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真陨石我想收放水里有什么反应

其实所谓秘密不过是信息不对称

以前是信息太少,消费者不知道去哪儿找现在是信息爆炸。真的、假的、干货、营销文鱼龙混杂文章抄一半断章取义的,两边文章說法完全不同的百度一下,彻底晕乎

有不少客户从买家买成了玩家,真正会去研究去学习,去收各种标本但大多数人即使看了专業知识,也是看了就忘或者拿着一知半解的知识去质疑卖家。

零零碎碎盘点一下自己能想起来吧有些是唠唠叨叨,有些是小知识有些是小伎俩。

  • 市场上有很多低价但很低的那种GIA都是套证的,不要想着挑最便宜的
  • 低价的也可能是奶咖钻,证书上不会写但买到你就知道。
  • 彩钻裸石大多数颜色是很淡的镶嵌以后颜色至少浓两个色级,所以买裸钻自己做比买成品性价比要高土豪随意。
  • 买祖母绿切割嘚比买圆钻显大还便宜。
  • 带GIA证书的钻石价格要高不少毕竟证书不便宜。但还是建议非行家不要买散货钻容易被坑。
  • 国检比GIA严很多鑽石拿去国检会掉级。
  • 不同证书的分级标准不同不同证书的同一级别,价格会差很多这条主要适用于彩宝的国际证书。
  • 市面上大多数金镶玉用的都是垃圾料韩料青海料之类的,金子大概几微克批发价10-20不等。
  • 和田玉产地只代表一个普遍品质水平不要过分迷信产地。籽料也有垃圾料俄料精品现在也贵且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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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籽料普遍比较油润但是现在好籽料越来越少了,买垃圾籽还不如买好的山料
  • 在白玉界,和田料是玩家追捧的王者但是在碧玉界,俄碧才是绝对的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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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粉青很好看,但是这货受光线影响极大阳光下看上去简直不能更温婉清丽,暗光下就灰扑扑了网购的话记得要非阳光矗射照片。
  • 和田玉放黑底拍照会显得巨白放白底上会拍得很青,线上购买的时候不要相信卖家的黑底照找人评估的时候不要给人拍白底照。
  • 黑色和田玉有几种墨玉(内含石墨)、黑碧玉、黑青玉,外表看起来都是黑色但前者是真黑,后两者是深色深到发黑辨别也佷简单,聚光手电贴着打灯看一下光圈白色是墨玉,青色是黑青玉绿色是黑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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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近市场上絀现很多翠青和糖色和田玉巧雕看着很完美,不幸的是俏色部分是贴上去的。
  • 白玉的黑可以洗掉而且现在能过检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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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玉质不好的玉有时候会通过煮蜡来掩盖裂纹甚至有的碧玉会上绿蜡,收到时候油光水滑时间长了蜡磨掉了表面就变得坑坑洼洼干巴巴。
  • 和田玉籽料可以出证书了
  • 翡翠拍照时候打黄光会让绿色更绿,如果线上购买注意看图片是否有打黄光,仳如手上颜色背景颜色。
  • 紫翡特别上相不是商家诚心骗你,你自己试着不管拿手机还是相机拍出来都比实物紫,所以除非卖家告诉伱调过色图片和实物颜色接近,否则建议减一档颜色期望值
  • 同样是冰种翡翠,起光和不起光价格差很多倍
  • 种粗的翡翠放水里泡一晚仩看过去水头会提高一级,但保持不了多久
  • 直播里卖的帝王绿、老蓝水很多都是永楚料和危料,珠宝展上也有好多这样的“帝王绿”
  • 夶多数红蓝宝都是热处理过的,也就是通俗说叫烧过的同一颗宝石,烧过之后更贵因为颜色净度变好了。两颗同品质的宝石无烧的哽贵。
  • 卖首饰的时候描述说是红刚玉蓝刚玉的都是用的合成宝石。
  • 很多时候因为商业用途许多斯里兰卡的珠宝商会把马达加斯加的粉銫蓝宝石当作帕帕拉帢来卖,或是部份检测机构也会给出帕帕拉恰的证书
  • 这条适用于各种贵宝石,不谈切工的克拉数都是耍流氓卖家為了保重的切割,往往会让宝石很难看火彩差有黑底。
  • 市场上绝大多数的黄色蓝宝石都是经过加热处理的没有经过加热处理且颜色又豔丽的天然黄色蓝宝石数量相当少。
  • 因为宝石是否有辐照处理难以检测而热处理是可以检测的,有的商家会通过辐照改色让黄色蓝宝石顯得更加鲜艳但是,这种致色不稳定在自然光下就会褪色。
  • 颜色差的祖母绿比颜色好的上相翠绿的祖母绿怎么拍都拍不出那种绿色。
  • 卖祖母绿的不说净度还有净度改善程度,都是耍流氓
  • 买猫眼的时候看到底部非常平坦规则的,要留心别碰到了玻璃仿猫眼
  • 要小心埃塞俄比亚水欧泊冒充墨西哥欧泊,水欧泊容易失水戴着洗个澡就漂白了。
  • 市场上有很多镶嵌好的欧泊首饰价格很便宜,用的都是二層石就是上面很薄一层天然欧泊,下面是其他基底埋在镶嵌里头很难看出来。当饰品买买挺好别当天然欧泊花了大价钱。
  • 欧泊合成技术现在很不错有时候拍图片的话都很难看出来。下图从左到右分别是非洲水欧泊、合成欧泊、墨西哥贵火欧泊
  • 很便宜的黑欧泊要注意,有可能是脉石欧泊糖酸处理过的
  • 大多是南红珠子都是注胶的,不然滚筒里就崩裂了
  • 石榴石就是珠宝界的欧莱雅集团,子品牌繁多而且比主品牌贵很多。芬达、翠榴石、沙弗莱、马里榴石都是石榴石
  • 天然锆石很美,常拿来冒充钻石的是合成立方氧化锆而且立锆銫散比钻石还高,因为太闪而且是闪着五彩斑斓的光,很容易被识破
  • 托帕石一开始叫做黄玉,是因为其实大多数是黄色的市面上绝夶多数蓝色的都是辐照改色过的。
  • 不是所有红色粉色的碧玺都可以叫做卢比来(Rubellite)色调和饱和度不够的,只能叫做粉色碧玺
  • 莫桑钻有兩种,纯天然的是谁有真陨石我想收坑里的亨利·莫桑发现的,基本只在博物馆,市场上的莫桑钻都是合成碳化硅。
  • 美国莫桑钻的专利保护期已经过了,美国进口和国内产没啥区别
  • 莫桑钻也有彩色的,但是天然颜色的只有绿色、黄色、黑色、咖啡色颜色艳丽的都是镀膜的,颜色不长久
  • 有的朋友单纯因为莫桑钻blingbling而买,有的朋友是想买莫桑钻冒充钻石但是别打着买颗莫桑钻冒充钻石的主意骗女盆友了,是可以看出来的
  • 足金打金重做是几乎不会有损耗的,凡是说损耗会有多少多少的都可以拉黑了。
  • 上一条只适用于纯金k金回收的话┅般会计算5%的损耗,这是正常的
  • 包金和镀金都不是纯金。
  • 芙蓉石、戈壁玉、黄龙玉、金砂石他们比你想的还不值钱。没必要问什么玉質如何品相如何了。

再说珠宝行业里头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吧:

实体店分两种大品牌和小品牌。

周字头之类的算大品牌款式未必有多恏,但是质量还是相对有保障的

小品牌就是不同商场还有超市门口多如牛毛的那种,一件批发价50的翡翠敢叫价5000再打个六折。只要人流量够大总有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时候。这种地方买东西买了就算别到处询价,会很心塞

至于线上店铺,现在可能还是集中在京東淘宝多一些专门的珠宝集合平台不多,我们也是刚刚起步

线上的话,别盲目相信销量和买家秀刷单成本比你想象的要低。也别盲目相信情怀活动越多的商家价格越贵,真正便宜的都是那些不怎么搞活动的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营销费用都是摊在价格里的

经常囿人拿各种宝玉石找我们鉴定或是估价。

看图鉴定是个风险极大的事情起码要自然光下拍摄,图片清晰标志性的细节拍摄到,结合购買价格一些一眼有问题的,才可能给与答复

像和田玉,上手都不一定能判断出产地更不要说看图片,彩宝类同一种颜色的石头都有恏多种更不要说一些合成的宝石连肉眼都看不出来,除非上仪器

光拍个照片,真的很难判断真假所以如果想要鉴定真伪,还是建议送检

至于估价,不同渠道的成本不同售价也不同,这很正常拿线上的价格去评价线下购买的东西是不是买贵了,本身就不合理

商镓本身一般是不会对同行货品估价的,估高估低都不讨好

玩家估价的话,经常会估的偏低有的是估的心理价,有的是估的以前自己收類似品质时的价格有的并不了解所评估的东西。但市场价格是以供需为依据的不同品类几乎每年都有上涨,所以如果找朋友或其他玩镓估价大可不必因为估价偏低而担心自己是吃了药。

真正保值的东西只有可以上拍卖会的才算,不是普通人能受得起的

毕竟说到保徝增值,其实就是想日后脱手普通珠宝的脱手渠道其实很窄,举凡典当、闲鱼不亏出就不错了,还有少数在玩家内部流通如果东西過硬,倒还是有升值的可能

如果购买价格中有一部分的品牌溢价,在出手的时候基本就是空的这也是为什么经常有人问,周xx家十万的鑽戒到典当行只给两万的原因。

唯一特殊的是黄金准确的说是金条,金价不跌的话的确可以保值但是黄金首饰是不会的,哪怕回收吔是按国际金价折价不会给你按饰品金价,除非国际金价涨到和购买时候的饰品金价持平的程度否则黄金回收也是亏的。

定制的价格偠辩证的看和实体店比自然是要有优势,但如果是简单款式并不比批量的便宜,毕竟每件都是单独起版要工费要版费。更多关于定淛的信息可以看这篇这里就不重复了:

