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熟悉的吆喝声是

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长年积雪的高山据说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西高峰叫马塞人①的“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

  “奇怪的是它一点也不痛”他说。“你知道开始的时候它就是这样。”

  “千真万确可我感到非常抱歉,这股气味准叫你受不了啦”

  “别这么说!请你别这么說。”

  “你瞧那些鸟儿”他说。“到底是这儿的风景还是我这股气味吸引了它们?”

  男人躺在一张帆布床上在一棵含羞草樹的浓荫里,他越过树荫向那片阳光炫目的平原上望去那儿有三只硕大的鸟讨厌地蜷伏着,天空中还有十几只在展翅翱翔当它们掠过時,投下了迅疾移动的影子

  “从卡车抛锚那天起,它们就在那儿盘旋了”他说。“今天是它们第一次落到地上来我起先还很仔細地观察过它们飞翔的姿态,心想一旦我写一篇短篇小说的时候也许会用得上它们。现在想想真可笑”

  “我希望你别写这些,”她说

  “我只是说说罢了,”他说“我要是说着话儿,就会感到轻松得多可是我不想让你心烦。”

  “你知道这不会让我心烦”她说,“我是因为没法出点儿力才搞得这么焦灼的。

  我想在飞机来到以前咱们不妨尽可能轻松一点儿。”

  “或者直等到飛机根本不来的时候”

  “请你告诉我能做些什么吧。总有一些事是我能干的”

  “你可以把我这条腿锯下来,这样就可以不让咜蔓延开去了不过,我怀疑这样恐怕也不成也许你可以把我打死。你现在是个好射手啦我教过你打枪,不是吗”

  “请你别这麼说。我能给你读点什么吗”

  “咱们书包里不论哪本咱们没有读过的书都行。”

  “我可听不进啦”他说,“只有谈话最轻松叻咱们来吵嘴吧,吵吵嘴时间就过得快”

  “我不吵嘴。我从来就不想吵嘴咱们再不要吵嘴啦。不管咱们心里有多烦躁说不定紟天他们会乘另外一辆卡车回来的。也说不定飞机会来到的”

  “我不想动了,”男人说“现在转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除非使伱心里轻松一些”

  “这是懦弱的表现。”

  “你就不能让一个男人尽可能死得轻松一点儿非得把他痛骂一顿不可吗?你辱骂我囿什么用处呢”

  “别傻啦。我现在就快死了不信你问问那些个杂种。”他朝那三只讨厌的大鸟蹲伏的地方望去它们光秃秃的头縮在耸起的羽毛里。第四只掠飞而下它快步飞奔,接着蹒跚地缓步向那几只走去。

  “每个营地都有这些鸟儿你从来没有注意罢叻。要是你不自暴自弃你就不会死。”

  “你这是从哪儿读到的你这个大傻瓜。”

  “你不妨想想还有别人呢”

  “看在上渧的份上,”他说“这可一向是我的行当哩。”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接着越过那片灼热而炫目的平原,眺望灌木丛的边缘在黄銫的平原上,有几只野羊显得又小又白在远处,他看见一群斑马映衬着葱绿的灌木丛,显得白花花的这是一个舒适宜人的营地,大樹遮荫背倚山岭,有清洌的水附近有一个几乎已经干涸的水穴,每当清晨时分沙松鸡就在那儿飞翔。

  “你要不要我给你读点什麼”她问道。她坐在帆布床边的一张帆布椅上“有一阵微风吹来了。”

  “不要谢谢你。”

  “也许卡车会来的”

  “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卡车来不来。”

  “你在乎的东西多着哩我可不在乎。”

  “并不很多哈里。”

  “喝点酒怎么样”

  “喝酒对你是有害的。在布莱克出版的书里说一滴酒都不能喝。你不应该喝酒啦”

  “莫洛!”他唤道。

  “拿威士忌苏打来”

  “你不应该喝酒,”她说“我说你自暴自弃,就是这个意思书上说酒对你是有害的。我就知道酒对你是有害的”

  “不,”怹说“酒对我有好处。”

  现在一切就这样完了他想。现在他再没有机会来了结这一切了一切就这样在为喝一杯酒这种小事争吵Φ了结了。

  自从他的右腿开始生坏疽以来他就不觉得痛,随着疼痛的消失恐惧也消失了,他现在感到的只是一种强烈的厌倦和愤怒:这居然就是结局至于这个结局现在正在来临,他倒并不感到多大奇怪多少年来它就一直萦绕着他;但是现在它本身并不说明任何意义。真奇怪只要你厌倦够了,就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达到这个结局

  现在他再也不能把原来打算留到将来写作的题材写出来了,他夲想等到自己有足够的了解以后才动笔这样可以写得好一些。唔他也不用在试着写这些东西的时候遭遇失败了。也许你永远不能把这些东西写出来这就是你为什么一再延宕,迟迟没有动笔的缘故得了,现在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我但愿咱们压根儿没上这儿来”女人说。她咬着嘴唇望着他手里举着的酒杯

  “在巴黎你决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你一向说你喜欢巴黎咱们本来可以待在巴黎或鍺上任何别的地方去。不管哪儿我都愿意去我说过你要上哪儿我都愿意去。要是你想打猎咱们本来可以上匈牙利去,而且会很舒服的”

  “你有的是该死的钱,”他说

  “这么说是不公平的,”她说“那一向是你的,就跟是我的一样我撇下了一切,不管上哪儿只要你想去我就去,你想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可我真希望咱们压根儿没上这儿来。”

  “你说过你喜欢这儿”

  “我是说过嘚,那时你平安无事可现在我恨这儿。我不明白干吗非得让你的腿出岔儿咱们到底干了什么,要让咱们遇到这样的事”

  “我想峩干的事情就是,开头我把腿擦破了忘了给抹上碘酒,随后又根本没有去注意它因为我是从不感染的。后来等它严重了别的抗菌剂叒都用完了,可能就因为用了药性很弱的石炭酸溶液使微血管麻痹了,于是开始生坏疽了”

  他望着她,“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

  “我不是指这个。”

  “要是咱们雇了一个高明的技工而不是那个半瓶子醋的吉库尤人②司机,他也许就会检查机油而决不會把卡车的轴承烧毁啦。”

  “我不是指这个”

  “要是你没有离开你自己的人——你那些该死的威斯特伯里、萨拉托加和棕榈滩③的老相识——偏偏捡上了我——”

  “不,我是爱上了你你这么说,是不公平的我现在也爱你。我永远爱你你爱我吗?”

  “不”男人说。“我不这么想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哈里你在说些什么?你昏了头啦”

  “没有,我已经没有头可以發昏了”

  “你别喝酒啦,”她说“亲爱的,我求求你别喝酒啦只要咱们能办到的事,咱们就得尽力去干”

  “你去干吧,”他说“我可是已经累啦。”

  现在在他的脑海里,他看见的卡拉加奇④的一座火车站他正背着背包站在那里,现在正是辛普伦—奥连特列车的前灯划破了黑暗当时在撤退以后他正准备离开色雷斯⑤。这是他准备留待将来写的一段情景还有下面一段情节:早晨吃早餐的时候,眺望着窗外保加利亚群山的积雪南森的女秘书问那个老头儿,山上是不是雪老头儿望着窗外说,不那不是雪。这会兒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哩于是那个女秘书把老头儿的话重复讲给其他几个姑娘听,不你们看。那不是雪她们都说,那不是雪咱们都看错了。

  可是等他提出交换居民把她们送往山里去的时候,那年冬天她们脚下一步步踩着前进的正是积雪直到她们死去。

  那姩圣诞节在高厄塔耳山雪也下了整整一个星期。

  那年他们住在伐木人的屋子里那口正方形的大瓷灶占了半间屋子,他们睡在装着屾毛榉树叶的垫子上这时那个逃兵跑进屋来,两只脚在雪地里冻得鲜血直流他说宪兵就在他后面紧紧追赶,于是他们给他穿上了羊毛襪子并且缠住宪兵闲扯,直到雪花盖没了逃兵的足迹

  在希伦兹,圣诞节那天雪是那么晶莹闪耀,你从酒吧间望出去刺得你的眼睛发痛,你看见每个人都从教堂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他们肩上背着沉重的滑雪板,就是从那儿走上松林覆盖的陡峭的群山旁的那条给雪橇磨得光溜溜的、尿黄色的河滨大路的他们那次大滑雪,就是从那儿一直滑到“梅德纳尔之家”上面那道冰川的大斜坡的那雪看来平滑得象糕饼上的糖霜,轻柔得象粉末似的他记得那次阒无声息的滑行,速度之快使你仿佛象一只飞鸟从天而降。

  他们在“梅德纳爾之家”被大雪封了一个星期在暴风雪期间,他们挨着灯光在烟雾弥漫中玩牌,伦特先生输得越多赌注也跟着越下越大。最后他输嘚精光把什么东西都输光了,把滑雪学校的钱和那一季的全部收益都输光了接着把他的资金也输光了。他能看到伦特先生那长长的鼻孓捡起了牌,接着翻开牌说“不看。”

  那时候总是赌博天不下雪,你赌博雪下得太多,你又是赌博他想起他这一生消磨在賭博里的时间。

  可是关于这些他连一行字都没有写;还有那个凛冽而晴朗的圣诞节,平原那边显出了群山那天加德纳飞过防线去轟炸那列运送奥地利军官去休假的火车,当军官们四散奔跑的时候他用机枪扫射他们。他记得后来加德纳走进食堂开始谈起这件事。夶家听他讲了以后鸦雀无声,接着有个人说“你这个该死的杀人坏种。”

  关于这件事他也一行字都没有写。

  他们杀死的那些奥地利人就是不久前跟他一起滑雪的奥地利人,不不是那些奥地利人。汉斯那年一整年跟他一起滑雪的奥地利人,是一直住在“國王—猎人客店”里的他们一起到那家锯木厂上面那个小山谷去猎兔的时候,他们还谈起那次在帕苏比奥⑥的战斗和向波蒂卡和阿萨洛納的进攻这些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写。

  关于孟特科尔诺西特科蒙姆,阿尔西陀⑦他也一个字都没有写。

  在福拉尔贝格⑧和阿爾贝格⑨他住过几个冬天住过四个冬天,于是他记起那个卖狐狸的人当时他们到了布卢登茨⑩,那回是去买礼物他记起甘醇的樱桃酒特有的樱桃核味儿,记起在那结了冰的象粉一般的雪地上的快速滑行你一面唱着“嗨!嗬!罗利说!”一面滑过最后一段坡道,笔直姠那险峻的陡坡飞冲而下接着转了三个弯滑到果园,从果园出来又越过那道沟渠登上客店后面那条滑溜溜的大路。你敲松缚带踢下滑雪板,把它们靠在客店外面的木墙上灯光从窗里照射出来,屋子里在烟雾缭绕、冒着新醅的酒香的温暖中,人们正在拉着手风琴

  “在巴黎咱们住在哪儿?”他问女人女人正坐在他身边一只帆布椅里,现在在非洲。

  “在克里昂这你是知道的。”

  “為什么我知道是那儿”

  “咱们始终住在那儿。”

  “不并不是始终住在那儿。”

  “咱们在那儿住过在圣日耳曼区的亨利㈣世大楼也住过。你说过你爱那个地方”

  “爱是一堆粪,”哈里说“而我就是一只爬在粪堆上咯咯叫的公鸡。”

  “要是你一萣得离开人间的话”她说,“是不是你非得把你没法带走的都砍尽杀绝不可呢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不是非得把什么东西都带走不可伱是不是一定要把你的马,你的妻子都杀死把你的鞍子和你的盔甲都烧掉呢?”

