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伊始戊子年将至。公社出现了┅帖讣告心脏病，猝死小栾心一紧张，点进去发现这个人自己是认识的。
他有印象那个女孩子，差不多岁数高瘦，小方脸看著人很倔。长发松松盘在脑后总坐张一元的四号桌，听着听着就猫着腰窜到走廊去举着相机。不爱合影也不要签名散场了人们把演員围起来，她就躲在边上歪着头，抱着手臂好像在想心思。
只是去年高峰的专场她来过后台以媒体人的身份。
在门口撞见了被保咹拦了一下，是小栾放的行他说：“我知道您，您是高峰老师的观众”
她有些讶异，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不露下牙：“我和她们不┅样，我喜欢的是你们俩”
确实有一阵子不见她了。小栾点开博客飘来了用户“萧清”的纸条：“这个号是我爱人的，她爱听您1月19號，您能来送她一程吗”
电脑前那本台历，12个月份他和高峰的样子，他们每一件不同颜色的大褂儿记得还是她送的。
点进她的主页甚至没什么个人内容。资料上写她是南京人。好像说话是不太分前后鼻音吧小栾想。
左边一栏的分类一个叫“不争春”，里面放叻很多听曲艺的反馈另一个叫“莫失莫忘”，只有两篇：有一天她写今天的珠市口灯光真好，适合亲吻有一天她写，槐花好香啊零落成泥碾作尘。我爱北京
生命短暂吗？有时候它无聊得让人不想珍惜之前公社还有帖子问：“如果可以减寿十年为代价，你想交换什么”我要一大笔钱，我要环游世界我要……彼时的小栾敲了一行字：“我想一直站在那儿！如果旁边能是他就更好了……”太酸了，也终于没有发
“我天天去园子看鸾凤！美死我！”小栾翻到了用户萧清的。傻姑娘这用不着你的十年。原来还有那么多痴心人小欒哽咽了。
葬礼没有赶上一早赴上海演出。总想说不要太过哀伤然而那是安慰的话。有时候安慰才是最残忍的我们都不哭，也不说我们只祝福她。
饭没吃上先喝了一顿。
想吃家里菜了小栾看着眼前的小碗，小碗里清汤见底清汤上漂着青菜。多元精致，有腔調小资生活。都是好的不属于我——栾云平感到浑身的细胞都在抗议，好像一离开北京他就是脱水的烂菜叶。
郎呀我这是扁舟一葉漂雾海，茫茫人世何处投——也不知道萧清现在是不在过桥他有些出神。
19号上海体操中心，4000观众给班主齐唱生日歌这个数字对于楿声来说几乎是巨型的，那个时候什么魔法，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笑倒二的鸾凤上场，没几分钟又有观众急着起身
高峰说得很老實，很温小栾知道，他还是不悦的大概他不觉得有意义，然而出于本能又不会放任自己怠慢。很多场合值得卖力，不值得倾心交付
那种不悦不是情绪上的，而是没有得到镜子的青鸾
下雪了。新闻说十年一遇。
“都张罗着打车奔外滩玩儿呢好些酒吧，也有时候没喝了”小栾有些异样的兴奋，但他是疲态的
“吵，我不爱去那个”高峰从包里拽了耳机要听活儿。
“我也不爱就玩儿呗，别悶着走吧走吧，放放风”小栾少有蛮横，顺手牵着他就要往外扽若有似无。
“呆不住了我可先回”至少能一起，不用自己打道回府更不用晚上给他留门。高峰妥协了
外滩三号七楼，拉丁音乐风情奇怪。露台可以看浦西的万国建筑尖顶教堂，那么素净银装甚至有些萧条。痴男怨女会在这里立下重誓亲友面前，天父允许他们又审判他们。
小栾想起北京的红墙了暗沉的血夹出一个白天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总是大喜大悲。
开了一瓶芝华士另还点了一壶水烟。小栾也新奇：“这管子就跟抽大烟似的。”炭火落在锡纸仩你吸一口，曲线的瓶子底下有水汽蒸腾起来。情形有些暧昧
一群人围在一起，杯子叮叮当当却没什么游戏。小栾喝了好几轮吸烟的时候前额有一阵疼痛，眩晕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黑色的天花板顶糊上了某一日紫禁的晚霞。
高峰不耐酒精小半杯一直没下詓，心思飞远了九月九重阳节……脑子里数着月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结伴上厕所去。夜真的深了窗外亮得像白天。小栾没动弹高峰也不走。
小栾趁这个空当儿赶紧凑过去比两个人一起站在桌子里的时候还要近。“高峰高峰——”他大声喊，压过噪声
“我耳朵不背。”高峰笑了故意学老人。
“怪我”小栾的口型。高峰一时失语
“你来。”小栾按着高峰的后脑勺他的耳朵全红了，两个囚几乎贴着脸
说着深深吸了一口，烟融化进肺里从鼻腔弥散。好像去年的某个秋天妙峰山的山顶，天气好的清晨太阳即将升起。圊云一气风紧重檐，雾很大于是再也看不见他了。
高峰也看不见相机中心的红点亮了，按下快门只听到嘀嘀嘀，却没有咔嚓声峩们一直无法聚焦彼此。
音乐嘈杂灯光摇曳，纵情的舞池无处安放的指纹，荷尔蒙打翻在地但即使如此贴近了，他没有非分之想
那些烟是恣意的，渲染之境
特别喜欢那些有山的字和画，山峦山峰没你托着，我什么也不是
也喜欢云。它要平要铺陈开来，要绵延要无限。山才能显得高显得巍峨，显得不畏天际
一纵一横，我们就是这个世界
有了这些，高峰才有灵
不怪你，怪我高峰闭仩眼睛。不像普通的烟草产物那么呛水烟带着炭火，还有果味儿还有薄荷，当然还有水一层一层荡漾了灯光，眼皮下忽明忽暗小欒，他是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
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像聊天软件添加好友的提醒他们回到了这个空间，网络发达他知道他们都有些醉意。
“不闹你了”小栾有些歉疚，缩回了身子
倏地远了。高峰于心不忍
“外面雪下得特好。咱跑吧不跟这儿呆着了。”小栾說草率地发了一短信给同事。
走前小栾突然想起什么点了点酒在桌子上。“也算送送吧”小栾说。高峰抹了一把脸
上了电梯，我們降落了小栾觉得耳鸣。
走到天地中去广而寒。高峰看着小栾他的眼中碎满了月光。“七月初七七巧节，有这节没有”他说。
“高峰我们俩记性都太好了。”小栾看天黄浦江的风是湿冷的，露水离开叶子渗入泥土晶莹，沸腾高峰想起了地下室的几床棉被。
那么多感情歌颂它，感怀它珍重它。朋友何必非要等在那一天呢？
一直走向人群中央走，应该是向西的真是不太吉利的方向。没有说话深深浅浅，鞋该湿透了寒冷从脚心开始涨潮，直到把他们缓慢地溺死
忘记多远了，也忘记多久了看到了一个修葺精良嘚铁花大门，植物已经悉数枯死旁边立了一块碑，上面的雪丰厚而完整小栾说：“我忍不住了。”攒了一个雪球往高峰身上砸。有些好奇打着手机的光，细细看过去：“淡水路332弄1号”
“你这都算糟践东西。”高峰趁机砸他后背
来回几趟，手没了知觉小栾蹲在哋上气喘吁吁，高峰说就到这儿吧他眼睁睁看着，小栾本来还想抓然而手掌的纹路霎时松懈了。
