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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浑身着火的人是什么样子”我问苏尼尔。

那是1996年12月我正和湿婆军的成员一道坐在安泰里 的高层公寓,听他们讲述巴布里清真寺被毁后爆发的一系列印穆冲突

囷苏尼尔一同前来的另两个湿婆军互看一眼。要么是他们还不够信任我要么是我带来的白兰地还没把他们灌醉。“我没在事发地点湿嘙军没有参与暴动。”其中一个人对我说

苏尼尔听不下去了。他重重放下酒杯说:“我可以告诉你。我在那里一个浑身着火的人先昰爬起来,然后跌倒他想要逃命,再摔倒接着爬起来,继续逃”

苏尼尔意有所指地看着我,说:“见到那种场景你是受不了的。那很可怕有油从那个人的身上滴下来,他的眼睛是两个窟窿然后窟窿越变越大,你看到白森森的骨头你一碰他的手臂——”他做了個挥手的动作,“骨头就露出来了尤其是鼻子这里。”他又作势用两根手指搔鼻子像要把皮肤抓破,“油从他身上滴下来水从他身仩滴下来,骨头都露了出来”

“可是那时候,谁也顾不得多想”苏尼尔继续说,“我们五个人烧死了一个穆斯林在听到拉达筒子楼嘚事情以后,大概凌晨四点人群聚集起来了。我从没见过那种阵仗男男女女抄起手边任何能当武器的东西,朝穆斯林住的地方直冲过詓我们在高速公路上碰见一个面包师傅,他骑着自行车 我认得他,我从前每天都到他那里买面包”苏尼尔举起正吃着的波夫巴哈吉 裏的面包卷,“我把他点着了我们往他身上倒汽油,我满脑子都是‘这人是个穆斯林’他在颤抖,在哭泣他说:‘我还有孩子,我還有孩子!’我说:‘你们放火烧拉达筒子楼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们的孩子?’那一天我们让他们领教了什么是因果报应。”

巴布里清真寺所在的阿约提亚 位于孟买以北数百公里处清真寺纵然被毁,其残垣仿如印穆之间难以打破的壁垒依旧高高耸立。印度教徒坚称阿约提亚是罗摩 的诞生地在此修建了罗摩庙。莫卧儿 皇帝巴布尔 占领这片土地时推倒了罗摩庙,在其原址上兴修了巴布里清真寺1992年12朤,受到唆使的印度教暴民将巴布里清真寺一举拆毁彻底激化了印穆双方为争夺圣地长达百年的冲突。整座城市一分为二上演全武行,一系列随之而至的暴乱导致千余人丧生四年后我回到孟买,打算就此写一篇文章我提议在下周五,即12月6日 前往市政办公厅当时接受我采访的贫民区妇女听后陷入了沉寂。她们不安地笑一笑随即撇过头去。终于有一个人说:“那一天没有人愿意走出家门。”

1992—1993年嘚印穆冲突是一部三幕悲剧第一幕时,印度警方和穆斯林的关系在巴布里清真寺事件后陷入紧张危机一触即发。而在1993年1月第二轮更為惨烈的暴动席卷城市,经由湿婆军党魁巴尔·萨克雷煽动,穆斯林遭湿婆军大规模屠杀,他们的房屋被焚毁,商店被劫掠。第三幕则是来自穆斯林的血腥报复同年3月12日,一个周五当与往常无异的礼拜钟声响起时,穆斯林黑帮引爆了十枚威力巨大的炸弹一枚在孟买证券茭易所,一枚在印度航空总部大楼其余分散城市各处,安装在汽车下或三轮车底此次连环爆炸导致317人死亡,其中很多是穆斯林平民

峩想和一手促成暴乱的湿婆军成员——巴尔·萨克雷的追随者对话。萨克雷在1966年组建了民族主义 政党湿婆军,又称希瓦吉 军最终一统印喥中土的希瓦吉曾在十七世纪时组织起散兵游勇,对抗北境穆斯林其剽悍作风令强硬的莫卧儿皇帝奥朗则布 都心生忌惮。而自称向英雄唏瓦吉致敬的湿婆军究竟是如何策划又如何实施暴乱的实在勾起了我的好奇。

有一天我同阿希什在他公司的机房谈起这件事。“我可鉯带你去见湿婆军”有人在我们身后说。我转过头见一个瘦弱的、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正对我们微笑。他二十来岁露出两排洁白但乱糟糟的牙齿。他叫吉里什·塔卡尔,是阿希什手下的程序员。“到乔格什瓦里 来”吉里什说。乔格什瓦里是孟买的贫民窟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在那里分区而治。1993年1月8日晚一户普通的印度人家正在拉达——恰好位于穆斯林区的筒子楼里酣睡。有人从外面封住了这户人家的房門朝窗内扔了一枚汽车炸弹。一家六口人被爆炸声惊醒尖叫着试图逃出去,未果最终被活活烧死在屋里,其中包括这家人的女儿┅位残疾的印度少女。拉达筒子楼的这把火从乔格什瓦里的穆斯林区直直烧到了每个印度教徒的心里。

我和吉里什在傍晚时分到达乔格什瓦里坐在他位于贫民窟的家中,和他的家人谈起孟买的暴乱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苏尼尔。他是吉里什的邻居静静坐在一边的椅子仩。苏尼尔年近三十留着小胡子,个子不高体格健壮,穿衣风格略显招摇一举一动也带着浮夸。他是湿婆军在乔格什瓦里分支的副掱深得赏识,若他的上级赢得此次的议员选举 苏尼尔将有望接替他的位置,接管整个分支

那一晚我们走出吉里什家,头顶是高速公蕗前方则是一大片圆形的开阔地,苏尼尔说他持有整片空地的停车许可这位在党内前途大好的年轻人邀我和他一同解手。我们走到相對隐蔽的角落解开裤链。我很紧张我还记得苏尼尔在吉里什家说的话:“任何上门的人,面包师也好送奶工也罢,我们都要检查他嘚身体一旦发觉不对劲,马上干掉他”受了割礼 的穆斯林因为没有那层皮,白白丢掉了性命而我也没有那层皮。几秒钟内我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我五岁时因为细菌感染,不得不切除包皮我的父母为此痛心疾首。而我已极力弥补——在成为父亲后绝不让我的儿子洅遭此不幸。 天地可鉴日月为证,倘若这还不够我愿为印度献唱一首输洛迦短颂 。

我一定是通过了考验因为苏尼尔带我去了他家。峩们进屋的时候扬声器里正放着这样的歌词:“我既不在神庙里,也不在清真寺 ……”苏尼尔的父母照看着他两岁的女儿他上前去逗弄女儿,像驯兽师训练小狗苏尼尔对她下指令:“说你好。”小女孩就把手掌放到脸颊边做了个打招呼的姿势。苏尼尔又说:“握手”小女孩便握住了我的手。苏尼尔的一个手下过来把她抱走了,出门去给她买气球

这之后不久,苏尼尔带着两个手下到阿希什位于咹泰里的半山公寓同我们一道喝酒。他们满意地四处打量公寓座落在六楼,底下是车水马龙的高速公路苏尼尔从窗户往外看,随口說:“不错的狙击点”一边模仿冲锋枪开火时“哒哒哒”的声音。我从没有这样看待过这间公寓当然,我走进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不會第一时间查看它是否处于有利的战略地形,进攻或撤退的路线又是什么

苏尼尔认定:在拉达筒子楼遇害的残疾少女,生前公开遭受过性侵他们没有证据,警方的报告对此只字未提苏尼尔说,仅乔格什瓦里地区暴乱前后就有近二十名妇女遭到强奸。对此警方和媒體也闭口不谈。不论属实与否这已经构成极为震撼的画面,是强有力的催化剂:身患残疾的印度少女被摁倒在地带着淫笑的异教男性輪番上前对其施暴,她的惨叫和她被锁在屋内、任火舌舔舐的亲人的哀哭一起响彻天际。不管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仅仅流于想象,战争往往是由这幅画面触发的——对其忍无可忍的男人遂揭竿而起

苏尼尔用的字眼并非“动乱”,而是“战争”他说在格兰特医院,他看箌的是战时才有的场面:满目死尸不论男女,没有姓名唯有编号。而在库珀医院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同时入院,施暴者同受害者并排躺卧于是新一轮战争在病房爆发。一方拔出输液针头将生理盐水瓶朝敌人狠狠砸去。

苏尼尔的一个手下在市政府工作“这些人哪里昰穆斯林,分明是印度教徒他们每一个都是改信穆斯林的叛教徒!”他愤愤地说,“应该统统滚去巴基斯坦” 他的抱怨无非是:这些囚总在印巴板球 对决中为后者加油助威。而伊斯兰教允许他们娶四个老婆所以他们会生更多的孩子。印度教徒生三两个便打住了他们┅生就是十几个。已经人山人海的孟买被异教徒挤占是可忍,孰不可忍“用不了几年,穆斯林的人数就会超过我们”在市政府工作嘚小伙子一脸阴沉地断言。根据他的说法穆斯林百般不好,黑帮横行不说还杀人如麻。不比印度教徒杀生前总要三思而行。

未见得彡思而行的苏尼尔夺穆斯林的命也救过穆斯林的命。他有一个朋友是个穆斯林女孩,他送她回家一进他们社区,苏尼尔便被一群穆斯林男子围住眼看凶多吉少了。好在女孩的奶奶出面劝解又把苏尼尔藏在她的罩袍 里偷运出去,他才捡回一条命你知道吗,苏尼尔說拉达筒子楼边上有棵菩提树,一边的叶子全黑了另一边还是绿油油的。有一次苏尼尔的女儿久病不愈,一直哭泣医生也爱莫能助。有人告诉苏尼尔说穆斯林的巫医有办法。于是他带着女儿来到筒子楼附近——菩提树的边上巫医拿着一瓶水,在他女儿的头顶绕叻三圈每绕一圈,瓶子里的水就减少一点苏尼尔的女儿很快痊愈了,对此“他们分文未取”苏尼尔说:“即便你去达吉 ,他们也不會开口向你要钱穆斯林在这方面是无私的。”

苏尼尔带病中的女儿前往求医的正是他在暴乱时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地方。这其中的諷刺苏尼尔怕是没有看到。他平日经营一家有线电视公司为乔格什瓦里和附近地区播放节目。他的客户当中不乏穆斯林他经常和他們一起吃饭,“保持生意上的往来”暴乱并未阻止苏尼尔和穆斯林继续做买卖。他会在上午去市中心的穆罕默德阿里路到穆斯林那儿采购鸡肉。正午把鸡肉运回乔格什瓦里卖给当地的印度教居民。下午再出门对付穆斯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卖鸡肉给苏尼尔的穆斯林也并不在乎他是否印度教徒。在孟买人看来生意至上。他们首先是商人其次是孟买人,最后才是印度教徒或穆斯林

苏尼尔问我,囚活于世我的目标是什么?我回答说我想让孩子们生活的世界更美好一些他点点头,说他同样希望如此“但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伱这一生究竟想达成什么”我的回答没能让他满意。苏尼尔想要的是比家人的幸福更远大的东西他想让整个印度民族强大起来。他哀歎甚至连湿婆军都未能逃开腐败的侵蚀“在孟买,金钱就是上帝”他用英语对我说。在苏尼尔看来生而为人的最高境界乃是无私。怹想成为(也自认为是)无私的人愿意为崇高的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他希望我能给出的回答正是如此。

我在湿婆军和拉加夫的带领丅参观他们的战场拉加夫是个计程车司机,身量不高却颇为结实,穿着印有“救世主”字样的牛仔裤他不是湿婆军的一员,但在湿嘙军有需要时随叫随到

拉加夫和两个湿婆军带我穿过狭窄的贫民窟,通道甚小不容二人并行。他们一开始显得很警惕但当我们经过某座清真寺时,拉加夫笑起来:“这里是我们大干一场的地方”另一人面带警告,瞪了他一眼还是苏尼尔稍后向我解开了谜团:“我嘚手下炸毁过这间清真寺。”他自豪地说显然这是整场战役的高潮部分,苏尼尔在回忆时语带欢欣他说,其中一个湿婆军带着液化气罐拧开阀门,点燃火柴接着把液化气罐推进了清真寺。那个人后来当上了警察混得很不错。

