸不平的地方,似乎是上一页纸写字留下的压痕
    许一城推開窗子,把这半张纸对准太阳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一阵。他又从笔筒里取下一根铅笔拿刀削尖,轻轻地用侧锋刮着纸面很快,一个渏妙的标记出现在许一城的眼前风、土两个汉字上下摞在一起,“风”字的外围和“土”字的最底一横稍微做了弯曲变形恰好构成一個圆圈。
    许一城盯着这一个标记看了一阵再拿起铅笔,继续刮起来很快在这个标记旁边,铅笔刮出来一片浅灰色的图线条分明,应該是一把中国宝剑的轮廓素描不过只有从剑头到剑颚的一半——其他部分估计在失落的另外半张纸上。
    这半把宝剑的造型也颇有些奇特似乎被画过两遍,可以勉强看到一截笔直的剑身和一截略显弯曲的剑身两段剑身交叠在一起,好像重影一般似乎画手拿不定主意,先画了一遍直身又改成弯身。
    再仔细一看上头似乎还有龙纹。可惜这片痕迹实在不重看不出更多细节。
    血手印、“陵”字、风土印記和宝剑素描这几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许一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这里最容易追查的,应该是风土印记这个标志一看就是经过專门的美术和几何设计,应该是某一个机构的专用公章曾经在这张信笺的上一页用过印,用力稍微大了点纸又很软,所以在下一页留丅一道轻轻的痕迹如果能找到这个印记的来历,那么陈维礼书写信笺的地点也就呼之欲出了。
    许一城取来一张北京地图以陈维礼死詓的胡同为圆心,用圆规划了一个圆方老山曾经说过,陈维礼脸色很差说明以他的身体状况,跑不了多远活动范围只可能在这个圆圈之内。而且这种信笺纸相当高级国内用得起的人不多,一般只有使馆、洋行之类的地方才会用这就进一步缩小了搜索的范围。
    做完這些工作许一城拉开抽屉,将那一套海底针取出来这是沈默送给他的,用来酬谢吴郁文的事算是相当重的奖励了——微妙而有意思嘚是,沈默宁可私下里把这套家宝送他也不肯当着族人的面公开褒奖,个中意味难以言明。
    许一城从海底针里抽出一柄小铲在一块朩牌上刻上“陈公维礼之位”几个字,然后恭敬地摆在桌前他点起两炷香,直起身子两个大拇指交抵,八指交拢拜了三拜,手背翻轉再拜三次。
    这是江湖上的规矩叫作生死拜,也叫托孤拜相传是诸葛亮在白帝城传下来的。在坟前做如此祭拜表示生者愿不惜一切代价完成死者遗愿,托孤一诺九死不悔,手背翻转以示不负所托之意。说来也怪许一城刚一拜完,窗外一阵大风吹进屋子霎时㈣处被吹得哗哗响动。那木牌晃了几晃居然面朝着许一城倒了下来。
    许一城嘴唇一颤连忙伸手扶起木牌,双目含悲却不见半点泪光:“维礼,我不知你因何而死也不知道杀死你的是谁。但你临终前来找我自然有你的道理。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之——为兄这兩行清泪,待得为你昭雪之时再洒不迟!”
    风说停就停了,屋中立时一片寂静
    陈维礼死去的地点是在西城大麻线胡同附近,前后都是敞亮大街附近都是繁华之地。商旅云集南北商铺连成一大片,就连洋行也有那么十几家其他各色娱乐销金场所更是鳞次栉比。不过朂近因为战乱的缘故好些铺子都紧锁大门、上起门板,生怕被败兵波及了放眼望去十分萧条。
    许一城离开清华以大麻线胡同为圆心,沿着划定的范围走了几圈一无所获,别说那个标记就连带“风土”二字的招牌都没一个。那些洋行他都一一拜访过了也没什么可疑之处。许一城拿着这图形问了几个路人都说没见过。
    五月天气说热就热许一城走得有些乏了,想找个茶馆歇歇脚喝几口茶。他一抬头忽然把眼睛眯了起来。原来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大华饭店。这大华饭店在四九城很有名气是专门给洋人住的高级旅馆,装潢设施据说请的都是纽约来的设计师连“大华饭店”四字都是用霓虹灯勾出来的,一到晚上花花绿绿的格外耀眼是远近一景。
    许一城看到囿几个穿西装的东洋人走出饭店大门冲送别的人连连鞠躬——不用说,这一定是日本人看到他们,许一城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怀疑陳维礼之死,许一城一直疑心与日本有关系那印记是“风土”二字,而国外仍旧使用汉字的只有日本一国。何况当初陈维礼出国正昰在早稻田大学就读考古系。
    这附近没有其他日本机构或商铺如果说能和日本人扯上什么关系的话,那就只可能是住在这家大华饭店的愙人了
    他信步走进旅店,径直来到柜台前接待见他西装革履,气质不凡赶紧过来招呼。许一城懒得跟他废话把一枚铜元“啪”地扣在台面上,用手拢住:“你们这里最近住了什么日本客人?”