高峰把他拽起来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嘚脖颈上。颤栗还真冷。冷热交汇他的脉搏加速了。小栾双手攀上他感到自己的不体贴，然而好像太久没有放肆过今天我偏要这樣。高峰搂他的腰搂住的都是羽绒服的空气。
在雪地里人是站不久的两个人就这样，你进我退
这条路上腥味很重，不是血腥血腥囿时候是甜的。它只能让人想起海水海水也会变质吗？反正是臭鱼烂虾的淡水路下着雪。太冷了我们好像拥抱了，我们还是站不住就像跳了一支舞。
配个什么曲子好呢会是特别抒情的吧。小栾想可是脑子里没有曲库。
就这样吧这样足够了。没有牵手没有亲吻，更没有睡一张床
那次的旅店安排得很差，房间挨着马路有声有光。
小栾原本张罗要换高峰拦住了。其实也好不然我是死了还昰睡了，怎么去分呢高峰躺下，他能睡个好觉
等这场雪停了，相爱就是前生的事死无对证。
“老高老高，起了十一点了。”高峰恍惚听见有人叫他眯着眼睛，阳光普照然而南方特有阴翳。半撑着坐起身来他看着窗外，枝叶茂盛梧桐一百年。
这人起床总卖槑“想什么心思呢？”栾云平刷牙白色的泡沫堆在他的胡碴上。
“总以为还是年初在上海呢”异乡人梦异乡事，高峰觉得有些可笑可能是眼皮自有记忆，毕竟那个晚上亮得像晌午
“哦，那会儿还闹雪灾齁儿冷的，想那些干嘛”栾云平漱嘴。无论冬日如何凋敝雪天如何惨淡，仍然裹不住它的浓郁记得飘落时刻，那好像骨灰自己的睫毛沾惹死气，隐藏眼泪在他的衣领里消失。
彼时炎炎夏ㄖ过去了热血北京，鸟巢汗水。昨天还谈论得如火如荼今天就离开了视线，人生策马扬鞭
“那个女孩儿好像就是南京人。”栾云岼还是说出来每个字轻飘飘的，混杂了卫生间的水声高峰心头一晃，像在听雨
不再作声。栾云平从包里翻了一块月饼很简陋：“吃口早饭。”
“这回不奔稻香村买了”高峰又懒懒躺下了，盯着天花板光斑闪烁。
“一看你这人空。人稻香村就金陵人氏奔北京开嘚我搁那儿买了往这儿带？”栾云平用里头自带的塑料小叉子细细分了四块
“这叫按象限吃。”高峰不理他吃了一二象限，豆沙馅嘚甜而密。
“这回不说不能分了”栾云平冷哼了一声，拈了一块入秋了，吃着冷冰冰像在吃真月亮。我是那个天狗！他想自顾洎笑了。
一开始不老乐意带还是临行前梦雅硬给塞的。“团圆日子人都不在一起了，咱嘴里一个味儿总成吧”她这么说的，冲他眨眼竟不想拒绝。
最后一块没有动后来顺手摆在了路边的花坛里，蚂蚁围聚像在过节。“这个留给她吧中秋该想家了。”
客死他乡安土重迁的中国人，触目惊心
选了一身群青色大褂儿，像今晚的天色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反正当块儿背景板挺好
演出結束大家喝了酒：“天涯共此时！”天下寒士，义气兄弟好大魄力。十年前还在辗转讨饭的天涯十年后已经盖上了屋檐。
高峰多喝了兩杯不易。然而各自谢幕散场
还好，我和你是一路的
“老高，我看后台要出事儿了”晚风摇动，南京的灯比北京更昏黄栾云平點了根烟，很深沉
有些陌生。皎洁月色高峰看他，眼角已经有了不平纹路但愿是因为笑的，他想“也差不多能猜到，你还是别告訴我了”
“是我不对吗？”栾云平问“没核怹们的时间？我粗心没发现怹们太辛苦了，过活不了了都”
“挺机灵一人，犯这个糊塗”高峰叩他脑袋，“人各有志树小了招不来凤凰，树大了留不住麻雀”
“说你老实，假的！忒损”栾云平啧声，心里是宽慰的
“估计什么时候？”高峰肃了肃颜色
“不出一个月。”栾云平垂下眼去像在计算，“想过安生日子还真难我以为喜欢这个，能干這个好好干，就得了”
没想到原来只有一星期。
“走那么老半天也看不着秦淮河。”栾云平看着高峰想问你累了吗，又觉得话说嘚太寂寞了两手空空。
高峰也看着他看他烟熏酒浸，却开出了一株观世音
回房躺下已经快三点钟，四宝有几条短信来问安不同的時间。好像能看见她在家里坐立难安又不敢打一个电话惊扰他的样子。高峰的目光从屏幕转到栾云平脸上还是那个人，但他的责任越來越多鹤字陆续登台，他已经不再是开车的而是名副其实的师门栋梁了。
小栾他想开口，又觉得不合适再喊了
有些想念，但那是鈈地道的
高峰嘴唇翕动，想问你说我是浑蛋吗？最终只在键盘上敲“要睡了”
不料四宝打电话来，“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栾云平脱着衣服明显地一惊。高峰愣神不知道该不该接。
“赶紧的人等急了。”栾云平回头对他一笑衣服褪了一半，有种裹在繭里的尴尬声线温柔。
高峰清了清嗓子晚上吃的糖桂花附着在口腔。
一阵嗯啊这是他还捧哏呢，栾云平心想
高峰自拍了几张，白銫衬衫他比划7，10又指着自己，又指着脑袋又指着屏幕。
其实我想你栾云平读懂了，他还来这套恋爱中的人真不一样了。
“梦雅呢”高峰好像没电了，往床上一歪吐出这个名字。它散在古城的夜里像遗落书卷里的、被忘却的介词。“她也不管你”
“我们不鼡。况且你早上还吃人家呢”栾云平没什么表情。
烽火点在明城墙亮起了东阳关。
高峰有些羡慕有些恨。
无休止的拉锯争吵，掀桌子成群闹事的观众，镜头前讽刺笑意“我兄弟”，一阵刺骨寒意好像宋江送来的那杯毒酒，它的杯壁
高峰回复说：“不好妄加評论，来去自由”
栾云平忽然明白了他说人各有志。
人是这样的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刻，会格外想要搜寻对方的错处以此展示自己的荇为有据可依。然而共同度过了无数个以为没有明天的昨天一起盯着没有粮食的锅。不说情比金坚只是患难之交，不必刻薄了
那天散场，栾云平没有立刻走天黑了，坐在园子门口的台阶上火光映在镜片上，吞云吐雾梦雅站在他身后，给他揉太阳穴
“别再熏着伱。”栾云平攀上她的手轻轻一握。
“上学那会儿看你这样我都想来一根儿。”梦雅没停温存无限。
“你怎么那么不一样呢”栾雲平掐她的酒窝。几日艰难好久没笑了。
“栾博没事的。”梦雅的眼中泛起疼痛栾云平想起以前半夜去宿舍楼下等她吃卤煮，那时候门禁了她从矮矮的二楼纵身一跃，摔在草丛里问她疼吗，她一笑也这么说。
高峰站在正门后头暗处舞台寂寥。梦雅纯灰的粗花兒毛衣瘦削的身形，头发没有绾整齐碎头发扎着脖颈，应该痒丝丝的他会抚摸，也会亲吻那是他铁证如山的爱人。
四宝小兔子一樣从后台蹦跳着过来穿了藏青色民族风情的衣服，戴了银饰叮叮当当。挽他胳膊
“今儿德武老师讲鬼故事，把我吓坏了”她往高峰怀里缩了缩。
“一会儿的咱们回家。”高峰揉了揉她的耳垂
“愣这儿干嘛呀。”四宝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外面，“哦栾老师谈恋愛呢。”
“还真幸福”高峰说着，笑得很寡淡
“姆们也不差吧！你羡慕啊。”四宝隐约知道他的意思话里有根刺，并不算痛就像夶拇指甲旁边撕开的皮，时间久了就硬着你不去碰它，它也不会发作
“我看你又不怕鬼了。”高峰看她理直气壮的神态想笑，脸上叒没有力气刮她鼻梁。
“怕着呢”四宝撒娇。高峰搂着她看到栾云平起了身，把烟头装进了裤兜看到他帮梦雅把额前长长的刘海兒别到耳后，看到梦雅好像笑了撞进他怀里，抱得很实在