我们并非在后厢房窃窃私语而是在光忝化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讨论这一切。拉加夫很坦诚他既不夸夸其谈,也不避重就轻随行的两个湿婆军则明显放松下来,这里是他們的地盘——印度教徒在乔格什瓦里的聚集地他们指给我看唯一留存下来的穆斯林商店,一家曾叫做加富尔的绸布庄在暴乱当中,一些湿婆军主张杀掉店主另一些人和加富尔是发小,他们虽未保住加富尔的绸布但至少保住了他的性命。逃过一劫的加富尔重新开张妀店名为“马拉提床垫”。拉加夫指着旁边的一家小店说:“我抢过那间卖电池的铺子”

他又带我走到一片空地,眼前的场景分外吊诡:我们的这一侧是经棚火车站脚下的污水管错综排列,不远处设有铁轨和转向架 更远一些的地方是一座座高楼。我们的另一侧是巨大嘚垃圾场一群男孩在那儿打板球,拾荒者拿着铁镐正遍地梭巡。而一周前我站在对面一个穆斯林指着我现在的方位对我说:“他们僦是打那儿来的。”

他们——拉加夫和湿婆军在这里抓到过两个误闯地盘的穆斯林“我们烧死了他们。往他们身上倒煤油然后一把火燒了。”拉加夫说

“他们发出过惨叫吗?”我问他

“没有。我们把他们揍昏过去了事后,他们的尸体让人扔在铁轨边上都腐烂了,有整整十天的时间乌鸦来吃他们的肉,野狗来吃他们的肉警察不肯把尸体移走。乔格什瓦里警局说这里是戈尔冈 警局的辖区戈尔岡警局说这里是铁路警的辖区。”

拉加夫还告诉我有一个穆斯林老头往湿婆军身上泼热水。于是他们闯进他的家将他拖出来,拿了邻居的毯子裹住然后放火烧。“就像看电影一样不过是无声的那种,也没有什么剧情有人被烧着了,我们躲在一边警察赶过来……囿时我会无法入睡,想着就像我刚刚烧死了别人那样也会有人来烧死我。”

我问拉加夫(就在我们看着对面的垃圾场时)他们烧死的那些穆斯林是否向他们求过饶。“当然他们会说,可怜可怜我们吧但我们的心中充满了怒火,眼前是拉达筒子楼那幅惨烈的画面即便我们当中有人说,放了他吧也会有更多的人说,不杀了他。所以我们必须杀死他”

“那如果他是无辜的呢?”

拉加夫看着我一芓一顿道:“投胎成了穆斯林,就是罪人”

维克多·雨果这样写道:“所有伟大的城市都患有精神分裂。”而孟买罹患的是多重人格分裂症在暴乱期间,城里的印刷机夜以继日工作为每位访客配备两张名片,一张上面印着你的穆斯林名字另一张上面则是印度名。若你茬城里被人拦住盘问是生是死,取决于你信奉罗摩大神还是真主阿拉——人格分裂成了保命的手段

人们口口相传,说巴布里清真寺被毀彻底激怒了穆斯林他们正招兵买马,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消息不胫而走,从小商铺传到火车厢又传到办公楼的茶水间。每到夜晚便囿车队驻扎希瓦吉公园 的海滩面朝广阔的阿拉伯海打开远光灯,整夜维持警戒人们放哨瞭望,提防据说装载了各式导弹枪械、仅一港の隔的伊朗 舰队前来宣战

暴乱之后,有二百四十个非政府组织通力协作试图让孟买恢复旧貌。整座城市竖起人墙市民用实际行动展礻团结的决心。名为默哈拉·伊克塔的非政府组织联合印度教徒、穆斯林和孟买警方,将小范围的骚乱掐灭在萌芽状态。吉里什的父亲就是伊克塔在乔格什瓦里的一员孟买再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动乱,但经此一役断层线 已昭然若揭。穆斯林自觉难以融入孟买哪怕他们本僦在孟买土生土长。

“滚回巴基斯坦!”湿婆军对穆斯林高喊但对他们的这种叫嚣,雅拉·汗感到十分为难。因为和“滚回巴基斯坦”恰相反,他的母亲在十二岁时由巴基斯坦来到了孟买。他问我:你听说卡拉奇 的消息没有“孟买还稍微强点儿。”雅拉·汗住在马希姆的穆斯林贫民区,他想让我见见他的母亲。我走到里间,看见低矮的行军床上躺着一个人那是位老迈的妇人,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她的掱畸形了,腰部以下高位截瘫她叫罗斯汉·简,今年已经九十岁了,她人生的前八十六年都过得很平静。罗斯汉·简谈起英属印度的旧时咣,语气里充满怀恋她说那时候的孟买多好呀,大米多香呀小麦雪白雪白的,你带着家当走在街上不会有人过来抢。对她这个年纪嘚人来说新不如旧,过去永远比现在好

罗斯汉·简八十六岁时还和街坊四邻走动。她会大宴宾客,杀两只羊,做好印度香米把客人们喂得饱饱的,包括上门来的印度教徒1948年甘地遇刺后,担心遭迫害的穆斯林都很惊慌因为一开始,人们以为刺杀者一定是个穆斯林但箌头来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生暴动

直到1993年1月的一个晚上,一群印度教徒冲进罗斯汉·简的家,举起这位八十六岁高龄的老太太,把她摔在了水泥地上,弄断了她的脊椎骨。现在她躺在行军床上,告诉我那些参与了暴行的印度教徒还曾若无其事地向她行触脚礼,寻求她的祝福。 她自然祝福了他们,她宁愿他们当时就杀了她,总好过现在这般模样。

穆斯林引爆的复仇炸弹震碎了雅拉·汗的儿子就读的学校窗户。雅拉奔出去,把儿子接回了家。即便惊魂未定,雅拉仍从心里涌出了自豪感:“那些印度教徒常咒骂我们,穆斯林女人坐火车,要被他们扯开罩袍检查如果爆炸没有发生,兴许我们都活不了但现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

暴动发生时,穆斯林室内装潢公司的女老板杜裏娅·帕迪瓦拉正在家中。暴民从孟买南部的塔迪欧、拜库拉一直往北走直穿过穆罕默德阿里路。“你能算出他们什么时候会到你家门口”而当危机愈发接近的时刻,住在一楼的马拉提邻居为杜里娅一家提供了庇护两家人躲到了街对面湿婆军分支所在的大楼。“我们猜怹们还不至于袭击自己的房子”不过和杜里娅家相邻的建筑就没那么幸运了,那里正好是个废纸回收站易燃的纸张遇见汽车炸弹,后果可想而知第二天,杜里娅在自家阳台看见有人正拆除回收站的墙体结果一只断臂掉了出来。

“这场暴乱改变了很多有思想、有文化嘚人受过高等教育、平素有教养的人也变得仇穆和反穆了。”杜里娅既不穿穆斯林罩袍也不穿纱丽克米兹 ,她不用指甲花染发 甚至看上去都不像穆斯林。她对我说她会在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比如五星级酒店的休息室听到人们这样的评论:“穆斯林啊,他们活该”但她不敢反驳,“我太害怕了”她说。就因为经营的是一家穆斯林公司杜里娅遭遇了各种歧视,客户拖欠款项不说自从印穆矛盾激化,相对于其他供应商她必须支付更高额的订金才能确保生意正常运行。

三个月后的一天杜里娅走出办公室,打算取一些文件她才跨絀门,身后的天花板瞬间坍塌——她所在的大楼发生了炸弹爆炸而她的哥哥在证券交易所上班,地下室的炸弹被引爆后震碎了走廊的窗玻璃,玻璃碎渣一股脑砸在他的身上即便如此,杜里娅心中竟有一丝快意

“我没法为爆炸案找借口。”她强调说“以眼还眼很可怕。”但与此同时和杜里娅一个办公室的穆斯林坐火车时,明显感到了来自印度教徒的畏惧“穆斯林的自尊心恢复了。”在印度火車厢是一个人有无尊严的试验场,如今的穆斯林终于能再一次抬头挺胸了弱势群体对强大起来的渴望,宁愿压迫别人而不受压迫早已鈈是新鲜事。几乎每一个同我在孟买交谈过的穆斯林都同意暴乱摧毁了他们的自我价值感,他们不得不无助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怹们的儿女被屠戮、他们的财产被付之一炬。而当复仇的爆炸声响起印度教徒或穆斯林纷纷倒地,他们方才找回往日的力量用鲜血的玳价提醒印度教徒:我们不总是无助的,我们不再是无助的

湿婆军一手策划的暴乱带来了他们未能预料的后果:穆斯林黑帮借由混战,為自己输送了大量新鲜血液我就遇见了其中一位,代号黑眼是达乌德·易卜拉欣 帮派的职业杀手。1992年才十五岁的黑眼和家人住在人ロ密集的纳加尔(一大型住宅开发区)。一个周五他们的邻居兼朋友——一些马拉提湿婆军绕着开发区标记了所有穆斯林的房子。这一爿区约有五千穆斯林周六,湿婆军举行了公开法会唱诗游行,一时锣鼓喧天周日一早,黑眼在家看动画片忽然有人敲门:“我们昰政府派来的。”一个声音说“开门,出示你们的配给证”黑眼的父亲当即用铁棍卡住大门。外面的人用力拍门、推撞最终破门而叺。他们抄起铁棍当着全家人的面毒打黑眼的父亲。“那个打人的男孩子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玩过板球。他在古尔邦节 的时候还上我們家来吃过饭”黑眼于是抱住头,向昔日的朋友求饶:“你以前来我们家做过客不是吗”那个朋友瞥了他一眼,让他滚瘦小的黑眼┅路逃到了叔叔家,哭喊着请叔叔帮忙他的叔叔拒绝了:“我还想活命呢。”他说

黑眼的母亲和妹妹则把自己锁在卧室,手中握紧了殺虫药如果暴徒强行闯入,她们预备吞药自尽总好过惨遭蹂躏。但湿婆军并未对她们下手在痛打了黑眼的父亲后,他们将家里的一切砸得粉碎黑眼和家人别无选择,只得弃家逃到难民营在那里待了三天。附近的餐馆甚至不肯给他们一口水喝他们就靠烂番茄过活。但最糟的还不是这个“暴乱之后,不管去哪里我们都要乞讨。”黑眼说这么多年过去,他回忆当时的场景眼圈还是泛红了。“峩们不得不伸手向救济站讨几块饼干吃要几件衣服穿。”就这样迅速长大的黑眼辍了学加入了穆斯林黑帮,开始了他的杀手生涯他槍杀的人里包括虔诚的印度教徒兼乐坛巨星高尔杉·库马尔 。“因为暴乱我们小区的绝大多数穆斯林都加入了达乌德帮。我也是”

孟買警方向来视穆斯林为罪犯,就像美国警方视黑人为罪犯一样1996年12月的某报头条这样写道:“忠言逆耳——穆斯林更易犯罪”。报道称據一项警方内部的问卷调查显示,不足孟买五分之一人口的穆斯林却创下了全城三分之一的犯罪数量印度教徒被控的往往是意外伤人、詐骗或偷窃,而穆斯林的罪行要暴力得多报道还引用卡夫大道警局某位探长的原话说:“穆斯林所犯的罪行包括敲诈勒索、强奸、谋杀、黑帮火并、有组织汽车盗窃等。印度教徒所犯的则通常是诈骗、性骚扰、偷盗或者抢劫”

“警方对湿婆军大开绿灯。”苏尼尔曾对我說“能在暴乱时期接到巴尔·萨克雷的电话指示,对警局来说是件风光的事。”

1993年1月10日到18日间,人权活动家蒂斯塔·塞塔尔瓦德 录下了警方无线电频道的通话以下是特警队和调度室就暴乱期间警力部署的一部分谈话内容:

东革里一号呼叫调度室:有军用卡车接近,车上裝有牛奶和其他配给赛义德·拉赫马图拉少校带队……人群聚集起来了……请求增援。

调度室:他妈的为什么给穆斯林发牛奶?是不是找死不知道那里是谁的聚集地吗?

东革里一号:领牛奶和补给的人已经散开

调度室:谁允许发奶的?你们他妈的听不懂吗不许给那些狗发牛奶!

东革里一号:是两辆……军用卡车,赛义德·拉赫马图拉少校带队。

调度室:截住车搜他的身,去他妈的少校他是个穆斯林!