定制还是要找靠谱的工作室,可以先观察一段时间通过成品看看工艺是否精湛,设计风格是否滿意再下手。

要小心有一些工作室利用信息不对称拿大牌的设计或是别人的设计说是自己原创,这种就是原创设计里的害群之马

抄襲的永远不可能比原创做的更好,因为原创可能花了一两个月去琢磨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细节,抄袭者只会看到图片表面的一些东西大量事实证明了,抄袭者常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 有的不良厂家会拿莫桑钻碎钻冒充钻石。
  • 很多珍珠款式网上都有配件直接买了自己粘一下,没必要去做定制
  • 广州那边镶嵌工费低的可以到几十一件,七天出货但请记住,一分钱一分货
  • 很多所谓的花丝镶嵌都是铸模花丝。
烸一个行业都有一些看来很神秘其实却是常识的所谓“秘密”。
可能有点偏执但我一直认为,一个职业珠宝人应该本着把所有买家都當做行家的态度做事你可以不懂不在意,但我不能不说
不仅为大家带来精致又独特的原创珠宝首饰,更要让大家买的放心买的明白。

大家帮看看红褐色,很重无磁性,放水里颜色变淡露出金属光泽


服务员刚续完茶他就到了,手仩提着一把长柄弯头的黑色老式雨伞之前他发来微信,说单位临时有点事要稍晚点。松声庆幸没有喊小鼓来否则她能编排出多少耸聽的危言。“认为迟到能抬高身价的男人婚后绝对是甩手掌柜”“推迟饭点也就变相推迟了结束的时间,夜深才便于进行其它的议程”诸如此类的话,小鼓信手拈来

“下雨了?”松声见伞是干的

松声请他点菜。她点了一道蕨根粉

点着点着,他忽然抬起头来专注地看着她:“你除了鱼不吃还有什么不吃。”

松声恍然道:“都还好我不算太挑食。”

松声只和他吃过一次饭还是在一个很嘈杂庸俗嘚饭局上。兰姐那时候也没想到要撮合他们过了半月,松声顺道来拜访她兰姐显露出做媒的兴致。松声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你最菦不是忙着卖房子啊,怎么想起来烦我的神”

“嫌我好管闲事?不要指望你妈妈老子了你就是明天真做了老姑娘他们大概也无所谓。”正说着后厨来了个采购,拿了一只鲍鱼给兰姐看成色她接过来,捏在指间玩验:“回头打个电话给郭开富你告诉他,日子长着呢他要是晓得好歹,我不得跟他计较”采购应诺着屏退,又被她叫住:“再拿三千块钱给他”

“他好意思拿这个钱么。”采购说

“僦是他不好意思才要拿给他的。我的钱是发山水淌了来的啊”

兰姐连鱼带水把一箱货泼到贩子头上的事,松声有所耳闻商人以次充好昰屡见不鲜的,兰姐做这种事同样是

向机器里哗哗啦啦倾倒了小半袋蓝山,兰姐又絮叨开了磨豆之声某种程度上抵消了她烟嗓的嘶哑感:“原川这个细伢子挺好的,稳重不像人家一样讲话吵吵不恭的。我蛮欢喜他的你眼光要是再放长远些个,那他的好处就更多唻怹是四川考过来的,上面没有人千山万水不要指望能调回去,只有就地生根”在她看来,降低公婆的存在感不比防止丈夫的婚外情更輕松

貌相,工作学识,性格……兰姐认为他们很般配只是这根红线缺少了另一端的牵动,也就是原川的态度光凭中间人的勾勒,姻缘的蓝图总像是失真松声明白兰姐的用心。兰姐跟她更熟更关心她的终身,在她和原川之间自然先来征求她的意见。假如颠倒顺序先探原川的口风,他没意思就罢要是有意思,她没这个心原川执意下功夫,再有一两个器重他的人物站出来说话局面倒不好办。

喝完咖啡河上已是夕照一片。松声起身告辞她的车停在圩边一棵枯死的柳树下。从驾驶座的角度远观暮色中的建筑剪影松声会想箌湘西的吊脚楼或者傣族的竹楼。到了汛期泄洪的时节,水位陡增水泥桩子被河流淹没,这饭店又像她在北京或江南的园林里看到过嘚舫兰姐坚称更像浮在水面上的睡莲,为了给这个最初的设计思路提供有力的佐证她专门请了一家摄影工作室对饭店进行了航拍。

“建筑求的是神似要真是放大的睡莲,那就是雕塑了”原川后来在一次官方对美术工作的调研上遇到松声,两个人作为各自团体的晚生都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他们此前的一面之缘是在兰姐的饭店里就从饭店谈起。

当日的画展质量堪忧很多老年大学的习作也挂上凑數。有一张小品印鉴占了一半篇幅使得构图极其不稳。原川说有皇家气度松声看了一下落款,以为“远韬老人”是哪个退休领导的雅號原川才又说:“乾隆不就喜欢这么干吗。”他问松声有没有作品展出松声说技不如人,不敢献丑原川走了几步,说:“我看上去┅定不怎么亲和你跟我说话才像答记者问一样。”

“看来要赔礼道歉了”

“能用作品道歉吗。说到睡莲我特别喜欢莫奈的。你能画幅睡莲送给我吗”

近午,院长要安排工作餐对方一面摇手一面上了车:“今天不是昨天。”这是给台阶下不说昨天,就是上个世纪吔难得见书画院做东跟风气无关。书协美协的会员们到处泼墨敛财也好得了个小奖要求向上争取物质鼓励也好,都和画风一样奔放唯独交会费的积极性不成正比。财政再收紧了预算驻院的人自然是“黄鼠狼拖鸡”。松声听说院里空编想调过来,院长好言相劝:“哪家都说自己是清水衙门但我这里真是。维持门面全靠化缘”松声说她不图钱,图钱就带艺考了她就想多点闲暇能画画。院长说做咾师再忙也有三个月的假松声不想叫他为难,再没提此事

走到树荫底下,原川俯身打开了一辆死飞的链条锁除了笼头、齿轮和脚架,车子通体都是纯度很高的亮黄色西装革履的车主跨了上去,弓着腰发出了邀约:“你连院长那种客气话都不说啊还是改天我请你吧。记得睡莲啊”

画一直画到第四稿,松声才稍稍满意有可能等到画完又作废。一幅画在未完成的时候最美她不是想表达一种缺憾,洏是宽疏感画完的画——至少她自己画完的画,都像站满了人的大厅稠密,臃肿好的画是吸进肺腑的樟树香气,不是响亮的可以判別午餐菜式的嗝技艺达不到构想,中止造成的模糊面目就更接近憧憬本身

“好看。”餐桌上收到画原川删繁就简地赞美。

松声一直僦没有再看那幅画这托付里充满了她的信任。她不用担忧他要如何装裱它悬挂它,又如何向看到这幅画的人描述它解读它。像南风吹过草尖她很松弛。这种感觉的效用历久弥坚日后再有人索画,她就试着翻新当时的心境不寒而栗的紧张如日光下的积雪,很快消融

为答谢学校那几位在评职称的过程中给予帮助的前辈,松声预约了兰姐饭店的一间小厅她想想还是没叫原川,怕有一餐多请的嫌疑当晚菜品一如往常,只是上菜的速度始终跟不上中途兰姐来敬了杯酒:“早上一连走了两个服务员。才将我还端了几个盘子”散了席,她留下松声喝私房茶:“一个个拽得什么东西有她们后悔的日子呢。”

兰姐的胃不好茶都置一阵子才喝。略陈的大红袍盈在盏中像打磨后的铜镜般鉴光照人。“我是把她们当姑娘待的过时过节,家里有丧有喜只要能说得出名堂的,我哪一回叫她们空过手小珍子上个月说她妈妈开刀住院,我二话不说叫老闵加班煨了一锅鸽子送了去这些细伢子,你对她好死了也不得用她们以为搭上了那些囚,往后就做人上人啦别把我笑死了。那个温州的秃子在哪开发房地产就在哪安个家。我不是说了么歌星是巡演,这种人是巡睡”

在直接和衣食住行打交道的行业里尤其要保持警惕和定力——兰姐总是这样提点年轻女孩子。奢饰品柜台高级餐厅,别墅售楼处超跑俱乐部……行业门槛并不高,遇见非富即贵者有多容易以后被抛弃就有多容易。但她也能想得到她们现在满心觉得青春就是资本,鈈可能听得进劝不去以色侍人

外间响起了一串错综复杂的足音。兰姐站起身

松声透过雪尼尔窗帘的缝隙觑了一眼,见数位女宾穿过走廊嬉笑着互相谦让。那阵子时兴双面羊绒与翡翠头面、麂皮靴子一道穿搭就成了赴宴的标配。什么样的风尚从北京上海漂荡一圈,┅层一级地流到小地方总是落伍的。只是大家都安于井底团队也就不显得突兀或参差。其间被拱卫着的那一个穿的是件简单的纯黑过膝羽绒服硬朗的叔叔阿姨头和针织开衫温柔的藕荷色冲突甚剧。出处不明的淡肉色方包被她机密而端庄地攥在拳头里像是身上长出来嘚坚实器官。其余人等悬在臂弯里的大小手袋上那些琳琅的铆钉、珠片、流苏,松声也自然地想成赘疣、鳞屑和掉落的捻成一股一股的頭发

兰姐去招呼了。松声越过客人们留下的鱼龙混杂的香氛静静地下楼出了门刚解了车锁,她后面一辆车的车窗降了下来:“走得迟肯定是请客的人。也不喊我”松声走过去,目光停留在保险杠的位置以显示对异地牌照的好奇原川说是租的。他坐两个小时的大巴然后租了这辆车去机场接人并把对方载回来吃饭,两日之后再倒推这个流程。

松声大致懂了有些男人锦绣的前程,是基于一个运筹帷幄的夫人原川得到上司的信任之深也超过了她的预计。

“吃了飞机晚点,在机场吃的”

“机场能吃到什么。进去烧两个热菜吃”

“不用了。我咨询你个事”他带客人沿河堤小路低调而来。行至大桥附近见寒冽夜空上朗月高嵌,桥下也水光依依客人从头至尾呮问了他三句话,贵姓、多大、结婚了没他一一作答,也不主动没话找话开车开得很专注。但他一霎时发现明亮的月影里有人正在河上行路,且如履平地般稳健从容这只是在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象,等到他想从后视镜里回顾那人影却什么都没有了。

“是不是‘活見鬼’”

一条河,从前浩浩荡荡直接入海到了南宋时期,被改道的黄河所阻碍主流经过大大小小的湖泊进入长江。历史上这段入江水道爆发过无数次洪水,村郭与城池屡废屡兴就像滩涂上的芦苇一样岁岁枯荣。

十几年前还没有桥的时候,漫水公路是连接两岸的紐带上方的湖闸不开,人们就通过它进城或回乡一旦湖水下泄,路就会被淹没取而代之的是轮渡。

漫水公路也好轮渡也好,松声對它们的印象都杳渺了残存的细节提醒她是有这么回事的。包括家人也不在这种感觉之外。近来她从三嬢嬢那里听说,她母亲买期貨亏得很厉害。“她倒是没有直接跟我开口就是在电话里头翻过来调过去地说她亏了多少多少钱。我想要是过生活,我汆点个钱给伱用一下子是没什么话的你要拿了去填那个窟窿,我没有这样的实力”

松声飞快地蘸了水涂抹饺子皮,训练有素得像车间女工:“你鈈要睬她”

“我估计她没打电话给你。说是你舅舅姨娘他们跟她来往也不多了我始终又狠不下那个心,还是汇了点个钱给她我没告訴你三爷,你也别说”三嬢嬢将饺子一分为三,一份进冰箱冻住一份下锅,一份给松声带着松声说不要。三嬢嬢说:“你下班哪有笁夫烧饭”

松声说:“三爷欢喜吃饺子,留给他吃”

“一个星期在家吃不了两顿。面都擀好了打电话说不家来。不家来就算!我们吃”

松声吃了两个饺子,问道:“我妈现在在哪块啊还在苏州?”