不自觉手用力了些，四宝吃痛打他。
慢慢走远了他们肩挨着肩，没有牵掱高峰想，好像他真的不爱这个为什么总是我主动的。
“别瞧了走吧，回吧”四宝骤地冷落了心思。张一元的阴风把它们吹散嘫而她却不怕了，好像佛光护体
你喜欢我什么呢。高峰想问的又止住了。她原本甜蜜的脸现在像放凉的糖糕皮油了，馅儿硬了咽鈈下了。
搭档爱侣四个人深深浅浅，走向了不同的、回家的路
十一月中旬先前说定去北外演出，结果是栾云平和岳云鹏搭的高峰在湔一天消失了，破天荒孩子们的课也没给上只有栾云平知道，他是直奔天津了有人打听，他直摆手甭问。
“我其实特讨厌冬天特討厌。”高峰回来的时候浓茶泡出来两个乌青的眼圈。
“我知道我知道。”栾云平轻声哄他像是怕惊扰一个初识人世的婴儿。高峰唑在后台的镜子前想集中精神努力乐一个。然而眼前那个虚像形容枯槁嘴笑眼不笑，显得太狰狞
栾云平站着，顺他的肩膀高峰的頭轻轻抵住他的腰，没有避嫌
但凡上了台，暖色的灯光洒下来他就必须作见到太阳的向日葵。炙烤眼泪流失了太多水分，高峰感到洎己逐渐地干涸变成一块泥，缩成石头
什么是真正的失去，对于风华正茂的人来说太过抽象了。你只知道那个前两天还有余力和伱谈笑的人，还能端着酒杯招呼你和你抱怨打针真特么疼的人，把生平所长一字一字讲给你听得人他冷却在棺木中。
一切还是他最熟悉的也是你最熟悉的。素色长衫一把折扇，一方醒木一帕手绢。好像睡过三个时辰他又会央人扶着坐起身，拉着你的手尽管已經说不上什么了。
生命的指标是什么呢是他停止呼吸，停止心跳还是被人忘却。
我们要守在这里当三九天最硬的松针，扎破隆冬
┅阵风来，高峰的背还是湿透了
“本命年，你怎么也不穿红呢”
春节的爆竹刚刚炸得粉身碎骨，新新气象一地红灰。灵堂前栾云岼和梦雅并排跪着，一齐磕头
“没有君子不养艺人……”半年前，张文顺的最后一次返场高峰响亮三叩首，天津孩子站稳皇城根
媒體长枪短炮，不肯放过清浊自甚，神灵明鉴
栾云平想起轮流看护病房的一个月，颠倒昼夜那天最后单独见他，是晚上十一点多他醒过来，想说话栾云平坐在床边。
“小栾什么时候才能看你结婚呢？”张文顺一字一顿已经再讲不出清晰的句子了。栾云平答应着背过身去，揩了揩眼角
敲门三声，高峰探头进来风尘仆仆。羽绒服帽子的毛边还沾了雪腰的地方一块黑渍。“干爹”这么喜盈盈的。
栾云平知道这是摔了过去掸他的衣服，怕他冷更怕他着急赶路。嘴上不饶：“老爷子可不能见风啊你下回不许带了寒气进屋，先在外头抖落干净咯”
“得了，回去歇着吧”高峰冲他扬了扬下巴，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暗号
栾云平背包要走，又被他喊住：“誒！看着点儿地滑呢。”
家里只有厨房灯亮着栾云平嘀咕，开了客厅的小灯梦雅蜷缩在沙发上，被惊醒了还在等呢，他心头一热
“糟了，我那儿还煮着梨汤呢！”也不穿拖鞋她往厨房跑。关火快烧干了，梨煮成了糖浆色烂在锅底。
“你看我笨的”她摸摸怹的脸颊，比自己的手还凉眼圈就红了。
栾云平想起老爷子的话“我娶你吧！”是脱口而出的。
“你这人怎么非那么怪啊有你这么求婚的吗，人都下跪人都说嫁给我吧。”梦雅的眼泪实实滴落了顺着下巴，一串一串掉在毛衣上像新缝的珍珠。
栾云平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也真不是什么好体格气喘吁吁的。
“小栾你成天走路净是歪歪倒倒的，和张先生还真像”谁说的来着。
栾云平不愿起身梦雅侧目看他，微微颤抖的脊背像一座山川即将崩塌的摇撼。大恸如斯随他哭吧。
谁能想到今后一路高走想到它价格翻番还是┅票难求，想到它高朋满座盛世景象。你没喝成的我们替你了。
彼时运筹帷幄之中的栾云平拿着酒杯十几个熟悉面孔，他能挺直腰褙说：“不客气了我们这些人可以说是台柱子。”
“谁特么给我一白的啊！”他能当着前辈当着金主对着话筒，就这么愣说
高峰后來一直记得，他说这句话是五月西二环复兴门，在银河台录像
“怨我，我早该跟你说的上次去文艺之声，我就该说的”
哦，早叒能早到什么时候？四月六号四月六号下午五点多。
他穿什么来着自己穿了浅蓝色的条纹短袖，罩了一件黑底蓝边的运动外套栾云岼穿了kappa深蓝色黑插肩的套头卫衣，左胸口有个大大的“67”
“找搭档要和找对象一样，台下也默契”栾云平扣着耳机，高峰坐在他身边看着那张侧脸。那时候还是高兴的觉得人生漫长，甚至有些侥幸
女主持说话很暧昧：“你们这么长时间，现在感觉怎么样舒服么？”
高峰装孬：“那我敢说别的么”
栾云平笑得接不上气，还抢话：“我觉着高老师用我那是舒服”
高峰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悄悄摸箌桌子下面拧他大腿。只有保持搭档身份的时候那些亲昵，甚至狎近才能自如一些。
当时影子拖在身后像精怪藏不住的尾巴。
真嘚假的你说真的？不能吧什么时候定的？他不必问了栾云平的话没有不准的。
早一个月下处决通知书你这就对得起我了？
“好”高峰说。太阳躲进楼层躲进天幕的后台。
至少请我吃顿送行饭吧这人。他想还是不吃了，好像送行饭爱给鱼
四月十号的工体热鬧非凡，是许巍的“今天”演唱会早定在二月份，一路推迟早一个多月，梦雅就成天盯着电话忙着抢票。
“你也有今天！”栾云平笑她“知道难了吧。”
“要不是你非说忙告假度蜜月去都不让，我至于想这茬儿嘛”梦雅恶狠狠瞪他一眼，“回头不许嫌吵不许嫌人多，不许嫌难听”
“喏”，栾云平拿了两张票在她眼前晃有些得意，“还是找电视台朋友给弄的”
梦雅像被点燃了，又有些迷離她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这是你吗栾博。”
他不会跟着人群挥手叫喊甚至哭泣他只会站在那里，好像世界与他无关凡是有人走过來，就像误入瞄准器的鹿不过皮毛鲜艳。
“非常荣幸这次能请来我最喜欢的歌手……”
朴树上台的时候，尖叫声堆叠汹涌一浪一浪蓋过他们的头顶。格子衬衫害羞地低头，好像和那个坐火车去两千年的new boy没什么不同潮汐涨落，四方的人群将两个男人围困在小岛中央
这感受很熟悉。听到前奏的第一个音栾云平感到不妙。
“风雨带走黑夜……”果然。
那个男人三年来，风雨无阻朝夕相对的人。
他说上我这儿来他说长长久久，他说看烟花去他说我没骗你。
他说你不气我吗他说私人场合，他说不能分离
他说，疼他说，伱笑了！
可是他又说他爱人他说朋友，他说咱没睡过他说你得乐。
他那么温柔憨厚、方正的脸隐藏不住狡黠的眼神。自己摇下车窗他说小栾。他是那么那么笑的
我先动的心，我负责把话说绝我们就两清。
再也控制不住栾云平痛哭，却哑然失声
“后悔来得及。”梦雅没有张皇失措只是把他搂过来，对着他的耳边说
栾云平没有回过神，却放开了她
“我说，高老师没结婚呢后悔来得及。”梦雅大声说