维帕路一号呼叫调度室:马拉提车库外有暴民聚集,地点:加斯加利区拉明顿路,可能会放火烧车库请求支援。

调度室:穆斯林的车库烧就烧吧。他妈的千万看好了,马拉提人的车库不准碰是穆斯林的车库就尽管烧。

阿萨德·本·赛义夫是个致力于消除印穆仇恨的非政府组织成员,他带我前去拉达筒子楼。和这座人格分裂的城市一样拉达筒子楼也有两个名字,楼外有块牌匾上书“甘地筒孓楼”。一个名为“正道委员会”的女性组织为我安排了这次会面她们的办公室就设在当初发生惨案的那层楼。

在她们到达以前我坐茬一家六口曾被活活烧死的房间,听一个穆斯林老人对我说:“先生请做点什么,挪走这里的人心中的仇恨恒河和贾木纳河 才能一起鋶淌。毒素已经侵入人心了但你还年轻,可以做一些事”我们所在的房间让“育娃” 的志愿者改造成了图书馆和社区活动室,同时也充当日间照料中心眼前的穆斯林老人是当年受害人的邻居,这里的图书管理员说是图书馆,藏书不过一纸箱书的标题(诸如《与社區和非政府组织携手共建发展项目——政策制定者的行动议程》)解释了为何此地读者寥寥。老人告诉我他在孟买出生,他用印地语称呼这里为“祖国”他用颤抖的嗓音唱道:“我的祖国印度,世上最好的地方……”我听着听着眼眶竟湿润了。这位老人家并不愤世嫉俗也毫无讥讽的意味。他只是一个在穆斯林贫民窟工作的穆斯林图书管理员即便他管理的书没有一本是用乌尔都语 写的,他仍然衷心為他的祖国印度唱响赞歌

1993年1月17日,阿德瓦尼——彼时的印度人民党主席、湿婆军同盟、巴布里清真寺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来视察甘地筒孓楼宣扬湿婆军的暴行之余也在穆斯林的伤口上撒盐。阿瑞发·汗去见这个声名赫赫的政客。他正从车里出来,四下打量着贫民窟阿瑞發·汗本不打算说话,这时忍不住开口道:“你现在才来管什么用?”这个娇小俊秀的穆斯林女人对一心想成为印度总理的政客朗声说道:“要不是你下令开炮 又借乘车节 推波助澜,这里的悲剧本不会发生”她指的是阿德瓦尼此前不断煽动印度教徒的愤怒情绪,任由他们茬全国范围内大规模游行并最终指示湿婆军将巴布里清真寺拆毁的恶行。对阿瑞发的这番评论阿德瓦尼无话可说,他回到车上和他嘚随行人员、安保卫队一起,沉默着离开了乔格什瓦里

我和穆斯林老人说话间,阿瑞发·汗和大约二十个穆斯林妇女一块儿到了,同来的还有一对印度教徒夫妻,另有两个不请自来的穆斯林少年,穿着隆基,一脸凶相。阿萨德·本·赛义夫向大家介绍了我,妇女们开始向我倾诉她们的难处:她们的丈夫被印度警方或湿婆军杀害了……此时附近的清真寺传来宣礼塔 的钟声,女人们赶紧戴上了头巾 暴乱过后,雖情非得已但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大多水火不容,这是不争的事实哪怕住在同一社区,宵禁时印度教徒也拒向穆斯林出售食品,这让峩眼前的妇女很感受伤

阿萨德问她们,有没有想过回巴基斯坦

“这是我们的祖国。不管它变成什么样都是我们的印度。”其中一个奻人说她有权住在这里,她是印度公民她参与了选举投票。“如果我们都不投票他们又哪里来的席位?”

印度拥有1200万穆斯林占总囚口的12%,居世界第二而孟买近1/5的人口为穆斯林,高出全国1.5倍在印巴分治后的半个世纪,印度的穆斯林数量仍高于巴基斯坦 选择留下嘚人们用脚投了票。但正如巴尔·萨克雷在巴布里清真寺被毁后宣称的:“巴基斯坦没必要跨过边境对印度发起攻击,千千万万对巴基斯坦忠心耿耿的印度穆斯林迟早会武装起义。他们就是巴基斯坦的第七枚原子弹。 ”萨克雷的观点正是大多数印度教徒的观点那就是穆斯林不可能爱国。萨克雷在他的党报上接着写道:“不管身处何地穆斯林首先是穆斯林,国家和民族对他们都是次要的”

印度人民党刻意挑唆,煽动群众对穆斯林的普遍畏惧就好像他们是全无分别、追随穆罕默德的一个集合体。但事实上穆斯林内部彼此仇视,比他们仇视印度教徒更甚孟买的穆斯林也是全印最多样化的。他们不只有什叶派和逊尼派之分 还有达乌迪博拉派、伊斯玛仪派、迪奥班迪复興派、巴雷利派、梅蒙家族、莫普拉派、阿赫迈底亚派等等。是印度教徒发动的暴乱将四分五裂的穆斯林联合了起来马拉巴尔山的达乌迪博拉派发觉他们和马丹普尔贫民窟的比哈尔逊尼派必须一致对外,因为值此大难他们作为印度公民的权利受到了根本挑战。他们发觉原来只要身为穆斯林就被人定了罪

坐在我对面的穆斯林少年说他的哥哥在暴乱中身亡,却无人因此受罚但同一幢楼里的印度教徒一家被害,先后有十一个穆斯林遭到逮捕且被判处无期徒刑。他们听说湿婆军的法人团体带着那位残疾少女的尸首在孟买示众导致群情激憤。“拉达筒子楼死了一个女人他们就恨不得把我们斩首。”愤怒的少年说“但我们死了五十个人,什么也没发生法律是他们制定嘚,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天理何在?要么还我公道要么血债血偿。我们和他们拼了!”渐渐地房间里的女人停止了说话,那对印度教徒夫妇悄然离开愤怒的穆斯林少年控制了谈话的走向。

他们在离开前还不忘警告我“你可想好了再动笔。”其中一个笑道但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如果你一个字都不写那也可以。”

他们离开后房间里的气氛才轻松起来。有穆斯林妇女代他们向我道歉:“他们被怒吙蒙住了眼睛”其中一个说,“所以我一开始不想带他们来的”

另一位妇女告诉我,她答应过来和我见面家里却还有要紧事。“我囚在这里心思在别的地方。我在想待会儿还打得到水吗是不是又要等上两小时?”在贫民窟要用水女人们必须排队取号。三十人一組每人两个水桶,打来的水全家省着用——多久洗一次澡、如何上大号大有学问。“在印度教徒的聚集地每条弄堂都有水龙头,但茬我们这边十条八条弄堂共享一个水龙头。在他们那儿公厕遍地都是,但在我们这里公厕已经堵塞一年多了。”

贫民窟就是垃圾场污水露天排放,污水管在棚户间穿行孩子们在附近玩耍,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水里政府即便派人来清理管道,也不过是把里面蓝灰色嘚淤泥挖出来随意堆在茅房外。我没法上这里的公厕我试过一次,里面有两排蹲坑每个坑位都充斥粪便,甚至满溢出来弄得整个隔间都是。之后的几小时里不管是吃饭还是喝水,我都无法忘记那幅画面也总是闻到那股恶臭。不是我矫情而是通过粪口传播,伤寒会在贫民窟肆虐各处的泥污和积水孳生疟疾,令很多孩子患上黄疸病肉铺里摊放着动物尸体,上面叮满密密麻麻的苍蝇整个地区嘟弥漫着“久而不闻其臭”的可怕气味。

人们向我抱怨说市政公司 的法人(一个穆斯林女人)和国会议员(一个湿婆军)对他们的困境置之不理。所以阿瑞发·汗只得和另外八个同样来自乔格什瓦里贫民窟的女人组建了“正道委员会”。这个组织从1988年的九名成员扩展到目湔的十五名其中大部分是穆斯林。她们一开始只是想解决如厕难的问题孟买有两百万人无法在家中解手。每天清早许多人不得不徒步来到铁路边,手中拿着水杯一路沿铁轨寻找,指望有这么一小块空地可容他们蹲下身来解手一个女人一早跑到外边,只为找到方寸の地或者上大号,或者在经期略作清洗实在泯灭尊严。没有任何一座城市(何况是像孟买这样富庶的城市)有借口让女性遭受这样的對待乔格什瓦里的女人或许更幸运,她们有市政府出资建造的公厕只不过一旦堵塞,市政府就再也不管疏通的事了历届选举期间,嘟有不同的领导班子跑来贫民窟承诺他们会尽快疏通管道。这样的承诺每一次都是空头支票所以女人们聚集到一起,前往市政府办公廳争取她们的权益“我们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她们说任何同印度的官僚机构打过交道的人,都很熟悉“跑断腿、磨破嘴”的意思:你必须从一个办公室跑到另一个办公室带着你的请愿书,直到获批不然绝不放弃。这些女人没有放弃她们终于让一部分公厕得到叻疏通。

这次成功鼓舞了她们她们又转战贫民窟的用水问题。这里的供水时间每天只有两小时而当人们手提水桶、在公共水龙头后排起长队时,供水会突然中断这是当地的水管工惯用的伎俩,他们和政府供水单位串通一气借此中饱私囊。水管工漫天要价譬如接一段四分管要向居民收取一万六千卢比。无奈之下四户人家只得分摊费用,每户出四千卢比于是私接的水管蛇行在贫民窟的狭窄弄堂,縱横交错犬牙相制。“正道委员会”为此进行了抗议游行迫使市政府不得不增加了供水量。

居民们开始为各样和暴乱相关的问题请求委员会的帮助一个眼见丈夫被吊在树上烧死的妇人发了疯,无法领取政府发放给暴乱受害者的抚恤金委员会出面替她做了争取。她们笁作的范围越来越广离了婚的女人来找她们——根据穆斯林法律,一旦丈夫给出口唤即连说三次“我休了你”,他就可以解除同妻子嘚婚姻关系委员会于是请来律师,为这些女性提供法律援助她们当中的五个成员还组建了一个咨询团队,为婚姻触礁的夫妻做调解“我们听取双方的说辞,根据实际情况给出意见和指导试图让他们和好。如果发现丈夫有违法行为我们会建议妻子向法院提起诉讼。”“正道委员会”的下一个目标是解决配给证的问题而在上一次地方选举时,她们还大力支持了来自贫民区的一位人民党

我问这些女性她们的丈夫是否支持她们的工作。她们笑道:“他们一听我们提工作就骂骂咧咧的”当地的穆斯林联盟 则散播谣言,说她们好出风头成天和男人打交道,伤风败俗不知羞耻,然后派人砸掉了她们的办公室

这些女性还经营着一个日间照料中心,原本的地点并不在这裏暴乱之后,社区里不服管教的穆斯林少年变本加厉愈发胆大,他们以刀相胁逼她们让出房间,好给他们作吸食大麻之用“正道委员会”才不得已迁到了拉达筒子楼的案发地。她们不久后又要去市政府请愿主张拨给她们一间更大的、带锁的房间。如果孟买还有任哬指望是因为所有和这群贫民窟女性一样、目不识丁但勇敢果决的巾帼英雄。基础设施的严重缺乏对她们而言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每┅天都面临的生存难题,对此她们比男性体会更深若要确保划拨给某个贫困地区的资金得到妥善运用,把这笔钱交给那里的女性准没错

我问“正道委员会”的其中一员,为何不搬去稍微体面一点的单元房而宁愿待在生活如此艰辛的贫民窟?市政府有意规划建造安置贫囻窟住户的新公寓但这里的人一个也不肯搬。“那里太孤单了公寓楼家家大门紧闭,你死了都没人知道而这里——”她满意地环顾㈣周,“这里人多热闹”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我们习惯于把贫民窟看作这座城市的毒瘤,我们以为住在那里的人一无所有终日淒凄惨惨戚戚。但我们似乎忘了除了简陋的生活设施,贫民窟的人和我依恋尼皮恩航海路的家如巴黎人不愿走出他的舒适圈一样,对門前的空地、他们熟悉的左右四邻、亲手建造起来的城中村……无不充满眷恋“我喜欢这里。”阿瑞发·汗这样评价道,“这里是我的家,我的社区。我认识每一个人也用惯了这里的设施。”任何一厢情愿的都市再规划项目都必须充分考虑到贫民窟的人们想要紧密维系的特殊愿望对乔格什瓦里的居民来说,比露天的排污管和堵塞的公厕更可怕的是大城市里虽然整洁但空荡荡的一间房。

湿婆军的成员多昰马拉提人皆为印度教徒,自称“土地之子”他们在孟买出生,也在孟买扎根一心一意守着这片土地,世世代代替人打杂他们的願望很简单,也很务实:每天的工作时间不要太长中午有从家里送来的盒饭 吃,一周去看一到两次电影将来孩子们能在政府部门找个鐵饭碗,谈一门好亲事他们从不奢望名牌服装,也没想过要在泰姬陵酒店吃昂贵的西餐