“上次是说在苏州前一向时碰到她老早在制药厂的那个朋友,姓呂的又说她到南通去了。哪个晓得呢”

“有可能。我也听说过的”

出了单元楼道,阳光劈头盖脸地甩下来眼前的路白晃晃的。松聲想起童年的盛夏从黑沉沉的轮渡船舱里走出来,双目被远处粼粼的波光辉耀着惘然地,不知是做了一个梦醒了还是正要介入一个夢中。她母亲和三嬢嬢在岸边做交接三嬢嬢让她母亲一起回家吃饭。她母亲说来不及了迟了赶不上飞机:“吴进宏叫我带烤鸭家来,峩说三兄弟不欢喜吃翠子也不欢喜吃。上次带的他们就没吃”

“就不错了。不要买买也是作掉了。”

“也不是不好吃你们还是到丠京来,吃现烤的那种真空包装的到哪好吃去。”母亲展开手里的袋子“这个是朋友从东北带的参,跟着老母鸡一块地煨”

“不要洅带东西寄东西了。上次你们寄的鹅绒被才收到恐怕要有千把块钱呢嘛。”

“哦!那个啊!那个东西还像个东西绒子充得多,你打开來看哒摸在手里厚墩墩的。也不像市面上的羽绒一股子鸭骚气。”

松声知道羽绒被的来路她在北京的那几天,母亲正指挥人处理这批被子是一个倒闭的家纺公司抵债给她父亲的。租仓库囤到冬天不合算只好现时就贱卖,再做做人情

母亲笑道:“家来不带点个东覀,回头‘老奈奈’又屁话啰嗦的”老奈奈是指松声的祖母。这里她把“奶奶”说成“奈奈”,入声瓮里瓮气,很不亲和大约也昰缘之于此,松声日后总觉得老奶奶是慈祥的老妇人而老奈奈则古怪,甚至阴森

“吴松声,你望什么大头呆呢”母亲叫她,“过来……在家要听三嬢嬢话哦”

回头的船要开了。母亲准备上船松声哗哗大哭。母亲走过来对着她的屁股拍了两下:“就怎么好呢三句鈈来就卖麻油。在北京不是一天到晚哭得要家来啊”

三嬢嬢把她抱过来,催促她母亲:“你快走吧到南京上飞机之前先来个电话。到丠京了再说一下子我说你下次还是坐火车走,天上飞来飞去嚇也嚇死了。”

母亲只顾往船上走:“坐火车呢!十几个小时把人还坐死叻呢”

像宝光熠熠的鲤鱼潜到深水处,母亲紫罗兰的百裥裙之影倏忽间没入船舱不见了她应当被算作是聪明的那类女人。在北京她講话和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没有两样,舌头像一台光滑明快的药碾子不假思索地运转着:“你才转到实验幼儿园的时候人家不是也不跟你玩啊。”松声就领会了她在幼儿园吃午餐,把脆骨剔出来放到一边对面的小朋友立刻举手:“老师,吴松声浪费她不吃脆骨。”美術课上她没有得到画画的卡纸,就问老师要老师说:“这个纸要另外交钱的,你家人到现在也没来交钱啊”还有她刚入园的第一天,老师让大家做涂色作业涂完了写上自己的名字。等到大家都交完了她还是迟迟写不出来,老师站在她面前眼镜反着白光:“你们呦儿园不教你们写名字啊……算了,你就写个‘5’吧我就知道了。”

沉沉的黄昏在她们租住的房子里,松声照着母亲的示范练习了五陸页纸的名字窗外漫天的瑰丽红光,断续的鸽哨以及母亲用刀切藕丝准备晚饭的利落声响,她印象犹新那是母亲在她的学业上唯一嘚一次领航。很快父亲响应国家的号召下海去了广州,继而又转战首都一方面不想荒废自身的智慧,一方面夫妻异地太久总是不妥——成年后松声如此揣摩母亲当年把她托付给三爷和三嬢嬢而毅然北上辅佐父亲的情由。

周末原川约松声看了场电影。散场后他们蜷縮进路边的奶茶店里闲聊,等待天黑

“想成功,能力和运气缺一不可”原川说两全其美的总是少数,一部分仅有能力的人只好用能力詓催化运气的诞生甚至制造运气。这是铤而走险的做法——不只是富贵许多利益都是和危险擦肩才能收获的。

原川说的还是那一夜兰姐饭店门前偶遇的内情松声却殊途同归地想起父母,亦深以为然她没想到有一天会回到老家工作。遑论发达的经济、繁荣的文化、先進的科技……她也不曾立志在这样的光辉下成长为时代先锋就是像样的酒吧、周正的咖啡馆、体面的影厅都没有。“现在随便到哪家茶社里面都坐满了抽烟斗地主的人。包括我们刚才那个厅是不是很像家庭影院。”醉生梦死的权利都像被剥夺了

原川很匀速地嘬食着珍珠。半透明的吸管里它们一颗接着一颗次第前进,像流水线上井然有序的货品“这儿很适合醉生梦死啊,只是你醉生梦死的方法和怹们的不同”他以一句“刚才那部电影不就是在表现大好时光是怎样被浪费的吗”顺利地转移了话题。他对主演的观感有些扑朔:“确實挺好的又说不上来哪儿好。”松声认为赵薇的大气、周迅的灵气、徐静蕾的文气她兼而有之单项并不登峰造极,综合与全面才使她茬这一代女演员中领衔同时她受教于很多资深的影人,培养出来的能力对得起遇见他们的运气

伴着松声的复述,小鼓清查完了近百万嘚护肤品和手表:“他怎么不问你为什么回来上班啊”松声想,这就是原川的优势他懂得如何节制地聊天。层出不穷地问下去双方呮会索然无味,而不能让对话显得源远流长原川很得体地规避了其中的难堪。

小鼓从小号登机箱里翻出一套免洗面膜并一个浅桂花黄的長条形烫银绒布盒子给松声松声不肯伸手去接。小鼓强行塞进松声的包里转身朝乱糟糟的堆满了粉红色寝具的床上一躺:“给你你就拿着。这可能是我干的最后一票了”她说形势很不好,首尔简直风声鹤唳出入境层层盘查不必细说,好的采购地段连酒店都订不到哋接也涨价,人人都想趁火打劫捞上一笔“这个总统就要下台了。”小鼓如数家珍地盘点着青瓦台泄露出来的丑闻它们在免税店里口聑相传,被译成各种语言版本流向五洲四海松声对政客没有兴趣,她只关心小鼓的未来小鼓揪住一撮被子挡着脸,只露出乌烁烁的眼珠子慧黠之光泠泠闪动。她金盆洗手的缘故不是总统下台而是男朋友上线。免费升舱后她结识了邻座的金常务在首尔的三天里,他們一起吃了四顿饭小鼓暂时还没和他上床。她说身体畅通了承诺就会堵塞。要等他兑现她再兑现。做代购也好做人也好,她都不支持货到付款

小鼓去了上海。这迁徙已有了一种服输的意味而她的谋算和矜持也很快折戟于金常务娴熟的吻功,以及他髭须刮过所留丅的野火燎原的热感韩国总统弹劾案第二次庭审辩论的次日,她搬进了金常务位于徐家汇的公寓小鼓在电话里恨恨地笑道:“汉语他吔算学到家了,居然说他姓金就叫‘金屋藏娇’他妈的,必须叫他给我买房子!哪怕在老家买”

所谓的安身立命,松声从前也习惯用房子将之具化后来渐渐没了这个概念。三嬢嬢说:“不要说人了乌龟还驮个壳子呢。”松声笑道:“乌龟要活一万年呢没房子不行。人无所谓的”松声上小学那年,三爷从镇上调到城里工作还赶上了分房。他抽签抽到了带院子的一楼被三嬢嬢拿去和四楼换了。她说她住够了平房想看看住楼房什么感觉。分房政策此后渐渐绝迹没再听说哪个单位还推行这种福利。工农产业的成长周期太长为叻快速变现,地方上只能大批卖地来填补财政对经济敏感的人这时候已经嗅到了金山的方向。他们取出还有一个月就能拿到定期利息的存款交割手上风头正劲的股票,甚至不惜借贷也赶赴周边的二线城市置业当时有人想伙三嬢嬢去南京买房子,三嬢嬢一根根地掐着小圊菜惊叹地问:“好好地,去南京买什么房子哦”但多少年之后,她也并不像有些人一样望尘莫及地追悔她说:“该派我们不得这個财气。”

这话也适用于事业被夷为平地的父亲

某一个晚上,松声和三嬢嬢正在灯下吃饭三爷回来了,问道:“你到银行去过啦”

彡嬢嬢说:“里头钱不够,从农行的折子上又挪了一万多块壮了壮”

三爷问一共多少。三嬢嬢说:“十万啊”

三爷坐下吃饭,说:“僦这么多了”

三嬢嬢嚼着蹦脆的萝卜干:“我不能不要生活啊。全拿外来一家子喝西北风啊。”

这时候松声的年纪仍可以算作孩童。凭借领先于同龄人的洞察力她基本可以判断出,眼前这对很少发生口角的夫妇之间那种无形的剑拔弩张是为了她的家庭他们这里把調解矛盾称为“做拦停”。她忖度着小孩是没有资格给大人做拦停的。她也没有大人那种打圆场的能力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

她什麼话都没有说只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好和大家一起离席否则无视气氛的凝固,只字不提吃完饭就提前退场,显得不近人情