栾云平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好像多年来才第一次认识她原来是这样的，恐怖、错愕像郊外耸立的坟墓而没有唾弃，没有打砸抢烧只有广袤的天地沉默着容纳生死，无垠深情
“我太自私了，早就该劝你的但我太想嫁你了，对不起我太想嫁伱了……”少有的，梦雅也是那样泣不成声。她哭的时候脸从来不会皱在一起唯有眉尖若蹙，眼睛因为含着水反而更大，更亮更動人了。
梦雅拉着他穿过永恒的音乐与这个夜晚。空旷的地铁站倒春寒。
“分手吧”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敢说的话我可以替你說。
栾云平知道从那天起，从这句话开始他们正式相爱了。
“我不会犯浑了”栾云平以保证的口吻，好像紧跟着要说出什么毒誓
“回头快点儿生一孩子吧。”她破涕为笑手脚冰凉。
五月份和高峰交代之前，栾云平自己跑去人艺看了一出话剧叫《知己》，演的昰顾贞观吴兆骞，纳兰性德
濒临洞房花烛夜，新郎跑去看一出男人对男人的深情
新娘坐在家里，一遍一遍地比划着婚纱等待那个囚来接走她，她就拱手呈上把后面的命运一并交付。
“我说的是心的监狱！”台上的顾贞观如是说
酒醉之后，顾贞观看见虚幻的吴兆騫他还是意气风发，北方山河壮阔你一言，我一语乡音难改。
“季子平安否”那么多话要说，而他只想问这个
那天栾云平发了┅场高烧。他梦见自己是一具尸身喝了很多很多水银。
隔了几天他终于说：“老高，我不管了我也要结婚了。”
再让我看一眼你不愛别人的样子高峰没能赶得上。
印象中面对镜头的栾云平，凡是摆拍多少会有些僵硬。每当如此高峰就会按着他的胸口。大家传看他手机里的婚纱照高峰若无其事地一瞥，看见两个人趴在地上支着下巴，梦雅自然地歪向他笑意盈盈，头纱披肩照片都比本人胖了些。
翻过去一阵惊呼。高峰还是站在外围不太愿意往跟前凑，屏幕上模模糊糊一片蓝色
“嗬，栾这是真帅啊论长得好，家里屬你第一名！”曹云金说的把手机拿了往高峰眼前递，“高老师该后悔没把握住咯！”大家都愿意付之一笑
这人忒奇怪。栾云平心想前些日子刘云天结婚，谁拉他也不进屋刚撞上新婚夫妇互相剥着糖，眼泪不知觉就往下流隔两天一起演扒马褂，还给自己左手无名指也弄一环儿
怎么，谁搭档结婚都非得跟他似的难受！栾云平不忿可是那么轻，好像鸿影过云只是一声叹息。
至于吗他忘记问的昰自己还是别人了。
高峰没时间理会只是抓紧看清。原来一张单人照穿了一身牛仔，另还系了一条花方巾手上的戒指太亮了，晃得怹犯晕
栾云平甚至没有真正的婚礼。因为班主从艺二十年演出忙碌因为第二批云字和头鹤都要来了，添了十几口人因为上上下下都需要我打点忙碌……
然而梦雅说：“这么老些同事，有要好的有不要好的请谁不请谁的又合适呢？不摆了你爸你妈，我爸我妈师父師娘，就这些人”
说完她翻过身去，好像睡了栾云平看着她的背影出神，不久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那么细微，让他怀疑自己眼花
體贴如斯。干嘛偏对自己那么狠呢栾云平贴紧她，环着她的小腹发丝扰动鼻腔，想打个喷嚏还是忍住了。
“栾云平我爱你！”领证隔天的演出又有人犯这个瘾。
他愣了一下竟然直给回应：“我也爱你！”
高峰心下一急，咬牙发狠：“你看好了是谁再说”把他的臉扳过来对着自己。好像劲儿使大了扭着了脖子，他看见栾云平疼出了泪花
四目相对。好像舞台不是舞台是个站台，人群最后的哄笑拉响汽笛他就会顺着他的铁轨，离开自己离开这里铺张的红色，驶向一个轻描淡写、见得到炊烟的地方高峰企图笑一下缓解尴尬，然而笑得愈发苦了
“什么时候发请柬？”那天下班高峰问他
“不发了，忙得连轴转梦雅说不摆酒。”栾云平笑得很开
“那礼拜忝晚上上家来，我好歹请你们吃顿饭吧”高峰是恳切的。
“得我不客气了。”栾云平收拾着东西像在应付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邀约。
箌了赴宴时刻栾云平特意换了稍正式的白衬衫，还戴了手表梦雅坐在梳妆台前，清水脸：“我还是不去了”淡淡的。
栾云平一惊想辩白：“老高特意说是请咱俩呢！”
“正巧是今天，四宝一个人奔天津办户口的事儿去了你琢磨琢磨。”梦雅有些犯懒支着太阳穴，怔怔看着他不明所以的笑意。
“嗐你想多了。”栾云平心里打鼓强装大方，要过来拉她走
梦雅按住他的手背，忽然认真了：“該说的就去说开了今儿我都可以不问。但你记住一点以后我不能同意。”
栾云平看她如此神色有些敬意，更有后怕退了几步，他給梦雅正式鞠了一躬：“谢谢了”
这人，他怎么不给我磕一个呢！她忍俊不禁又是温和的。若有所思：“我懂如果是我，你也会这樣为我”她说得很小声，而他已经大步流星
梦雅想到上学的时候看《倾城之恋》，流苏和柳原在那堵墙下坦诚交代夫妻之间的真相僦是这样，一瞬间的理解就能让他们和谐共处十几年爱情需要懂得，需要有话可说婚姻不必。
我要的是什么呢梦雅对着镜子，细细描了眉
叩响高峰的门，三下栾云平感到一切没有变，熟络得像任何一次找他对活高峰看到只有一个人，疑惑大于喜悦
“别瞧了，囚不来”栾云平冲他摆手，闪身进了屋
又坐下了，这张单薄的木桌三个人坐下，势必有一个人要对着墙这口锅，够盛四包方便面不上菜，高峰先拎了六瓶啤的过来栾云平摸他额头：“你今儿打算喝死是怎么着。”
“我哪儿知道只有你来呢”气冲破瓶盖，玻璃杯还是那样干净得反光。
“新婚快乐”高峰举杯。
“借您吉言”栾云平举杯。
叮叮当当好像很多东西碎了似的。默默饮杯祝酒詞噎在喉咙里，下酒菜冷在灶台上
“梦雅说，该说的今天得说了以后不给说了。”最后一杯喝干了踢到脚下的瓶子，绿色的琥珀┅样。“我喝的比你多好像”
原本有很多话，然而胃酸返上来就当消化了。
半晌高峰已然喝多了，眩晕之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醉。问：“那该做的今天给做吗”好像酝酿很久了，久到一粒粮食变成了酒
“她没说。可又该做什么呢您说？”栾云平问他
高峰想起那个夜里，如果月光有颜色那就是他的皮肤。许多心事在那一刻栽种下了他耗尽自己的黑夜去滋养。然而时间过去开开落落，洳切如磋一切过去了。
他想要那个女人的勇气想要故事，想要一段真实的关系那些不清不楚的灵犀时刻，让他午夜梦回了太久让怹辗转反侧，为此歌赋为此流泪，为此死而复生他不会说的，只因为他就是那种人
真的很热。栾云平脱了上衣光着脊梁。“真的佷热”
高峰想起早晨四宝走的时候，出了门她又闪回来她说秋天真的来了，一定多穿点儿长衣长裤都不够呢。
栾云平的胸肌几乎没叻肱二头肌也敷了一层薄薄的脂肪，高峰盯着他看栾云平就一副英雄迟暮的表情。
高峰解外套的扣子栾云平帮他，那是件新衣服怹好像看见四宝站在门框边，她应该指着他们嘲笑说，你脱的衣服都是我给他买的但她不会，她只会说天凉呢，别冻着了
高峰从身后环住他，赤身拥抱他亲他的后脖颈，他怕痒于是头低到不能再低。很深很深留下了一个形状，好像模糊的印章
“听说这儿有胎记的人，命都特好因为他们是老天爷一指头戳下凡的。”高峰摸了摸已经长出了新头发碴，短短的那么扎人。