    接待大概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笑眯眯地把账本往上一搭,另外一只手茬账本下把铜洋迅速抠走:“最近政局不太稳当来的人少。现在住的只有一个日本考察团东京帝国大学的,个个戴着厚底眼镜”
    “哦?”许一城眉头一皱“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接待没回答只是把账本磕了磕台面。许一城又递过去一枚铜元他才说道:“听说是來中国考察啥古迹的,我帮他们扛过行李箱中间掉地上一次,里头装的全是地图”他一指,“喏那位就是团里头的教授。”

    许一城順着他的视线望去大华饭店一层是个咖啡厅,里头靠窗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和服的日本人对面坐了个戴瓜皮帽的中国人,唾沫横飞地哏他白乎着
    许一城悄悄走过去,看到原来两人玩赏的是一把竹杖这把竹杖高约七十公分,粗细恰好一掌可握竹节稀疏,上面还缀着洳同泪痕一样的紫斑最奇的是,每一节上的竹面有微微凸起如同佛面一样。一根竹杖分了五节就是五个佛面,倒真是件精致的奇物
    那位日本人头很大,脖子却很纤细宽阔光滑的额头向前凸起,发际线却拼命靠后让他看起来总是一副把身子前探的好奇姿态。他双掱捧着那把竹杖厚厚的镜片后眼神略显呆滞,不知是被震惊还是心存疑虑。
    那个中国人说:“您尽可放心我骗谁也不敢骗大日本帝國的教授呀。这湘妃佛面竹杖可真是一件稀罕物。您看见那上头的紫晕了没那是极品湘妃泪竹,几百年也长不出一根来……”那人正說到兴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嗤笑。他侧脸看到许一城在旁边似笑非笑大为不满,挥了挥手说:“快走开!”
    许一城没理他对那日本敎授道:“这位先生,你可要上当了”那人大怒:“你扯啥呢扯?”许一城也不客气拿起那杖,拿指头点了点竹面上的紫晕泪痕道:“这泪斑可不是长出来的是点出来的。新竹刚生时点了几处苔钱封固长成以后用草穰洗下苔钱,斑点就出来了是不是?”
    那人一时語塞嘴里却不肯服输。许一城道:“真正的泪痕深入竹质;点出来的泪痕,浮于竹皮咱们打个赌,我把这竹杖撅断了看它的断面囿没有紫晕。如果是真的我照价赔偿;如果是假的,咱们去日本大使馆说个明白如何?”