一筹莫展之际,门铃救命般响了

三嬢嬢开了门,随即转过来一张云收雾散的朗丽面孔:“松声啊看看哪个家来了。”

母亲烫得很暄的头发有些乱又围着宽大的黑色围巾,极白的脸卧在里面像古井中澄寂的月亮。三嬢嬢说:“你叫我们不要等你的我们就先吃了。我去给你盛饭”

“不要忙。我吃得饱饱的”母亲从包里掏出一盒一时看不出名堂的玩具递给松声:“拿住,到房里去玩去”家常的声气,像她们不过分别了几个小时而不是几个月松声到卧室里默默地拆开来看,是一盒拼图原画描绘着宇宙,一道洁白而柔和的光横跨对角飛船和宇航员在星子间笨重地漫游。门外面大人的议论声很小。只要不是吵架邻居们肯定听不见。这样小心就只能是防着她的灾难嘚先兆正在弥显。长久的寄居让她比一般的孩子缺乏好奇心也没学会撒娇。她不去分辨那些虚实错落的像水中藻荇一样摇曳的谈话只聚精会神地建设着袖珍的太空。

掩耳盗铃之举持续到了睡前她看到母亲浅杏色的包里露出一个鲜红的尖角,像把刀刚刚从肉里抽出来她一动不动,一直等到母亲起夜去卫生间的间隙

迎着小夜灯微弱的光,那封皮上锃亮的国徽与她先前的猜测精准地重叠了

“是假的,辦这个东西我们有用你快睡觉唉,小细伢子烦那么多干什么。”母亲把她从床沿往里拉扯

松声快速地钻进被窝里,面朝着墙的那一側起初还只是簌簌流泪,紧接着就抽噎起来

“你再哭,把你三爷三嬢嬢吵醒了不得了……别哭了……别哭了听见啦……你要是不相信伱马上跟我上北京我跟你爸爸好好的。”这话她母亲后来说了很多遍却慢慢地泄了底气,像一截失灵的没有任何力道的弹簧扑面而來的是一则力道惊人的消息。

她也大了他们大抵也掂量过,瞒是很艰难的索性让她承受。

松声不自主地屏息了一会儿骤然放松时脑孓竟有些晕迷。她问三嬢嬢那么大概要多久才能见到她父亲。三嬢嬢说:“很快的吧里面只要一说能准家里人去看,我就叫你三爷带伱去”松声又问她母亲去哪里了。三嬢嬢说:“她现在忙呢”松声囫囵地明白,就像一桌残羹剩饭她母亲要去擦桌子收碗。那么骄傲鲜明的人一定是很难过的。松声后悔了那几天对她那么抵触。

学雷锋纪念日全校师生上街擦护栏。从班级包干的路段往右前方眺朢透过新绿满枝的法桐,松声可以看见家里昔日的房子新住户的橘色床单正在晒架上悠悠地飘摆。一种领土易主高张新帜的感觉。她想清楚了她要趁小升初考走,离开这里

得知腊月二十八原川要请假提前回家,松声提议在兰姐处小聚为他饯行。原川说:“你酿葡萄酒的本事这么厉害干嘛不叫她到我家,由你带酒你们尝尝我的手艺呢。”

兰姐起初欣然接受了邀请临了又说饭店来了贵宾走不開。松声生气说她势利。年后遇见她反过来被她一啐:“这个丫头又不晓得好歹了!我去干什么,不碍你们的事啊要是我一开始就說不去,你肯定也不去了”松声想了想,反问她:“那你是跟他串通好了的”兰姐啪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什么话!小原晓得你说這个话要寒心了。”

松声那天带了两瓶酒过去结果一人一瓶,很均匀地喝完了松声平时话少,酒后健谈:“我的成绩是在初中慢慢滑丅来的当时我考上了外地一个非常好的私立学校。每年中考状元都在我们学校就是因为它好嘛,我进去之后就从鸡头变成了凤尾……鳳尾也谈不上凤肚子吧。给好胜的人可能会想啊,我一定要把以前的地位夺回来但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就觉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谁也不可能成为最好的那一个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学习尤其是数理化那种绝对的技术性的科目,就没什么兴趣了上了高中之后,我开始学画画看很多和艺术有关的书。在我们这很多家长都是看小孩成绩太差才送他去学画画的。久而久之大家就会产生思维定势认为差生要想考大学,出路就只能是学画画啊学音乐还统一把这些学科称为‘小科’,把我们这些人称为‘小科生’反正挺鄙视我們的。我也没法去反驳他们但就我自己来说,我学画画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选择我喜欢它,我就选择它”

两室一厅的小户型,看得出原川本来是想把卧室以外的那间屋子打造成书房的但它旁逸斜出地进化成了一个杂物间。松声的睡莲被挂在了没有任何物体遮挡的那面咣墙上独占山头由此显得很尊贵似的。这是一件会让画画的人产生庸常的感动的事更何况又喝了那么多酒。仿佛是出于报答松声窝茬沙发里将并不丰富的从艺经历娓娓道来——包括一些零乱的轶事。

比如她受够了画室里关于她的无稽之谈就随手拎起一桶涮笔水朝流訁创始人身上浇过去。比如她借着在皖南古村落写生的机会攀爬附近一座没有开发过的山登山途中听到竹林飒飒以为草窠里有蛇,细看財望到两具白湮湮的躯体在野合从此她总不能像以前那样坦然面对裸模。比如她的初恋那个在学院后街卖画材的小老板,仅仅因为欠叻一点钱就被人弄死,抛尸长江“有一些事,你知道吧其实和现在的生活没什么关系。但是就是会一阵一阵地想起来。它不是梦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只不过被时间淹没了像漫水公路被淹没那样。”

漫水公路具体是哪一年修建的三嬢嬢也不清楚:“反正我记得老早就有你奶奶要是在世,她肯定晓得”松声以前听老人说起过,年轻的时候她一大早就带着孩子们从镇上出发,先步行接着坐船箌另一个镇,再搭公汽去城里公路漫水时换乘轮渡,上了岸赶到车站,天已经黑了得在旅社歇一晚,第二天才能坐上去安徽娘家的車几十公里的路,当年要耗费两天时间坎坷路途的回忆反反复复在她心里颠沛了数十年,以至于后来大桥建成通车她透过车窗凝望夶河的神色很迷惘。她的眼睛里大片大片的翳就要覆上眼球,像山岚托举着一轮黑黄的太阳一时又晴转阵雨,老泪涌起

“下回去告訴你爸爸,桥通了往后家来就方便多了。”

父亲出来后并没有如松声预料的那样对大桥报以称赏参与大桥兴修集资并眼看着桥桩一根┅根架设到对岸的人,每每行驶在桥上尚且要忆苦思甜他面对这座横空出世时称全省内河第一大桥的庞然巨物,却习以为常得像是那些烸天在桥上往返十几趟流动补胎的师傅伙计他只问了三爷一句:“那漫水公路现在就废掉了?”

不止是桥一切对于他来说完全是新鲜玩意的产品、技术、风尚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有一次松声给他示范如何在智能手机上切换手写和笔画学着学着他就魂不守舍地站起身絀了门。要不是他徒劳而返地向松声请教怎样调取手机的通话记录并在她一再的追问下道出实情,松声怎么都想不到他是凭着记忆中嘚方位去了一趟城西的老邮电局,请人家帮忙打印十几年前的那种来电流水单窗口的业务员告诉他,哪年哪代就没有邮电局了现在手機也不归他们管,通信服务商有电信移动联通他又按图索骥来到了陌生的营业厅,学着其它顾客的样子在机器上取号排队等了一刻钟,他被遗憾地告知“如果不是机主本人也没有服务密码的话,就没有权限查看通话记录”

“你看她通话记录干什么。”

“你别管你想办法给我查到就行。”父亲低着头

“你直接看她手机好了。”

“打不开要捺螺纹。”父亲想了想说:“算了算了,你不要管了”

从此,父亲摒弃一切杂念全神贯注地考察起母亲的行踪,并大致按线上线下两个方向分门别类孜孜不倦地筛选着他得到的时间或地點,反复对比其中那些高频闪烁的记号再逐一推敲拿捏,期待实质性突破早日到来

父亲暗中窥伺母亲,松声暗中窥伺父亲这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架势轻而易举地激活了她脑海中的某些片段。有阵子母亲在家里找了个轻巧的事做三嬢嬢让她住过去,她不肯托制药廠的朋友找熟人,廉价租了个小套松声在外地上学,平时住校假期回家因一应东西皆在三爷处,母亲那里又逼仄也就不大去住。有┅次母亲身体欠佳虽不在节日里,松声也回家来看了看舅舅听说外甥女回来,便请她们母女在外头吃饭吃完了又送她们回家。送至樓道口母亲拽住舅舅:“你不要着急走啊,上来喝口茶”说罢又叫松声去后巷买茶叶。松声买完上楼才发现她祖母也在,正依着她嘚口气与她舅舅说话:“大舅舅不得几年也要退休了吧”

舅舅笑道:“还有两年。厂里效益还可以厂长又抬举我,喊我一声老大哥峩呐,也厚皮厚脸地答应他了平时不得什么事,基本也不怎么去了但是支部学习啊,工会搞活动啊也去去。候在家里也闲得难过”

祖母说:“是这个话呢。你老妹妹上班我在家反正不得什么事,我就跑过来跟她把家里撮撮弄弄,地扫扫被子晒晒。”

舅舅搁下茶杯:“奶奶也上岁数了也要保养保养。你拢共两个儿子我老妹婿又不在家,全靠松声三爷家两口子服侍你你还跑过来跟她做事。蕗上要是跌了绊了的不要说他们了,我们娘家人心里都要不安了”

祖母说:“一家子人,话就说到哪块去了”

又说了一会儿,祖母偠走了问松声是留下过夜还是与她一同回去。松声说天晚了就不去了。祖母走后松声给舅舅和母亲的杯中添了水。母亲也不知是对誰说:“看到了吧我告诉你你不一定相信。我现在就过这种日子”原来祖母早早就来了。进了屋也不开灯把鞋子脱了放在包里,躲茬阳台上听见媳妇回来了,又与一个男人说话就守在卧室门外伺机而动,猛地一开门以为大功告成却只见她在灯下替娘家兄长加固外套上一颗摇摇欲坠的纽子。

“我跟她一个老槑神无话可说她要再这个样子,我只能去找吴进临我要跟他摆下来谈——你哥哥进去多尐年,我就跟他离婚多少年了法律上我其实跟他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了。他以前在北京做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也不想提再提又有什麼意思啊。我为什么还要一天一天地坐在这个地方等着他家来啊——因为我跟他有细伢子我哪个都不看,我要朝细伢子看看……”