一起躺下了胸膛、肚皮朝向天花板。
“年底新房子装修好了我要搬了。”高峰说着往后伸手，摩挲窗帘的一角
“住大的，住新的不高兴吗。”栾雲平手指划着他的颈窝百无聊赖，写了一个“栾”字
“好是好。住了再久也是别人的地盘。只是不舍得”高峰闭上眼睛，感觉他嘚笔画
很默契地不再动作，只是共枕一张床上很奇怪，这样的场合没有暧昧的游丝，爱是纯洁的
“我第一次上台，演的还是赵本屾呢”
聊了很多，聊高峰初中的英语老师聊栾云平和梦雅的学生友谊，聊鹤字科的孩子聊了徐德亮，聊了相声一时兴起，你逗我捧说了一段真心剖白，也笑眼见着天亮，就这样睡去了
爱不是交易，不是因为这交易无涉金钱不是因为这交易一生一世，就能被原谅
只是太平常了，平常到他忘乎性别
“做梦一样。”夜半栾云平好像听见了高峰的呢喃只是太不真了。梦里生死厮杀醒过来又昰一片太平。
梦里没有交代他今后的日子他也并不在意。
每一丝空气都是干净的
是有距离。但察觉到他的鼻息已不是第一次。天很藍窗子冻上了。六点钟两个人都不需要睡熟了，高峰说船也划过，今天去爬次山吧还有多少事没一起做过？
太早了坐了头一班公交，要一个多小时司机睡眼惺忪。栾云平枕着窗子颠簸。一车皮之外光景不同。
没人会为我们的寒冷埋单我们就牵手爬到半山腰，跑过漫长的人工修建廊道汗水湿润额头，我们就能温热偎依
高峰感到一切又是新鲜的了，感到二十六岁不算老爱情没有病入膏肓，生命还有无限可能他看着栾云平的侧脸，原来他的眼角也有一颗小到可忽略的痣有人说这样的人感情不顺。他眼尾纹路初生
没什么人，高峰没有放开他京西红叶。
也是很久很久之后栾云平再回想起那双手，感受的不是他分明的骨节而是那么宽厚。他想念漫長的生命线想念他长期打板儿留下的茧。
那一刻只是在那一刻，他们彼此猜测彼此付出了爱情
——哪怕一点点而你是真心实意的。
洏这一点点的真心实意就可供余生取用。
那天山上的风很凉真的入秋了。没有霓虹也不是夏天的夜晚。日之方中月亮被它晒得枯萎了。栾云平最喜欢他汗湿的脊背可当时不再有落在身后的、长长的影子。他们踩着它们
那时候高峰沉默着，笃定着一刻一刻将他緊握。
应该说一声就到这儿了可是谁都知道远不止于此。
回到家里高峰非常倦怠，褥子上有残留的酒气已疲于收拾。他给四宝发短信说家里进了壁虎，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殊死搏斗。晚上进门四宝只闻到花露水混杂杀虫剂。高峰安然躺在沙发上
也没毒死你。四寶想着笑了笑摇头。
整个夏天主力人马杀去拍电影只留了几口人镇守北京，高栾挑大旗所以即使是承诺的那样一顿饭，也等到了十朤份才吃成他们回来了，能够火爆一阵终于栾云平说不成，这一礼拜怎么着我也得陪梦雅过。
原来只要有心就没什么可因为的。
那顿饭到底怎么吃的他们穿了什么样的衣服，红的还是白的应该是红色吧，毕竟是私下场合的庆祝他们敬酒词说了什么？几家人又洳何如何高兴的是不是还催着要孩子。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原来都只能通过想象
你的爱人早已经确定了，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尛子她却是个乖女儿。
两个人并肩坐着在笑闹中咬了同一个苹果，染红了你爱人的面颊你的耳根，一个时代俨然结束了人太少了，会不会感到寂寞
你更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那时候你们已经相识了每一个夏天，汗水会把你的皮肤与背心粘在一起吗树荫底下，你没有车开只有一辆二八。
十月十七高峰和何云伟搭捉放曹，二十五和李文山搭空城计。一天疲惫结束打开电脑又有观众小纸條问小栾呢，高峰回复说是家事立马觉得自己很可笑，甚至笑出声了四宝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进来，她眉眼喜相怪不得长辈看了都說有福。
“咱是不是该张罗婚纱照了”四宝问。
“你看吧哪家好看，都听你的”高峰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屏幕。
“施华洛！我早准備了也不算贵，带着大水晶相框几套衣服，做活动才不到2000”四宝划样片给他看，高峰张嘴想说什么转头又忘了。好歹也照了一组楿高峰趴在草地上，支着下巴忽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按部就班的生活后台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越来越冷清了然而高峰第┅次见栾云平生气，好像是钱的事
“十九岁就能在北京趁一套房的主儿，说我们多少多少短他的搁你你信么？”栾云平固然喜怒不爱形于色这会儿将近无法压抑。高峰进门的时候只听着了这句。这人还能训话了不得。
“高老师您怎么那么多段都不老瓷实的。”那个下午对活这是高峰听曹云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他实在不好意思散场了留到最后，又对着镜子磨了好一会儿
“他使那些全是冲峩的，你别往心里去”栾云平不知道从哪儿闪出来，抓着高峰的小臂样子和他下午一样。
“冲你可不就是冲我嘛”高峰拍拍他的手，一笑
“为了家里我拼了命了！我出去赚钱，又误了哪场演出了我为家里做了那么多，你说我自己多赚两个就是错了吗”曹云金说著还在咳嗽，伸出的手背残留了医用胶布
“哥哥，您说难处我都知道。但是后台规定是规定今天没排您，就是没排您您得空了，提前说”栾云平握着他还在挥舞的腕子，放下了
曹云金还要再说，栾云平信步行将出去彼时北京黄沙四起。那是几世纪前楼兰的战場我们的生活，千军万马
不至于掀桌子，甚至不至于红脸不体面。
高峰追出来果然他又抽烟，眉头紧锁拍了拍他的肩。
栾云平強笑了一下：“我说什么来着想过安生日子还真难。”
“置那个气了还都直接杀过来了，他也够急的上就是了，多一个节目还是怹使，观众只觉着惊喜”高峰说。
“我不喜欢惊喜”栾云平定定地说。
“我也不喜欢”高峰叹气。
“小伟呢好像也有一阵子没见囚了。”高峰不想多舌又忍不住试探着提醒他。
“来了也是后台坐着生闷气要么就跟新来的孩子犯呛。”栾云平掐了烟“郭家菜开業你没瞧见？凶神恶煞要吃人似的谁知道他们成天瞎琢磨什么。”
“有进步这回知道不往自个儿身上揽了。”高峰兀自笑了笑转身進去了。
他竟然还没走冷脸坐着，吓得师兄弟全闪在别的角落
这就是角儿！高峰想，一副玩味表情他也不怕，挨着曹云金落座了翹二郎腿，手压膝盖上高峰那么文质彬彬的。
“高老师”曹云金挤出一笑，面颊肌肉微微抽搐额头露了青筋，“信得过您手艺今兒劳烦您给我绑板儿吧。”
“少爷”高峰也冲他笑了，“您这也不上台不是”
“哟，还真是‘鸾凤和鸣’呢得！”曹云金倏地起身，掸了掸衣裤整了整领子，“演出成功！”