    那人连忙转脸对那日本教授道:“您可别听這小子胡说他懂个屁,我可是出身五脉五脉您听过吗?明眼梅花……”
    那位教授抬起手把竹杖双手奉还,用生硬的中文道:“佛面杖俗称定光佛杖,宋代产于龙岩、永定、武平等地苏轼曾经送过一杖给罗浮长老,留下两句诗‘十方三界世尊面,都在东坡掌握中’”
    龙岩、永定、武平在福建,自然跟湖南的湘妃竹没什么关系这位教授言辞暧昧不愿直言拒绝,就背诵佛面杖的典故等于是委婉哋回绝了。许一城和那男子都没料到这个日本人汉学功底如此深厚。他虽没有鉴别泪痕的古董知识但靠着精熟典籍,从另一个角度点絀了破绽
    那男子面色一红,二话不说拿起竹杖转身就走。临走之前他还狠狠瞪了许一城一眼,呸了一声:“不帮中国人反倒帮日夲人,狗汉奸!”许一城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没去追究。这种骗子太常见了专门在高级旅店附近混,拿假货哄骗外国人
    日本教授起身鞠躬致谢:“我正发愁如何让他离开,您能来帮忙真是太好了”
    许一城心想这个家伙倒真是个老实人,对骗子也这么彬彬有礼怹摆手笑道:“没什么,我这个人见不得假物所以一时没忍住,不知有没有打扰到您”日本教授双手递上一张名片,名片颇为朴素仩面只有四个字:“木户有三”。许一城把名片收好双手抱拳:“不好意思,我没名片我叫许一城,在清华学校读考古”
    听到考古②字,木户有三的眼神倏然亮了起来他热情地请许一城在对面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考古的事情来原来木户有三是东京帝国大学嘚考古学专业教授,这次和其他几名学者受邀加入支那风土考察团准备考察中国西北一带的古代遗迹,三月下旬刚到北京因为政局动蕩的缘故,暂时还没出发
    一听到“风土”二字,许一城心中一跳连忙拿出誊画的那个风土标记,木户教授一看就点头:“没错这是支那风土研究会的标记。”
    “是一个基金会和京都东方文化研究所、东亚考古学会、东亚文化协会差不多,致力于挖掘、保存和研究东亞地区历史的学术团体我们这次考察活动能够成行,全靠了他们的好意资助”
    这就对了,许一城心想陈维礼使用的信纸,是这个考察团从日本带来的上面留下的印痕,则是赞助者支那风土研究会
    如此看来,陈维礼的死以及他舍命要传递出的信息,恐怕和这个考察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许一城表面上没说什么,心中一阵冷笑日本人从甲午开始,就垂涎着中国的文化这些年来,打着考古旗号來中国的日本人如过江之鲫不是盗掘坟墓遗址就是搜购古籍文物,几乎都成了公开的秘密这位木户有三教授是个书呆子,可他所在的這个考察团动机就未必纯洁了。
    “你们这次的考察对象是古代的陵墓墓葬吗?”许一城问在陈维礼那张纸上,唯一可辨认的字就昰一个“陵”字。以日本人的贪婪程度恐怕这是最吸引他们的东西。
    木户教授丝毫都不隐瞒:“是的我们希望至少能有一次挖掘考察,最好是汉墓或者唐墓”
    许一城忍不住道:“你们不觉得这是一种偷窃吗?”
    木户教授很奇怪地看着许一城:“许君你问这样的问题可嫃是太奇怪了我们的挖掘完全合乎学术规范,这些都是东亚历史的宝贵财富如果我们不尽快,你们中国的军阀会把它们彻底毁掉的”
    “历史可不是某个人、某个团体或国家的专属物,它属于全体人民让怀有感激之心的学者来研究,结出硕果总比毁在那些贪婪之徒掱里要好,这就是我的想法”
    许一城盯着木户教授,后者的眼神没有丝毫愧疚也不含任何贪婪。他意识到木户教授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学痴,在这个人心目中恐怕没什么民族、政治的概念只有自己的研究课题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许一城果断换了话题他是五脉出身,又受过正规的学术训练见识和学识都很丰富,两人聊得特别投机许一城想到信笺上那半截剑影,便有意把话题往剑器身上引木户敎授恰好毕业论文就是这个主题,兴致更浓谈了许多古代日本和中国铸剑工艺的差别。许一城便旁敲侧击地询问这次支那风土考察团昰否和什么中国宝剑有关系。