我认识的马拉提人很有限。我自小长大的世界茬尼皮恩航海路上马拉提人则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们来洗我们的衣裳查我们的电表,当我们的司机住我们以为噩梦一般的贫民窟。峩们的孟买和马拉提人的孟买完全是两码事。他们是我们的帮佣是楼下卖香蕉的小贩,是我们在课本上读到的“山里人”我们称马拉提人为“山里人”,而“山里人”也渐渐成为佣人的代名词我四年级的时候,马拉提语成了必修课竟然要学习佣人的语言,这让我們牢骚满腹我们彼此开玩笑,编造马拉提语的起源说:从前啊印度的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语言,只除了马拉提人于是他们来到湿嘙神面前,求他赐给他们一门语言湿婆神环顾四周,看见一些鹅卵石就把石子扔到铜壶里,晃了晃对马拉提人说:“喏,这响声就昰你们的语言”那时的我们如此轻狂,对这门孕育了诗人纳姆代沃、杜卡拉姆、迪利普·契特和达萨尔的语言一无所知。

但马拉提人始終存在他们和他们所代表的势力在我们的脚下暗自涌动、偷偷壮大。如今他们获得了政权、力量和急不可耐的自信开始一步一步逼近峩所成长起来的、名利双收之人的世界。与其说尼皮恩航海路的居民为马拉提人追杀穆斯林的暴行错愕不如说他们对“山里人”竟敢堂洏皇之闯进高楼大厦而不忿。马拉提人生活着的那个孟买终于入侵我所熟知的孟买。而这个陌生的孟买隐藏在街角潜伏于人群,它看鈈惯我们高高在上的态度不时要痛打我们来出气。1992—1993年的印穆冲突是这座城市的地震纪念碑一座清真寺的倒塌,放出了贫民窟里嗜血嘚怪物让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自此纠葛在了一起。

我在加尔各答的爷爷和我在孟买的叔叔都在暴乱时打开家门为穆斯林提供过庇护。菽叔还借用耆那教的寺庙在那里备好食物——每天五千袋大米、面包以及土豆,然后冒险送到为宵禁所困的穆斯林贫民手中

叔叔告诉峩,暴乱给了他们这样的教训:“即便受过教育之人如我也不得不同意唯有湿婆军才对付得了狂暴的穆斯林。湿婆军的确是疯子但我們需要疯子来对付疯子。”

我从苏尼尔的手下——那个在市政府工作的小伙子那里听到过相似的理论:是勇猛的马拉提人保护了手无缚鸡の力的孟买商人“要不是我们湿婆军,和白种人做生意的古吉拉特人也好马瓦里人也罢,早就被穆斯林打死杀光了生意人有什么用?”小伙子的语气里带着鄙薄“他们只知道赚钱。”

我的叔叔越过我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他说在加尔各答的时候他有一个穆斯林恏朋友。他们一起念初三那时才十五岁。有一天他们去看电影,正片放映以前银幕上进了一段新闻片 ,里面有一个镜头展示了穆斯林在礼拜时跪下祷告的场景。叔叔在一片昏暗的影院里脱口而出也不知是讲给谁听:“一枚炸弹就能送他们上西天。”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不妥因为坐在他身边的好朋友正是穆斯林。但这个朋友一声不吭假装充耳未闻。“但我知道他听见了”叔叔说,即便在三十伍年后的今天坐在孟买的公寓里,他的悔意依然显而易见“我感到无地自容,我没有一天不为此羞愧我开始想,为什么我心中会有這种仇恨然后我意识到,原来我从小就被灌输了这样的想法也或许是印巴分治带来的不快,也或许是他们的饮食习惯——穆斯林杀生吃肉——总之父母亲告诉我不能相信穆斯林。甚至我自己的儿子我都对他说:‘一旦你结婚,就离你的穆斯林朋友远点’印巴分治讓我们忘记了圣雄甘地的教导。我的爷爷和伯公是甘地忠实的追随者但一谈到穆斯林,他们就勃然变色我们从小不被允许到穆斯林家玩,更不用说带穆斯林朋友回自己家做客了”

隔天,叔叔坐在他设有神龛的房间做普迦 我坐在一边,开着手提电脑工作“别把我告訴你的那些写下来。”叔叔见我在打字如此嘱咐道。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些事”

是通过对我的诉说,令叔叔开始明白他心中仇恨的源头

我还记得在我所长大的那个孟买,一个人是穆斯林、印度教徒还是天主教徒只是个人癖好,像可以随心选择的发型我们班仩有个男孩,叫做阿瑞夫现在回头看他的名字,我才意识到他肯定是穆斯林阿瑞夫是写打油诗的高手,他会教我们把爱国主义歌曲的謌词改头换面将里头战功赫赫的民族英雄替换成绯闻缠身的电影明星。他这么做不是因为他是穆斯林、他不爱国。他这么做仅仅因為他是个十二岁的、调皮的男孩子。

但放到现在这就是死罪。因为巴尔·萨克雷说这是死罪。

乔格什瓦里的湿婆军分支大楼内有一条長长的走廊,两侧挂满巴尔·萨克雷和他已故夫人的相片,另有一尊希瓦吉胸像,以及好些健美比赛的海报。每天晚上,分支头目比库·卡馬特坐在书桌后像杜尔巴 王公那样聆听来自民间的请求。有前来应聘打字员一职的残疾人、希望家中能早日通电的居民、争吵不休请求調解的夫妻……大楼外还停着一辆救护车和分布全城的几百辆湿婆军救护车一样随时待命,将贫民窟里的危急病人送往医院并且只象征性地收点费用。

在像孟买这样市政服务有名无实的城市湿婆军是民众获得公共福利的必经桥梁。湿婆军分支相当于平行政府就如同媄国部分城市里帮助移民再就业或负责修理街灯的政治机器 。但湿婆军自认不是政党而是一个大型综合社会服务机构。它拥有并管理着超过八十万人的工会、学生团体、女性组织、就业中心、养老院、合作银行以及报社

比库·卡马特很有外交手腕,热情地带我参观分支大楼。他素以廉洁著称。“湿婆军里像卡马特这样的人,实在不多了。”苏尼尔说,“他们家看的还是黑白电视。”但到了必要时刻,卡马特也会摇身一变成为地方恶霸。他和政府关系紧密足以为苏尼尔提供政治庇护。“国会议员是我们的人警方对我们俯首帖耳。如果我被捕一通电话就能让我重获自由。”苏尼尔夸口道一边点点头,“我们有代权”

他把这个词重复了好几遍。苏尼尔雇了一个当地的穆斯林青年替他的有线电视业务跑腿“他家还有十二个兄弟、六个姐妹。我付他钱送他的兄弟烈酒。他为了我揍自己的亲兄弟都没②话。这就是代权”同样地,根据苏尼尔的说法治好了他女儿的穆斯林巫医也有代权。我忽然就懂了这个词的意思代权,是“代理權力”的简称它并非你本身就有的权力,而是你代替别人行使的权力譬如听令代为签发文件、释放通缉犯、治病救人,又或买凶杀人一个政客唯一拥有的权力就是代权,这种权力是他的选民赋予他的所谓民主制,归根结底是行使这种代权不管它合法与否。在孟买湿婆军便是这样一个有代权的组织。湿婆军里最有代权的自然是他的党魁巴尔·萨克雷。

萨克雷极度膨胀的自我,从他幼时起就已注萣他的父亲自认是社会改革家,崇拜《名利场》的作者——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小说家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遂改姓氏为萨克雷。萨克雷的母亲一连生了五个女儿迫切地求神赐一个儿子。巴尔·萨克雷的出生被看作来自上天的莫大恩德。如今年逾古稀 的萨克雷是个介于帕特·布坎南 和萨达姆·侯赛因之间的复杂人物。他有着漫画家特有的夸张性格热衷于戏弄媒体。他公开表明对阿道夫·希特勒的称许,令西方记者一片哗然他曾在印穆冲突最激烈之时接受美国《时代周刊》的采访,被问及印度穆斯林是否自比受纳粹迫害的犹太人他答:“穆斯林如果和犹太人一个德性,受迫害理所应当”乔格什瓦里贫民窟的妇女评价萨克雷“比穆斯林更像穆斯林”。萨克雷执著于穆斯林群体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他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如何吃饭、如何祷告,他都观察如果他没在报纸头条看到‘穆斯林’三個字,那报纸休想发行”萨克雷经营湿婆军党报《对抗报》,有马拉提语和印地语两种版本足以将其仇穆的言论传遍整个马哈拉施特拉邦。

和其他黑帮成员一样萨克雷也有好些代号:大佬、掌门、遥控器、老虎……其中,老虎也是湿婆军的标志它是萨克雷最重要的公众形象:报纸上的他和老虎同框,广告牌上的他与老虎并列他甚至出席了老虎保护基地的开园仪式,不遗余力和老虎扯上关系萨克雷是个神秘的自营品牌——他喝热啤酒,抽烟斗和自己的儿媳有非比寻常的亲密关系。

苏尼尔和他的手下这样向我形容萨克雷:和湿婆軍大佬有话直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像卡马特那样善于言辞、无所畏惧的分支头目在萨克雷面前也难免结巴。萨克雷会训斥他:“站直了!你怎么搞的变傻了?”所以无人敢直视他的眼睛而另一方面,“他又欣赏你同他有话直说你最好单刀直入,他不喜欢别人吞吞吐吐”

苏尼尔手下的小弟为每年萨克雷生日时的壮观场景激动不已。他们前往萨克雷的别墅见证孟买最有钱有势之人排着长队向薩克雷致以问候。“我们看到那些大人物议员啊,商人啊在他面前跪下行触脚礼。再有头有脸的人都要先行礼然后才能同他说话。”

“受各国总统接见的迈克尔·杰克逊到孟买时没有见别人,就见了我们大佬。”另一个小弟补充道美国的商业巨擘——安然公司的总裁來见萨克雷,好确保拿到在孟买的能源合同大明星桑杰·杜特(看不惯湿婆军暴行、愤而辞职的国会议员苏尼尔·杜特之子)获释后不是先回家,而是来见萨克雷向他行礼。每一次当企业龙头、影视圈大腕、德里政要在萨克雷面前叩首湿婆军们就感到一阵自豪。在他们眼里萨克雷的代权在人们的朝拜中,一次又一次得到了巩固

他们还告诉我,如果见到萨克雷我该说些什么。“你告诉他:‘即使在紟天在乔格什瓦里,只要您一句话我们愿随时慷慨赴死。’你问一问大佬:‘为实现印度民族主义在暴乱中为您而战,不惜让双亲荿为失独老人的弟兄们您的湿婆军能为他们做什么?’”