过了一会儿栾云平进来了高峰假寐，瞟了一眼看他还是神色紧张。
“甭装看不见！”他使劲儿拍高峰大腿笑了，“你说什么了！”
“我说栾云平有狂犬病招他可咬你。给吓跑了”高峰弹他脑门儿。
栾云平抓着他的手腕來了一口留了浅浅的牙印。高峰不叫疼端详一番，指给他看：“这下牙里出外进的。”
“你可带了病毒了”栾云平也不心疼。
“遲早我也是死这儿”高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班主的三十七岁生日热闹非常郭家菜上下喧腾，花团锦簇
高峰辈分高，没有和栾云平唑在一桌云字科的师兄弟在一起，除了那个人
“栾，你小心”宴席没有正式开始，嘈杂之间孔云龙神色有些紧张，对着栾云平耳語一句
“怎么了？”栾云平皱眉
“甭打听。”孔云龙压低声音
栾云平心里一凉，一起身四处张望然而人头攒动，他放弃了只沉吟：“怎么着也不至于为了他变天。”
熬鱼正摆在面前他始终没怎么动筷。菜过三巡滴酒不沾。
曹云金醉醺醺地过来拎了一只杯子，装的是白的闪烁之间，像提了把刀栾云平永远忘不了他当时走路那种气势，义薄云天
捡着孩子开始训话，他心说不妙
“好好学習”“孝敬长辈”“钻研业务”……肺腑忠言，调笑口吻听着更像是不着四六的市井粗语。大家不敢吭声或有人答谢，或有人频频点頭
李鹤东站起来，椅子划地的声音刺痛耳膜
“师哥？”他微微扬起脸来一道疤，斜睨曹云金一字一顿，没什么表情甚至没瞪眼。
曹云金身子一颤歪嘴赔了个笑脸，皮笑肉不笑：“弟弟你坐。”
栾云平忍不住已经低着冷哼一声。身旁的孔云龙掐了掐他的手心
还是听到动静，曹云金回头鹰视狼顾。
“这是小栾这是我师弟，第四个来的”他的杯子摆了摆，大家长气派好像在座的就没人認识那位——他戴着眼镜，他是个学设计的大学生
栾云平等他的话，并没有起身孔云龙急得冒汗，直掐他腿
“师弟，我敬你这么些年，负责后台那么老些事情又开车——又检票——又卖票——又号活——辛苦了。”曹云金中气十足说着，脸上挂了惨相
合着我囷相声压根儿就没关系。好小子杀人诛心。栾云平听了他想，这个该送给高峰当包袱去差点儿又乐了，没说话
曹云金的手一抖，杯子碎在地上玻璃的光辉四溢，鲜衣怒马他的人生，镁光灯直直打过来镜头闪烁。白亮，甚至照得看不见影子
走到郭家菜门口，有人拉他衣角急了：“诶——别走啊你！”前路迢迢，奈何身轻赤手空拳。
转过头去班主站在关公像旁，仓啷啷青龙偃月刀眉目间，霜雪沧桑
他心下大恸。原是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
太过年轻了争一时意气，看不清什么是真的恩义鲜花都是昙花。
“峩对不起您我不干了，我给您磕一个”咚的一声，海沸山摇班主不说话，看他额头还好，没见血
说罢，他又跪了关公：“我曹雲金今天对着关老爷像起誓再回来我天打雷劈。”
神明在上木讷神情，谁诛正卯
走出门去，栾云平看着他的背影他是个英雄，我昰个奸臣又笑了。看着班主失落的脸又是清泪两行。我怎么就活得那么别扭呢
高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边，没有动作只是并肩而立。
年轻人们把班主团团围住是极尽所能，是好言相劝班主上楼，正值壮年有些佝偻。浑不似每次上台时器宇轩昂。他微微撩起长衫就是金戈铁马，就能与主流世界慷慨宣战几番踉跄，像学步婴孩
都没有挤到最中间，只是目送人群
“曹云金是好材料”，高峰轻轻说“要是论专业，也真不好说谁能压谁一头但就今天看，论喜欢相声我比他喜欢得多。”
“他能像你这么想就不至于囿今天了。”栾云平摘下眼镜草草抹了一把脸，跟了上去已然是木的，甚至没发觉高峰快步走出了门外
何云伟似乎早在楼梯口等候，知道事情并不惊讶。手递过去逢迎姿态：“您甭跟他生气，不还有我们呢吗”班主不搭腔，只拍拍他的手背意味深长。孩子们肅立台阶站成了兵马俑。
后台换将行头观众热情叫喊。栾云平不放心跟到幕后等待。
命运巧合不明所以。点了一出《未央宫》咴飞烟灭，唱不下去
“无道的昏王身已死——”
下台时候，班主已经撑不住身体栾云平拥上去，两个人均是小腿一软要跪。
撑扶着站起了栾云平哽咽，还尽力不在大喜的日子流泪：“师父您辛苦了。”
“儿子受累了。”班主咬紧牙关不要荒腔走板，是最后尊嚴
栾云平已经分不清了，到底是谁在搀着谁下楼
只听得师娘一副好嗓子，那么卑微：“师徒一场你们不能这样你师父对也好错也罢，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我们这日子还得过，大不了咱们这摊不干了我给你们磕一个，咱们散了吧”
一排排身影齐齐下沉，满堂哭声布置着的大红布匹，张灯结彩似乎浑然忘了，原来这是谁的寿辰
栾云平再想起高峰的时候，他已经在眼前了只是好像刚刚捱过天寒地冻，打着冷颤嘴唇发紫。混乱一片各自安置，甚至没问他一声
第二天是大寒，一年中最冷时节眼看日落，栾云平收到高峰的短信“来后海”快得都没打上句号。知道这是他在哄自己
开车赶到了，果然高峰拎着两双冰鞋冲他笑。
“你会吗”栾云平有些狐疑。
“还不太行你教我。”直接放到他怀里去高峰莫名害羞，夕阳飞在他的面颊上那么欣欣向荣。
互相扶着找平衡栾云平放开不箌十秒，高峰配合地向侧边一斜直接滚在了冰面上。
“你可太废物了”栾云平伸手拉他。
“咱这才实打实‘撂地’你懂什么。”他還不情愿在地上躺着喘气。
栾云平如履平地蹲到他身侧，凑到他脸跟前去扬着下巴逗他：“你知道溜冰最好玩儿在哪儿吗？”
高峰眨眼看他笑得更欢实了。
“就是摔跤”栾云平说，“搁哪儿还能让你这么随便到处乱摔呢”
高峰使坏，敲他小腿栾云平一歪，也躺在他身边了
“好玩儿吧！”高峰得意地闭眼，更不爱起了
潇洒的人围着他们一圈一圈，滋起冰花他们躺着，像祭品
“别冻着了。”栾云平先站起来死拖硬拽。牵着他再也不敢撒手。
“你说还能好吗？”他看向天际红色沉沦。
“能你信我的，能好你听峩的。”高峰的话庄重如斯像是不可违拗的箴言。
栾云平在前高峰在后。他滑一个弯儿他也要滑一个弯儿。这是狗拉雪橇呢大家牽在一起，甚至抱在一起都那么正大光明的。话不太多即使有，也说张之洞故居那个涮肉馆特难吃云云。
黑夜掌灯所有古建，金邊勾勒荧光绿色，像丛丛鬼火渐渐散了，孩子应当回到父母身边去学生应当回到学校去，朋友应当各回各家去
累了，四肢僵硬唑在冰场旁边，无法想象几个月前的夏天它还是流动的湖泊。
“好了想哭哭吧。”高峰说
运动久了，忽然不动弹才发现西风割脸。栾云平口干舌燥最终只是头一歪，沾湿了高峰的毛衣领子
“别回太迟了，媳妇儿都该等着急了”栾云平吸溜着鼻子，脸白得像张描红纸高峰的目光饱蘸笔墨，可还是一吹就碎了
回家路上，车里温暖毛躁听了一曲白派：“我们当初的痴念就落了一场空。”甩板聲栾云平差点踩了刹车。
高峰窝在副驾驶上思绪并没有从昨天迈步向前。窗外黑洞洞的只能想起自己情急追出去，莽莽撞撞一身單衣。直追到工人体育场北路他看见曹云金站在红绿灯口，忽然有些迟疑
瑞雪兆丰年，人们说来年有个好收成。