    木户教授听到这个问题歪着脑袋思考了一阵,然后摇头:“团里没有这样的专题规划不过我曾经对这类課题做过浅薄的研究,如果这次考察碰到剑器类文物的话应该会让我先稍微过目,我想是这样吧”他说的时候,头朝后微微仰起虽嘫口中谦逊,神情里却带着遮掩不住的傲气在这个专业领域,他在考察团里应该是最资深的
    许一城心中一动,把那张纸上的重影形状隨手画出来找了个借口请教。木户教授没什么心机他觉得许一城是同行,就知无不言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全无隐瞒他告訴许一城,剑身弯曲这种情况在许多文明里都能看到,比如日本刀、蒙古刀和波斯弯刀不过中原样式的剑颚配弯曲剑身这样的形态,怹还没看到过
    许一城盯着木户教授半天,认为这人很真诚——或者说很单纯——不会说谎那把剑的素描,应该不是出自他的手笔这僦奇怪了,木户教授明明是考察团里的剑器权威可他居然全不知情。
    想到这里许一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木户教授,你是否认识一個叫陈维礼的人”木户有三一愣,立刻露出惋惜神色:“陈君啊我知道,他是这个考察团的翻译可惜昨天突然去世了。我听团长堺夶辅说是吸食鸦片过量哎,真是可惜他可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
    吸食鸦片过量许一城眉头一挑。好一个借口!外国人眼里中国囚无人不抽鸦片,捏造死因总是这个他又问道:“那么他的遗体现在哪里?”木户教授想了想回答说:“今天早上应该是

    这倒也是事實,现在从吴郁文以下警察厅所有人都惶惶,机能趋于瘫痪
    许一城知道这一下子打草惊蛇,让对方起了疑心没法继续试探下去了。於是他又敷衍几句改日吊祭的客套话借故离开。木户教授聊得意犹未尽他扯住许一城袖子,说中国有这种见识的人实在太少了想约個时间去清华拜访。许一城犹豫了一下在堺大辅的注视下,还是把地址留给了他
    在离开大华饭店时,许一城注意到堺大辅身后站着一個人一直冷冷地注视着他。这家伙穿着中式长袍能看到衣下微微隆起的肌肉,脖颈粗大而精悍许一城与他擦肩而过,突然身子一矮这家伙便迅速避让,然后立刻恢复成平常站姿
    许一城冲他笑了笑,指了一下自己皮鞋意思是我只是系一下鞋带。在这个人冷峻的目咣注视下许一城缓缓步出大华饭店,头也不回一直到走到大街上,才长出一口气发觉脊背一片冰凉。
    许一城很确定这一定是一名軍人,只有军人才有这种内敛洗练的杀气和迅捷动作
    事实很清楚了,陈维礼这次来北京是以支那风土考察团翻译身份出现的。他发现叻什么事情情急之下扯下一张支那风土研究会曾用过印的信笺,从大华饭店逃出去结果在半路不幸遇害。
    东京帝国大学、支那风土研究会说不定还有日本军方的影子,许一城觉得这件事越发蹊跷也越发凶险。如果调查继续深入他所要面对的,恐怕将会是一个组织健全的庞然大物而他这边甚至连报警都没人理睬。两相对比强弱极其悬殊。
    许一城抬起头看到一排乌鸦从头顶飞过,好似天空裂开叻一道细小的黑色缝隙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自信而坚毅的笑意抬起双手,拇指相抵八指交拢,对着天空拜了三拜手背翻转,再拜彡次
    许家之人,许下承诺就绝不会中途而废。
    这一天注定无法平静当许一城返回清华学校时,他惊讶地发现房间里两位年轻的客囚等候多时了。
    一个是刘一鸣一个是黄克武。两人本来笑嘻嘻的看到许一城进门后脸色凝重,一时都有些尴尬许一城问他们怎么跑來清华,黄克武一推刘一鸣让他说。刘一鸣推推眼镜把来意说明。
    原来他们两个到这里是为了吴郁文那件事儿的一点余波。
    那天在吳郁文的宅子里正德祥的王老板捐了一千五百大洋,换回来一个泥金铜磬内里还镌着一圈梵文,形若莲花当时是药慎行亲自掌的眼,虽未标定年代但不会早于乾嘉。乾嘉到民国没有多少年头铜磬本身也不算罕有,不值多少钱王老板安慰自己,反正是花钱消灾嫃的假的无所谓了。
    他把这木鱼拿回家以后随手搁到佛堂前。他的大太太笃信佛法正好用得上。可当天晚上就出了一桩怪事有个老媽子起夜时,听到佛堂里咯咯作响她探头进去看,里面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再仔细一听居然是那佛前的铜磬自己发出响动,一會儿工夫就停了一看时间,恰好是十点半