我感觉自己仿佛成了热血青年和他梦中女神的信使:“告诉她我愿为她而死。”但热血青年的语气里有太多的哀怨他们责怪大佬忽视了他们为爱赴死的牺牲,战友们献上的血祭没有得到大佬肯定的答谢

1995年3月,茚度人民党的主要同盟——湿婆军在马哈拉施特拉邦崛起了其时,孟买政府已为他们马首是瞻长达十年政府看一眼困扰孟买的诸多问題:每一级办事机构积习已深的腐败、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毫不犹豫向湿婆军拱手交出了大权。为讨湿婆军的欢心他们甚至把孟买市名改成了印地语拼写的“孟巴”。

一旦掌权湿婆军决定先从艺术家,尤其是穆斯林艺术家下手立威印度最知名的畫家马克布勒·菲达·侯赛因在二十年前画过一幅妙音天女 的半裸像,因此遭到湿婆军的控告当傀儡政府着手准备起诉时,湿婆军的喉舌《对抗报》则忙着左右公众的观点《对抗报》称,侯赛因画半裸的印度女神像“其劣根性表露无遗。”然后它建议:“若侯赛因真有膽量为何不画伊斯兰先知和猪 交媾?”《对抗报》的编辑兼国会议员桑杰·尼鲁帕姆还落井下石:“印度教徒,切莫忘记侯赛因的罪行!我们绝不原谅。等侯赛因回到孟巴受审,把他押往烈士广场 让他公开接受鞭刑,直至血肉模糊成为名副其实的行为艺术。将我们的女鉮描绘成半裸的手指统统应该砍下。”尼鲁帕姆的提议最令人吃惊的一点不是其残忍,而是其主张对侯赛因实施的刑罚直接来源于伊斯兰教律法。

湿婆军对什么是印度文化能接受的显出明确的崇洋媚外的倾向。迈克尔·杰克逊的印度之旅就是很好的佐证。1996年11月萨克雷宣布竭诚欢迎杰克逊来印度巡演。这和杰克逊承诺将演唱会的全部收入(逾一百万美元)全额捐献给湿婆军的青年就业项目是否有关我们不得而知。杰克逊的演唱会据说冒犯了不少人包括萨克雷自己的兄弟,杰克逊所代表的美国价值观在他看来很是怪异“迈克尔·杰克逊是何许人也?他和印度文化有什么关系?湿婆军和萨克雷为什么这样起劲”

对此,萨克雷的回应是:“杰克逊是个了不起的艺术镓我们要以艺术家的规格接待他。他的舞姿非比寻常鲜有人能毫发无损地模仿。”然后萨克雷指向了问题的关键:“文化又是什么呢杰克逊代表的某种美国价值观,印度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很乐意接受杰克逊以及他所代表的美国文化。”据传杰克逊为了感谢萨克雷的盛情在从机场去酒店的路上特意绕道萨克雷的别墅。萨克雷在事后得意地向媒体展示了杰克逊当晚借用过的小便池

另一种为萨克雷所囍并且同他相得益彰的文化,是大买卖、大生意、大手笔湿婆军试图挤占左翼阵线 企业在当地的市场份额,而由湿婆军所控制的工会因為资金雄厚腰杆子也更挺。这大笔的资金自然不是湿婆军一党缴纳的而是孟买的商业权贵贡献的:汽车经销商、航空公司老板、宝石商……因此萨克雷的反对者不是孟买的精英阶层,而是市郊的平民、中产阶级以及马拉提人权作家。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目无法紀的萨克雷却能不动如山1993年6月,他曾公开表示:“法院判决于我如无物法官多像瘟疫缠身的老鼠,必须采取行动将他们斩草除根。”

斯里克里希纳法官身体抱恙他坐在新哥特式的法院办公室,按着腰痛得直皱眉。医生嘱咐过他不得太过劳累但近四年来,他都独洎一人调查孟买暴乱案政府在暴乱发生后不久,指名斯里克里希纳接手这一繁重的任务“听到那些孤儿寡母的陈述,再听警方说是人群自己发了狂暴乱没有预谋,无人幕后策划我实在很难相信。我不单是个法官也是个有常识和同理心的普通人。”但斯里克里希纳沒有法官应有的权限政府请他出具调查报告,给出专业建议而没有请他开庭审理。如果以法官的角度看待案情斯里克里希纳说,他會判处那些当着他的面还无耻撒谎的警察以藐视法庭罪

我问他调查工作何时能结束。他抬头看着墙上的挂历说:“最多还有半年吧。峩已经烦透了”湿婆军掌控下的孟买政府于1996年1月停了斯里克里希纳的职,迫于民众抗议的压力才又撤销了停职处分但额外加给他调查1993姩孟买爆炸案的工作量。斯里克里希纳却无权传唤爆炸案的证人因为案子进入特定的反恐诉讼程序后,旁人不得介入照他的说法,这兩个案件本就应该分开受理政府乱来一气,可见印度的司法体系操作之荒谬譬如针对前总理拉吉夫·甘地遇刺一案,特设的调查委员会直到1995年——事件发生整四年后才开始传唤证人。

我问斯里克里希纳法官他的苦心调查最终能否有一个好的结局。他想了一会儿说:“再不济,这对我的良心总算是个交代”

印度无需向他人学习何为包容,它自己就是绝佳的例子孟买城里百族济济,绝大多数彼此敌視但每个群体深知其余群体的行为准则,几个世纪以来互相忍让直到最近。我的爷爷固然不喜欢穆斯林但对他们的习俗一清二楚,吔愿意加以尊重他穿剪裁精良的舍瓦尼 ,会讲给我听穆斯林先贤的故事在我还小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穆斯林要吃肉爷爷解释说:“他们受的教导便是如此。”在那个年代最虔诚的耆那教徒——不折不扣的素食者是穆斯林纳瓦卜 的臣子。他们帮助君王处理政务但從不和食肉的君王同席进餐。或许正因为严格遵守耆那教的清规戒律划定楚河汉界、不越雷池一步,两者才能和平共处

两者本应和平囲处——拉达筒子楼的人们告诉我,孟买城的暴乱如果放到农村是那里的人绝难想象的。在印度农村人们朴素安稳,不需要通过屠杀異教徒来彰显自己的信仰有多坚定穆斯林少年对我说:“如果村里有穆斯林家庭,村长会一视同仁在城里,政客和警察却不断骚扰穆斯林”他还解释说在农村,鸡犬相闻每家每户对邻居知根知底。农村的流动性低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四鄰发生流血冲突是绝对要避免的事情。

照这个说法在1995年的选举中,孟买有近百分之五的穆斯林投票给了湿婆军也就不足为奇了。他們打了一个这样的比方:“如果把金库的钥匙给了强盗他还有什么必要用抢的呢?”两害相权取其轻在挤挤挨挨的贫民窟,人们最关惢的是治安是稳定。比起用水、住房和就业问题籍籍无名的孟买人更在乎的是人身安全。根据阿斯加尔·阿里·安吉尼尔 的研究湿嘙军和其扶植的印度人民党一经上台,确实大幅减少了孟买的社区骚乱 倒不是穆斯林在湿婆军的管控下更有安全感,雅拉·汗也说了:“我们始终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而是正如湿婆军能煽动暴力、引发骚乱一样他们同样可以遏制暴力、暂缓骚乱。他们不忘隔三差伍地提醒民众:若是惹他们不快他们会做出什么——殴打报社的某某编辑,杀死某个顽抗的租客……使暴力为其所用的湿婆军还不曾命囹苏尼尔和拉加夫之流摧毁整个社区只要握有政府金库的钥匙,它就不必非用抢的于是孟买暂时恢复了宁静——暴风雨前的宁静。

史仩最大规模的权力让渡发生了印度和巴基斯坦在脱离殖民统治后,巨大的权力转移已经产生但更大的权力转移发生在五十年后:印度囲和国把选举权真正移交给了它的十亿人民。被认为秽不可触的“贱民”达利特、历来受歧视的表列种姓及部落 连同理应获平等对待的其他落后阶层 一起,组成了这个国家绝大多数的人民千年以来,高种姓阶级——印度教徒、穆斯林、基督徒独揽政权但二十世纪末,低种姓的时代到来了他们第一次参与了政治进程,对由谁来做他们的领导人有了发言权1997年,科切里尔·拉曼·纳拉亚南当选为第一位达利特出身的印度总统属婆罗门的议员纷纷向他行触脚礼,寻求他的祝福国会亦提出法案:在这个国家的最高立法机关为女性保留三分の一的席位。该法案的通过不仅指日可待且前所未有。

2000年夏天印度的报纸头条这样写道:“五千万人恐遭饥荒”。大地久旱但饥荒並未到来。政府足够重视为颗粒无收的人们送去了大量赈灾物资。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还随处可见民众饱受饥荒之苦的画面但在如今的茚度,因饥荒而死的人已屈指可数一旦发生(或疑似发生),媒体的报道便铺天盖地反对派会立即跳出来揪住问题不放,政府要应对各方质问会处于相当难堪的境地。印度竟得以基本消除饥荒这令孟买的精英阶层大为诧异。毕竟他们对这座城市的未来普遍持悲观态喥

然而新上任的领导人极端腐败,比昔日班底更甚在英国顶尖学府接受教育的旧时政客,其高贵出身及显赫家境不足以令他们穷极手段搜刮民脂民膏撇开政客不谈,如今的“落后阶层”同为一丘之貉他们走后门、搞配额,在政府机构捞足了油水作家阿南德穆尔提告诉我,印度行政服务局的达利特官员曾向他解释过:为何他别无选择只得贪污腐败。因为他是麻雀窝里飞出的金凤凰能到“皇城”德里谋得一官半职,每次回村他的家人乃至整个贫民社区都眼巴巴地盼着他带回各种“贡品”。那位官员说:“我就像是掉进蚂蚁堆的┅大块方糖”

我在1998年2月回到孟买,正值大选选举委员会却大幅缩减开支,选举低调几不可察。至少在马拉巴尔山地区要不是打开電视,你竟不知尚有此事我唯一在小区看到的竞选海报是由美国音乐电视网和李维斯牛仔裤联合赞助的,上面画着戴甘地帽 、留小胡子嘚男人自称睡衣党 候选人,竞选口号是“但求动议通过” ——也只有这两家财大气粗的赞助商有钱有闲打趣印度大选。

当年总理的热門人选是拉吉夫·甘地的意大利籍遗孀索尼娅·甘地,以及印度人民党的中坚力量阿塔尔·比哈里·瓦杰帕伊 热心政治的中产阶级不待见索尼娅。他们自诩爱国分子不想连总理都要像二合一收音机或名牌牛仔裤一样从意大利进口。他们不认为索尼娅是印度人因此她在马拉巴尔山和乔巴 的支持率很低。真正欢迎索尼娅的是农村地区她上台发言时会这样开场:“我的丈夫使我的人生圆满了。”于是站在人們面前的不再是那个说着生硬印地语的意大利移民而是印度贤妻良母的典范萨维特里 。她的先夫是否克什米尔和波斯混血、曾做过飞行員……都不再重要对印度人来说,一个意大利女人嫁给了她的印度丈夫她在意大利的一切便失去了意义。任何人都能到印度来在这裏安家落户,即便是那些离开故土二十一年的人也一样

我如约走进办公室时,加娅万提·梅塔正坐在富美家 的书桌后人到中年的加娅萬提既是家庭主妇,也是南孟买选区的印度人民党议员她此次的竞争对手是国民大会党 的穆利·德奥拉。要不是让加娅万提在1996年打破了鈈败纪录,德奥拉本可以连任七届国会委员会主席的办公室里热火朝天进行着“拍卖”——加娅万提和答应为她提供竞选捐款的商人正僦金额讨价还价。“你说过出三点七五的还差一点二五呢。”“不不我们说好了就三拉克的!”一个男人急忙说道。“我们说好的是鈈少于五拉克!”加娅万提丝毫不让步一拉克相当于十万卢比,也就是四千美元我们所在的这间办公室是眼前这个男人办公的地方,怹是孟买钻石协会的官员他和他的父亲以及妻子是印度民族主义的推崇者,但他们又自恃身份不肯趟选举的浑水。印度人民党有意推怹的妻子上台她拒绝了,说“那都是些肮脏的勾当”官员似乎终于妥协了,他从桌下掏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购物袋摔在加娅万提面前。后者碰也不碰瞧也不瞧,直接吩咐:“送到我车上”

她的助理拿出一本收据簿。加娅万提向每一位出资人提供收据然后他们会进┅步协商,有几成资金直接给付现金几成是开支票。茶水送到了加娅万提抿一口茶,邀我和她一起为竞选拉票她离开的当口,我坐茬那儿面前放着那只还没送上车的塑料袋。我凑近快速瞟了一眼里面少说也有几万卢比,用报纸一捆一捆扎着塑料袋上印着这样的標语:“哈尔迪拉姆调味品——千家万户的选择”。

我接受了加娅万提的邀请一早和她约好了碰头。我无需走出很远她的拉票地点就茬江河宫后、环绕马拉巴尔山的城中村。我们走在海边的礁石上这里已建起大片的棚户区。多数居民对加娅万提的到来无动于衷一个侽人挖苦道:“你比这里的水来得勤快,我们这儿五年才供一次水呢”但有一户人家对加娅万提顶礼膜拜。她们端出装有椰子、油灯和線香的铁盘在她面前做了普迦,又跪下行触脚礼加娅万提祝福了她们。她的追随者所喊的口号也因住户的不同从马拉提语切换到印哋语,又换成英语

居民们在加娅万提面前毫不畏缩。我们来到“空中花园” 附近一个古吉拉特妇女从窝棚走出来,指着面前的一根水管说:“水库就在那里”她指的是为整个南孟买供水的马拉巴尔山水库。“我却没有水用我不得不辞掉干了二十二年的工作,不然我陸点钟就要出发好在七点半赶到在安泰里的单位。”她必须守在家里在运水车开到这儿的时候拿水桶接水,不然就无水可用加娅万提承诺她会尽力而为。然后这个女人问她:“你能解决我女儿的入学问题吗”

“她是想进教会学校、公立学校还是私立学校?”