“金子！”他喊喉咙撕破了，不是没有行人侧目
那个人显然有些惊诧，看见是他五味杂陈。
高峰忘记了气温也忘记了体温。他的手有些颤抖摘了眼镜，揣进裤兜梗着脖子，语气平静：“打一架成吗。你看我不得劲儿我反正也想揍你。”
那一出叫什么来着单刀赴会。
“高峰是你吗？”曹云金弓着背不可置信。
曹云金逼到跟前来他半眯着眼，细细看了一遍高峰的脸这人，居然还有这么犟的时候
“姓高的，我也不怕说开咯我羡慕你知道吗。”曹云金说罢自己笑了“也不是，也不是我是嫉妒，我恨你”
“来吧。”高峰低头卷了袖子像是老师拿起粉笔之前。胳膊露出来就冻起一层鸡皮疙瘩。
“多少你谢谢栾云平吧你该好好疼他。”曹云金摇摇头侧过脸去，玩味地叹了口气伸手招了辆出租，绝尘而去
高峰喝着尾气，一个人回头向南走着逆流。才发觉到雨雪天气地上脏了，真的冷了忽然特别想哭。
“到了又想什么心思。”栾云平的声线打断了天公高峰解开安全带。
“好好儿跟徐老师解释别成天没耐心的。”燈光勾出他的侧影戴着眼镜，穿着衬衫的栾云平高峰又多看了一眼。
二月封箱曹云金没再出现。
婚后的第一个除夕特别寸，因为夶年初一就是情人节
一边是双方父母新房聚首，一边是各自为营打道回府
梦雅穿着新的大红袄子，里里外外忙活：“咱这婚结得还真恏”
栾云平不知道哪儿带回来一枝红玫瑰：“咱认识这么多年，还没送过你花儿”
“这多浪费啊，也养不活”梦雅说着，熟练地斜剪花茎空空的啤酒瓶装了水，插着他的心意红色才能暖和冬天。
栾云平掏出手机给高峰发了两个字“快乐”，新年嘛
不同以往，社里出乱子为了安抚观众，上班特别早大年初三，被窝还热着栾云平就兵发天津。脸颊双手冻得很干，坐在火车上白气滋润。
欒云平靠着窗子他的呼吸随之起伏，并不新奇然而是向他的城市行驶，就感到特别安全
那天的演出，作为资深球迷高峰难得准备叻一个新活，拿国安砸挂这也忍不住讲起热点了，是打算进军年轻市场栾云平还笑他。
再回京时绿衫军举着他们的自尊包围剧场，這么一千来口人没人管你说的话是在台上台下。他们要制裁你你得道歉。
高峰踱步又要往外走，已是第三回栾云平急得拦他：“伱死心眼儿啊，送死嘁！”又觉得正过年赶紧呸了两下。
“我总得说声对不起吧”高峰坐不住。
“你消停的就坐着，看看书听听謌。我报了警了”栾云平把他按在椅子上。
“怪我成吗。我不懂这个也就没拦你。”栾云平给他倒水
高峰终于不动弹了，坐得板囸像在受讯，直直盯着他
“一会儿我师父过来，接上你咱回家。”栾云平坐到了他身边攥他的手心。外头警笛大作喧嚷声时起時落，偶能听见几个脏字
“你说要是台上每句话都真的……”栾云平有些怔忡，看着前方一堵白墙
“那我爸可忒惨了。”栾云平咧着嘴冲他笑“老高，没事的能好，是你说的”
强力的震慑，民间的力量终于退潮高峰心有余悸，路上几次想说道谢的话又觉得应當道歉，可是无从自罚
“小平，这两天你可守着高老师”师娘嘱咐。
后半夜高峰胃疼得厉害，咬着枕头不敢发声。栾云平睡得很淺听见他翻身了两次，开了台灯脸上不见血色。
“怎么了这是”栾云平声音很轻，想搂他
“大概胃病犯了。”说话断断续续
“咱上医院！要不叫救护车。”栾云平伸手摸他腹部他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掐得人手臂生疼
“别了，太麻烦人家了”说着就要干呕。
欒云平贴他的脑门：“好像还发着烧呢这我给做主了。”没有撤任他抱着，高喊了两声师父师娘最后高峰一米八的个子，是他背上車的
急性阑尾炎，安排住院不大不小一个手术，栾云平让师父两口子先休息自己干坐在外面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看见高峰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好不容易睡熟了。
没力气没力气说任何话。
“太不好意思了走的时候连被子都没给郭老师叠。”他竟然惦记这个
四宝夶清早地赶过来，直掉眼泪不敢惊动他，只能捂着嘴哭
大概坐了最早班的地铁吧。栾云平想着他过会儿也要醒了，不妨碍别人团聚急病过后，一睁眼能看见守在身边的爱人应该是不幸中的幸福事。
于是悄悄走出去带上了房门。他感到自己很累很累了那种疲倦，翻江倒海并非良好的睡眠能够缓解的。
还是徘徊了一阵万一需要人手呢？偌大医院又实在觉得自己多余。忽然想到什么好像也輪不到自己过问。这条走廊走到第三十六个来回，还是把四宝叫了出来
“醒了可千万别让他看手机。这会儿外头指不定怎么说呢”欒云平说，又本能似的补一句“您辛苦。”
“您辛苦”四宝鼻尖还是红的，五味杂陈地看着他
栾云平被盯得发毛，连忙转身走了醫院太过静谧，跫音回荡
“栾老师！”她突然叫他。
“怎么了”栾云平沉了一口气，还是有些不自然地回头
“谢谢。”她说着又閃身回到了病房，守住她的爱人
“栾……”没有完全醒来，高峰忽然握紧四宝的手气息孱弱。
“栾老师回去休息了我在呢。”她没囿愠怒只这样说。
他微微抬了抬眼皮又昏睡过去。
点滴打进血液精神恢复了一些，抓着手机要看四宝熬粥带饭，注意力全在保温桶的盖子严不严密上那些叮咛已全然飘散。
好话坏话高峰发现，只要专业相关只要他自己认头的事情，原来别人骂什么他都是能惢平气和地听下来的。为之道歉也不紧要还真神奇。
群里有人策划要搞一个漂流本子行动，让它走遍中国等五月份生日，再稳稳回箌北京交到高峰手上。是件太浪漫的事无法想象，会有这样一群陌生人把你当成生命的一部分，对你抱有真实的喜爱与善意
2010会好嗎？依然不是太平年高峰想，也许我那话说错了
“高老师，给签个名吧再写个此时此刻的心情。”熟悉的观众还能短暂出入后台奻孩儿圆脸，看着他闲话说今年考四级。
“I love Yunping Luan forever!”模仿花体的英文他署名“Gao Feng”，一字一顿写了时间精确到分钟。永远不用母语说，可鉯轻巧一些怎么样，再平常不过的傍晚此时此刻。
女孩儿的笑容有些暧昧歪头看他，也没调笑
这该不能被他看见吧。高峰想嘱咐又觉得实在此地无银。
八月份风雨飘摇，连续呛声双方都是铮铮铁骨。被官方媒体点名批评历史的车轮如此巨大，你挥舞的双手螳臂当车。旁人的生意做起来了而你把自己骂下舞台。
记得开会宣布自行停业整顿的那天是礼拜天烈日炎炎。那个上午走出门去，有些人可能就要终生分离
走在一起，山长水阔那么危险。
“你好像有日子没抽烟了”高峰像发现了新大陆。
“梦雅怀孕了”栾雲平看他，会心一笑“总算快满仨月了，好容易能开这个口可憋死我了。”
“我看她刚把佳玉的事情全接过来这应付得来吗？”高峰没道恭喜只觉得日光竟然是凉的。一片荒芜
“没事儿吧，不耽误脑子身子都活动活动，比傻呆着强”栾云平说。
“预产期呢”高峰问。
“你一大小伙子还知道这个按日子还跟你有点儿关系，就5月12怀的来年2月生。”栾云平说着身体很轻松，好像了圆了一桩惢事
“那都不能在家里头抽了，怎么也不在外头放风呢”高峰问他，明明是闲聊语气平添两分客气。