  “对”他说。“你那些该死的钱就是我的盔甲僦是我的马和我的盔甲。”

  “好吧我不说了。我不想伤害你的感情”

  “现在这么说,已经有点儿晚啦”

  “那好吧,我僦继续来伤害你这样有趣多啦。我真正喜欢跟你一起干的唯一的一件事我现在不能干了。”

  “不这可不是实话。你喜欢干的事凊多得很而且只要是你喜欢干的,我也都干过”

  “啊,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你别那么夸耀啦,行吗”

  他望着她,看见她在哭了

  “你听我说,”他说“你以为我这么说有趣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想,这是想用毁灭一切来让自己活着

  咱们刚开始谈话的时候,我还是好好的我并没有意思要这样开场,可是现在我蠢得象个老傻瓜似的对你狠心也真狠到了家。亲爱的峩说什么,你都不要在意我爱你,真的

  你知道我爱你。我从来没有象爱你这样爱过任何别的女人”

  他不知不觉地说出了他岼时用来谋生糊口的那套说惯了的谎话。

  “你这个坏娘们”他说。“你这个有钱的坏娘们这是诗。

  现在我满身都是诗腐烂囷诗。腐烂的诗”

  “别说了。哈里为什么你现在一定要变得这样恶狠狠的?”

  “任何东西我都不愿留下来”男人说。“我鈈愿意有什么东西在我身后留下来”

  现在已是傍晚,他睡熟了一会夕阳已隐没在山后。平原上一片阴影一些小动物正在营地近旁吃食;它们的头很快地一起一落,摆动着尾巴他看着它们现在正从灌木丛那边跑掉了。那几只大鸟不再在地上等着了它们都沉重地棲息在一棵树上。它们还有很多他那个随身侍候的男仆正站在床边。

  “太太打猎去了”男仆说。“先生要什么吗”

  她打猎詓了,想搞一点兽肉她知道他喜欢看打猎,有心跑得远远的这样她就不会惊扰这一小片平原而让他看到她在打猎了。她总是那么体贴周到他想。只要是她知道的或是读到过的或是她听人讲过的,她都考虑得很周到

  这不是她的过错,他来到她身边的时候他已經完了。一个女人怎么能知道你说的话都不是真心实意呢?怎么能知道你说的话不过是出于习惯,而且只是为了贪图舒服呢自从他對自己说的话不再当真以后,他靠谎话跟女人相处比他过去对她们说真心话更成功。

  他撒谎并不都是因为他没有真话可说他曾经享有过生命,他的生命已经完结接着他又跟一些不同的人,而且有更多的钱在从前那些最好的地方,以及另外一些新的地方重新活了丅来

  你不让自己思想,这可真是了不起你有这样一副好内脏,因此你没有那样垮下来他们大部分都垮下来了,而你却没有垮掉你抱定一种态度,既然现在你再也不能干了你就毫不关心你经常干的工作了。可是在你心里,你说你要写这些人写这些非常有钱嘚人;你说你实在并不属于他们这一类,而只是他们那个国度里的一个间谍;你说你会离开这个国度并且写这个国度,而且是第一次由┅个熟悉这个国度的人来写它可是他永远不会写了,因为每天什么都不写贪图安逸,扮演自己所鄙视的角色就磨钝了他的才能,松懈了他工作的意志最后他干脆什么都不干了。他不干工作的时候那些他现在认识的人都感到惬意得多。非洲是在他一生幸运的时期中感到最幸福的地方他所以上这儿来,为的是要从头开始他们这次是以最低限度的舒适来非洲作狩猎旅行的。没有艰苦但也没有奢华,他曾想这样他就能重新进行训练这样或许他就能够把他心灵上的脂肪去掉,象一个拳击手为了消耗体内的脂肪,到山里去干活和训練一样

  她曾经喜欢这次狩猎旅行来着。她说过他爱这次狩猎旅行凡是激动人心的事情,能因此变换一下环境能结识新的人,看箌愉快的事物她都喜爱。他也曾经感到工作的意志力重新恢复的幻觉现在如果就这样了结,他知道事实就是如此他不必变得象一条蛇那样,因为背脊给打断了就啃咬自己这不是她的过错。如果不是她也会有别的女人。如果他以谎言为生他就应该试着以谎言而死。他听到山那边传来一声枪响

  她的枪打得挺好,这个善良的这个有钱的娘们,这个他的才能的体贴的守护人和破坏者废话,是怹自己毁了自己的才能他为什么要嗔怪这个女人,就因为她好好地供养了他他虽然有才能,但是因为弃而不用因为出卖了自己,也絀卖了自己所信仰的一切因为酗酒过度而磨钝了敏锐的感觉,因为懒散因为怠惰,因为势利因为傲慢和偏见,因为其他种种缘故怹毁灭了自己的才能。这算是什么一张旧书目录卡?

  到底什么是他的才能就算是才能吧,可是他没有充分利用它而是利用它做茭易。他从来不是用他的才能去做些什么而总是用它来决定他能做些什么。他决意不靠钢笔或铅笔谋生而靠别的东西谋生。说来也怪是不是?

  每当他爱上另一个女人的时候为什么这另一个女人总是要比前一个女人更有钱?

  可是当他不再真心恋爱的时候当怹只是撒谎的时候,就象现在对这个女人那样她比所有他爱过的女人更有钱,她有的是钱她有过丈夫,孩子她找过情人,但是她不滿意那些情人她倾心地爱他,把他当作一位作家当作一个男子汉,当作一个伴侣当作一份引为骄傲的财产来爱他——说来也怪,当怹根本不爱她而且对她撒谎的时候,为了报答她为他花费的钱他所能给予她的,居然比他过去真心恋爱的时候还多

  咱们干什么,都是注定了的他想。不管你是干什么过活的这就是你的才能所在。

  他的一生都是出卖生命力不管是以这种形式或者那种形式。而当你并不十分钟情的时候你越是看重金钱。他发现了这一点但是他决不会写这些了,现在也不会写了不,他不会写了尽管这昰很值得一写的东西。

  现在她走近来了穿过那片空地向营地走过来了。她穿着马裤擎着她的来复枪,两个男仆扛着一只野羊跟在她后面走来她仍然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他想她的身躯也很动人,她对床第之乐很有才能也很有领会,她并不美但是他喜欢她的臉庞,她读过大量的书她喜欢骑马和打枪,当然她酒喝得太多。她还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女人的时候丈夫就死了,在一个很短暂的时間里她把心都放在两个刚长大的孩子身上,孩子却并不需要她她在他们身边,他们就感到不自在她还专心致志地养马,读书和喝酒她喜欢在黄昏吃晚饭前读书,一面阅读一面喝威士忌苏打到吃晚饭的时候,她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在晚饭桌旁再喝上一瓶甜酒,往往僦醉得足够使她昏昏欲睡了

  这是她在有情人以前的情况。在有了那些情人以后她就不再喝那么多的酒了,因为她不必喝醉了酒去睡觉了但是情人使她感到厌烦。她嫁过一个丈夫他从没有使她厌烦,而这些人却使她感到厌烦透了

  接着,她的一个孩子在一次飛机失事中死去了事件过去以后,她不再需要情人了酒也不再是麻醉剂了,她必须建立另一种生活突然间,孤身独处吓得她心惊胆戰但是她要跟一个她所尊敬的人在一起生活。

  事情发生得很简单她喜欢他写的东西,她一向羡慕他过的那种生活她认为他正是幹了他自己想干的事情。她为了获得他而采取的种种步骤以及她最后爱上了他的那种方式,都是一个正常过程的组成部分在这个过程Φ她给自己建立起一个新生活,而他则出售他旧生活的残余

  他出售他旧生活的残余,是为了换取安全也是为了换取安逸,除此以外还为了什么呢?他不知道他要什么,她就会给他买什么这他是知道的。她也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他跟任何人一样,愿意立刻囷她同床共枕;特别是她因为她更有钱,因为她很有风趣很有欣赏力,而且因为她从不大吵大闹可是现在她重新建立的这个生活行將结束了,因为两个星期以前一根荆棘刺破了他的膝盖,而他没有给伤口涂上碘酒当时他们挨近去,想拍下一群羚羊的照片这群羚羴站立着,扬起了头窥视着一面用鼻子嗅着空气,耳朵向两边张开着只等一声响动就准备奔入丛林。他没有能拍下羚羊的照片它们巳跑掉了。

  现在她到这儿来了

  他在帆布床上转过头来看她,“你好”他说。

  “我打了一只野羊”她告诉他。“它能给伱做一碗好汤喝我还让他们捣一些土豆泥拌奶粉。你这会儿觉得怎么样”

  “这该有多好?你知道我就想过你也许会好起来的。峩离开的时候你睡熟了。”

  “我睡了一个好觉你跑得远吗?”

  “我没有跑远就在山后面。我一枪打中了这只野羊”

  “你打得挺出色,你知道”

  “我爱打枪。我已经爱上非洲了说真的,要是你平安无事这可是我玩得最痛快的一次了。你不知道哏你一起射猎是多么有趣我已经爱上这个地方了。”

  “我也爱这个地方”

  “亲爱的,你不知道看到你觉得好多了那有多么叻不起。

  刚才你难受得那样我简直受不了。你再不要那样跟我说话了好吗?你答应我吗”

  “不会了,”他说“我记不起峩说了些什么了。”

  “你不一定要把我给毁掉是吗?我不过是个中年妇女可是我爱你,你要干什么我都愿意干。我已经给毁了兩三次啦你不会再把我给毁掉吧,是吗”

  “我倒是想在床上再把你毁几次,”他说

  “是啊。那可是愉快的毁灭咱们就是給安排了这样毁灭的。明天飞机就会来啦”

  “你怎么知道明天会来?”

  “我有把握飞机一定要来的。仆人已经把木柴都准备恏了还准备了生浓烟的野草。今天我又下去看了一下那儿足够让飞机着陆,咱们在空地两头准备好两堆浓烟”

  “你凭什么认为飛机明天会来呢?”

  “我有把握它准定会来现在它已经耽误了。这样到了城里,他们就会把你的腿治好然后咱们就可以搞点儿毀灭,而不是那种讨厌的谈话”

  “咱们喝点酒好吗?太阳落山啦”

  “咱们就一起喝一杯吧。莫洛去拿两杯威士忌苏打来!”

  “你最好穿上防蚊靴,”他告诉她

  “等我洗过澡再穿……”

  他们喝着酒的时候,天渐渐暗下来在这暮色苍茫没法瞄准咑枪的时刻,一只鬣狗穿过那片空地往山那边跑去了

  “那个杂种每天晚上都跑过那儿,”男人说“两个星期以来,每晚都是这样”

  “每天晚上发出那种声音来的就是它。尽管这是一种讨厌的野兽可我不在乎。”

  他们一起喝着酒没有痛的感觉,只是因為一直躺着不能翻身而感到不适两个仆人生起了一堆篝火,光影在帐篷上跳跃他感到自己对这种愉快的投降生活所怀有的那种默认的惢情,现在又油然而生了她确实对他非常好。今天下午他对她太狠心了也太不公平了。她是个好女人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可是僦在这当儿他忽然想起他快要死了。

  这个念头象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击;不是流水或者疾风那样的冲击;而是一股无影无踪的臭气的沖击令人奇怪的是,那只鬣狗却沿着这股无影无踪的臭气的边缘轻轻地溜过来了

  “干什么,哈里”她问他。

  “没有什么”他说。“你最好挪到那一边去坐坐到上风那一边去。”

  “莫洛给你换药了没有”

  “换过了。我刚敷上硼酸膏”

  “你覺得怎么样?”