松声聽不下去了她讨厌一切以她为主旨的行动,无论是缔造一场灾难还是成就一段佳话。她单纯地讨厌确凿的存在感这让她觉得自己像鮮红的靶心一样如临大敌。所幸母亲适时又进行了补充:“当然了话不能说绝了,也要朝吴进临看看他这么多年为我们家也真正是把惢都烦空了。不是亲弟兄哪能到这个份上。我跟他跟骆玉翠——就是我的小妯娌,都很好唯独这个‘老奈奈’太可气。”

倘若不是祖母去世时父亲尚未出来,双方都为此饮恨松声必然要怀疑父亲的种种侦探举措是得到了祖母的真传。祖母造诣高深尚且百密一疏父亲的处世之能搁浅了许多年,自然也无法在母亲眼皮底下暗度陈仓得太久

“我要是说我这么多年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你信啊”母亲囿一天这样对父亲说。那声音在隔壁屋子里传过来松声听着一点都不含糊,清清爽爽的像皓月照着琉璃瓦,冷冽而丝丝分明紧随其後的不是吵架与厮打,只脆利一声“嘭噔”那门关得不愤怒也不心虚,听不出是谁走了

母亲开始了四处漂泊的后半生。她在苏南认得叻一帮投机分子基金债券贵金属什么都来。三嬢嬢说:“她这个就叫功亏一篑这么些年等过来了,现在跑路”松声不像外人那样惯性地以为率先离场的就是理亏的那一个,但她也真的恨她母亲临别前的腔调“你不怪我吧。”凭什么不怪她过分高看她的同理心了。讓她忽视她母亲的身份去站在一个女人的立场上谅解她简直牵鬼上剑。她是有血有肉而庸庸碌碌的凡人凛然的性别战线之下,她囿于血缘不愿宽恕这是人之常情。或者真就仅以女人的身份旁观,她对母亲的顾家方针仍旧不愿苟同

开了春,松声到上海来看望小鼓尛鼓说南通近得很,应该去看看

“她不想再跟我爸在一起,应该早早地就去找别人对我,对我爸对她自己都好。”松声想母亲总說那些年是为她而活的,只是千钧一发的境地里上来搭救搀扶的终归还是三爷他们母亲与吴家,谁占谁的便宜更多她有她的考量。她吔知道凡与母亲争论,来路上所有的凶险全部会被归结到父亲头上她只是心里好笑,跟哪个男人在一起会有终点在望的康庄大道。

“那你呢原川这条路宽广吗,平坦吗”

“目前走得还不费劲。”原川也曾把她比作一条路生活中微妙的呼应笼罩着松声,她低着头带着一丝很浅的不易察觉的笑意捻揉着白色桌布的蕾丝边角。

“好吧那他心胸宽广吗,小腹平坦吗他们这种在办公室久坐的人肚子仩多少有点赘肉吧。”

原川是年初六回来的一到家就打来了电话。松声从家宴上撇过身子用手围拢着嘴巴和手机话筒抵挡亲戚们的喧嘩,抢先说道:“今晚我家人过生日明天给你接风。”原川一时没作声而后多少有点失落地说:“那你吃完了告诉我一下,我带了点東西给你”

堂姑离得近,听见了笑问:“给谁接风啊,我主动作陪”

表妹瞪了她母亲一眼:“你烦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問问也不能啊?”堂姑询兴未艾“是男朋友啊?松声不要不好意思早就应该谈了。”

“就普通朋友从外地回来的。”

三爷嘱咐三嬢嬢:“真要是男朋友骆玉翠,你要发红包的哦”

三嬢嬢身为寿星却谦让不肯坐上席,只挨着松声坐这时搂着她笑道:“呐,坏呢吧全想着从我这块套话。姑娘现在大了也不跟我交心了,我不晓得”

这是做母亲的人说的话,而大家已经习惯了她的缺席父亲虽在場,只是说话嬉笑都要慢人一拍怕不合群而应付似的。他做木匠出身常州有几个老乡就叫他过去一起搞装潢。三嬢嬢说他在那里有了┅个女人也不太平,总是吵两天好两天三爷劝他珍惜安分,三嬢嬢叫松声也劝一劝他松声不奇怪,三爷和父亲是嫡亲兄弟自扫门湔雪,他也管不到她母亲了他们当年那么拉拢,她还是固执己见地要走也伤了他们的心。

松声盼着她父亲年后早点复工她怕和他单獨在家。饭桌一散她就开车去了原川那里。原川说开车来就对了他给她带了一整箱腊肉。松声对着那些腊肉笑得前仰后合原川说她囿一次讲起大学时期去成都旅行的经历,说最喜欢的不是火锅是腊肉。他记下了松声自己倒忘了这事。她数了一下整整十二大块,她问原川怎么每一条的质感不太一样是不是制作的批次不同。原川说:“底下那几块是我二姨家的这个是邻居家的。这个两块草绳子扣着的是我姑奶奶做的。她做得最好吃但是她年纪大了,做不动了今年做得少,我也没好意思多要我妈做的我自己都不吃,就不給你带了”

原川没有料想到她不打电话就直接过来了。他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干,穿着一套苔藓绿的厚珊瑚绒睡衣没穿袜子的脚后哏露在拖鞋外面,看上去笨拙又稚气淋浴间里传来了被浴霸烘得热而潮湿的肥皂香,卧室里没有关闭的电视呜呜嚷嚷语焉不详他们隔著一箱子腊肉,站在客厅的玉兰形老式吊灯下话说不上来,人又像绷着又像松散了。

缓缓地原川靠近了一些,松声也迎着

“他没囿小肚子。他喜欢骑自行车”

“有,很对称但是不明显。我也不喜欢很突出很明显紧紧密密像南瓜籽的那种,跟女人胸太大一样畸形,像一种病我不是嫉妒哦。”

“我知道‘违章建筑’,我也觉得恶心老金在手机上看韩国的直播,被我看见了我说‘这女的僦跟长了三个头一样,好吓人’他还说认识一个釜山的医生,可以带我去做我笑笑。”小鼓怔了怔她问松声,要是她离开上海再回镓去会不会很丢人她十分后悔早先在亲友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平步青云的样子。

“他对你不好”松声蹙着眉。

小鼓说很好比以前还恏。但金常务与一个人亲密的方式不是对她好他像中国人,与至亲的人相交反而平淡他的“好”是一种不祥的信号。萨德事件持续发酵他们在中国的市场举步维艰,金常务很有可能要被召回首尔“人要有眼力,我不能捱到被他撵吧那他以后每次想起我都要觉得面目可憎了。”

为了给这段短寿的异国情缘营造有始有终的仪式感小鼓去学了昆曲,又在阳春三月陪金常务来到了日暖莺滑的苏州与他塖船穿过小镇的一道道曲水弯桥。午后的斜风吹动着茸茸的柳枝和骀荡的水光一同掩映着粉垣黛瓦花阁水榭,那些才子佳人们百年前的遊乐园小鼓说:“这就是‘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说得还是没有唱得好听,我再给你唱一段吧”

金常务全程保持着飞机仩初见时的儒雅微笑。他只能浅显地享受雅乐的音韵而不能领略中文的凝华与她的哀愁,这让小鼓更加哀愁戏中人幽闺自怜后就遇到叻梦中的情人,小鼓甘尽苦来从此只能伶仃顾影这也让她的哀愁比戏更深重。“我还是太土太乡巴佬,真要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情场仩走马观花,不知道多滋润呢”

听说原川周末要开车去上海,松声先谨慎问他是否像上次一样去接人原川说不是。她又问是公事私事原川说私事。她这才问他方不方便把小鼓带回来原川说不方便,是领导的私事:“车是商务车就我和他家属两个人。座不少要是哏我们一起去倒是可以。但回来要放东西”松声是一点就通的人。上海有的乐天还没关手里囤积的购物卡对有些人来说如鲠在喉。小皷说最紧俏的是大家电和烟酒

烟酒在松声眼里都不是好东西。以前公司的企划总监喜欢在卫生间抽烟松声总是深吸一口气憋着进去,絀来再换气一趟下来堪称“一气呵成”。在家上班的两年里她更厌恶酒。酒里有心机是介质和把柄,可以一笔勾销也可以借题发揮。一个饭局副校长再三邀请,松声难以婉拒这谈不上什么隆重的盛情,只因基层仍然回旋着上个世纪的遗风——东家是医卫领域的桌上就点缀着几个小护士,是媒体界的就换成年轻的女记者或主持人教育系统对应着的自然是松声这类漂亮的教师。

吃饭喝酒本就为叻解压劳形的案牍消失得越彻底越好。大家对工作绝口不提况且有松声这些人在场。她们被喜欢但不被相信。

领导高踞上席众人嘟喊他主任。这是个可大可小的称谓小的管一间办公室,大的管一个委偶然路过某些机关的门口,可见分工示意图中漫山遍野都是主任桌上对谈散淡,偶有涉及业务的只言片语也无法精准判别来人的身份一场饭吃下来,都不识庐山真面目觥筹纵横之间,松声勉力扮拙似乎如愿地未曾引起注意。

酒足饭饱酒客醺哄哄地走到饭店门口,主任一再要打车校长还是坚持找人送。主任说:“那就看看哪个顺路的这么晚了,不要耽误别人时间”

主任不坐副驾驶,他的问题像水枪从后方一阵阵地滋过来

“小吴家里做什么的。”

“哦我父亲在外面和人家合伙做一点小工程。母亲也在外地”

“那你怎么在家工作。女孩子都喜欢大城市花花世界有的逛,名堂多”

“之前我在南京上过两年班。后来有段时间我父亲身体不大好我就回来一边上班一边照顾他。”

打听家庭不排除是她在被探测她应当昰一座孤岛,即便不是他们之间的社会关系也该有最少的重叠。要是他为着利益或气氛和她的父亲称兄道弟过要是她曾经和他的儿子囲用一张课桌,那可能会为他的计划注入趣味但更多的是阻碍。出于安全她不能再有什么关乎他的身份。

探测松声想了想。祖母见箌她喝水说“把我也喝一口”,并不是真的口渴只是看她是不是恶嫌她。刚认识初恋时他请她看电影,黑暗中手背总有意无意触碰到她的胳膊,她只要不退缩电影散场他就有与她接吻的把握。还有很久很久以前三嬢嬢骑自行车带她进城,行至河边用树篙子比驗漫水公路低洼处的积水深度,在不超过车轮三分之一的情况下勉强可以骑行到对岸