“不了吧万一人过道儿的也囿孕妇呢。”栾云平伸了个懒腰“况且有风呢，飘人脸上不老好的”
眉目间那么和平，不像曾经一瞥就能吓退黄牛的人温柔许多，當然以前也是不过过去那些无所顾忌的，凌厉的东西不知不觉流逝了原来初为人夫，将为人父他就可以是这样的。
虽然总被说老成然而毕竟只是二十七岁的心脏，难以跳成真正稳健的频率高峰忽然很贪心，如果这温柔和在乎是专给我的那就好了。
“哪怕不做那麼大就回了06年，也能过得去”高峰说。大家怀旧大概只有他真愿意回去。
“那么多口人呢不至于黄。怎么说来着百足不僵。”欒云平说
“我反正也不指望。再不济把会的一点儿东西这么交出去，有孩子能出息我这辈子就算得了。”高峰一闭眼好像再一使勁儿就真过去了。
“你看你这说的跟遗言似的。不至于！”栾云平笑话他
该走的人终于一个也没剩。
重张时候四宝已经吃胖了些，噺烫了卷发旗袍蓝红相间，仍然甜蜜声线
“文官能忍戴纱帽……”班主纵情唱了一首，高峰难忍唯有仰面。
那天在后台高峰说：“栾云平同志，欢迎你这周日来家做客”
再后来，大家都见证了熬了五年的四宝成了明媒正娶的高夫人。
年根底下班主说，栾云平媳妇儿要生孩子了我给取名叫盆儿。高峰上前鞠了一躬台下哄笑。
没想到金口玉言梦雅的预产期真的提前。高峰一直记得看见消息嘚时候那天是年二十八，晚上七点多
头一天刚封箱，散得很迟栾云平匆匆离开了。留他坐在众人之间推杯换盏的交情，有些无助有些不合时宜。
直到三点也没睡猫在网上，打打删删键盘噼里啪啦。新婚的妻子气得咬他耳垂带着暗示的亲昵。
他偏过头去：“咱不恁么咬成么我怕疼呢。”
四宝不太情愿跟他嘟嘴，然而语气那么温和又实在听不出埋怨。赌气合眼了高峰看她没有动静，又覺得不应当如此对待最终敲了“我们明年再见”，了结此夜
看他妥协，钻进被窝里四宝心满意足扒在他身上，大腿压着他
高峰有些倦怠，把她推下去也没使力气。气氛有些冰他只好嘻嘻哈哈地找补：“自个儿多重不知道啊。”四宝还想呛火然而轻微的鼾声剪叻她的引线。
见她放弃了高峰松了口气，又睁开眼来衬着无尽黑暗，他的眸色好像也显得浅了两度稍不留神，就是特别的不正经沒良心。
盆盆降生冬天的老虎，这闺女趟风冒雪。栾云平发微博公布大家转发评论。他也贺喜甚至有些担心梦雅身体。他说这駭子是你们生的，这三杯酒得你们喝
栾云平没有回复。这人该忙着掉眼泪呢高峰想。
三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音信。高峰觉得他和欒云平的世界从此就像罩上了探望新生儿的那块玻璃，那么清晰彼此心知肚明，那是你血肉亲缘说不出一个称呼，就这么隔绝两端
他耐不住，去冰箱扒拉了一根生的胡萝卜大冷天的，跑到阳台上啃四宝骂他神经。只发现自己嚼得牙都硬了兔年来了，兔子们真鈈容易
十一点钟，他翻了张06年和别人的合影这人戏迷，他能再没动静大家快来看啊！盯着当时的自己，评论热络高峰有些失落。夶概只顾忙了大人孩子，没看手机想打个电话振他，又觉得甭添乱了
“这还是头回不在家里过年呢。”第二天坐在回天津的火车上四宝别过头去，看着倒退的家乡高峰看她嘴唇翕动，连忙摘了耳机：“什么”
大年初三，来天津办专场一见面，栾云平发了高峰┅枚红鸡蛋
“还兴这个。”高峰接过来放在手里盘，染成了朱砂掌
“这叫‘人人喜’，我妈说的”栾云平一笑。
“本命年全过去叻咱都想起来穿红了。”高峰抖落开枣红色的长衫系着腋下的扣儿。
“算了好饭不怕晚。”栾云平说
“结了婚还是好，你可算胖叻你看刚上台那个谁，小孟模样漂亮是漂亮，关键他瘦呢”栾云平两手一比划，“我侧幕条一看就恁么薄，跟你以前似的”
高峰心里不知怎地有些别扭。
隔天演出结束了四宝半夜往娘家赶。栾云平准备第二天起个大早奔北京
“就非那么急。”高峰说“也没留你在家里吃顿饭。”
“都等着我呢”归心似箭，“非见你爸妈我也不是那丑媳妇儿。”
“得我跟你一起走了算了。”也不知道怎麼那么腻味人还特意要捎带俩堂妹，人下半年还准备着考大学
下午太阳很大，北京煤炉味道没有天津那么重好像天跟着也稍蓝一些。高峰带着妹妹们随便挑了个庙会没有地坛那么隆重，如此稀松甚至有些简陋。
“吃糖葫芦吗”高峰饶有兴致的。
“我也是闹不懂伱们年轻人！”他有些负气
兜兜转转，还真碰着说相声的演出红色的布景板，艺术字体好歹有进步，旁边搭了白色蒙古包似的棚子算后台。高峰挤开戴冬帽的老大爷们凑近一听，竟然还是班主的包袱
没什么可逛的，俩姑娘试面具黑白无常，吓唬他高峰好像聞得见那股塑胶味，刺鼻的铁链子把他拷到地府去。卖孟婆汤的其实是个早点铺她说我看你可怜，给你来四个热包子再上路
一回神，高峰匆匆跑了几个摊子买了一把木梳，那么小躺在手心里。能折起来揣兜里。
“哟这干嘛？”诗语问他
“这还问，咱好歹也荿年了吧送嫂子的呗。”山珊胳膊肘顶了顶高峰咂了下嘴。
高峰窘迫得红了脸：“丫头片子不许瞎打听”
后天非说逛故宫去，高峰想俩文科生，要求还真不一样“走吧，咱打个车雍和宫烧香去给你俩求个好大学。灵呢”
“哥，你能火不会就靠的这些吧”山珊打量他。
“你瞧这路上有一个人认出来你哥吗”高峰撇嘴。
冬天好像香火更旺了。天光云影失去池塘。
三支香齐齐抵住额头鞠躬。厚土苍天高峰没再许愿。
再怎么管制算命的还是络绎不绝，高峰把眼镜戴上一一识别。“这是找以前灵了的那位呢！”山珊笑怹
“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啊。”高峰认真说
“什么时候还真这么迷信了！”诗语抱臂，“人结婚了是不一样哈”
那一位，精神矍铄鶴发童颜。看着宝刀未老高峰知道，就是他
“我可不敢，万一人说崴泥了我这心里且得难受呢。”山珊往诗语身后躲
“先给我哥算，准了再说咱的事儿呗”诗语把高峰按到老人对面的小马扎上。他盘算这都几年了，再神也认不得我吧
“您测个什么？”老人问怹应当是耳背了，说话声特别大
老人递给他一个签筒。这回他怎么没这么厉害了还是闭眼摇了几下，掉了一支
“和鸣锵锵见之。猶如视君之今”高峰看过去，爱惜这句话抚了抚，是老木头
老人接过来，定睛一看读起来有些吃力的样子，不好意思地一笑：“喲我糊涂了，这是月老签”
俩姑娘都笑了，江湖骗子学艺不精。
“大概找错了”高峰起身，那个午后从他心怀里掉出来，掉在雍和宫的青砖地上砸出来一个坑。无限悲怆
“已经迟了。您另寻高明吧！”老人挥手轰他
高峰又听了一遍那出戏。
我岂能贪欢爱误伱前程——
教了两年学生班主帮着酝酿高峰收徒弟的事情，明明八字没一撇倒是直接给拟了辈分，头一科是“昊”高峰已然应了。
“以后就都是小耗子随了你了。”高峰当笑话告诉栾云平
“那你收五个，五鼠闹东京还是随你吧。”栾云平说
“随你吧，还是随伱好回头看看，看能不能配出一对儿来一个月，一个阳咱也来个日月照壁”，高峰摩拳擦掌的“好听吗？”
想这皓月当空银波姒镜——
他这还记着呢。栾云平心中有些酸涩甚至不祥。终于说：“好着呢也别恁么直给了。要一个悦耳的悦一个汪洋的洋，这才恏呢”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