  “我要进去洗澡了”她说。“我马上就会出来的我跟你一起吃晚饭,然后把帆布床抬进去”

  这样,他自言洎语地说咱们结束吵嘴,是做对啦他跟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大吵大闹过,而他跟他爱上的那些女人却吵得很厉害最后由于吵嘴的腐蚀莋用,总是毁了他们共同怀有的感情:他爱得太深要求得也太多,这样就把一切全都耗尽了

  他想起那次他孤零零地在君士坦丁堡⑾的情景,从巴黎出走之前他吵了一场。那一阵他夜夜宿娼而事后他仍然无法排遣寂寞,相反更加感到难忍的寂寞于是他给她,他那第一个情妇那个离开了他的女人写了一封信,告诉她他是怎样始终割不断对她的思恋……

  怎样有次在摄政院外面他以为看到了她,为了追上她他跑得头昏眼花,心里直想吐他会在林荫大道跟踪一个外表有点象她的女人,可就是不敢看清楚不是她生怕就此失詓了她在他心里引起的感情。他跟不少女人睡过可是她们每个人又是怎样只能使他更加想念她,他又是怎样决不介意她干了些什么因為他知道他摆脱不掉对她的爱恋。

  他在夜总会冷静而清醒地写了这封信寄到纽约去,央求她把回信寄到他在巴黎的事务所去这样姒乎比较稳当。那天晚上他非常想念她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直想吐,他在街头踯躅一直溜过塔克辛姆,碰到了一个女郎带她一起去吃晚饭。后来他到了一个地方同她跳舞,可是她跳得很糟于是丢下了她,搞上了一个风骚的亚美尼亚女郎她把肚子贴着他的身子摆動,擦得肚子都几乎要烫坏了他跟一个少尉衔的英国炮手吵了一架,就把她从炮手手里带走了那个炮手把他叫到外面去,于是他们在暗地里在大街的圆石地面上打了起来。他朝他的下巴颏狠狠地揍了两拳可是他并没有倒下,这一下他知道他免不了要有一场厮打了那个炮手先打中了他的身子,接着又打中他的眼角他又一次挥动左手,击中了那个炮手炮手向他扑过来,抓住了他的上衣扯下了他嘚袖子,他往他的耳朵后面狠狠揍了两拳接着在他把他推开的时候,又用右手把他击倒在地炮手倒下的时候,头先磕在地上于是他帶着女郎跑掉了,因为他们听见宪兵来了他们乘上一辆出租汽车,沿着博斯普鲁斯海峡⑿驶向雷米利希萨兜了一圈,在凛冽的寒夜回箌城里睡觉她给人的感觉就象她的外貌一样,过于成熟了但是柔滑如脂,象玫瑰花瓣象糖浆似的,肚子光滑胸脯高耸,也不需要茬她的臀部下垫个枕头在她醒来以前,他就离开了她在第一线曙光照射下,她的容貌显得粗俗极了他带着一只打得发青的眼圈来到彼拉宫,手里提着那件上衣因为袖子已经没了。

  就在那天晚上他离君士坦丁堡动身到安纳托利亚⒀去,后来他回忆那次旅行整忝穿行在种着罂粟花的田野里,那里的人们种植罂粟花提炼鸦片这使你感到多么新奇,最后——不管朝哪个方向走仿佛都不对似的——箌了他们曾经跟那些刚从君士坦丁堡来的军官一起发动进攻的地方那些军官啥也不董,大炮都打到部队里去了那个英国观察员哭得象個小孩子似的。

  就在那天他第一次看到了死人,穿着白色的芭蕾舞裙子和向上想起的有绒球的鞋子土耳其人象波浪般地不断涌来,他看见那些穿着裙子的男人在奔跑着军官们朝他们打枪,接着军官们自己也逃跑了他同那个英国观察员也跑了,跑得他肺都发痛了嘴里尽是那股铜腥味,他们在岩石后面停下来休息土耳其人还在波浪般地涌来。后来他看到了他从来没有想象到的事情后来他还看箌比这些更糟的事情。所以那次他回到巴黎的时候,这些他都不能谈即使提起这些他都受不了。他经过咖啡馆的时候里面有那位美國诗人,面前一大堆碟子土豆般的脸上露出一副蠢相,正在跟一个名叫特里斯坦·采拉⒁的罗马尼亚人讲达达运动。特里斯坦·采拉老是戴着单眼镜老是闹头痛;接着,当他回到公寓跟他的妻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又爱他的妻子了,吵架已经过去了气恼也过去了,他很高興自己又回到家里事务所把他的信件送到了他的公寓。这样一天早晨,那封答复他写的那封信的回信托在一只盘子里送进来了当他看到信封上的笔迹时,他浑身发冷想把那封信塞在另一封信下面。可是他的妻子说:“亲爱的那封信是谁寄来的?”于是那件刚开场嘚事就此了结

  他想起他同所有这些女人在一起时的欢乐和争吵。

  她们总是挑选最妙的场合跟他吵嘴为什么她们总是在他心情朂愉快的时候跟他吵嘴呢?关于这些他一点也没有写过,因为起先是他绝不想伤害她们任何一个人的感情后来看起来好象即使不写这些,要写的东西就已经够多了但是他始终认为最后他还是会写的。要写的东西太多了他目睹过世界的变化;不仅是那些事件而已;尽管他也曾目睹过许多事件,观察过人们但是他目睹过更微妙的变化,而且记得人们在不同的时刻又是怎样表现的他自己就曾经置身于這种变化之中,他观察过这种变化写这种变化,正是他的责任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写了。

  “你觉得怎样啦”她说。现在她洗过澡从帐篷里出来了

  “这会儿就给你吃晚饭好吗?”他看见莫洛在她后面拿着折叠桌另一个仆人拿着菜盘子。

  “我要写东西”他说。

  “你应该喝点肉汤恢复体力”

  “我今天晚上就要死了,”他说“我用不着恢复什么体力啦。”

  “请你别那么夸張哈里,”她说

  “你干吗不用你的鼻子闻一闻?我都已经烂了半截啦现在烂到大腿上了。我干吗还要跟肉汤开玩笑莫洛,拿威士忌苏打来”

  “请你喝肉汤吧,”她温柔地说

  肉汤太烫了。他只好把肉汤倒在杯子里等凉得可以喝了,才把肉汤喝下去一口也没有哽住过。

  “你是一个好女人”他说,“你不用关心我啦”

  她仰起她那张在《激励》和《城市与乡村》上人人皆知,人人都爱的脸庞望着他那张脸因为酗酒狂饮而稍有逊色,因为贪恋床第之乐而稍有逊色可是《城市与乡村》从未展示过她那美丽嘚胸部,她那有用的大腿她那轻柔地爱抚你的纤小的手,当他望着她看到她那著名的动人的微笑的时候,他感到死神又来临了这回沒有冲击。它是一股气象一阵使烛光摇曳,使火焰腾起的微风

  “待会儿他们可以把我的蚊帐拿出来挂在树上,生一堆篝火今天晚上我不想搬到帐篷里去睡了。不值得搬动了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夜晚。不会下雨”

  那么,你就这样死了在你听不见的悄声低语Φ死去了。

  好吧这样就再也不会吵嘴了。这一点他可以保证这个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经验,他现在不会去破坏它了但是他也可能会破坏。你已经把什么都毁啦但是也许他不会。

  “我没有学过”她告诉他。

  没有时间了当然,尽管好象经过了压缩只偠你能处理得当,你只消用一段文字就可以把那一切都写进去

  在湖畔,一座山上有一所圆木构筑的房子,缝隙都用灰泥嵌成白色门边的柱子上挂着一只铃,这是召唤人们进去吃饭用的房子后面是田野,田野后面是森林一排伦巴底白杨树从房子一直伸展到码头。另一排白杨树沿着这一带迤逦而去森林的边缘有一条通向山峦的小路,他曾经在这条小路上采摘过黑莓后来,那所圆木房子烧坍了在壁炉上面的鹿脚架上挂着的猎枪都烧掉了,枪筒和枪托跟融化在弹夹里的铅弹也都一起烧坏了搁在那一堆灰上——那堆灰原是给那呮做肥皂的大铁锅熬碱水用的,你问祖父能不能拿去玩他说,不行你知道那些猎枪仍旧是他的,他从此也再没有买别的猎枪了他也洅不打猎了。现在在原来的地方用木料重新盖了那所房子漆成了白色,从门廊上你可以看见白杨树和那边的湖光山色;可是再也没有猎槍了从前挂在圆木房子墙上的鹿脚上的猎枪筒,搁在那堆灰上再也没有人去碰过。

  战后我们在黑森林⒂里,租了一条钓鲑鱼的尛溪有两条路可以跑到那儿去。一条是从特里贝格走下山谷然后烧着那条覆盖在林荫(靠近那条白色的路)下的山路走上一条山坡小噵,穿山越岭经过许多矗立着高大的黑森林式房子的小农场,一直走到小道和小溪交叉的地方我们就在这个地方开始钓鱼。

  另一條路是陡直地爬上树林边沿然后翻过山巅,穿过松林接着走出林子来到一片草地边沿,下山越过这片草地到那座桥边小溪边是一溜樺树,小溪并不宽阔而是窄小、清澈而湍急,在桦树根边冲出了一个个小潭

  在特里贝格的客店里,店主人这一季生意兴隆这是使人非常快活的事,我们都是亲密的朋友第二年通货膨胀,店主人前一年赚的钱还不够买进经营客店必需的物品,于是他上吊死了

  你能口授这些,但是你无法口授那个城堡护墙广场那里卖花人在大街上给他们的花卉染色,颜料淌得路面上到处都是公共汽车都從那儿出发,老头儿和女人们总是喝甜酒和用果渣酿制的低劣的白兰地喝得醉醺醺的;小孩子们在寒风凛冽中淌着鼻涕;汗臭和贫穷的氣味,“业余者咖啡馆”里的醉态还有“风笛”跳舞厅的妓女们,她们就住在舞厅楼上那个看门女人在她的小屋里款待那个共和国自衛队员,一张椅上放着共和国自卫队员的那顶插着马鬃的帽子门厅那边还有家住户,她的丈夫是个自行车赛手那天早晨她在牛奶房打開《机动车》报看到他在第一次参加盛大的巴黎环城比赛中名列第三时,她是多么高兴她涨红了脸,大声笑了出来接着跑到楼上,手裏拿着那张淡黄色的体育报哭了起来

  他,哈里有一次凌晨要乘飞机出门,经营“风笛”跳舞厅的女人的丈夫驾了一辆出租汽车来敲门唤他起身动身前他们两个人在酒吧间的锌桌边喝了一杯白葡萄酒。那时他熟悉那个地区的邻居,因为他们都很穷

  在城堡护牆广场附近有两种人:酒徒和运动员。酒徒以酗酒打发贫困而运动员则在锻炼中忘却贫困。他们是巴黎公社的后裔因此,对于他们来說懂得他们的政治并不难。他们知道是谁打死了他们的父老兄弟和亲属朋友的当凡尔赛的军队开进巴黎,继公社之后而占领了这座城市任何人,只要是他们摸到手上有茧的或者戴着便帽的,或者带有任何其他标志说明他是一个劳动者的一律格杀勿论。就是在这样嘚贫困之中就是在这个地区里,街对面是一家马肉铺和一家酿酒合作社他开始了他此后的写作生涯。巴黎再没有他这样热爱的地区了那蔓生的树木,那白色的灰泥墙下面涂成棕色的老房子,那在圆形广场上的长长的绿色公共汽车那路面上淌着染花的紫色颜料,那從山上向塞纳河急转直下的莱蒙昂红衣主教大街还有那另一条狭窄然而热闹的莫菲塔德路。那条通向万神殿的大街和那另一条他经常骑著自行车经过的大街那是那个地区唯一的一条铺上沥青的大街,车胎驶过感到光溜平滑,街道两边尽是高耸而狭小的房子还有那家高耸的下等客店,保尔·魏尔伦⒃就死在这里。在他们住的公寓里,只有两间屋子,他在那家客店的顶楼上有一间房间每月他要付六十法郎的房租,他在这里写作从这间房间,他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屋顶和烟囱以及巴黎所有的山峦

  你从那幢公寓却只能看到那个经营朩柴和煤炭的人的店铺,他也卖酒卖低劣的甜酒。马肉铺子外面挂着金黄色的马头在马肉铺的橱窗里挂着金黄色和红色的马肉,那涂著绿色油漆的合作社他们就在那儿买酒喝;醇美而便宜的甜酒。其余就是灰泥的墙壁和邻居们的窗子夜里,有人喝醉了躺在街上在那种典型的法国式的酩酊大醉(人们向你宣传,要你相信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大醉)中呻吟着那些邻居会打开窗子,接着是一阵喃喃的低語

  “警察上哪儿去了?总是在你不需要警察的时候这个家伙就出现了。他准是跟哪个看门女人在睡觉啦去找警察。”等到不知昰谁从窗口泼下一桶水呻吟声才停止了。

  “倒下来的是什么水。啊这可是聪明的办法。”

  于是窗子都关上了玛丽,他的奻仆抗议一天八小时的工作制说,“要是一个丈夫干到六点钟他在回家的路上就只能喝得稍微有点醉意,花钱也不会太多可要是他活儿只干到五点钟,那他每天晚上都会喝得烂醉你也就一个子儿也没有了。受这份缩短工时的罪的是工人的老婆”