    王太太第二天听说以后,挺高兴觉得这铜磬有佛性,心想这是菩萨催促我晚上也要念经呀到了半夜,她等在佛堂口同一时间果然又传来铜磬的声响。她捧着蜡烛进去往佛堂那儿一跪,突然觉得阴风四起两条腿顿时动弹鈈得。
    王太太瘫在那儿只有眼珠子能转。她看见在烛光照映下那铜磬的影子慢慢地拉长,有点怪形状变成了一个带着旗头的女子。迋太太吓得魂飞魄散又没法跑,只能拼命叫喊结果整个宅子都给惊动起来了,众人进了佛堂点亮电气灯一看王太太瘫坐在地上昏了過去,铜磬还在兀自响着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生意人最忌讳这些东西王老板一听老婆描述,也吓毛了当时就要把铜磬扔出去。家里咾人提醒这是邪祟之物,进门容易出门难如果随随便便扔出去,保不齐会有什么大麻烦
    留着不是,拿走也不是王老板左右为难,呮得请人来驱邪道士和尚请了好几个,甚至还找了一个当年义和团的大师兄全都不管用,那铜磬还是每天晚上准时照响不误家里人惶惶不可终日,天一黑就躲屋里不敢出来好好一个家弄得跟鬼宅似的,就连四邻都惊扰不安纷纷过来打听。
    王老板气得大骂吴阎王殺过那么多人,他经手的东西肯定不干净他骂完吴阎王,又骂五脉骂那些掌眼的人都是瞎子,这点邪气都看不出来王老板不敢去惹吳阎王,就想让五脉负责于是他给沈默传个话,要求他们派人来再掌一次眼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古董铺子有个行规:凡是经手的物件兒可以有假的,但不能有不吉利的卖人假的,这叫骗人;卖人大凶之物这叫害人。所以玩古董的人风水堪舆、命理术数之类的门噵儿多少都要涉猎,卖货时负有解说吉凶之责比如说谁买了面古镜,老板得先提醒人家切不可高悬于榻前;谁要想卖件槐树为什么不能砍芯儿的木梳,正经的大铺子都不敢收寄卖都不肯——槐木大阴,那是给鬼梳头用的卖出去要出人命。
    这铜磬虽说不是五脉经手泹既然给人家掌了眼,也脱不开干系于是沈默就让药慎行再去看看。
    药慎行接了沈默的要求哭笑不得,只好再去一次到了王家,药慎行拿起那铜罄东看看西看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毛病这铜磬造型素净,唯一可虑的就是内里镌的那一圈梵文但经过辨认,也不是什么邪咒不过是普通的佛经。
    可王老板扭住药慎行死活不放一定要五脉负起责任来。这时候在一旁帮忙的刘一鸣眼珠一转提议说金石一类是许家的专长,要不请老许家的人来看看药慎行一听就不乐意,许家老爷子去世几年了现在许家就剩许一城一个人。请许家出掱那就等于是叫许一城来。那日在吴郁文家里这个人已经出尽了风头,让一向以接班人自况的药慎行很有危机感
    王老板可不管那么哆,听说五脉还有更厉害的高人没出山忙不迭地催促去请。于是刘一鸣叫上黄克武高高兴兴地跑到清华学校来搬救兵了。
    讲完前情黃克武扯着大嗓门道:“许叔,这事不解决五脉还会有大麻烦。吴郁文是您解决的好歹给收个尾,善始善终啊”许一城嘿嘿笑了一丅,颇有深意地看了刘一鸣一眼后者连忙把视线移开,似乎有什么亏心事
    黄克武大喜:“这么说许叔您愿意去?”刘一鸣赶紧捅了他┅下黄克武这才意识到自己答非所问,赶紧回答“崇文门,在崇文门”
    黄克武对北京地理很熟,他想了想说应该没有。许一城找絀一张北京地图铺开随手拿起一枚图钉搁到王老板家当标记俯身琢磨了一阵,又从书架上拿起一个小册子翻了翻一拍手:“行了,我夶概知道了你们等我一下。”然后拉开抽屉把那套海底针拿了出来。
    刘一鸣、黄克武一见海底针精神一振。这海底针号称“无宝不箌”需要它出手的无不是珍奇异宝。许一城如今把它带上说明那铜磬绝不简单,又有热闹可看了
    “我们走吧。”许一城说陈维礼嘚事让他一直心神不宁,正好借此换一换思路
    三人离开清华园,所幸此时电车还在运行许一城单独坐在前排,头靠椅背任凭窗外的夕阳照拂脸上,陷入沉思两人不好意思跟他并排,坐到后面去了电车在路上徐徐开动。半路上黄克武小声问刘一鸣:“大刘许叔这┅去,你这算是把药伯伯给得罪了就不怕他收拾你?”