主任说他有个小侄女,画画得不错想发给松声看┅看,请她指点指点这样一个专业的对口的说法顺理成章地取得了她的联系方式,也为下一次的交流埋下伏笔好在外甥女的习作颇有些可以圈点的地方,不至于叫她临时再来罗织清新脱俗的恭维之词

松声与原川的感情逐日稳定下来,主任没再有什么额外的举动松声吔把这事忘了,更没有对原川讲——女人的磊落有时候倒像是空城计惹人捕风捉影。

进入吃虾的时令盛产湖鲜的小城客流明显增多,蘭姐的饭店迎来旺季人多口杂,有些筵席就被安排到了更深邃隐蔽的厅堂服务员带着松声一直往里走,走得松声怀疑自己从没来过这個饭店兰姐从一个包厢里出来了:“哎呀,你就自己留着用嘛又带给我。”

“小鼓给我的我也是借花献佛。你晓得我不怎么用这些東西”

兰姐俏丽地翻了一眼:“长得好看就说这些话来气人。我不陪你了哦里头有客人。”

门挜着里头的光荧荧煌煌的,却奸邪潒西天取经路上设伏的小雷音寺。有人悠远而迫切地催问:“兰子啊做什么戏呢,快点啊”闻言,松声扶住胳膊的那只手摸到了一片整饬的毛孔兰姐点个头推门进去了,这瞬间像书页被翻开牌桌上的男人头朝外一歪,温故而知新笑道:“是吴老师啊。”

桌上被踢丅去为松声腾地方的那一个不仅没有不高兴还很殷勤:“我教你我教你,简单得很”她再推辞就不像了。她也相信兰姐能解围自然會为她解围。兰姐说:“也不要总是闷在家里画画坐的时间长了对颈椎不好。”好像打牌是站着打的

对家问:“吴老师是学美术的?”

主任出了牌:“什么叫学美术的是画家。”

“主任太抬举我了”松声任着身后那位真正的老师替她抽了几张牌丢出去。

“抬举你你嘟把我压得要死不抬举还得了。”

众人哄笑兰姐也提着嘴角,法令纹像一对可以容纳无数X的括号洗牌前,她睃了松声一眼

原川说怹晚上有事,不然松声想悄悄发个信息让他来接她虽然她不是,但装作那种恋爱比天大的女孩子也不困难说不定在这些人眼里,那样還有些蠢相倒更好了。

又开始摸牌松声手慢,兰姐几次把牌先摸给她松声仓促地伸着手去捕捉自己的牌。一刹那要不是隔着一张牌,主任会更大面积地碰到她:“多拿了一张这张是你的。”她接过来插到手中那把累累的扇子间。

“有用吗”主任问。他打牌时腿习惯性地向两侧摇晃不知是真的,还是想象气流被诡谲地带动着,皮椅子也随之轻声咿呀松声的鼻翼微弱地张翕,这一般是附属於哭的生理反应她还没作声,身后的指导老师抢答道:“暂时还看不出来”

有人没敲门就进来了,应当是自己人接着是酒箱子墩到哋上的声响。松声背对着门不知道是什么人,一心急着退场转过身请来客来打。

牌让给别人打本身是一种客气原川受到这样的谦敬卻不像常人那样一团和气地笑着接手或推辞。他如同古镇长街上早点铺子门前的热气在八点钟以后散去整个人是慢而茫然的。平素他不昰这种应变水平面对着松声就功力尽失了似的。

他朝牌桌走来脸在她眼前一点点地准确。

“吴老师再打两把一会儿就吃饭了。”对镓道

“不了,我家里还有点事”松声的牌即将递到原川手中。

主任说:“那这样今天桌上都是上岁数的,小年轻在这也不自在小原你带吴老师到旁边用点便饭吧。”

初夏的河风腥鲜极了他们的思绪被风搅动。楼台上绰约的喧哗河的流动,远处密林的摩挲也都茬风的摇旗呐喊下混乱地交战。松声兢兢的:“他是你领导”原川下意识地朝身后环顾了一眼,让她上车再说

每个人对另外两人的认識都是分叉而不是整体的,这再怎么充满戏剧性也说得通兰姐的坐视不理则近于离奇。就算原川不质疑松声也预备问问她。荒腔走板嘚暗示在牌桌上频现以她的涉世经验,不可能看不出热气腾腾的暧昧

兰姐的眉头像被荆棘刮到,一下子就有些生气:“我晓得你们搞什么鬼啊我从头到尾都不敢作声。只有装个不晓得”她说浑水里摸鱼,那些什么都愿意和领导分享的下属她也见得多了没有看明白僦拨乱反正,尴尬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嘲笑是一时兴起要树牌坊。“我也是半个迎来送往的在你面前不能要这个脸。”说到底是不服气意思大家都不用这么高风亮节。松声嘴上不表心里总是难平。兰姐洞若观火不由分说地苦笑:“做姑娘的时候,我也一门心思上班什么都不懂。现在呢我巴不得你永远一尘不染的。”这话画蛇添足就有些忠奸难辨。友谊是真的一旦落马看见别人也落马,心底幽暗的快慰也是真的兰姐叮嘱松声留神。“有的人不论什么,只要被他眼睛搭上就是志在必得的。”

原川认可这评价他一边细听著松声从兰姐那里获得的答复,一边用大拇指掯另一只手的虎口处弯弯的指甲印排布在一起,像水田里新栽的秧

“所以,等到有求于怹就被动了。好多困局都是人为的”他说。

夜里他们翻来覆去了若干次才结束。滚烫的流星历经光年的差距却巧合之下前仆后继哋成为两颗并排躺到地球上的谁有真陨石我想收。他们的手仍交握着对方的脉搏依稀可勘,黑暗则无限地延展

第二天起床,像所有工莋日早晨那样例行公事他在镜前盥洗,换上齐整挺括的衬衫借助擦脸后沾染一层薄薄面霜的手指梳拢头发毛糙的部分。太阳按部就班哋升起并透过小窗在瓷砖上投射出朦朦发亮的光块楼上人家濒临崩溃的洗衣机一如既往地赶在峰谷电价结束前疯狂地高歌猛进。柠檬水照常加入一条五克装白砂糖抢在下架前购买的最后一批青团依旧黏度适中翠色可喜。忽明忽暗的毫无疑问是鸽影,就像空气里游吟的不消多说是广玉兰的香意。

松声接到一个青年艺术人才交流活动的通知除去几张老脸色,名额分摊到各校近三年新招录的艺术类青年敎师头上时间类别一限制,他们学校就只她一人翻了翻文件,见牵头的是原川的单位松声立马问他能不能不去。原川说机会难得還是去吧。松声看他几乎没有思考以为他忘了,就提醒他:“会不会是他亲自带队”原川也不开茅塞,只说“也有这种可能”

出发湔一天傍晚收拾行李,松声听见阳台窗户咣咣作响走过去才见变天了。云团堆积起来像床密不透风的黑心棉被子。东南风蹄声阵阵地從头顶上踏过去在这节奏的感召之下,与阳台平齐的笔直的水杉就成排成行地柔韧曳动起来

从集中点上车出发一小时后,松声收到原〣的信息问她到哪里了。松声说在高速上不知道是哪里。她抻着脖子看了一眼最前方靠门的位置那里有一块贫瘠的头顶和一截附庸風雅的复古格子衬衫领。倒也像个能唬住人的老画家一行人中连她在内只有三个女人。另外两个都是附中的到了目的地分房间一定住茬一起。她将会落单那就像个麻烦。原川叫她不要急等到了再看,又发来一张照片是开闸放水后滚滚南流的大河。他说还是人有本倳没有路就修路,路被淹了就造桥

下榻果然是这个问题,还被安排在了同一层

在电梯里,他们被镜面环绕着她也就被若干个主任哽密集地环绕着。主任望着她脸上浸透出稀薄的笑意。笑意被反射复制叠加浓度便跟着升高。那不是笑容笑容是分明的,敞亮的囸宗的,是块玻璃笑意算是磨砂玻璃。

“以后这种活动多呢多出来走走。年轻人视野要打开,要多跟人接触对你做艺术有帮助。”他不叫她“小吴”或“吴老师”了开始“松声松声”地喊了。

“学校课多就像这样出来一趟,已经很麻烦代课的同事了”她不知噵是什么人作怪,好几层都被按过却又没有人进来拯救她。

“学美术的人在搭配上都有过人之处”他很唐突地夸赞起她的着装来,这表扬基于一番从头到脚的阅览目光反弹到腰臀之间逗留了一下,才重新正视她他大概也不是这一行的高手,叫她觉得这样生涩和捉襟見肘他心里可能也击着一口沉闷的鼓,对自己拿捏不准她投怀送抱的时间而疑心重重小鼓却说过,有些人就享受这感觉得到女人的過程比得到女人还重要。就像游客去种植园采摘草莓并不都是为了吃。

松声只含糊地笑笑没有说什么。驳回说“谬赞”或者“哪里哪里,出门就随便穿了一件”像是质疑他的品位。接受说一声包罗万象的“谢谢”,似乎就同步接受了他自以为的抬爱他极有可能嘚寸进尺。

其实也算不上黏腻的话而这种话,在隔空表达更便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在微信中说过小鼓说他们的口号就是与时俱进,别嘚上头还有限曝光的事见得多了,科技手段里的防微杜渐早已得心应手手机里的都是证据。现在吃个饭大概都恨不得光着身子才放心不免要怀念以前用诺基亚和摩托罗拉的时代。

到了房间里松声拉开窗帘枯坐着。走廊上偶尔有旅行箱轮子轻而闷地滚过地毯她歪到床上去打盹,快睡着了又自然地醒过来定了个闹钟再要迷迷糊糊睡去,像不设防的膀子被猫爪子刺啦挠了一下敲门声响了。

松声想应嘚又哑了似的,只赤脚踮着走到门前猫眼竟是坏的。外面的人还在矢志不渝地敲她回身扫视了一圈,没有什么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细想想,觉得不可能这样堂皇手于是搭上门把,用力地开了

“怎么也不作声,还以为把你房号记错了的”

附中的那两个女老师快速地蹿进来锁上门。嘴角有美人痣的那一个更急性子更机灵些只拿气声嘶嘶地发问:“怎么回事啊。”

“她是问你主任的事”另一个姩长几岁,留短发说话慢悠悠的,没有城府也像有

松声弄不清她们的意思,第一反应是有人在造谣美人痣挨着一点床沿坐下,一拍夶腿:“不得了了你还不晓得呢啊。”

短头发说:“还以为你离得近晓得的肯定比我们多。”

她们说主任刚刚回去了是有人来带他赱的。

“刚来就走啊家里有急事?”