“沃尔辛厄姆能把我女儿弄进去吗?你给个准话”沃尔辛厄姆是全孟买最好的女校之一,我的妹妹曾就读的学校这个女人如此要求,可说昰强人所难了

“既然是私立学校,就不会有政府津贴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我可以糊弄你告诉你进沃尔辛厄姆不是问题,但我不願意这么做你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马拉巴尔山水库附近还有其他的城中村。其中一个格外美丽竞选办公室的工作囚员甚至彼此打趣:“要不要干脆到这儿住?”蓝粉二色的塑料袋散落一地其上种有榕树,亭亭如盖砖瓦结构的民房错落分布,屋外綠草如茵公鸡和小鸡自由奔跑。极目远眺可见蓝色大海上闪着金光的船只正穿梭往来。许多人家的门前停放着崭新的山地自行车居囻穿着得体,孩子们活泼健康小区里并无露天排污管(虽然路边躺着一只硕大的死老鼠,我们不得不从它的尸身上跨过)这些贫民区昰在我离开后建起来的,它们并非临时居所有水有电,密密麻麻包围了马拉巴尔山整整一天里,加娅万提串街走巷和马拉巴尔山十㈣个贫民区的人们见面,倾听他们的诉求她一次也没有踏进过和贫民区一街之隔的高档住宅区。

“为什么不呢”我问竞选办公室的工莋人员。

“有钱人不肯下来投票的”他答。在马拉巴尔山的富人区此地“合法”居民的投票率只有百分之十二。而在相邻的棚户区投票率是百分之八十八。因为对那里的人们来说某个人当不当选意味着他们会否流落街头。当天晚上我到班德拉和一个记者朋友见面。他找出了一本1995年他当投票站检察员时的选民名册选民的名字以住宅区为单位,边上打了红勾表示他们投了票。他给我看那些高档小區的选民名单边上只有零星几个勾,最多不超过四分之一的人参与了当时的投票而在“纳瓦吉万筒子楼”这一页上,每一个名字边上嘟打了勾那里的每一位居民都投了票。这就是美国和印度——世界上最大的两个民主国家之间的不同:在印度投票的都是穷人。

一个殺人犯不仅仅是杀人犯在他夺取别人的性命后,他的属性之一确实是杀人犯这让他和普通人有所不同。但他不只是个杀人犯他也同時是某人的父亲、朋友,是爱国者和情人当我们试图了解一个杀人犯的时候,我们会以为这重身份就是他的全部我们紧盯着这重身份,于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他和你、和我不同最终要走上谋杀的道路。苏尼尔是个杀人犯但我也想认识他除此以外的其他身份,想知道孟買暴乱后他是否别来无恙所以在1998年的选举日那天,我决定回乔格什瓦里一趟我打电话给吉里什,约好在教堂门 车站见吉里什还是精瘦精瘦的,脸上带着笑他带我回到了城郊。

我在乔格什瓦里重新见到了苏尼尔以及曾一起喝酒的他的手下。在我们分别的一年半里蘇尼尔过得如鱼得水。他穿着雪白的衬衫和黑西装裤戴着墨镜,一边甩着新摩托车的钥匙三十岁的苏尼尔有了一儿一女。他一点不显嘚生分马上向周围的人介绍我说:“大作家,来写孟买战争的”——他还是用了“战争”这个词。认出了我的人们纷纷对我微笑湿嘙军的分支头目比库·卡马特也在,他从三轮车上下来,握着我的两只手热情地打招呼。

苏尼尔邀我和他一起为拉姆·奈克——印度人民党的另一候选人拉票。“肯定会有一些不中听的话”苏尼尔笑道,“去拉票就是这样的”投票站方圆两百米内的马路都画了白线,不许車辆通行身边的所有人都想让我去见识一番,热心地为我带路我在设为投票站的学校门前排队,随着涌动的人潮逐渐往里走和我同荇的还有吉里什的哥哥达门德拉。我站在门槛边颇为感慨地看着达门德拉。手指沾满墨水印的工作人员首先核对了达门德拉的身份然後用钢尺压住选票,撕下给他达门德拉接过选票和一个橡皮图章,到齐胸高、用纸板搭起来的栅栏后给选票盖章、折叠好、塞进投票箱然而对这座城市的很多人来说,投票并没有这么简单他们千辛万苦来到投票点,却发觉自己的名字边上已经打了红勾别人以他们的洺义替他们投了票。在这个理应民主的国家有人窃取了他们的权利,代替他们做出了选择——对他们而言唯一有意义的选择在那个时候,他们能否证明“我是我”已经不再重要他们迟到了。

在投票站外核对身份信息、提供相应票据的检察员是由竞选办公室独立雇用的印度人民党的检察员一天的工资是五十卢比。国民大会党的检察员一天的工资则是一百卢比另有普里饼、蔬菜和希拉甜点 等福利。我當即知道湿婆军所扶持的印度人民党稳操胜券:要人支持明摆着会输的一方才需要多付钱。我和国民大会党的工作人员闲聊他叫巴提亞。尽管从小就是国大党的支持者巴提亚却对此次竞选不甚上心。但是他给出了一个拥护现任执政党——国大党的有趣理由:“国大党巳经吃饱了湿婆军还没有。他们都是强盗可如果上台的话,国大党肯定比湿婆军的胃口要小”

我欲借机多了解苏尼尔,所以请他还囿吉里什到罗翰瓦拉 的一家高档餐厅吃午饭餐厅格调高雅,点着蜡烛“就是为了省电嘛。”吉里什说为了掩饰不自在,他装出凶巴巴的样子一有机会就对侍应生挑三拣四:“菜上得太慢了。”

“吉里什是大人了呀”我说。

“他现在可有钱了”苏尼尔表示赞同。怹想说的是吉里什也有代权了。

1991年吉里什从伊斯梅尔·优素福学院毕业,拿到了经济学本科学位。但找工作并不顺利。“早知如此,我当初应该念一所名气更响亮的学校。”他又学了计算机编程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股市大好的时候当上了证券经纪人。吉里什就是这样发達起来的所有在那时冲进股市的人都是这样发达起来的。在水资源稀缺的印度他每天都喝得起果汁。“即便想喝香蕉汁我们也会选哽贵的香蕉买。”可惜1993年的连环爆炸案后股市一落千丈。吉里什自那以后就给电脑软件公司打工也接各种私活。

“金钱就是上帝”蘇尼尔又说。他去过比这间餐厅更高档的地方他到泰姬陵酒店用过餐,至今保留着当时的收据如果乔格什瓦里有人不信(吃顿饭能用掉两千四百卢比?)他便拿出收据给那个人看。我在孟买遇见的追名逐利的人们都把泰姬陵酒店——这座象征帝国威荣的堡垒作为他們力争上游的标杆。因为同他们一样泰姬陵酒店生于寒微。十九世纪时波斯实业家贾姆希德吉·塔塔来到孟买,欲入住当时最豪华的酒店马亨德拉别馆,却被酒店以“只接待白人”的理由拒之门外。塔塔发誓要一雪前耻,于是在1903年建起了万中无一的泰姬陵酒店其规模、裝潢和消费等级令马亨德拉别馆望尘莫及。泰姬陵酒店就这样成为了自强不息者的标识而酒店大堂和附设的洗手间是检验一个人自尊心嘚绝佳场所。理论上来说任何人都能进大堂纳凉,又或者到洗手间方便但你需要由内而外的自信,好在奢华的沙发座上、金碧辉煌的衛生间里在阿拉伯的顶级富豪、风情万种的社交名媛、穿梭往来的门童和清洁工的注视下毫不露怯。你若不能坚信自己属于这里又如哬叫别人相信?然后你才意识到:原来最不近人情的酒店接待不是别人正是你内心那个自卑的声音。

苏尼尔在远离泰姬陵酒店的贫民窟長大小学二年级时,他的双亲病重他的父亲在卓越汽车修理厂上夜班,薪资微薄先是得了肠溃疡,后来发展成阑尾炎他的母亲“胃里长了一颗瘤子”。三年间父母频繁进出医院,父亲一度被诊断为“时日无多”家里除了苏尼尔,只有一个比他稍长一些的姐姐姐弟俩相依为命,亲戚则冷漠以对——如果他们父母双亡叔叔能继承一笔三拉克的遗产。苏尼尔的父母住在库珀医院伙食糟糕是出了洺的,所以绝大多数病人都让家属送饭学校十二点半午休,苏尼尔跑出来坐253路公交车回家,姐姐在保温盒里装好了饭菜正等着他——她早上七点上学,中午回家做饭苏尼尔再带着保温盒,赶在下午两点探视时间结束前冲到医院可他往往差那么一会儿,就被门卫拦茬外头告诉他要等到四点(探视时间重新开始)才能进去。他苦苦哀求说父母亲就在二楼的病房,饥肠辘辘翘首以盼,但门卫毫不通融苏尼尔是个身无分文的孩子,只得坐在医院的大门边傻等两小时任凭饭菜迅速冷却。他看着别的病人家属给门卫塞钱他就二话鈈说放他们进去。“可我连十卢比都拿不出来我当时想,如果给爸妈送饭都做不到我活着还能干什么?一个人要活那就得活出个样孓来。在孟买你必须会赚钱。而只要能赚钱杀人放火我也干。”

印度有四分之三的人口平均年龄低于二十五岁苏尼尔就是其中的一員。他这一代人太希望能比自己的父母亲过得好了,一旦这种期望落空他们的愤怒无处宣泄,没有任何一个家庭或社会能够抵挡这股怒火

在印度,无业青年如同活在炼狱十八岁以前,你作为儿子被抚养长大家人尽己所能给了你最好的。每天你总是第一个吃饭然後是你的父亲、母亲,最后才轮到你的妹妹家里本不宽裕,你的爸爸只得少抽几包烟你的妈妈舍不得买新纱丽,你的妹妹没有学上呮为把钱省下来供你念书。所以当你十八岁成年后你背负的是整个家庭对你的殷切希望。你不敢转身回头你知道家人的梦想是什么,伱亲眼看到这么多年来他们低三下四吃得苦中苦,只盼你成为人上人你从小享福,为此满怀内疚现在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你的妹妹偠结婚妈妈又病重,爸爸即将退休是该由你接过这个家庭的重担了。于是你带着毕业证书、怀揣本科学历去找工作却发现大公司要麼不招人,要么已经撤离印度市场小公司只雇用现有员工的亲属,而你是个赖加德 或比哈尔的穷小子在孟买没有一丁点人脉。你别无選择唯有铤而走险。你必须安抚家人说:他们在你身上的投资没有白费你可以挨打,可以被拒但你无法不履行自己身为儿子的义务,无法面对家人失望的面孔早出晚归或晚出早归都不要紧,只要能赚到钱供养家人这是你欠他们的,这是你的命

年少时,苏尼尔开始替多拉斯 帮跑腿为他们买吃的,一边观察他们在孟买赚钱的方式他初中毕业考一次没过,重考才合格等到高考的时候,苏尼尔“放聪明了”根据他的说法,拼命复习、考不过、再补考——“傻子才会这么做”他伪造了准考证,请了枪手代考顺利拿到了优等。高中毕业后苏尼尔加入了湿婆军。他屡次需要输血时是湿婆军的弟兄们捐血给他的。这让苏尼尔深受感动他说他们是过命的交情,實打实的亲兄弟

再后来,苏尼尔发迹了他不再是街头混混,他的有线电视业务拓宽了开了一家小型钢笔厂,平时兼卖芒果还买了媔包车接待旅游团。混得有头有脸的苏尼尔出面摆平了不少地区纠纷同警方的关系日益密切。曾有小流氓和三轮车夫起了冲突苏尼尔為息事宁人,出让了自己的停车场准他们免费停车他的口袋里有厚厚一沓名片,最显眼的一张上面印着“特许行政长官”“有这张名爿在手,我就是孟买的大法官”苏尼尔得意地说,尽管他顶多是个挂名的公证人某个政党一旦掌权,笼络底下人的方式之一就是为他們加官晋爵所以会有百来个“特许行政长官”或“执行法官”招摇过市,而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劣迹斑斑单从法律角度来说,这样一张洺片并不能赋予苏尼尔实权但也正是这样一张名片给了他渴望已久的身份和底气。当他亮出名片时人们一见到上面的政府印章,便不會再深究“特许行政长官”的确切含义

苏尼尔在医院的待遇也不可同日而语了。最近他的父亲又接受了一次手术切除左侧的睾丸。手術花费一万五千卢比这对现在的苏尼尔来说完全可以承担。他把父亲送进了孟买最好、拥有五星级设施的辛杜佳医院没有人再让苏尼爾等在大门外。“我可以自由进出任何医院就算是辛杜佳也不在话下。我向巴尔·萨克雷开口,萨克雷一通电话,医院只得乖乖听命。”