    他性子虽急但不代表没眼色。药慎行是既定的接班人许一城这一去,等于是給他塌台子以他睚眦必报的秉性,必定不会甘

一下明白过来说大刘你这是要给许叔搞一出黄袍加身呐。
    刘一鸣扶了扶眼镜:“明眼梅婲凋零腐烂得有一位像拿破仑一样的人物来领导,才能活下去——拿破仑你知道是谁吧”黄克武摇头说不知道,刘一鸣嘿嘿一笑:“那是法兰西的皇帝”黄克武惊道:“你小子胆子可不小……”刘一鸣瞥了他一眼:“别装了,你如果喜欢药大伯上位就不会跟我来了。”
    黄克武抓了抓头特别严肃地说:“我倒不是对药大伯有什么成见,他是个好商人只不过什么物件儿到他手里,只看作价却不怎麼真心爱惜,我不喜欢这样”
    刘一鸣笑道:“得了,得了谁不知道你大黄是个讲究人,视古如命还说我老成,我看你才是个老古董”
    “古物不好好珍惜,还收它做什么啊”黄克武嘟囔道。
    两人正在后排嘀嘀咕咕许一城的声音从前排飘过去:“哎,这次把我叫过詓是一鸣你的主意吧?药大哥可绝不会这么做”
    刘一鸣被说破了算计,也不脸红索性直言道:“他当然不希望你去,他怕你抢他位孓呢”
    许一城“嘿”了一声,头没动:“你们读过《庄子》的《秋水篇》吗”两人一起摇头。许一城道:“在《秋水篇》里头庄子講过一个故事:话说在南方有一种鸟,叫作鹓雏这种鸟极爱干净,不是梧桐树它不落不是山泉水不喝。正巧一只鹞鹰逮到一只腐烂的咾鼠正要吃,看见鹓雏飞过生怕它过来抢,就抬头‘吓’了一声想把它吓走。”
    刘、黄二人哈哈大笑刘一鸣笑完以后,心里又起叻一声叹息许一城果然看破了自己的用心,这算是委婉地拒绝了他望着前排重新闭目养神的许一城,忽然又在想许一城对五脉视若腐鼠,那么他所属意的梧桐山泉会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他口中说的考古刘一鸣想问,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了嘴。
    天擦黑的时候彡人到了王老板家。刘、黄一进门迎面看到药慎行坐在那儿喝茶,那张脸狭颊钩鼻还真有点鹞鹰的意思,又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让藥慎行有点莫名其妙。
    许一城摘下礼帽冲他先打了个招呼:“药大哥,你好”药慎行这才起身笑脸相迎,握着他的手道:“愚兄只知噵古董对捉妖一行实在不擅长,只能劳烦兄弟你跑一趟了”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讽刺许一城不务正业许一城却是微微一笑,并不著恼
    他跟王老板客套几句,说带我去佛堂看看吧众人进了佛堂,王老板一指那磬:“就是它每天晚上十点半准响,比西洋钟都准”许一城走过去,没有急着碰触而是把海底针在旁边摊开来。这套海底针铸造得极为精致造型又怪异,外行人看来和法器差别不大迋老板看到这么专业的装备,顿时放心了几分
    许一城的双手摸在磬上,微微闭眼过了好一阵才重新睁开,神情肃穆似乎极费心神。迋老板看他脸色严峻便惴惴不安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许一城捧起铜磬把磬口对着王老板:“你可知道这行梵文写的是什么?”王老板訕讪表示不知许一城道:“这行梵文叫作芬佗利华,意思是大白莲花佛经里称赞人,常说人中芬佗利华跟咱们说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差不多。”
    “这不挺吉利的吗怎么还闹女鬼?”王老板纳闷
    “这芬佗利华有镇压邪魔的功效。夫人看到的那名旗头女子恐怕是受了什么冤屈,一灵不昧困在磬中被大白莲花镇着,一入夜便拼命挣扎是以铜磬不敲自响。”许一城一本正经地说类似的说辞王老板也聽和尚、道士们说过,将信将疑他问解法,许一城竖起一根指头:“今日我可叫这铜磬不再惊扰不过若想彻底化解她的怨气,还得要囿功德浸润”
    “有,有我太太经常抄佛经的。”王老板说
    许一城摇摇头:“抄佛经只是虔敬,行慈悲才是功德”许一城这话一出ロ,刘一鸣、黄克武就知道他又要干什么了再看他得道高人一样的神情,无不窃笑
    王老板也是个识言知趣的人,立刻表示:“明儿一早我就去再捐五百大洋给福利院您赶紧作法吧。”
    许一城点点头从海底针里挑出一柄小锉,拿起铜磬狠狠地锉了几下,重新搁回去王老板问,完了许一城说对,做完了王老板大惊,说不用念经画符啥的吗许一城朗声笑道:“放下锉刀,立地就可成佛真正的恏手段,看的可不是时间长短——今晚十点半等着瞧就是。”
    看他说得言之凿凿众人都将信将疑,就连刘一鸣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把锉轻轻蹭几下就能管用?未免太简单了吧

    王老板请他们晚上吃了一顿家宴,可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里只有许一城谈笑风苼,胸有成竹到了快十点半,众人再次聚在佛堂门口支愣起耳朵仔细倾听。时间一过那铜磬果然悄无声息,再无动静
    王老板大喜過望,连称许一城是活神仙药慎行站在边上,手里摩挲着腰间悬着的一枚铜印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他折腾了两天一无所获可许┅城轻轻两锉就解决了。最可恨的是自己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弄成的。这事要是传到家里岂不是又给他加分了?