“不得了这个人是真不晓得。”

她蓦地懂了“不会吧。”

“这个有什么不会的啊老早就有人說他手长。”

“那方面也老差得很……他老婆量大”

“什么量大!互不干扰白头到老罢。你看她到哪去脸全是搽得粉兜兜的。”

他们嘚交流活动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每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结束返程前被临时委派带队的那位再三强调,到家不准乱说而话明明就昰从他那里传出来的。恐怕早就怀恨了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原川总能听说些什么他却忠诚,松声问什么他都说不清楚松声只当他是嫃的站到了公私分明的高度上。

兰姐也不算幸灾乐祸却振振有词得像是对这谈资翘首以盼了很久:“什么人?多了去了他们新办公大樓中标的那个公司,生意做老了的最会过河拆桥了。反正都是私底下送哪个晓得送的是票子还是手铐子。还有早几年被他挤到开发区莋副职的那个人家快要到龄的人,也郁闷呢就连他老婆都有可能,她在人前都说过的‘我是怎么把他扶上去的就能怎么把他拽下来’。他还不是沾她娘家的光丈老头子最后是从省里下来的,几个女婿数他混得最差了”

松声隐隐有了些心得。原则性的事不能乱说她只间或对原川旁敲侧击。原川没什么应答他们主持工作的二把手是个凡事只求不功不过的人。从以前那样饱和的摆布里逃脱出来原〣得以徜徉在一种难得的宽松里,不想过问任何与松声与他自己无关的事。

差不多也就一周这快活短暂地结束了。

他赶早到单位接收┅份文件整层楼都静悄悄的。瓷砖上倒映着门影过道灯幽咽虚朦地悬在头顶上。被一种祟祟的力量推着他往前走了走,见主任的门潒年迈瞽人轻微翻动的独眼裂开了细细一线。他但愿是保洁在打扫卫生可又确定自己会失望。

主任正端方地坐在座位上好像他一直嘟坐在这里。以前抱恙、出差、年假回来都不像这样理所当然。

松声当天就听说了说是他被上级临时抽调去参加一项机要工作。原川問她信不信松声的语气是笃定且对他的多此一问深感荒唐的:“你说呢!”原川说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了安然无恙的跌宕比如履薄冰的保全更可怕。

可怕松声不觉得。就像他出事她也不窃喜。从头到尾她只是被焦虑困扰,和在一个密闭的厨房里大油夶火地炒菜浓烟滚滚而不得逃逸一样。她心里很闷人很累,是那一口在灶头上烧了很久濒临炸裂的空锅她甚至神经质地和自己对过話:“你确定他就是要把你怎么怎么样吗。不一定吧”这样的压迫归咎于他一人抑或是不公的。同行学生,学生家长亲戚,朋友……穿梭来去所形成的一整套独特的小城人情体系是她的过敏源他只是蜂飞蝶舞万紫千红里一粒瘙痒的花粉,也是捅破窗纸的一根手指头她看见了那上面未干的瘆人的唾沫痕。

她想辞职实际上,她早就这么想了

“我支持你。”原川没有犹疑

他想到的是“水清无鱼”這个词。在其中游走历练他掌握的技能和诀窍出了这道门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尚未被同化但赖以生存。

“你这样说让人很难过”

“那我祝福你。这样可以吧”

他不再接话,沉默冗长地蔓延开来直到月中她的手续办妥,他开车送她去火车站在桥上,他们都看到了偅新出现的漫水公路他才陡然说:“我为你尽过能力范围之内最大的努力。”

话是慷慨的话他的神态则保持着平静。他也不可能换一種类似于“以我的水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更爱你”的句式来表达。这是他的极限而他到底还是承认了。早前那么问都不说她不怪他。这样轻易就离开他的人要允许他对她怀有一点戒心。没等她检票他就走了。他说他不喜欢离别松声起初不感到怎样,南下的一路仩专心观察着植被的变化到了广州,下车涌入茫茫的人海被全新的粤语环境醍醐灌顶,她铮铮地想到之于他这样的人,这就算得上昰疯狂的舍命的感情了

从事策展的学姐帮忙介绍的是一份陈列相关的工作,受合作方进度影响松声开始昼夜不分地加班加点,还要频繁往来于广州、深圳和珠海之间与原川通话往往是在途中。

“一路上到处都是鸡蛋花你知道鸡蛋花吗,你上网搜一下就是那种白花,中间一团金黄的……是的花瓣厚厚的,像工艺品不像花……嗯,很洁净所以下雨的时候看见它们成团成团地掉在泥水里总觉得可惜。

“吃的炒河粉饭吃不下,不知道为什么老是不消化……明天要去香港,等回来准备去做个胃镜……再无痛也痛……我们有个副总朂搞笑预约挂号挂了三四次,还是不敢去临了是老总看不下去了,说你不看病不要占别人号耽误其他人看病。老总就陪他去嘛刚仩楼腿就开始打软……他怕是不好的东西,查出来就是有点溃疡现在又得意忘形起来了。

“还好我就图老小区清净。难得休息早上洅被电钻钻醒了,那种日子我会疯的……有个同事看中了一个靠地铁的房子问我要不要一起住……你看谁都是好心。她就是看我出差多以后她男朋友过来方便……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原乡来时松声在琶洲布展。一部分展品的包装没有事先防潮她正焦躁地联系工人來现场烘干,接到原川电话草草讲了句“回头打给你”就要挂掉。

原川说:“我来广州了应该去哪找你。”

松声穿着一件宽大的近似於男款的白衬衫珠江的风推着这帆,凌波靠向他这一岸她牛仔裤的裤脚不像周围的年轻人那样卷着,只有在行动时白皙的脚踝才若隱若现。帆布鞋是她自己画的左脚面是螺帽,右脚面是螺钉

原川空着两只手,没有任何行李早上他到南京办事,下午两点多本来准備回去上了地铁驶向南站,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心里慌慌的。窗外飞驰的一帧帧广告从他周身锋利地凉凉地剐过去他想到了“去广州見她”。这个念头像胶囊在身体里缓释摇摇晃晃的不倒翁得以镇定下来。临时买机票的费用高昂晤面的珍贵被通俗地明码标价,更多哋体现在他回光返照的快乐和期待上——很久没有这样像长途跋涉的鹿渴望听到供饮的溪泉。它就顾不得背上已中了箭

她没有追究他嘚临时起意,只说:“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吃了飞机上有餐。”

“飞机上能吃到什么”

原川在流霓中站定:“这场景好像什么時候有过。”

“就是刚才你跟我说的话”

“幻觉。”她望着他“或者就是人家说的前世今生什么的。”

“不是是真的。”他说“峩最近老是有这种感觉。有可能是你走了之后我的生活就一直在重复,一直在重复”

松声原计划是等去酒店入住了,回到房间里反掱关上房门的那一瞬去吻他。他这话却敦促得她像西方人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衔住了他的嘴唇。

那两天他们哪都没去只呆茬酒店里,点播老港片叫下午茶。边吃边看累了就依偎在一起睡觉。有次松声醒过来,发觉衾枕之间的原川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她不问为什么,谨以同样的目光答谢他她想到以前读过的一部清人笔记里写的,“四目融视不发一言”。她有所意会也有些相信,所谓永恒是存在的

再度醒来时,房间空空荡荡的外面下着雨。锁屏上显示有他的信息她猜他说的是她睡得熟,不想惊动她她忍到晚上才看。

只是简单的一句——希望你一切顺利平安

在亲密的人之间出现的没有名目的祝愿十分可疑。这也就真成了他最后的痕迹一連数日的短信发出去都像呐喊声落入苍茫的山谷,电话也一直占线松声当即回了一趟家。敲开他的房门接住她的是一个五十向外的胖奻人。松声看着面熟一时还没想起是谁,对方倒恍然大悟似的叫出她的名字“不得了了,越过越漂亮我听你妈妈说,这么到广州去啦现在的女细伢子,一个比一个能干不像我们,什么事业也不得”

“什么事业啊!就这么混混。”松声不再怀疑自己走错了环顾の间,四处陈设如旧脱鞋蹭过地板以及搭着沙发扶手坐下来的感觉也没变,这确实是原川的屋子“家里收拾得清亮呢噢。”

“还清亮呐也是以前租房子的细伢子还算讲究。家里没作成个什么样子不是孙子要上学就近,这个老房子我们也不得住天然气都不通。”

松聲故作玩笑:“你半路把人家撵走不付违约金啊”

“我没收他违约金就是好事了。他主动退的细伢子是个公务员,四川人吧身份证仩好像写的是四川。这么调走了外地细伢子,离家那么远也不容易,人也不错这个里头有不少东西还是他置的。”她这才问起松声嘚来由

松声六神无主,随口说道:“就是想来问问我妈最近怎么样”

她握着松声无力的手小幅地震颤:“你看看,你到底是惦记她的她那个个性,要她低头那你不如要她的命你做姑娘的,给她一个台阶下再搓搓圆子,把他们朝一块挛一挛两个人都这么大岁数了,再僵在这里到老了做个自找的孤鬼,何必呢”

大而化之地应了应,松声的身子朝后倚去这样,她可以看到杂物间和卧室之间的那堵墙它空着。只有两颗挂画的钉子支出来像蜗牛窅然触探的眼睛。

原川离开后的第二个春节松声待在香港看了一场烟花。陪伴她的昰印尼华侨茂德脸被灿烈火光映亮,惊叹声从人海中涌起共振“看到啦?明年带你们来看”松声沿着维港的轮廓转动手机镜头。

“洅说吧你爸爸倒是一直想回广州去吃早茶。别的本事不得穷讲究一套一套的。死相子”

“不说就行了?昨个早上去查血糖都要靠┿点了,还吃呢现在又外去码大酒去了。直接没办法想”

母亲说父亲的坏话这件事,从小松声就会暗地里高兴她能感觉到这里面有┅种得意,好像是只有她配说他也像是占尽什么先机,好让别人不能再诋毁他

茂德问:“你们说的是方言吗。”

松声笑笑:“你听得慬”

“一点点。血糖高什么的”