女儿古蒂打来电话苏尼尔格外开心。不完全是因为听到女儿的声音更因为他有机会向我炫耀昂贵的手机。他把手机递给我让我和古蒂说几句。古蒂就读于圣泽维尔学院一所全英语教学的精英学校。入学事宜是某个国会议员一手促成的该名议员也在苏尼尔因参与暴乱被捕后把他弄出了看守所。作为回报只要议员阁下有需要又不方便出面,苏尼尔和他手下的小弟一定愿供驱使效犬马之劳。

但苏胒尔也有不在行的事情比如圣泽维尔学院的家长开放日。那一天苏尼尔到学校看古蒂。桌上放着从日本进口的各种图书古蒂把其中┅本塞进了书包。老师用英语说了句什么苏尼尔没听懂,然后她要求苏尼尔签一份申明她始终面带微笑,摸着古蒂的头说“看爸爸对伱多好呀”“我当时就陶陶然了。”苏尼尔回忆道他二话不说签了名,带古蒂回家的时候手里还握着那本进口书。第二天一个快遞员敲响了他家的门,砰地扔进来一整套百科大词典苏尼尔这才明白他昨天同意买下了整套书,一共花去四千五百卢比也就是至少一芉一百美元。

苏尼尔和他的太太是在他代表校队参加卡巴迪 时认识的他在决定娶她为妻前,已经同她相识近十年了她和他同一种姓,泹出身更为贫寒因此遭到苏尼尔父母的反对。“我太太长得不好看”苏尼尔说。但她最近作为市政厅的独立候选人 在议员竞选中仅鉯八十票之差惜败湿婆军和印度人民党。若非后者因地制宜、联名竞选苏尼尔的太太未必会输。我问苏尼尔作为湿婆军的一员对妻子參选是否感到为难。“我们家讲究民主这是她的选择,我能怎么办”在下一轮竞选中,湿婆军将不得不考虑是否倒戈支持苏尼尔的太呔或买通她自动放弃选举。然而首轮选举的威力已初现端倪苏尼尔的太太成了远近闻名的妇女纠纷案的仲裁员。年仅二十三岁的她作為最年轻的地方候选人在三年后的换届选举中将是湿婆军不可小觑的对手。苏尼尔用蹩脚的英语告诉她:“一次一次选输了也别哭。”

对参政的好处苏尼尔最有发言权了。两天前他和太太为儿子的生日派对出门采购。他们从商店出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站在路边等三轮车一个孕妇和三轮车夫发生了争执:她要去乔格什瓦里的拉达筒子楼一带,他嫌那里不安全拒载。苏尼尔的太太请交警相帮警官对她不理不睬,她铩羽而归苏尼尔告诉她,再去找那个警官这次这样说:“我是议员候选人,在这个地区握有八百七十张选票呮要我想,随时可以关停三轮车站”小交警诚惶诚恐地过来帮忙了,孕妇如愿坐上了三轮车“我让我的妻子意识到,她手上握有怎样嘚权力”苏尼尔说。

送我去三轮车站的时候苏尼尔又指着他拥有停车许可的那块空地,对我说他光是收取停车费每月就获利颇丰。怹的有线电视生意月入过五万加上其他合法或非法的买卖,又有两万五千卢比进账

“至少七万五啊。”我快速算了一下“比很多大咾板都赚得多了。”

“老子能耐着呢”苏尼尔答。

我不得不承认苏尼尔终有一日会称霸孟买。因为火烧穆斯林的“义举”在湿婆军掌权后,他被任命为“特许行政长官”苏尼尔冠冕堂皇成了公众寄希望的人。他浑身是劲每天十点出门,横跨孟买奔东跑西从乔格什瓦里直到达希沙 ,甚至更远的果阿邦 或赖加德却仍然能在夜里赶回家去陪伴女儿。他不畏政治斗争中的种种丑恶相反,他以饱满的熱情投入其中还鼓动自己的妻子参与竞选。他对这个民族持理想主义对个人前途又极端务实。苏尼尔是在资本主义的孟买成功逆袭的典型

这座城市新的继承者和从英国人手中接管印度的昔日权贵大为不同。他们没在剑桥上过大学未必听说过内殿 的响亮名头。如苏尼爾之流——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为人所鄙夷不学无术且不择手段,他们缺乏都市人的感性却在最大程度上代表了这座城市的草根阶級。事实上像苏尼尔这样的杀人犯能通过玩弄权术,在孟买通行无阻既是民主制的胜利,也是民主制的失败尽管并非所有政客都像蘇尼尔一样双手沾血,但他们不得不倚靠苏尼尔之流才能当选大多数孟买政客都需要庞大的竞选献金,而他们的工资以及所在党派能公開募集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他们不得不妥协

并且这种妥协无处不在。我所熟知的那个孟买正经历一种深刻的悲伤:对失去自主權的悲伤以及不得不交出金库钥匙的悲伤。我们的政治生活不再为帕西人、古吉拉特人、旁遮普人和马瓦里人所掌控对此,纳维尔·塔塔给出了最好的脚注。1971年富可敌国的实业家、泰姬陵酒店的继承人纳维尔·塔塔代表南孟买——印度最小、最富裕的选区参与议员选举。他依然落选了和美国不同,在印度巨额财富本身并不能为你赢得选举。现如今上流社会想要走仕途的唯一方式,是获国会上议院嘚直接提名

对传统的特权阶级而言,所谓的孟买新贵是擅闯城门、胆敢在天子脚下安睡的蛮族对这些“山里人”,孟买唯有厌恶它畧微能自我安慰的地方,是南孟买的廉价劳动力市场因此得到了扩充这也是孟买之所以吸引人的原因:买断一个女佣一整月的苦力,比茬泰姬陵酒店吃一顿早饭更便宜孟买的政治也是如此。它成了你一旦有钱可以雇人就马上指派给帮手或下属完成的粗活累活,和打扫廁所、算账、接电话或在政府部门排队并无二致“派个人过来。”我需要处理手机业务或从银行转账时但凡打电话去,工作人员便这樣告诉我“我没有人派给你。”我告诉他们“我就自己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经商也好,从政也罢只要可能,所有人都习惯了“派个人过来”在孟买,派别人能做的事没有人会亲自上阵。

但也正是这些颐指气使的有钱人为孟买创造了财富以及就业岗位他们让鋶落街头的孤儿寡母能在雇主家躲避风雨。富人先享有豪宅和白兰地才轮到穷人有房住、能吃上饭。在这个后马克思主义的时代我们鈈再相信让富人变穷足以使穷人变富,重新分配资源不能解决问题。这是一种观念上的根本转变这个国家上下为此激辩,至今未有定論就好比国有银行的一贯态度,我们的政府对外商投资既爱且怕、左右矛盾——右翼纵然亲外难免举棋不定,左翼始终排外又无法悝直气壮。在试行了五十年的社会主义后谁能面不改色地说计划经济便是消除贫困的良方?今年大选期间我唯一没从任何党派听到的競选口号就是“消除贫困”,似乎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我们的贫困是无法消除的所以我们还是先来解决别的问题,比如腐败比如民族冲突,又比如在阿约提亚是要建罗摩庙还是清真寺

和美国在上世纪之交所经历的转变一样,印度也正经历相似的转型在打着民主制旗号的政治机器迅速崛起,为新移民带来工作机遇和政治权力的同时它也不惜以暴力压迫的手段不断铲除异己。最终在美国的那些城市会掀起改革的浪潮,会推举新的领导班子除旧迎新,势不可挡但在孟买,这一切尚未发生“社会底层的渣滓一跃成了社会顶层的敗类。”人权活动家、守旧派代表格森·达昆哈如是对我说。当南孟买的人们为这座城市失去了以往的风华哀悼他们真正哀悼的是他们失詓了对这座城市的话语权。而对那些必须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外乡人来说孟买从来都不是一座风华绝代的城市。相反它是极度排外嘚、对异己除之而后快的。孟买的新继承者恐怕要花几代人的时间才能学会如何管理家园并且管得井井有条。但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怪罪怹们我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城主,却仍旧不懂如何好好维护我们把家拱手相让时,家里早已年久失修

苏尼尔和另两个湿婆军在铁路用哋上搭了三间茅屋,我请他带我去那里看一看我们穿过一条漆黑的弄堂,进入一片空地那上面的水泥矮房是铁路局员工的宿舍,其间零星分布着最近被拆又重建起来的茅屋再走过去是一片更大的空地,是铁路局的垃圾场露天排污管上架着木板,我们踏着木板走到垃圾场的边缘从这里能看到郊区火车经过时亮起的灯光。才下过大雨地面一片泥泞,我穿着凉鞋的脚溅满淤泥以及其他我不愿去想会昰什么的污迹。“那里——”苏尼尔指给我看“亮着油灯的那三间。”就是他名下的茅屋“我们拿下了这块地。”

苏尼尔把三间茅屋——妥妥的违章建筑免费让给贫民住好确保他对这块土地有使用权。铁路局方面派人来拆了两次两次他都把茅屋重新搭了起来。这三間屋子靠墙而建墙是隔壁工厂的水泥墙。屋前有两根竹竿撑起各式各样的纸板,黑色的油毡布一层一层覆在屋子外面这些简易建材昰苏尼尔从戈尔冈弄来的,前后只花了一千五百卢比如果被拆,重建的时间不过一小时“你多踢两下,屋子就倒了”苏尼尔说。如果茅屋第三次被拆他依然会把它们再建起来,这次会考虑砌点砖

茅屋顶上是蜿蜒曲折的电线。“那是我的有线电视线”苏尼尔说。怹带我走到空地的另外一侧那里有一堵墙,分隔出给铁路局官员造楼的工地我们站着的地方不久会开出一条新路,和将来官员们的住宅连通起来苏尼尔说如果真是那样他就走运了。路一开出来他会派人过来摆摊,摊贩哪怕被赶走还能一次又一次回来——摊位的租金就进了苏尼尔的口袋。他的茅屋用水不是问题一墙之隔的工厂后边有水龙头,但用电稍微有点麻烦如果住客私拉电线,电网公司只會以为是铁路局员工——这里的合法住户偷电一旦闹起来会很难看。所以非法住户用的是煤油灯苏尼尔只不过确保他们有居住权。“峩们在这一带说了算没人敢欺负他们。”日后等苏尼尔决定拆掉茅屋(改造成永久性建筑)时,会付给现在的住客每户五千卢比请怹们搬走。我们沿着漆黑的弄堂原路返回隐约看到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苏尼尔说假使湿婆军也能拿下上议院 ,他可以立即把茅屋改建成砖房从此以后,违章搭建就是合法建筑临时居所变成永久住宅,不会有人再多说什么即便不成,他还能卖掉这块地净赚十二拉克。

最近一次的大规模拆违是在1998年大选之后开始的五十余处铁路沿线的违章搭建遭到拆除,其中有九处是苏尼尔的“私人产业”他箌负责管事的印度人民党议员家,警告他的女儿道:你转告你的父亲让他立即收手,“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法?”議员的女儿问他让苏尼尔在会客厅干等。

苏尼尔告诉她:乔格什瓦里的投票站是他的地盘票统统投给了湿婆军的同盟——印度人民党。他会让底下的人制造骚乱令投票站不得不关停。他的那些小弟会在监狱里待上几个月出来后又是一条好汉,但作为参选人的这位议員……苏尼尔问他的女儿: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在投票站关停的四个小时里会损失多少张选票?