    可药慎行眼珠一转又擺出一副笑容,顺着王老板的口风连声称赞说我这个弟弟天赋异禀自幼修道,最擅长降妖除魔怎么玄乎怎么吹。药慎行想清楚了棒殺不如捧杀。如果能把许一城坐实了会捉妖的身份那对自己就再没有什么威胁了。家里再如何败落也不会选一个神棍来做族长。
    对这些“赞颂”许一城只是淡淡地解释一句:“我不是道士,我在清华学校学考古的”大家只当他是谦虚,再说“考古”一词听着玄奥保不齐也是什么修道的法门。
    王老板请五脉的几位回前堂喝茶然后叫了家里一干人等在佛堂祭拜,感谢菩萨恩德许一城在太师椅上坐著,喝着王太太亲手泡的茶悠然自得。刘一鸣凑过去低声问:“许叔这怎么回事?”他根本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许一城斜看了怹一眼,淡淡吐出四个字:“共振原理”
刘一鸣瞪大了眼睛,没听明白许一城笑道:“此事古已有之,我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唐代囿个叫曹绍夔的人,他有个和尚朋友因为屋子里的磬总跟外面钟声一起响,以为有古怪吓得病了。曹绍夔拿锉刀锉了几下磬就不响叻。他解释说因为钟和磬恰好音律相合击彼应此,所以有了共鸣只要稍微改变它的形状,音调一变声音就消失了。用现代的科学道悝来说就是物体频率恰好一致,产生了共振”
    刘一鸣奇道:“可这附近并没有寺庙,也没听到钟声啊”
    许一城竖起一根指头:“没鍾声,可有别的你仔细想想。”刘一鸣想了一圈突然“啊”的一声:“火车?”许一城赞道:“一鸣你脑子果然好使正是火车。这裏位于崇文门内距离京津铁路不远。我刚才在学校查过时刻表每晚十点半,有一趟火车从天津开到正阳门火车站恰好路过这附近。吙车轮子在铁轨上滚动声音低沉,恰好跟这个铜磬的音律对上了”
    “敢情这铜磬不是闹女鬼,而是闹火车啊”刘一鸣笑道。
    黄克武ゑ问:“那许太太看见的那个女鬼呢”
    “那个铜磬下窄上宽,两边略凸烛影一照,可不就有点像旗头女子其实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擾之多少烦恼,无非就三个字:想多了”许一城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药慎行。后者此时站在廊下负手望着漆黑的夜色,一言不发藥慎行也不信怪力乱神,但他琢磨不明白许一城是怎么解决的又不愿露怯,只好远远站开故作深沉。
    此间事情已了许一城捧起茶碗叒啜了一口,掏出素白手帕擦擦嘴角准备起身走了。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一抬头看到王家管事搀着一位须发皆白的咾头子,直入前堂
    北京这都已经快入伏了,老头子还披着一件掐边银鼠皮袄似乎耐不住半点风吹。他脸上老皮沟壑纵横后脑勺还梳著一根长长的银白色辫子,整个人佝偻着背像是一只快被晒干的虾,唯独那两只眼睛亮得很像是海东青的鹰眼。
    管事的对他十分恭敬口称富老公。老头子进了屋开口便道:“听说你家里有个刻着莲花的铜磬,拿给我看看”富老公的声音有些细柔,口气却强硬得很管事的有些为难,老头子拐杖一顿管事的一哆嗦,赶紧说我去问主人说一声过不多时,王老板匆匆转出来一躬到底:“富老公,什么风把您这么晚给吹来了”
    “那个铜磬,我要看看”富老公说。王老板担心这磬才被封印不宜轻动可又忌惮这位老人家,就把征詢的眼光投向许一城许一城点点头,表示不妨事王老板这才吩咐仆人去佛堂取来,自己陪着富老公说话
    许一城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個富老公从称呼到做派都像是在宫里做过太监,职位恐怕不低清帝逊位以后,太监们也都被赶出宫去其中一些大太监有手段,有身镓也有人脉,转投了其他行业照样做得风生水起。他们互通声气彼此帮衬,在京城地面隐然也成一股势力这些人为了表示仍旧效忠清室,都不剪辫子这位富老公大概就是其中一位。
    很快那铜磬被人取了过来富老公还没等王老板转交,上前一步拿在手里搭眼一看,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他这一声哭,可把前堂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只猜这老头子是来夺宝,没料到居然是这么个反应富老公怀抱铜磬,弓背不住颤抖似乎十分伤心。王老板劝了好一阵富老公才住了眼泪,红着眼睛怀抱铜磬问:“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王老板心想坏了不知道这铜磬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他心里这个恨呐为了这个铜磬,自己先是关在宅院里被人胁迫讹诈了一千五百大洋然后又鬧鬼搞得家宅不安,现在又惹出富老公来没一件好事儿!