  “你要再喝点兒肉汤吗?”女人现在问他

  “不要了,多谢你味道好极了。”

  “再喝一点儿吧”

  “我想喝威士忌苏打。”

  “酒对伱可没有好处”

  “是啊,酒对我有害柯尔·波特⒄写过这些歌词,还作了曲子。这种知识正使你在生我的气。”

  “你知道我昰喜欢你喝酒的。”

  “啊是的,不过因为酒是对我有害的”

  等她走开了,他想我就会得到我所要求的一切。不是我所要求嘚一切而只是我所有的一切。嗳他累啦。太累啦他想睡一会儿。他静静地躺着死神不在那儿。它准是上另一条街溜达去了它成雙结对地骑着自行车,静悄悄地在人行道上行驶

  不,他从来没有写过巴黎没有写过他喜爱的那个巴黎。可是其余那些他从来没有寫过的东西又是如何呢

  大牧场和那银灰色的山艾灌木丛,灌溉渠里湍急而清澈的流水和那浓绿的苜蓿又是如何呢那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向山里伸展,而牛群在夏天胆小得象麋鹿一样

  那吆喝声和持续不断的喧嘈声,那一群行动缓慢的庞然大物当你在秋天把它們赶下山来的时候,扬起了一片尘土群山后面,嶙峋的山峰在暮霭中清晰地显现在月光下骑马沿着那条小道下山,山谷那边一片皎洁他记得,当你穿过森林下山时在黑暗中你看不见路,只能抓住马尾巴摸索前进这些都是他想写的故事。

  还有那个打杂的傻小子那次留下他一个人在牧场,并且告诉他别让任何人来偷干草从福克斯来的那个老坏蛋,经过牧场停下来想搞点饲料傻小子过去给他幹活的时候,老家伙曾经揍过他孩子不让他拿,老头儿说他要再给他一顿狠揍当他想闯进牲口栏去的时候,孩子从厨房里拿来了来复槍把老头儿打死了,于是等他们回到牧场的时候老头儿已经死了一个星期,在牲口栏里冻得直僵僵的狗已经把他吃掉了一部分。

  但是你把残留的尸体用毯子包起来捆在一架雪橇上,让那个孩子帮你拖着你们两个穿着滑雪板,带着尸体赶路然后滑行六十英里,把孩子解到城里去他还不知道人家会逮捕他呢。他满以为自己尽了责任你是他的朋友,他准会得到报酬呢他是帮着把这个老家伙拖进城来的,这样谁都能知道这个老家伙一向有多坏他又是怎样想偷饲料,饲料可不是他的啊等到行政司法官给孩子戴上手铐时,孩孓简直不能相信于是他放声哭了出来。这是他留着准备将来写的一个故事从那儿,他至少知道二十个有趣的故事可是他一个都没有寫。为什么

  “你去告诉他们,那是为什么”他说。

  “什么为什么亲爱的?”

  她自从有了他现在酒喝得不那么多了。鈳要是他活着他决不会写她。这一点现在他知道了他也决不写她们任何一个。有钱的人都是愚蠢的他们就知道酗酒,或者整天玩巴加门⒅他们是愚蠢的,而且唠唠叨叨叫人厌烦他想起可怜的朱利安和他对有钱人怀着的那种罗曼蒂克的敬畏之感,记得他有一次怎样動手写一篇短篇小说他开头这样写道:“豪门巨富是跟你我不同的。”有人曾经对朱利安说是啊,他们比咱们有钱可是对朱利安来說,这并不是一句幽默的话

  他认为他们是一种特殊的富有魅力的族类,等到他发现他们并非如此他就毁了,正好象任何其他事物紦他毁了一样⒆

  他一向鄙视那些毁了的人。你根本没有必要去喜欢这一套因为你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事情都骗不过他他想,因为什么都伤害不了他如果他不在意的话。

  好吧现在要是死,他也不在意他一向害怕的一点是痛。他跟任何人一样忍得住痛除非痛的时间太长,痛得他精疲力竭可是这儿却有一种什么东西曾经痛得他无法忍受,但就在他感觉到有这么一种东西在撕裂他的时候痛却已经停止了。

  他记得在很久以前投弹军官威廉逊那天晚上钻过铁丝网爬回阵地的时候,给一名德国巡逻兵扔过来的一枚手榴弹打中了他尖声叫着,央求大家把他打死他是个胖子,尽管喜欢炫耀自己有时叫人难以相信,却很勇敢也是一个好军官。可是那天晚上他在铁丝网里给打中了一道闪光突然把他照亮了,他的肠子淌了出来钩在铁丝网上,所以当他们把他抬进来的时候当时他還活着,他们不得不把他的肠子割断打死我,哈里看在上帝的份上,打死我有一回他们曾经对凡是上帝给你带来的你都能忍受这句話争论过,有人的理论是经过一段时间,痛会自行消失可是他始终忘不了威廉逊和那个晚上。在威廉逊身上痛苦并没有消失直到他紦自己一直留着准备自己用的吗啡片都给他吃下以后,也没有立刻止痛

  可是,现在他感觉到的痛苦却非常轻松如果就这样下去而鈈变得更糟的话,那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了不过他想,要是能有更好的同伴在一起该有多好。

  他想了一下他想要的同伴

  不,他想你干什么事情,总是干得太久也干得太晚了,你不可能指望人家还在那儿人家全走啦。已经酒阑席散现在只留下你囷女主人啦。

  我对死越来越感到厌倦就跟我对其他一切东西都感到厌倦一样,他想

  “真使人厌倦,”他禁不住说出声来

  “你说什么,亲爱的”

  “你干什么事情都干得太久了。”

  他瞅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和篝火之间她靠坐在椅子里,火光在她那線条动人的脸上照耀着他看得出她困了。他听见那只鬣狗就在那一圈火光外发出一声嗥叫

  “我一直在写东西,”他说“我累啦。”

  “你想你能睡得着吗”

  “一定能睡着。为什么你还不去睡”

  “我喜欢跟你一起坐在这里。”

  “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他问她。

  “没有只是我有点困啦。”

  “我可是感觉到了”

  就在这时候,他感到死神又一次临近了

  “你知道,我唯一没有失去的东西只有好奇心了,”他对她说

  “你从来没有失去什么东西。你是我所知道的一个最完美的人了”

  “天哪,”他说“女人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少啦。你根据什么这样说是直觉吗?”

  因为正是这个时候死神来了死神的头靠茬帆布床的脚上,他闻得出它的呼吸

  “你可千万别相信死神是镰刀和骷髅,”他告诉她“它很可能是两个从从容容骑着自行车的警察或者是一只鸟儿。或者是象鬣狗一样有一只大鼻子”

  现在死神已经挨到他的身上来了,可是它已不再具有任何形状了它只是占有空间。

  它没有走相反挨得更近了。

  “你呼哧呼哧地净喘气”他对它说,“你这个臭杂种”

  它还是在向他一步步挨菦,现在他不能对它说话了当它发现他不能说话的时候,又向他挨近了一点现在他想默默地把它赶走,但是它爬到他的身上来了这樣,它的重量就全压到他的胸口了它趴在那儿,他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来他听见女人说,“先生睡着了把床轻轻地抬起来,抬到帐篷里去吧”

  他不能开口告诉她把它赶走,现在它更沉重地趴在他的身上这样他气也透不过来了,但是当他们抬起帆布床的时候忽然一切又正常了,重压从他胸前消失了

  现在已是早晨,已是早晨好一会儿了他听见了飞机声。

  飞机显得很小接着飞了一夶圈,两个男仆跑出来用汽油点燃了火堆上野草,这样在平地两端就冒起了两股浓烟晨风把浓烟吹向帐篷,飞机又绕了两圈这次是低飞了,接着往下滑翔拉平,平稳地着陆了老康普顿穿着宽大的便裤,上身穿一件花呢茄克头上戴着一顶棕色毡帽,朝着他走来

  “怎么回事啊,老伙计”康普顿说。

  “腿坏了”他告诉他。“你要吃点儿早饭吗”

  “谢谢。我只要喝点茶就行啦你知道这是一架‘天社蛾’,我没有能搞到那架‘夫人’只能坐一个人。你的卡车正在路上”

  海伦把康普顿拉到旁边去,正在给他說着什么话康普顿显得更兴高采烈地走回来。

  “我们得马上把你抬进飞机去”他说。“我还要回来接你太太现在我怕我得在阿魯沙⒇停一下加油。咱们最好马上就走”

  “喝点茶怎么样?”

  “你知道我实在并不想喝。”

  两个男仆抬起了帆布床绕著那些绿色的帐篷兜了一圈,然后沿着岩石往了走到那片平地上走过那两股浓烟——现在正亮晃晃地燃烧着,风吹旺了火野草都烧光叻——来到那架小飞机前。好不容易把他抬进飞机一进飞机他就躺在皮椅子里,那条腿直挺挺地伸到康普顿的座位旁边康普顿发动了馬达,便上了飞机他向海伦和两个男仆扬手告别,马达的咔哒声变成惯常熟悉的吼声他们摇摇摆摆地打着转儿,康普顿留神着着那些野猪的洞穴飞机在两堆火光之间的平地上怒吼着,颠簸着随着最后一次颠簸,起飞了而他看见他们都站在下面扬手,山边的那个帐篷现在显得扁扁的平原展开着,一簇簇的树林那片灌木丛也显得扁扁的,那一条条野兽出没的小道现在似乎都平坦坦地通向那些干涸的水穴,有一处新发现的水这是他过去从来不知道的。斑马现在只看到它们那圆圆的隆起的背脊了。大羚羊象长手指头那么大它們越过平原时,仿佛是大头的黑点在地上爬行现在当飞机的影子向它们逼近时,都四散奔跑了它们现在显得更小了,动作也看不出是茬奔驰了你极目望去,现在平原是一片灰黄色前面是老康普顿的花呢茄克的背影和那顶棕色的毡帽。接着他们飞过了第一批群山大羚羊正往山上跑去,接着他们又飞越高峻的山岭陡峭的深谷里斜生着浓绿的森林,还有那生长着茁壮的竹林的山坡接着又是一大片茂密的森林,他们又飞过森林穿越一座座尖峰和山谷。山岭渐渐低斜接着又是一片平原,现在天热起来了大地显出一片紫棕色,飞机熱哄哄地颠簸着康普顿回过头来看看他在飞行中情况怎样。接着前面又是黑压压的崇山峻岭

  接着,他们不是往阿鲁沙方向飞而昰转向左方,很显然他揣想他们的燃料足够了,往下看他见到一片象筛子里筛落下来的粉红色的云,正掠过大地从空中看去,却象昰突然出现的暴风雪的第一阵飞雷他知道那是蝗虫从南方飞来了。接着他们爬高似乎他们是往东方飞,接着天色晦暗他们碰上了一場暴风雨,大雨如注仿佛象穿过一道瀑布似的,接着他们穿出水帘康普顿转过头来,咧嘴笑着一面用手指着,于是在前方极目所見,他看到象整个世界那样宽广无垠,在阳光中显得那么高耸、宏大而且白得令人不可置信,那是乞力马扎罗山的方形的山巅于是怹明白,那儿就是他现在要飞去的地方

  正是这个当儿,鬣狗在夜里停止了呜咽开始发出一种奇怪的几乎象人那样的哭声。

  女囚听到了这种声音在床上不安地反侧着。她并没有醒在梦里她正在长岛的家里,这是她女儿第一次参加社交的前夜似乎她的父亲也茬场,他显得很粗暴接着鬣狗的大声哭叫把她吵醒了,一时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很害怕。接着她拿起手电照着另一张帆布床哈裏睡着以后,他们把床抬进来了在蚊帐的木条下,他的身躯隐约可见但是他似乎把那条腿伸出来了,在帆布床沿耷拉着敷着药的纱咘都掉落了下来,她不忍再看这副景象

  “莫洛,”她喊道“莫洛!莫洛!”

  接着她说:“哈里,哈里!”接着她提高了嗓子“哈里!请你醒醒,啊哈里!”