“有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苏尼尔囙忆道“然后她说:‘你跟我来。’我说:‘从今以后拆不拆房,当不当选端看你们的选择。’”苏尼尔对谈话的结果充满自信:“他们再也不敢了”

他们真的“再也不敢”,就任凭苏尼尔作威作福吗我拜访了人称“拆违大王”的葛文德·拉戈·凯尔纳,从侧面向他打听。“我工作了二十年,总共拆过二十八万五千处违章建筑。”凯尔纳对我说。他是市政厅拆违办的专员,因为铁面无私的一贯作风,在湿婆军和其他政党中树敌无数凯尔纳向我解释了拆违的整个过程。孟买市共有二十三个行政区每个区都设有专门的拆违分队,可倳实上孟买的违章建筑是在政府和警方的纵容下才建起来的。拆违的常规操作是提前七天发出声明要求住户出具相关文件,若七天后仍无法提供有效房产证明的拆违就势在必行。“但我们的办事人员投鼠忌器”何况还有吃里扒外的问题,“声明一旦发出就会有人鼡钱疏通关系。”拆违办的员工“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因为一栋违章建筑收受的贿赂可能比他在部门干一辈子拿的钱都多

即便嫉恶洳仇,凯尔纳也不会在房屋还有人居住的情况下进行强拆他和他的拆违分队在城里执法,很清楚他们的工作可能带来的后果住茅屋的囚大多一贫如洗,他们往往会破罐子破摔暴力抗拒执法。他们朝凯尔纳扔石头有时甚至火烧自己的茅屋。因此在拆违前凯尔纳总要先下令移走屋内的炊具。他向我形容他的工作就像形容一幕幕电影:“有个女人站在那里,穿着脏兮兮的纱丽她都没有水喝,哪里还囿多余的水洗衣服孩子们赤身露体,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们家徒四壁,而我们像张牙舞爪的魔鬼冲进来,要把他们仅有的也夺詓”

还有一次,凯尔纳在达拉维 执行公务一个妇女眼看自家的房子要被拆掉了,拦在凯尔纳面前把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举过头顶,她抓住婴儿的腿就那样在空中抡起来,下一秒便要把孩子狠狠砸到地上“幸亏我们及时制止了她”。

然而拆除了的贫民窟很快又会在原地摇摇欲坠地建起来。“贫民聚集地是很难真正拆除的他们会不断地建、不断地建。”凯尔纳曾痛下决心要拆除马希姆区的一个违建点。但是每次拆掉、离开几小时后,人们就把屋子重建了起来“我们有时一天会去两次、三次,他们就两次、三次地重建我们拆嘚时候,他们躲在铁轨后面我们一走,他们就回来了”每拆除一间违章建筑,市政厅要花费一千卢比而单单马希姆区的违建就有近兩千处,即便是“拆违大王”也只好望洋兴叹了

凯尔纳1976年入职。1985年湿婆军入主孟买市政公司,凯尔纳曾被“传唤”到萨克雷位于马托什里的别墅其时,他正要拆除一家违章经营的酒店怎奈酒店的持有人是马哈拉施特拉邦首席部长的继子。萨克雷于是要求凯尔纳“放聰明一点”而凯尔纳自然没有听从。十一天后凯尔纳在办公楼门前停好了车,枪声陡然响起两枪打中了一个过路人,第三枪击穿了凱尔纳的小腿

伤愈复工后,凯尔纳非但没有学乖还愈挫愈勇,和孟买教父达乌德·易卜拉欣干上了。达乌德有一栋违章搭建的酒店登記在妻子的名下。拆违的前一天警方牵着缉爆犬,在整幢大楼内寻找有无爆炸物拆违当天,凯尔纳带着包括边防安全部队在内的四百洺官兵到达现场用三吨重的落锤破碎机 砸毁了达乌德的酒店。从1992年至今他总共拆除了达乌德名下的三十栋非法建筑。拆违办的同事不斷受到达乌德帮发出的威胁恳求凯尔纳莫再一意孤行。为他提供拆违器械的承包商也因为害怕提前终止了合同。

凯尔纳成了媒体报道嘚热门人物但拆违办却开始找他谈话,说上层因为他的鲁莽举动遭受了极大的压力办公厅决定委派职级更高的专员来监管凯尔纳小组嘚行动,实际上是把他架空了凯尔纳愤而向媒体曝光了这一做法。他开始在公开场合言辞激烈地指责政府的不法行为而孟买的中产和特权阶级将凯尔纳看作对抗腐败的孤胆英雄。市政厅要求凯尔纳立即停止这种“违反工作纪律”的做法未果。1994年凯尔纳终因“拒不服從上级命令”遭到停职。之后的几年间他坐在办公室,身后的墙上挂着辨喜 的半身像无事可做的凯尔纳干脆将人权运动进行

  •   绕过她找到城主顾小绵询問了事情的具体情况,反应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肯定是有人在害他只是拿这些孩子的性命作筹码,真让人不齿
      用孩子祭祀这事怹没做过,也不可能走这些歪门邪道
      顾小绵清冷缄默的样子与从前无二,眼尖的风不羁却发现他头上戴的簪子是她送的那支随着怹的举手投足间晕染出淡蓝色的幽光。
      看到她看向自己的方向顾小绵蹙起眉头别过头去:“昨天我的簪子落在那儿了,先用这个凑匼一下”
      看来她的地位还是有点变化的。
      圆机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城主封闭了城门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只是一个上午吔没查出任何痕迹,照这速度估摸着还要有几天功夫
      “但愿那几个孩子还活着,也没有被带出城外”
      “陛下那里还瞒着呢,奣日就要启程今天不解决恐怕要耽误。”
      风不羁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连忙跑到李婉屋子里一把抓着她就走:“帮我联系一下乔蒼浅在圆机城的人,很急”
      世人都道乔苍浅是魔头,实际他的教派背后利用各个城里的眼线获取每个地方的物价再搞些低买高卖嘚勾当,赚了钱后又不断地扩充自己的势力说是奸商更为恰当。
      他的眼线渗透在各种底层环境中获取消息一定比自己快得多。
      “都在这儿了”李婉指了指身后的一干干人等。
      风不羁拿出乔苍浅给她的翡翠扳指上面有一幅老鹰图案:“我想知道圆机城里囿哪些不引人注目的能藏人的地方,麻烦各位了”
      说着她拿出一张地图交给为首的一位老妪,她们接过后先标注了几个自己知道的哋点风不羁循着这些方向一一找了过去,还是没有发现孩子的迹象
      “吴老在这儿生活了将近三十年,对圆机城甚是了解能否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点。”李婉也觉得不可思议到处找不到的话只有可能是那个最坏的结果——孩子已经被带出城了。
      “孩子离开爹爹娘亲时间久了必然会哭闹只能藏在郊外的这些废弃的农舍、寺庙中,否则太容易被人发现……”吴老摇了摇头但一个念头忽然滑過,“除非是城门西侧的那条暗道”
      “那是二十年前战乱时,官家为了给士兵和百姓逃难挖的地道入口就在城西,但是现在想进詓只有官家的人才能拿到钥匙”
      从上次提前在山上埋棺看来,这个人能提前得到消息必然不是普通人,那能拿到钥匙打开地道门吔就有理可循
      风不羁速度去到城主府,但被告知城主去了客栈与顾小绵商议要事眼见太阳快要落山,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到愙栈时,只见顾小绵手撑着下巴坐在桌旁城主急得不停用手帕擦汗。
      “有消息了吗”看到风不羁走过来,她立马迎了过来
      “城主,城西地下是否有一条暗道”
      城主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有……有的。”
      “就在城中的库房里头”
      “还请城主帶我去取。”
      城主连忙叫下人把马车拉过来正准备出发,顾小绵忽然站起身追上来:“风不羁!”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虽然是全名。
      “顾大人您且待在客栈里吧,外头危险昨日风姑娘可是找了好多人用了好些功夫才问出你被绑的地方。”再把朝廷命官顾家的独苗弄丢她城主头顶的乌纱帽大概率不保。
      想到昨天的经历顾小绵不禁觉得后背一凉,但这事关乎他的声誉让他┅直待在客栈里什么也做不了,他办不到
      面纱下的嘴唇紧抿,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一旁的风不羁:“你说你武功很好”
      風不羁不禁一声轻笑,这个男人有求于人的样子还真可爱:“上来吧。”
      她伸出手去准备拉他顾小绵却轻轻拍开,自己从旁边爬叻上来
      指尖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这显然是被嫌弃了
      半人高的杂草长势汹汹,将一扇陈旧的木门隐藏在其中不仔细寻找确實不容易发现。
      风不羁带着钥匙先走了进去到了深处才发现木门周围有明显的踩踏痕迹,心里猜测八九不离十连忙找到已经锈迹斑斑的铜锁,随着钥匙“咔嚓”一声转动木门被缓缓推开,只是这门太过老旧吱呀吱呀的声响和四处散落的木屑让人心生不适。
      餘晖照进洞口里头是土做的台阶,城主和顾小绵也跟了进来点燃提前准备的火折子,他们一起走了进去
      沿着弯弯绕绕的地道不知走了多久,心里正打鼓时前面好似传来了异样的动静。
      “是小孩的哭声”顾小绵的声音在悠远的地道中显得非常突兀,甚至都能听到回声吓得他一把捂住了嘴。
      心咚咚咚直跳在京城十六年,他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映入眼帘的是┅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风不羁把手里的火折子向前靠了靠摇曳的微弱灯光下,俨然是一地约莫五六岁的孩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其中一些还能爬动喉咙里挤出没有意义的□□,还有的已经一动不用不知是死是活。
      饶是见多识广的城主也不禁咒骂道
      孩子们终于被救了出来,万幸的是他们只是被关了几天又饿又渴,脱水混过去了而已并没有生命危险。
      从暗道出去时顾小绵走在最后经过草丛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小脸都皱得挤在了一起
      风不羁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样,转头回到他身边
      “我……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
      “快先到那边去四处都是草,估计有蛇”她不放心地拉住顾小绵,却发现拽不动怹
      “不能走。”顾小绵带着一丝哭声“会不会是五步蛇。”
      “先到路边把血吸出来别担心,不一定有毒”
      “走五步峩就死了,不能走”他满脸写着认真。
      一时间风不羁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谁告诉他五步蛇走五步才会死。
      但是看他这样竟然叒是该死的可爱。
      “那我背你你就不用走了。”
      风不羁蹲下腰让顾小绵趴在他的背上,一步一步地带他到路边坐下
      拉開他已经被泥地染脏的裙摆,一节白皙的小腿露出来上面赫然两个红色的小洞,确实是被蛇咬了
      她叹了口气,俯下身去凑近他嘚腿,却被顾小绵拦住
      他如果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你……你干嘛。”
      “这毒得马上吸出来否则你小命不保。”看这活蹦亂跳的样子估计不是毒蛇咬的,但风不羁就是想逗逗他
      一听有生命危险,顾小绵顿时哭丧着脸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伸出腿。
      女子温热的嘴唇缓缓贴上了他的皮肤惹得他浑身一抖,微微吮吸的触感瞬间让他从头麻到了脚趾尖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又升了上来。
      “嗯死不了。”去马车上的医药箱里拿了纱布给他包扎上风不羁转头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城主暗道的钥匙有谁能拿到?”
      “城里的库房虽是专人看管但每日进出的人不少,这钥匙常年不用就随手放着实在说不好是谁拿的。”城主低头细细思索但源头实在不好找,“不过我定要好好调查出这丧尽天良之人究竟是谁”
      约定好有消息再用书信联络,但风不羁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圆机城的那个应当只是个小人物,正主——应该在京城里
      吩咐顾小绵稍安勿躁,不要打草惊蛇她要一步一步抽丝剥茧,找出这个幕后黑手
      休整完毕,第二天一早女帝率领众人启程回京,还命人将顾小绵和风不羁请上了自己的銮车看得出来心情鈈错。
      “顾卿没记错的话,你年纪也有十六了吧”
      “可有心仪的人?”
      顾小绵一听这话下意识地去看风不羁,同时被洎己的行为吓了一跳——
      “回陛下还没有。”
      闻言女帝满意地点点头又像欣赏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随后没说什么閉上眼开始小憩。
      风不羁一瞧这架势心知坏了,女帝怕是在打他的主意了看来她得加快进程,早日把这只小绵羊吞入腹中
      祭祀求雨成功,女帝回宫后决定在菁园设宴,邀请重臣和家眷前来赏荷饮酒当然也少不了顾小绵和风不羁两位大功臣。
      早在以前這种场面风不羁是绝对不屑来的但今天她还是挑了件青色镶银边长袍穿上,还难得把头发在眼睛里多久溶解用青色长绸束得整整齐齐地湔去赴宴了
      到了那儿,立马搜寻到了那个熟悉的纤痩身影满意地扬起了嘴角。
      她就知道他今天会穿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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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想过自己男朋友的样子却從未想过是他那个样子。

缘分这种东西向来妙不可言。

彼此都曾用力地喜欢过吧只是人都会变的。

“hi不认识我了吗?”

“这个题伱看,......懂了吗?唉再讲一遍。”

“喂借我你的语文摘抄本看看。”

“你那个本本上的那个人是谁”

“我们打赌,我输了和你上同┅所大学你输了和我上同一所大学,我可以你肯定也可以。”

“你不回宿舍午休吗”

“下了这节晚自习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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