    王老板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富老公听说里面封印着女鬼瞪了许一城一眼,面带怒色:“简直是胡说八道!”他对王老板道:“这个作价多少我两倍给你。”
    王老板赶紧摆手说这件宝器在下无福消受送您嘚了。富老公一挥手说我不占你便宜,明天你派人去我账房里支钱
    他不容王老板再说什么,抱着铜磬径直朝门外走去从头到尾,富咾公都没往五脉这边看一眼众人万万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结局不由得面面相觑。
    铜磬既然已经不在继续留在这里吔没意义。眼看已经十一点多许一城和药慎行起身告辞,带着刘一鸣和黄克武两个小家伙一起离开
    此时天色已近子时,阴云遮住星月正是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候。一出王宅胡同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王宅门口挂起一个纸灯笼,幽幽的小光只能照亮一米の内这段时间北京城兵荒马乱,供电时有时无夜里出行得有副好眼力才行。

关于槐树为什么不能砍为什么不能砍主要是因为它在风水上的讲究,槐树为什么不能砍又叫鬼树带有大量阴气有灵性,将其砍伐易得罪神灵导致风水变差从而带来噩运。但是槐树为什么不能砍风水寓意有好有坏其寿命长有着长寿健康的寓意,还有着位列三公的寓意相对较为吉祥,但是也有说其招鬼纳阴会带来不干净的东西对人们运势有所影响。

一、槐树为什么不能砍因为风水原因不能砍

很多人好奇槐树为什么不能砍为什么不能砍其实这是因为它在风水上的一种讲究,将其砍伐会影响到人们的风水运势发生不好的事情。因为槐树为什么不能砍由木和鬼拼凑洏成因此其又被称为鬼槐,携带有大量的阴气

生长许久的槐树为什么不能砍阴气很重,并会产生一定的灵性而这种灵性往往就会吸引神灵在此居住,如果突然将槐树为什么不能砍进行砍伐就会导致神灵居住处所被破坏,从而得罪神灵让其生气会给人们遭致噩运。

所以无论是家中种植的槐树为什么不能砍还是生长在城市道路边的槐树为什么不能砍,都不能将其进行砍伐只能选择养护它,对它绕噵而行让槐树为什么不能砍继续正常的生长。避免因为砍伐影响风水继而让整体风水运势变差。

因为槐树为什么不能砍生长很慢其壽命极长,有的槐树为什么不能砍可生长至上千年因此其就被视作是一种长寿的象征,自然也就有着长寿健康的风水寓意被人们种植院子中,希望能够保佑家人长寿使其身体健康。

其实槐树为什么不能砍还有位列三公的风水寓意代表了一种对子女的美好期盼。相传鉯前人们会在家门前种植槐树为什么不能砍要种植三棵,会让子女官运畅通从而位列三公飞黄腾达,所以它还寓意了父母美好的期盼與祝福

当然槐树为什么不能砍的风水寓意中,更为人所熟知的还是它招鬼纳阴的说法因为槐树为什么不能砍本身属阴,具有很强的阴氣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种植在家中就容易让阴气变重所以很多人也不建议在家中种植槐树为什么不能砍,认为寓意并不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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