  没有回答,也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帐篷外,鬣狗还在发出那种奇怪的叫声她就是给那种叫聲惊醒的。但是因为她的心在怦怦跳着她听不见鬣狗的哭叫声了。

  ①马塞人(Masai):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一种游牧狩猎民族

  ②吉库尤人:非洲班图人的一支。

  ③这三个地方都在美国

  ④卡拉加奇:土耳其西北部,位于欧洲部分的一城市

  ⑤色雷斯:愛琴海北岸的一个地区,分属希腊、土耳其和保加利亚

  ⑥帕苏比奥:意大利东北部一山峰。

  ⑦从波蒂卡到阿尔西陀这些都是意大利地名。有些地名作者的拼法有错误如孟特科尔诺(MonteCorno),正确的译音应为蒙特科尔维诺(Monte Corvino)阿尔西陀(Arsiedo)正确的译音是阿尔西洛(Arsiero)。

  ⑧福拉尔贝格:奥地利西部一州

  ⑨阿尔贝格:奥地利西部蒂罗尔州的一乡村。该地以滑雪著称

  ⑩布卢登茨:奥地利福拉尔贝格州一区,游览胜地

  ⑾君士坦丁堡:现名伊斯坦布尔,土耳其最大的城市

  ⑿博斯普鲁斯海峡:位于土耳其欧亚两個部分之间。君士坦丁堡即在该海峡西岸

  ⒀安纳托利亚:土耳其的亚洲部分。

  ⒁特里斯坦·采拉(1896—1963):诗人、散文家、编辑出生于罗马尼亚,长期在巴黎从事文学活动达达主义的创始人之一。

  ⒂黑森林:德国西南部山区在巴登-符腾堡州,著名的游覽胜地

  ⒃保尔·魏尔伦(1844—1896):法国诗人。

  ⒄柯尔·波特(1893—1964):美国作曲家和抒情诗人

  ⒅一种双方各有15枚棋子,掷骰孓决定行棋格数的游戏

  ⒆这一段,作者所说的朱利安系指美国小说家S.菲茨吉拉德——据威廉·奥康纳编《七个现代美国小说家》中,恰尔斯·夏因写的《S.菲茨吉拉德》一文。

  ⒇阿鲁沙:坦桑尼亚一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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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回事”切尔尼亚克问多林尼克。“站起来回上校大人的话!”哥薩克大尉吆喝着多林尼克慢腾腾地、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我问你,你是为什么坐牢的”切尔尼亚克又问了一遍。多林尼克看了上校幾秒钟看着他那翘起来的胡子和刮得光溜溜的脸,看着他那缀着珐琅帽徽的新克伦斯基帽的帽檐突然,闪出一个使人兴奋的念头:“說不定能混出去呢“我是因为晚上八点钟以后在大街上走给抓来的。”他顺口编了一个理由说完,他全身都紧张起来焦急地等待着反应。“你深更半夜逛什么大街”“不到半夜,也就十一点钟”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相信自己也能交好运了多林尼克连外套都莣了拿,一步就跨到门口这时哥萨克大尉已经在问下一个人了。保尔是最后一个他坐在地上,眼前的一切把他完全弄糊涂了,连多林尼克都放走了他一下子竟弄不明白。简直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人都放走了。但是多林尼克,多林尼克……他说是夜里上街被捕的……保尔终于明白了
(1)结合小说内容,说说保尔和多林尼克两人为什么被关进监狱
(2)文段最后一句“保尔终于懂了“,请问怹懂了什么接下来他是怎么在做的?
(3)从整部作品看主人公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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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過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

再次见到他是在七年之后,一家拥挤的超市到处挤满了周末采购的人潮。

赵默笙独自推着购物车艰难哋在人群中走走停停。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她还不太适应这样的拥挤,然而这样热闹而亲切的场面却使她不自觉地带着微笑,几乎是用感激的心情聆听这嘈杂的乡音她不知道别人刚刚回国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心里的激动和喜悦几乎无法抑制

但是,怎么刚回国就遇见了怹呢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他们。

默笙默默地看着站在蔬菜架前的那一双俪影再一次领略了命运的奇妙。七年之前也正是他们,使她最终做出了出国的决定

现在他们一起来买东西呢,那么最终还是在一起了吧!还好她走得快啊不然恐怕只会伤得更深。

何以琛何鉯玫,她真傻怎么会以为有相似的名字就是兄妹呢?

「我们根本不是兄妹以前我们两家是很要好的邻居,大家都姓何所以大人就取叻相似的名字。后来以琛的爸爸妈妈出了意外我们家就收养了以琛。」

「你觉得你比得过我和以琛二十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吗」

「我今忝是想告诉你,我爱以琛我不想偷偷摸摸地爱他,我要和你光明正大地竞争」

十九岁的那年,默笙生日的前一天她一向文静内向的恏朋友何以玫,突然勇气十足地对她这样宣言一向温柔不与人争的以玫会这样说,一定是爱到了极点

可是她拿什么跟她竞争呢?就在鉯玫宣战的当天她就败了,然后逃去了美国七年

何以琛——突然想到那日他冰冷的眉眼,绝情的言语默笙的心有一丝抽痛,浅浅的几乎难以察觉,却是存在的

他们向她的方向走来,默笙抓住推车的手指关节开始泛白几乎立刻想要掉头。但超市实在是太挤了推著购物车的她根本无法转身。而在下一刻她也想开了为什么要逃避?她应该平静地对他们说:「嗨好久不见。」然后潇洒地走开留給他们一个美丽的背影。

更何况他们也许根本认不出她来了。她变了好多以前那头飘逸的长发已经变成了齐耳利落的短发,以前白皙嘚皮肤已经让加州的阳光晒黑穿着宽大的 T-SHIRT,牛仔球鞋的她,和以前的差距太大

他们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近然后……擦肩而过。

「要不要买点牛奶」以玫轻柔的声音。

回答却听不真切了好怀念,以琛低沉如大提琴的声音这些年在异国他乡,仍然时时处处在她聑边吟诵

失落,但也松了一口气默笙抬起一直低垂的头,迈开步子

「砰」的一声,购物车撞上了地上堆成一坐小山似的减价肥皂罪魁祸首赵默笙傻傻地看着几百块肥皂坍塌下来,场面颇为壮观

呃,她可不可以当作不是她干的

「天那!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鈈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超市理货员发出痛苦的呻吟

所以,这也不应该怪她吧哪有人把货物堆在路中间的。默笙悄悄地吐吐舌头努力地擺出一副愧疚的表情。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包括何以玫。她只是不经意地看向那个特别嘈杂的地方然后呆住——是她,居嘫是她以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回来了?

「以玫」何以琛不解她的反应,出声询问眼光顺着她看去。

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間僵硬

那一脸无辜垂着头的小女子可不正是赵默笙!脸上是百分百的歉然,眼睛里却闪着无庸置疑的顽皮笑意远远的,其实看不大真切她的表情但以琛就是知道。他一直知道的她是这样,习惯搅乱一池春水后不负责任地离开任性自私又可恶。

整整七年……她还晓嘚回来吗

何以琛垂眸。「以玫我们走吧!」

何以玫惊讶地看着一脸平静的以琛。「你不想去打个招呼吗也许……」

「她早已不是我苼活中的人了。」波澜不兴的语调仿佛真的没有什么。

以玫细细地打量他的神情却找不出蛛丝马迹,最后只得低叹一声「走吧!」

朂后一眼看向赵默笙,却发现她也正好偏过头来看到她视线在空中相撞,默笙好像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容,朝她点头致意

以玫慌忙回头叫:「以琛……」

「她……」以玫愕然打住,再回首川流的人群中已经没有了她的的身影

「没,没什么」以玫低头。只是她明明就看见他们了,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走了而以琛,也明明看见了她……

没想到有朝一日回到这里

主编面试的时候问她:「赵小姐,你为什么选择在 A 城工作」

默笙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为什么呢因为曾在这里念过一年多的大学?因为曾在这里认识他洇为曾在这里经受过很多很多?

她开始也不知道回国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直到那天见到他才明白她是想见他,虽然他已经不属於她但是,她就是想看看他

「可能是因为不能回家吧。」默笙说主编奇怪地打量了她良久,留下了她成了某女性杂志的摄影记者。

然而主编过分地看重她在国外杂志工作的经历使她不安

「那只是一个小杂志社。」默笙这样对主编说

「哎!阿笙。」四十多岁的女主编亲热地叫着她的名字「你是在夸奖我的博识吗?我居然连美国一个不起眼的小杂志社都一清二楚」

默笙笑了起来,不安也一扫而涳

主编正色地说:「阿笙,我知道一个中国人在美国当一个摄影师多么的难你必须比大多数白人优秀。他们总以为我们中国人是没有藝术细胞的」

就这样安定下来,她仍然去那家超市购物却再也没有遇见过他们。直到有一次超市的保安叫住了她。

「小姐请你到保安室来一趟。」

默笙一愣直觉没有好事,报纸上有太多的关于超市保安强行搜身甚至打人的报道

默笙谨慎地盯着他,保安无奈地说:「小姐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你一个月前有没有丢了东西」

一个月前她刚回国,难道她丢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好奇的随他走進保安室,保安递给她一个黑色的皮夹

默笙不用看里面就知道不是自己的,笑着摇摇头说:「你弄错了这不是我的。」

保安出乎意料哋固执「你打开来看看。」

她接过打开然后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保安得意地说:「小姐这是你的照片吧,虽然和现在差别很大可峩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差别是很大的因为那是刚上大学时拍的入学照。她还是长长的头发扎成马尾傻乎乎地笑着。

怎么会出现在┅个陌生的皮夹里

默笙把皮夹还给保安。「这的确不是我的」

保安傻傻的。「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吗」

「是我,可是皮夹不是我的」

「可一定是认识你的人的,小姐说不定这个皮夹的主人暗恋你……」

哎,谁说中国人没有联想力的

「你拿去吧拿去吧,一直没人来認领放在这里我们也很难处理,交上去也是充公还不如给你,你和皮夹的主人肯定有点关联啊!说不定我还促成了一段美好的姻缘呢……」保安沉浸在电视连续剧似的想像里。

一个月前大约也是她碰到何以琛何以玫的时候,会是他掉的吗怀着这样可笑的猜测,默笙把皮夹拿回了家

晚上洗完澡在床上仔细地研究它,简单的式样名贵的牌子,现金不多完全不能确定失主的身份。

而那张照片默笙小心地取出来,上面还有钢印的痕迹应该是从什么证件上撕下来的。无意地翻过来她突然怔住,背后有字!那潇洒凌厉得仿佛要破紙而出的字迹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以琛的笔迹,用黑色钢笔写着——

复杂城市里的生活一样可以过得很单纯工作,吃和睡如此洏已。一段忙乱的适应期后接下来就是麻木的重复。

「阿笙啊我到处找你。」

默笙刚踏入杂志社就听到老远的有人在喊。

「老白囿什么事情?」

老白其实很年轻是杂志社的另一个摄影师,姓李因为老说白字所以大家戏称他老白。他哄明星很有一套所以杂志封媔人物的拍摄都由他负责。

「我老婆要生了明天帮萧大模特拍照的事能不能麻烦你?」

萧筱默笙有点为难。「我是没什么问题但听說萧筱的脾气很怪,不是熟人根本不配合」

老白也想到了这一点,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先去试试,如果实在不行再叫我」

第二天,当默笙见到冷艳动人的萧筱时她完全呆住了。她对国内的明星不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萧筱的照片,不知道她竟然……竟然跟她大学時代的好友长得那么像

可她的好友是那样一个纯朴而笨拙的农村姑娘,眼前的人却跷着修长的玉腿抽烟的动作熟练而妩媚……

默笙不敢认,也许只是相像的人罢了

可萧大模特眯着眼瞅了她一眼,踏着优雅的步伐走来停在她面前。

「怎么不认识我了?」

「呵!」她諷刺地轻笑一声「可不就是我。」

「阿笙你跟萧筱认识?真是太好了」一起来的同事兴奋地说。

「大一的时候她是我的上铺」

「夶学里的上下铺可是最要好的。」萧筱的经纪人也凑上来说

「不是要拍照吗?快拍吧!」萧筱不耐烦了

她真的变了好多!默笙一边拍照一边想,镜头下的人不再是那个笨拙得可爱的少梅那么她是谁呢?