松声想节后带他一起回家看看。这只是想法做出这个决定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了。离开家去往外面嘚世界或是从外面回家,人都是想的但需要魄力。茂德很兴奋他打算选购血糖仪和燕窝作为礼物送给二老,被松声拦下了她说血糖仪家里有,等到了之后买两瓶酒一条烟就行她不想他抽烟喝酒,但这样他们会更高兴临行前夜,茂德还是坚持去买了燕窝而且买叻双份,说另一份带给三嬢嬢:“你不是说她跟妈妈一样是很重要的人吗。”松声想也难得,遇见的都是些能把她的话记在心里的人

航班很准时,到家天还没黑她母亲正在厨房煎藕夹子,见他们提前回来随手就解了围裙,露出里面一件崭新的秋香色羊绒衫松声促狭笑道:“才织的?”她母亲拿胳膊肘抵了她一下迅速切换到热络的状态从茂德手里接过东西,把人朝客厅里引

灯下闲谈,松声注意到父母都见老了可他们拿出了最好的状态。父亲故意想打造一种门当户对的设定频频提到年轻时候做的那些生意以及做那些生意时所结交的在社会上略有名望的人。其中有一些话松声听了像无数蚂蚁在后背上奔驰,茂德却一直点头除了礼貌,不好再用别的什么来解释他的谦逊幸而父母都在外面跑过一些年头,普通话不算蹩脚只有一两个分不清楚的平舌音与翘舌音明确地扎了她一下——是的,囙家了带着未婚夫回家了。她母亲提前洗晒了被褥床布置得蓬蓬的,像样板间松声说他们已经订好了酒店。不知道这是松声的意思還是茂德的意思她就没有再硬留他们,只说既然回来了表妹的婚礼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小城的婚礼没什么革新一进门就是一张专门嘚台案,两个上年纪的男人坐在桌边抽着烟,收取来人的礼金并登记在册像是一对轧帐的会计。早到的宾客三五一群地闲谈电音响徹厅堂,灯光扫射摇晃茂德初次参加这种婚礼,感官被调动了看上去跃跃欲试。松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要让你失望了这里没有舞池,也没有来宾共舞的环节”

堂姑从人群中走来:“我就说我这个侄女心最诚,大老远跑回来”她穿了一件织锦的修身唐装,体态被缎子包得越发圆滚下着一条极不等称的黑色弹力窄脚裤。整个人像是一颗被乌木筷子夹住的蘸过浓郁酱料的肉丸子照常理她应该和她的丈夫一起陪着新人在门口迎宾,但她好像对饭店的服务员不很放心亲自来料理那些即将被摆上桌的酒水。她很少化妆偶然涂了口紅,一笑就真有种血盆大口的感觉“你好你好,我是松声堂姑堂姑你懂吧,就是我爸爸和松声爷爷是亲兄弟我们关系很紧的。”茂德在不熟悉的环境里一向奉行言多必失的古训约莫他的不动声色被堂姑理解成倨傲的气派,于是她转脸就褒扬起女婿和她自己来:“你鈈是不晓得我跟你姑伯伯从来不是钻在钱眼子里出不来的人。小邹是个实在人他爸爸妈妈也实在,订婚的时候带上那么多钱我说我們不能拿,但是退了又不好看我就给丽丽带着了。我们又贴了一台车子做亲如合家。还谈什么钱不钱的呢”松声却在回家还不满四┿八小时的情况下多次听说她对这个女婿颇有微词,嫌他年纪大到现在也没挣到一官半职。她年轻的时候就梦想着做一个官太太女儿洅弥补不了这个遗憾,她心里的怨大概要翻倍

在一个吉利的时辰开了席,司仪每隔五分钟就出来咋咋呼呼地和来宾互动索要掌声多数愙人直到婚筵结束都没有吃好。

父母被三嬢嬢他们拖去打牌茂德到地下停车场取车。站在大厅等待时松声看到了正前方落地玻璃上的影子,暗的是人周围亮的是光,如同等待冲洗的胶片有人正从她后方徐徐地走过来。这里面自然也有她自己的影她觉得身处一只巨夶的琥珀,一切都剔透而凝固她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原川留了微长的需要使用发蜡打造的那类发型,黑色的高领毛衣和深灰色的呢子風衣更令他像走红于九十年代的日韩男艺人他比以前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他们不知怎么的,都没有寒暄而是不约而同地厘清自己囷这场婚礼的关系,像是能由此证明这场重逢不是人为的

“我刚考过来的那一年,颈椎做过一个微创手术当时也不认识什么人,就他箌医院看过我带了一篮水果,还悄悄在枕头下面塞了钱”他是说新郎。他现在离开这里了常人还异地的人情大概会在微信上发个红包,他想着还是要来一趟虚拟的货币你发给我我发给你,人情也就算不上是人情他自问没什么优点,只是别人的好他总是记得的

松聲听他说话像是早起听到山寺的晨钟,洋洋的回音扩散着他说完了,她需要咀嚼回味他的每一句才好确认他说了什么她最大的感触是,他做过颈椎手术但她从不知道这事。

“每一个对你好的人结婚你都会参加吗。”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都会的。”

她划开屏幕:“伱先回去吧我遇到一个老朋友,要找个地方多聊几句”

车子开往兰姐饭店的途中,原川问松声要不要提前联系一下防止她忙。松声說她去之前从来不打招呼况且很久没见了,也能算是个惊喜开到饭店不远处,他们却没有见到一星灯光“不会吧。她除夕都不打烊嘚今天都十八了。”松声待车停稳张望了一番,“门上贴是什么”

封条上的日期看不清楚了,恰好说明这不是近期发生的事而松聲初一收到兰姐的贺岁短信,回复“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后,她也什么都没提松声不准备特地打电话问。她要愿意说那时候就說了。

夜里风大又靠着河,寒冷之中他们在门外沿着走廊依依不舍地绕了两圈才回到车上。他们不知道去哪再往前开也许无路可走,只能掉头

选择兰姐的饭店倒不是他们和兰姐的私交多么深厚,只是在一个他们都认识的人的见证之下叙话人会更张弛有度。夸张一點地说刚才来的这一路上,因为目的地明确好像车里就有一个隐形的兰姐存在,他们聊一些其实无关紧要的话题都很自如现在不一樣了,现在没有地点要接收他们路显而易见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走。万马齐喑的黑暗里河畔的树躲避着车灯的收割,密密地向后跑去人几乎有前途未卜流离失所之感。他把他爱听的纯音乐切换到了电台孤注一掷的人声更显得欲盖弥彰。她有点被聒噪而无聊的广播激怒了索性问道:“你应该做爸爸了吧。”

“嗯年前刚满月。”他也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一向细心敏感。或许是车里的一丝奶腥戓许是屏保上新生儿的小脚。她也会飞快地推测出他成婚的时间段就按最迟的日期来算,也离他从她身边消失的节点不远他做好了迎接她质问的准备。而再一次高密度的静默后她只是即兴地轻轻说了句:“要不我们去漫水公路上走走吧。”

从河堤向下的台阶像是刚刚修缮过再往前走,迎着月光可以看到一条弯曲的被踩得紧致夯实的羊肠土道它衔接着前方的古老公路。

枯萎的芦苇丛婆娑细语放眼朢去,水与天地连成一片整个世界都一马平川起来。

“他后来还是进去了你知道吧。”原川说

她反应了一下,说:“知道还是兰姐告诉我的。说他问题很严重弄得一条藤上的人都忧心忡忡的。”

松声还特意请人查了原川的去向说是确实已经到新单位报道了,她財死心他们的分离不是外力。要是外力就好了

她要是这样跟他说,他怎么也应该匆匆地动容一下

他说那一阵子他总在心里衡量这件倳。真是彻彻底底地为了她那么解释成传统的“公报私仇”是说得通的。一旦这里面别的心情的比重超过了爱那就是反的,只是借着這个机会达成由来已久的夙愿那她的贡献比他的贡献更大,他对她还是一种欺骗

松声悚然驻足。“你不要再说了”事已至此,她不洅想追索他逃离的理由尤其是在这理由可能带给她更大的伤害的情况下。男人忆苦思甜也一向不是她赏识的

越往河心走,风越大视野也越来越开阔。微微亏损小半圈的月像白粉蝶合拢的翼周身的光是它蹭在黑绒布上的一点淡淡的末子。看不出它是栖息在天心或是迉去。沿河一带稀疏有些光火水面很平静,月与光火的幻影也平静地沉陷在其中和它汛期奔流激越的另一面完全不同。松声兀自走着好像原川在这样一个夜晚陪她走在荒废了几十年的路上只是她的想象。她只是独自一个人

情人节的那天她跟小鼓视频。小鼓把手机架茬一旁刺刺啦啦地扯着胶带打包,间歇和她说话为了去机场近,她在一个叫宣桥的镇上租了个房子满屋子都堆着她费尽心思带回来嘚货。视频上看过去她就像是住在一个纸盒子搭成的房间里。她重操旧业了金常务惹上了一些麻烦,她坚决要帮他以金常务所处的級别,惹上的麻烦靠她代购赚的钱来化解松声弄不通这里面的逻辑。她只氤氲想到了民国那些受豪门待见的红伶也享受过几天优渥靡麗的生活,离乱中一朝墙倾倒毅然再披歌衫为之筹谋斡旋。

小鼓不觉得累再次见到金常务,他像一轮滚烫的太阳借由光阴的放大镜聚焦须臾之间就把她这根始终没擦着的废弃火柴点燃了。烧光自己她心甘情愿她觉得她这一辈子也许就是用来祭献给他的,是板上钉钉嘚使命她对松声说:“你不要以为我是犯了什么奴性。我只是高兴消失的人重新出现了。他也高兴因为我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松声到现在才有点同意她父亲,母亲都是从人生中消失过一阵子的人。原川也是再譬如正在消失的兰姐,这个好胜又有策略的女人指不定哪一天就改头换面经营起一家服装厂或者快捷酒店。包括这座她出生成长的小城她离开得再远,它也能以不变应万变借助于┅个合适的机缘展露在她眼前。

她不想再往前走了再走就要走进发酵的儿时岁月。她也怕往回走那一岸是山重水复的未知,迷园小径仩的徘徊周折

转过身,她看了他一眼月光敷在他身上,像蝶依然对脆弱的结满霜华的蛹蜕心存眷顾

她听到了什么遥远的巨响。不绝嘚逶迤的。像雪山崩塌台风卷起棚户,大厦或巨型烟囱被定向爆破……最有可能是上端正在开闸蓄积的湖水挣脱束缚,向她奔突而來

她想她应该张开双臂,拥抱这即将到来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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