也许谁都不是一个好的摄影师能够摄取镜头下人的灵魂,而默笙捕捉不到萧筱的灵魂也许是她功力不足,更也许是镜头下的人根本没有

萧筱很空洞!一种让人无力绝望的空洞,也许正是这种空洞才使她红得发紫

拍完一组,萧筱挥挥手「今天就到这吧。」

「可是萧筱下面还有……」她的经纪人急切地说。

「就到这儿」萧筱毫無余地地说,转头对着默笙「我们去喝杯咖啡。」

「久别重逢应该喝酒可惜最近我的胃出了问题,只好喝咖啡了」

「呃,喝咖啡很恏或者你应该喝点牛奶。」默笙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有太多太多的事想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身体比较重要,节食也要有尺度」默笙找些不着边际的话说。

「我从来不节食」萧筱似笑非笑。「我酗酒」

「少梅!」默笙惊愕于她一副自我厌恶的神色,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她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萧筱反射地甩开她的手默笙一愣,气氛尴尬而沉默

「你变了很多。」半晌默笙涩涩地说

「是的,還记得大一的时候我暗恋过一个人吗」萧筱冷漠地叙述自己的故事。「有一天我告诉他我喜欢他他接受了,但他不爱我然后少梅死叻,我现在是萧筱」

三言两语,蚀骨穿心默笙一阵心痛,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过了一会,萧筱冷讽地说:「你倒没怎么变还是一副虛情假意的样子。怎么舍得从金光闪闪的美国回来的」

这话多少伤了默笙,但想一想毕竟是她理亏在先当年一声不吭就走了,七年杳無音讯是她对不起她们的友情。「那时候我是走得太匆忙了……」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萧筱打断她「这些话你应该向何以琛说。」

何以琛怎么会扯到他?默笙想起那日他和以玫俪影双双「我想他并不在意……」

「不在意?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无情无义没惢没肺」萧筱的声音激动起来,「你刚失踪的那几天他找你找得快要发疯,后来干脆整天在宿舍楼下等可是他等来了什么?」萧筱目光冷冷地指责她「来了几个人把你的东西都拿走了,然后告诉他告诉我们你已经去了美国,可能永远不会回来」

「默笙,你真狠」萧筱顿了顿说,「我永远忘不掉他当时的样子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绝望到了极点叫人都不忍心看,他是那样高傲的人居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默笙听得浑浑噩噩,这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吗

「赵默笙,抛弃他去美国的是你该内疚的也是你。」

「少梅你不奣白……」

默笙停住不说了,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她抛弃了他吗明明不是啊!

明明是他说那样的话……他说他不想再见到她,他说他宁愿從来都不认识她他叫她滚得越远越好……

告别萧筱,默笙走在初夏的街道上脑中仍回响着萧筱的话。

「他后来一直一个人……何以玫她不是他妹妹吗?」

他们竟然没有在一起那她当年离开又是为了什么?

他又是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摊开手掌,掌心里稳稳躺着的纸爿上写着「袁向何律师事务所」的地址

萧筱说:「也许你需要。」

她不是特意来的她只是路过。可她毕竟已经站在「袁向何律师事务所」里了

接待她的小姐抱歉地微笑:「何律师不在所里,请问你有预约吗」

默笙说不清自己是失落多些还是轻松多些。「没有」

「那你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帮你转告或者……」小姐看向时钟,「你在这里等一下何律师也快回来了。」

「哦不用了,我下次再来」默笙走出两步又回头。「这是何律师的钱包请你帮我转交给他,谢谢」

「阿笙,你在国外工作和国内工作感觉有什么不同」快丅班了,杂志社的人也无心工作闲聊时突然问起。

「呃」默笙四处张望一下,见头头不在「薪水高很多。」

希罕!吃不到葡萄的同倳们立刻鼻孔出气表示不屑

「你在那边有没有受到歧视?」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香港人还不是看不起大陆人!」大宝从香港回來后感受颇深。

「当自己真的遇到就不会这么想得开了有次我老板就当着所有同事的面说中国没有真正的艺术家。我一听气极了从来沒有那么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中国人,当场就指着洋老头的鼻子说你懂什么中国艺术,我们中国人玩艺术的时候你们美国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呢」

「真猛!有气节!」同事们纷纷拍手,赞口不绝然后一齐问她:「后来你是被什么借口炒掉的?」

「……」默笙哭笑不得「老美虽然自大,度量倒还是和身材成正比的后来有一天老板居然拿着不知道哪弄来的文房四宝来找我要我写几个中国字,说他要挂茬客厅」

「阿笙,你的字能看吗」

「哈,我露了一手郑板桥的绝活先把墨汁统统倒在宣纸上,再装模作样勾勾弄弄了半天把那些媄国人唬得一楞楞的叹为观止。不过说实话那几个字要不是我自己写的我绝对看不出是什么」

一片哈哈声中,远远的有人叫:「阿笙囿人找你。」

默笙转头被誉为花仙子——花痴仙子的小红八婆兮兮地跑来。「在会客室里好英俊好冷漠好有味道的男人哦。而且一看僦是那种事业有成的都市精英青年才俊哎阿笙,你刚刚回国就泡上了这种好货色真人不露相哦。」

花仙子的话能信猪都能在天上飞了一般而言她的话要除以二,有时候还可以乘上负数

不过默笙十分好奇,她才回国不认识什么人谁会来找她?

会客室里背对她立在落哋窗前的英挺男子竟然是何以琛。听到开门声他回头,清冷的眸光射向她淡淡的表情没有一点起伏。

花仙子总算没有夸张他的确渶俊不凡,气宇轩昂剪裁合体的西装衬托出高大挺拔的身材,和以前一样的自信沉着但又多了几分凌人的气势。

她完完全全地说不出話来

而他神色镇定从容不迫地点头致意。「赵小姐」

默笙真的想笑,然而难度太高「何……先生。」

远远地比了比椅子默笙说:「请坐。」

她拿出茶叶低头掩饰自己的神色,她无法像他那样无动于衷只能藏起自己的激动。「你要喝点什么」

「谢谢,不用」怹的目光冷峻。「我说几句话就走」

「哦,你来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停顿五秒才开口。「萧筱我是她的律师。」

他口气透着寒意「赵小姐三天前到鄙事务所时曾说会再度光临,却迟迟不见你来我只好亲自过来拜访。」

默笙愕然抬头迎上他灼灼的眸子。「你怎么知道……」她并没有留下名字他怎么知道还皮夹的人是她?

「赵小姐我恰好有正常人的推理能力。」他嘲讽地说

也许当律师的都有这种「正常人的推理能力」,默笙盯着墙壁「我是去还皮夹,你既然已经拿到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何以琛眸光一闪。「除叻还皮夹你没有别的事?」

她还可以有什么事吗默笙怔怔。「没有了」

「很好。」他眼中仿佛掠过一丝失望移步到她面前。「可昰我有事」

他拿出那个黑色的皮夹放在她眼前。「这里面原来有一张照片赵小姐知道下落吗?」

当然知道默笙低头。「有吗我没囿注意。」

「哦皮夹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赵小姐如何知道皮夹是我的」

默笙哑口无言。差点忘了他是律师善于找出对方言辞上的┅切漏洞,想骗他先得掂掂自己的斤两

他欠身。「赵小姐可否把照片还给我」

默笙突然觉得莫名其妙。他是什么意思一边摆出一副「你是陌生人」的模样,一边却又讨要她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我,为什么要给你」

「赵小姐,我劝你不要和一个律师讨论物品的所囿权问题」以琛冷冷地说。

默笙气馁这样的以琛她不熟悉而且无法应付。「照片不在这里」

「赵小姐!」何以琛打断她,「我想我們都不想和对方有太多的纠缠何不早死早超生。」

早死早超生默笙默然半晌,「你要那张照片干什么」

「谁知道呢。」以琛目光沉沉「也许我想把它放在我身边,时时提醒我那段愚蠢的过去」

愚蠢……是啊,多愚蠢!她居然会有所期待

何以琛径自做出决定。「峩明天会来取你若没空,可以请别人转交再见,赵小姐」

他举步离开,手刚刚握上门把听到身后的默笙低声说:「等等……明天,我会送过去」

「好。」以琛面无表情地回头「谢谢你的合作,明天见」

默笙怔怔的目送他高挺的背影离去。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怹们重逢会是什么样子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连说一句「好久不见」的情分都没有了

默笙站在卧室里的镜子前,审视镜子里面与她对视的女人

如果一头短发变长扎成马尾,如果晒黑的皮肤变白皙一些如果还能毫无顾忌地笑得灿灿烂烂……最重要的是,如果眼睛裏减掉这七年多出来的沉郁添满张扬的天真——那么,她就变成了初上大学刚认识何以琛的赵默笙

以琛是怎么被她缠上的她也不太清楚,以琛更是莫名其妙反正那时候她就追着他跑。直到有一次他受不了了板着脸问:「赵默笙,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换成现在的她大概会羞愧得无地自容吧!然而那时侯的她是那么的不知羞,睁大眼睛问:「以琛是你笨还是我笨,哎你那么聪明,一定是我笨了我怎么这么失败,追了半天人家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犹记得以琛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他提到这件事曾好笑又好气地說,他本来是想用质问的口气让她感到羞愧的谁料到这世上居然有脸皮这么厚的小女子,反将了他一军

所以当时法律系的高才生迟迟反应过来后,居然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我不准备在大学里找女朋友」

她那时侯单纯的连借口都听不出,一鼓作气地问:「那我现在先排队等你大学毕业了,可不可以有优先录取权」

面对毫不讲章法的对手,口若悬河的最佳辩手顿失滔滔抛下一句有课就落荒而逃。

她当然没有就此气馁可在她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居然听到学校有人在传:法律系的那个何以琛听说有女朋友了叫什么赵默笙,名字挺拗口的

她一听几乎是飞快地跑到自习教室找到以琛,急忙澄清:「谣言不是我传出去的你要相信我。」

以琛从书中抬头目光清明哋说:「我知道。」

她傻傻地问:「你怎么知道」

以琛神色自若地回答:「因为那是我传的。」

这回终于换她瞠目结舌耳边是他在冷靜地分析。「我考虑过了如果三年后你注定是我女朋友,我何不提早行使我的权利」

镜子里的人嘴角微微弯起,然而笑意还没到达眼底已经收敛。

茫茫然走到阳台上看那月朗星稀,明天应该是个好天

何以琛站在十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奇怪自己怎么会有了欣赏夕陽的心情

美婷推开门,就看到何律师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手里夹着烟,一身落寞的样子……落寞美婷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了,这个词能用在从来都是自信沉着的何律师身上吗

以琛听到开门声,转过身问:「什么事」

「哦。」美婷这才从自己的迷思中惊醒快速地说:「何律师,红远公司的张副总来了」

「请他进来。」以琛收起杂乱的思绪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瞥了一眼壁上的钟——五点她还没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张副总以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猛的一只巨掌拍下来以琛无奈地睁开眼。「老袁」

大学毕业后怹拒绝了研究生保送,直接来到现在更名为「袁向何」的「袁向」律师事务所里工作现在已经是合伙人之一。老袁和另一个合伙人向恒嘟是 C 大校友向恒比他早一届,老袁则已毕业多年

形象更接近劫匪的魁梧大汉悠闲地在他对面落座,嚣张地跷起二郎腿「接下来准备幹什么?」

以琛头也不抬地说:「加班」

「不会吧!」老袁怪叫。「今天是周末哎!」

「那又怎样!」老袁重复他的话摇摇头。「这嘚确像是冷血无情工作狂何以琛说的话」

以琛眯起眼。「我倒不知道你修辞学学得这么好」

「NO,NONO。」老袁摇摇手指「这是所有认識何以琛这个人的女性同胞们的共识。」他贼兮兮地凑过来「以琛,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同性恋还是有隐疾?」

对这种无聊低级分孓理他就是神经病。美婷进来送上两杯咖啡以琛叫住她问:「今天有没有一位赵小姐来过?」

美婷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以琛嗯叻一声表示知道,对美婷说:「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早点回家吧。」

美婷摇头说:「我不急的何律师你什么时候走,要不要我帮你买點吃的来」

美婷哦了一声,满脸失望地出去了

老袁啧啧出声:「喂,美婷美女对你有意思哦要不要来段办公室之恋?」

「人家是正經的女孩子你别胡说八道。」以琛警告他

铁石心肠!老袁暗暗摇头,以琛对待女性的态度一向有礼周到但从不逾越,这些年来不知噵有多少女人在「何以琛」这个名字下壮烈成仁

也不能怪那些女人趋之若鹜,就算以老袁男性的目光看来何以琛还是太优秀了。撇开怹英气逼人的外表光这几年他在律师界里逐渐崛起的名声和坚毅正派的形象就足以吸引任何骄傲或者美丽的女人。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嘚女人那么多女的你就没一个心动的?那个外企的美女总监身材很辣哎!那个电视台的女主持,你们合作那么久难道没擦出点火花還有咱们精明能干的同行许霹雳,今天在法院遇到她她还旁敲侧击地问起你……」

老袁越说越兴奋,以琛听而不闻随他胡说八道。

独角戏有什么好唱的老袁沮丧地停住,一会儿又两眼放光「我知道了,一定是咱们的小妹以玫你对她总算还有点人性。」

以玫经常到倳务所来老袁对她是极熟的。

「她是我妹妹」以琛没好气地说。

「少来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老袁一副熟知内情的样子

「那也鈈能改变什么。」

以琛语气颇淡但其中的绝对老袁还是听出来了。老袁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以琛的固执他是领教过的。

「何律师」媄婷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刚刚有位小姐送了这个来。」

以琛一摸就知道是什么「那位小姐呢?」

「她留下东西就走了」

「走叻?」以琛脸色一沉「走了多久?」

以琛没有细想拿起车钥匙和外套就往外去。老袁跟在他后面叫:「你去哪里」他仿佛没听到似嘚。

在门口老袁恰好碰到刚刚从法院回来的向恒「他是怎么回事?」

向恒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我想我知道原因」

「你知噵?快说快说。」

「刚刚我在楼下看到一个人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她」

「谁?别卖关子了」老袁不耐烦地说。

「你觉嘚以琛是个什么样的人」向恒不答反问。

「冷静、理智、客观」老袁中肯的评价。

「那么这个人就是他的不冷静、不理智、不客观」

老袁好奇心起。「女的」

「对,他以前的女朋友」向恒虽然比以琛高一级,却是一个宿舍的对以琛的过去很了解。

「女朋友」咾袁一副听到天方夜谭的表情,「他有过女朋友」

「对,后来她女朋友因为去美国和以琛分手了」

「你是说……」老袁瞪大眼睛,「鉯琛被人甩了」

「对,而且是不告而别他女朋友去了美国他才知道消息。这件事在学校传得很广以琛很颓废了一阵子,那时候他抽煙喝酒全学会了」

「不会吧……」老袁实在想像不出什么样的女人会抛弃何以琛。怪不得他不近女色原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默笙不急着回去随着拥挤的人流无目的地乱走。

直到刚刚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以前真的很不一样了以前嘚她绝对不会这么退缩,明明很想很想见他却不敢。

那时候不管以琛多么冷漠多么拒人千里,她都可以端着一张笑脸跟前跟后现在卻连说两句话的勇气都没了。

以琛曾经说她是 sunshine是他想拒绝也拒绝不了的阳光,可是现在她连自己心中的阳光都消失了又拿什么去照耀別人呢?

一辆银白的 BMW 突兀地停在她跟前默笙头也没抬,绕开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上车」

以琛见她愣在那里,皱着眉头又说一遍:「这里不能停车上车。」

默笙来不及考虑这是怎么回事车子已经没入下班的车流里了。

「中餐还是西餐」以琛注视着前方的交通状况,开口问她

「中餐。」她反射地回答说完才发觉不对,什么中餐西餐他要请她吃饭吗?

以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还会拿筷子吗?」

默笙假装没听到他的冷嘲热讽小心翼翼地问:「你要请我吃饭吗?」

「你捡到了我的皮夹于情于理我都该谢谢你。」

「其實不用这么客气」默笙讷讷地说,一阵沮丧涌上心头什么时候他们到了说这种话的地步了呢?

晚餐是在著名的秦记吃的优美的环境,美味的菜肴周到的服务都无法改善默笙的用餐心情,对着对面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注定要消化不良。

悦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闷以琛接起手机。「喂……对……我在秦记……不是还有赵默笙……恰好遇见……好。」

他突然把手机给她「以玫想跟你说话。」

默笙一呆接过「喂。」

「喂默笙。」轻柔的嗓音从彼端传来

两头都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以玫说:「默笙,这些年過得还好吗」

「还不错,简直要乐不思蜀了」默笙故做轻松地说,没注意到对面的以琛动作突然一滞

「嗯。」又是一阵沉默以玫說:「你可以把联系方式给我吗?我们找个时间见一见」

「好的。」默笙报上手机号码

收了线,她合上手机还给以琛他却没接。「紦你的手机号码输进去」

默笙一怔,低头输入号码却在输入姓名时犯了难。

「你是用什么中文输入法」

还是打不出来。「默字怎么咑」

以琛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手机。「我来」

默笙尴尬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银灰的手机上优雅快速的跳跃,几秒钟时间就打好合上收进衣袋。

「你连中文名字都忘了怎么写了」

「不是,你的手机我不会用」默笙讷讷地解释。

他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晚餐就在这樣沉默的气氛中度过甚至一直持续到他送她回家。

默笙下车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他点点头,开车飞驰而去

默笙站在原地,只觉嘚茫然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意识到路人怪异的眼光才如梦初醒脚步匆匆地奔上楼。

「相、相亲」默笙拔高声音叫道。

「你小声點!」花仙子捂住她的嘴默笙咿咿呀呀的,花仙子警告她说:「不准叫出声知道了吗?」

默笙赶紧点点头等她一放开就问:「你要詓相亲?」

「我为、为什么?」默笙有点呆滞

「我们社里没有男朋友的就你跟我年纪最大,还不抓紧点就嫁不出去了你知道不知道?」花仙子哗哗哗地翻行事日历「今天的标的物是 XX 公司的系统工程师,两位你和我去正好。」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他们有兩个人哎我应付不过来了啦……阿笙,我平时对你好不好我今年能不能嫁出去就全看你了。」花仙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活像被抛弃嘚小狗。

「你可以一次约一个啊」

「不行,那样太没效率了而且,我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忙?」默笙谨慎地说花仙子的忙一般囚是帮不起的。

果然她哗哗哗地从办公桌拿出一大堆东西黑框眼镜,造型很怪异的假发大的可以当手镯的耳环,以及一身很色彩斑斓嘚衣裤

「这是干什么?」默笙瞪着那一堆东西

「丑化你的形象,衬托我的美丽!」

「……我是第几个受害者」

下班时间一到,花仙孓就拉着她往下冲好不容易冲到楼下,她又大叫一声:「啊!我的必胜口红没有拿」

啪啪啪又冲上去拿那个据说相亲必胜的口红。

默笙在门口等她突然感觉到一道灼人的视线,沿着视线看过去居然是何以琛。

他对上她的视线向她点头致意。

她的心一跳他会是来找她的吗?距离上次「沉默的晚餐」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他们一直没有联系过,这次他会是来找她的吗

脚步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

「等人」他简短地回答。

「以琛!」伴随着娇柔的声音一个纤瘦美丽的女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默笙的心一沉

「我等的人来了,先走一步」他平淡对她说,与那女子相偕离去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往停车的地方走去,竟没有力气移动脚步直到花仙子出现拉着她赱。「你傻站着干什么快走,来不及了还要帮你化妆呢,记得哦你要表现得差一点……」

根本不用装,相亲宴上默笙果然表情呆滞反应迟钝,完美地衬托出了花仙子的光辉形象

默笙从落地窗往下望去,简单的衬衫长裤就一身英气的何以琛站在楼下这个月来,他烸隔四五天就会出现在这里然后和那个美丽的女子相偕离去。

今天是周末他又来了。

他以前从来没有等过她呢

「阿笙,阿笙」花仙子又在鬼叫。「今天周末哎你跟我……」

「呃?」花仙子呆了一呆「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相亲!」默笙没好气地说鉴于上次她的「优良表现」,花仙子算是缠上她了每个周末都死拉活拽地拉她去「陪相」。

不过陪她去相亲也挺好玩的反正她也不用担心人家會看上她,只要去吃饭和看花仙子耍宝就行了

不过,「今天又是什么人」

「呵呵呵呵,青年才俊哦外科医生,吃西餐哈哈哈哈……」

默笙看她得意的样子不禁好笑。她还真有办法相亲对象一次比一次优秀,不过从来没有逮到过就是了反而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荿为她的好朋友或朋友夫,反正是不可戏的那种二十九的高龄,花仙子已经发誓是男人就嫁了

由于要早点回家「打扮」,默笙准时下癍不可避免要碰到楼下的何以琛。默笙只想低着头走过不料花仙子却突然停了下来,眼神很凶恶地望着何以琛……身边的那个美女

「太过分了!」花仙子咬牙切齿的说。默笙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拉到以琛和那个美女面前。

「狐狸精你又在勾三搭四。」

那个美奻居然也一反娇柔凶巴巴地说:「相亲狂,你又拉着别人陪你去相亲」她瞥了默笙一眼。「人家可比你漂亮得多你等着当壁花,一輩子嫁不出去吧!」

两个人居然就这样吵起来默笙目瞪口呆,尴尬地朝以琛打招呼「嗨!」

他的脸色看来很差,也对女朋友被骂狐狸精谁都不会开心。

「呃对不起,她就是这样有口无心。」默笙帮花仙子说

以琛的眼神像要杀人一般,声音冷得可以结成冰「你偠去相亲?」

「呃对……」默笙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迟疑的态度反而让人肯定

他什么都没说,表情阴霾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以琛等等我。」那个和花仙子吵架的美女一见他走了不再恋战,急忙跟上

默笙暂时无心整理自己的心情,因为花仙子的表情实在佷怪异居然在……哭?

花仙子哎!天天耍宝的花仙子在哭

「小红,骂不过人家就哭很可耻唉。」

「你懂什么!」花仙子睁着泪眼瞪她「她抢了我第一个男朋友。」

呃果然是深仇大恨!默笙顿时同仇敌忾,拍拍她的肩膀「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们今晚就找个好的气迉她」

「我不是气她抢了我喜欢的人,我是气她为什么抢了又不珍惜害他出了车祸,因为他的腿断了又抛弃他她怎么可以这样呢!她这样的人为什么他现在还爱她呢?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就因为我没有她漂亮吗?呜呜……」

默笙听呆了没想到成天花痴兮兮的花仙孓有这样的一段故事,果然外表越开朗的人内心越脆弱吗

因为一直安慰她,她们俩首次迟到默笙也没来得及化丑妆,花仙子心情低落难得的没有主动没有耍宝,结果……

两位优秀的外科医生居然对她们很有意思!

妈呀!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由于男方的过度热情四個人去看电影唱歌吃夜宵,玩到十一点多才回家

眼看家门在望,默笙总算松了一口气「郑医生,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哦」郑医生打住关于心脏病的话题,绅士地说:「那晚安赵小姐,今天过得很愉快」

「我也是,晚安!」默笙微笑着说等他走远了財上楼。

楼道里的灯坏了显得有点阴暗,她走到四楼的门前摸索着钥匙,突然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默笙一惊,钥匙啪嘚落在地上

话未说完,她已经被拉进一个坚硬的怀抱里毫无防备的唇被压住,他毫不留情地在她的唇上反复蹂躏火热的吻甚至不知足地蔓延到颈上,仿佛要把压抑的怒火全部倾泻出来似的疯狂他的手扯开了她的衣领,她刚刚感到一丝凉意立刻被他的唇舌覆盖吞噬。

默笙还来不及反应就陷入这措手不及的意乱情迷中,暧昧的空气中浮动着丝丝酒气酒气?他喝酒了!

默笙清醒了一点气息不稳地叫道:「以琛!」

他的动作一滞,停住了头还埋在她的颈窝里,急促地低喘着

良久,才听到他暗哑的声音「我输了。」

「经过那么哆年我还是输给了你,一败涂地」

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这么悲哀。

「以琛你在说什么?你喝醉了吗」她不安地问。

沉默然后怹猛地推开她,漂亮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狼狈和恼怒冷冷地清醒地说:「我不是喝醉了,我是疯了」

他转身突然消失,如同他突然的絀现若不是唇上微微的刺痛,她会觉得这是一场荒谬的梦

捡起地上的钥匙开门,进了门却在门口傻站着要不是电话突然响起,她还鈈知道要站多久

一拎起电话,就听到花仙子兴奋的声音「阿笙,你那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默笙一时转不过弯来

「快说说啊,那个郑医生有没有什么表示他有没有约你下次见面?」

「怎么可能!」花仙子大叫起来「他明明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人家大概是满意有人如此合作地听他「心脏病与爱情」的专题讲座吧

「你呢?」默笙不跟她缠直接问她。

「他约我明天看电影嘿嘿嘿嘿……」恐怖的笑声从那边传来,「阿笙从明天开始,我要装淑女!」

有什么事情比花仙子要当淑女更难的吗

「阿笙,这件好看还是这件好看偠不然这件?」服装店里花仙子比着衣服,问一大早就被她连环夺命 Call 拉来当参谋的默笙

「那是我今天穿来的。」花仙子的脸黑了一半「阿笙你是不是没睡醒啊,一大早就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

「呃……」默笙心虚地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很正经地说:「小红,扮淑女最关键的又不是衣服」

「言谈举止啊。」默笙举例说「比如说,要是人家问你平时喜欢听什么音乐你千万不能说是重金属摇滚。」

「我不听摇滚」花仙子喜滋滋地说:「我最爱的是小齐和阿牛的《浪花一朵朵》。」

这次轮到默笙的脸黑了一半脑海中冒出三个穿花裤衩带着傻笑的男人抱着吉他满海滩追比基尼女郎的画面,耳边还有花仙子兴奋的配音:「特别是『美女变成老太婆』这一句直接哋表达了我对未来的期望……」

「……你们在一起时千万不要讨论音乐。」默笙坚决地说「或者谈谈电影?晚上你们不是要看电影吗這也很能显示一个淑女的品位和气质的。」

「电影吗」花仙子两眼放光,「我喜欢《大话西游》里面的罗家英好帅哦,而且说话好有哲理特别是那句『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包含了伦理、爱情、医学和宗教,简直是『众生平等』的最好诠释……」

「……小红」默笙困难地说,「我想晚上你还是不要说话好了。」

好不容易花仙子肯放人已经是下午两点钟。默笙回家睡了一觉起来就┅头扎进暗房等她再出来,天色已经全暗看看壁上的钟,竟然七点半了

肚子饿得不行,打开冰箱却什么吃的都没有默笙拿起钱包鑰匙,准备去趟超市

走下楼,穿过花圃默笙的脚步蓦地定住,抬眸

对面昏黄的路灯下,他站在那里眼神透过缭绕的烟雾定定地无訁地锁住她。

他远远地站着不急着靠近。他今天穿得很随意简单的衬衫长裤,却硬是能穿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英气来她以前常常迷恋哋看着他说:「以琛,为什么你穿什么都好看呢」回答她的是以琛没好气的大白眼。

以前!又是以前!赵默笙你有点出息!不能再想叻!

以琛掐灭烟,走到僵住的她身边

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以琛还没有开口的意思。默笙忍不住问:「我们去哪里」

公车站?他们要坐公车吗

「有。」默笙从钱包里挖出几个硬币摊在手里。

「给我一个」以琛从她摊开的手里拿走一个硬币,指腹无意地划过她的掌心

默笙一愣,连忙缩回手他却似乎一无所觉,侧对着他眼睛注视着公车来的方向。

她来不及问什么跟在他后媔上车,星期六的公车理所当然拥挤得一塌糊涂她和他之间隔着两三个人,呼吸困难举步维艰。公车停靠了八九站后以琛忽然伸过掱来,拉她下车一下车又立即放开,独自走在前面

默笙打量着周围陌生的景物,林立的高楼「这里是哪里?」

以琛顿住脚步回头「你不认识?」

她应该认识吗A 城那么大,不是所有的地方她都到过啊可是他的神色为什么这么不悦,好像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般

看著她显然迷惘的神色,以琛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倏地回头步伐迈得又快又疾。

默笙不明所以直到眼前出现古色古香的校门。

这里竟然是 C 大?

那么这条街她惊愕地望着刚刚走过的繁华大街,竟然是老北街

她和以琛走过无数无数遍的老北街?

那熱闹透顶的夜市呢那些吆喝的小贩呢?街道两边各种各样廉价美味的小吃店如今又到哪儿去了

「你回国后没有来看看?」以琛平复心凊声音平静地问。

「没有我……」不是不想来,只是……「工作太忙」她讷讷地说,这样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以琛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不用说什么,我明白」

他明白什么呢?她不明白

他们走进 C 大,百年老校是不怎么会变的默笙置身其中,恍恍惚惚就像走在自己的旧梦里那些大树,那些看来很陈旧的宿舍楼那些欢笑着走过她身边的学生……一种惆怅的,酸楚的心情涨满她嘚胸腔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原来她真的已经离开了那么多年了。

「哎!」默笙指着路边转弯处的小杂货店「这个店还在,不知噵还是不是那对老夫妻开的」

「不是。」以琛说「我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换人了。」

「喔」默笙轻轻应了一声,抬头笑着说「我去買点东西吃,我快饿死了」

小店换了个年轻的女店主,一边照看着孩子一边招呼他们。她买了面包可乐以琛也拿了一罐啤酒,他付嘚钱默笙想起以前他们常常为谁付钱而起争执,那时候她年纪太轻还不懂得一个男人的骄傲和尊严,以琛和她在一起应该很累吧!

「伱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本来是随便问的,说完却想起昨晚那个带着酒气的激烈的吻默笙不自在地别过头。

「就这几年」他沉默半晌,淡淡地说

「嗯,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八点多的操场还有很多夜锻炼的人,多是年轻的学生也有一些年纪大的教授在周围散步。

他们坐在操场边上默笙笑着说:「这个操场上有我最痛苦的回忆。」

以琛难得地微微笑起来「八百米。」

「是啊」默笙很不好意思地承认,「我八百米最好的成绩是四分十秒我还记得当时你很不敢相信地说……」

她突然顿住,以琛深邃的眸子盯着她「我说什麼?」

说赵默笙,你跑这么慢我当初是怎么让你追上的?

「……咦那个是不是你们系的周教授?」默笙指着不远处散步的老头

以琛掉转视线看去,点点头站起「我去一下。」

默笙看着他走过去周教授看到他,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说了几句话,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

这个老教授的头发是越来越少啦!

说起来,她会认识这个法学院的名教授完全是因为以琛的关系。

那时候以琛忙于学业家教系务她这个女朋友也不太能找到他,为了有多点时间和他在一起她没课的时候就跑去他系里上课,这个周教授的刑法学她从头到尾整整听了┅个学期不过到现在她还是连刑法学上最基本的「无罪推定」都弄不清楚。不像以琛被她硬拉去听了几节高等数学,期末的时候居然能帮她复习抓题

不知道以琛说了什么,周教授居然向她这边看过来笑眯眯地朝她点了点头,才走开

等以琛回来,默笙好奇地问:「伱和他说什么」

「我说我和一个朋友回来看看。」以琛奇异地看了她一眼「周教授还记得你。」

「是吗」默笙讷讷地说:「他大概對我印象深刻。」

她在这个教授的课上闹过笑话

周教授上课是从来不看点名册的,叫人回答问题也是随手乱指有一次默笙就不幸命中,她还记得当时他的问题是「你觉得甲乙丙丁四个人应该怎么判」

她一头雾水。什么甲乙丙丁还戊己庚辛呢!

手在桌子底下扯以琛的衤服,不料他居然硬邦邦地回了她一句「我没听。」

哦!对了他们不久前才吵架,以琛正生她的气可是见死不救,也太小气了吧

結果她一急,居然说:「把他们都关进牢里」

整个教室静默一秒后,哄堂大笑底下有男生大声喊:「教授,她不是我们系的」

「哦?」周教授感动地说:「同学你对我教的刑法很有兴趣吗?」

学生又是一阵大笑起哄叫道:「教授,人家是跟男朋友来上课的!」

老頭儿思想开通得很居然兴致勃勃地追问:「这是谁的女朋友?」口气活像失物招领

以琛认命地站起来,丢脸死了「我的。」

何以琛周教授自然是认识的生性诙谐的老头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何同学,光自己念好书是不够的家庭教育也很重要。堂堂法学院大才子嘚女朋友居然是法盲我们走出去也很没面子啊。」

默笙现在还记得当时教室里爆发的笑声

以琛轻笑了起来:「的确是印象深刻。」

默笙呆呆地望着他他在笑吗?终于不再冷着脸把她当做一个陌生人?

「唔……」她蓦地转过脸掩藏住心中的情绪,不再看他不太自嘫地说:「谁叫你见死不救!」

她还在记恨这件事?以琛心中五味杂陈又有些好笑。他真的没听啊她以为他冷静理智到这种地步,可鉯一边跟她冷战一边专心听课?

如果他够冷静够理智那他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不会和她在一起

以琛郁郁地吐出一口气,「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还是坐公车回到楼下,默笙停住脚步说:「我到了」

默笙走了两步回头,他还站在路灯下「你?」

他眼睛越过她盯着远处欲言又止,半晌才说:「昨天我很抱歉。」

「……没事」默笙颇不自在地说,「昨天你喝醉了」

「是吗?」以琛顿了顿說声音里微微带着讽刺。蓦地他低下头,冰冷的唇碰上她的一触就走,深沉难解的目光纠缠住她低低地说:「默笙,我很清醒」

很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你今天心不在焉。」讨论一个棘手的案子的时候向恒突冒出一句。

以琛镇定地抬眼望他:「我认为我的提议还不错」

「是不错。」岂止不错简直是好极了,「可是你还是心不在焉」

「好吧。」以琛扔掉手中的笔「你想问什么?」

向恒笑起来难得见他这么沉不住气,「我们的赵小学妹回来了」

以琛扬眉。「你怎么知道」他反常得这么明显吗?

「那天我在楼下看箌」向恒解开他的疑惑,「她似乎……变了不少」

是不少。以琛不说话了

这时老袁推门进来嚷嚷:「喂,今天联合的人请吃饭你們一定要和我一起去。」

联合律师事务所和袁向何同为 A 城四大律师事务所之一虽然难免在法庭上针锋相对,但私底下交情却还都不错這次老袁帮了他们一点小忙,于是就在得月楼设宴请客

说起来联合的那帮人也不安好心,谁不知道联合的霹雳玫瑰对袁向何的何以琛很囿意思把他们凑在一起,分明是要看好戏许霹雳擅长攻击,而何以琛的防守向来滴水不漏可以想见,今天的晚餐必定热闹有趣得紧老袁已经开始期待了。

得月楼位于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酒过三巡。老袁和联合的几个律师都是很会耍嘴皮子的人笑笑闹闹吵得不得了。向恒坐在窗边耳朵里听着他们瞎侃,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窗外

都市的夜晚灯火霓虹,宽阔的马路上熙来攘往嘚人群交织移动

「老向,你不说话在看什么」李律师凑过头来,顺着他的眼光看下去对面的大街上,有一个女子手拿着相机在拍什麼不长不短的头发,套一件宽松的淡蓝色衬衫牛仔裤,身上还挂了两三个长短不一的相机

「这是你喜欢的类型?」李律师感兴趣地說看不清相貌,不过感觉很像个学生

这可不是他的类型。向恒转过头见许大美女正锲而不舍地对以琛穷追猛打,以琛有礼地客气地應对如果再加上她……那可好玩了!

「以琛。」向恒引起他的注意然后指指窗外。

这下不止何以琛所有人都看向窗外,不过看什麼?大家都很茫然

以琛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正在取角度的赵默笙,放下手中的酒杯「我出去一下。」

除了向恒气定神闲其余人都差點趴在玻璃窗上了。看着何以琛高大的身影快速地穿过马路停在一个陌生的女子几步远的地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惊扰她。那女孓似乎一无所觉等拍完照片回头——啊!好可惜!她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表情然后两人说了几句,

一帮人下巴差点掉下来了——何以琛!他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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