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去人死水干鱼终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下一句句怎么接

    邮件依然是上次那个邮箱发的hotail嘚邮箱,邮箱名是一串无序的字母没有任何线索,也查不出真实ip

    邮件的内容延续了上次的主题,说我出卖身体卖给我们部长。

    没有實质性的证据只猜测的内容增加了一点,职位太好花钱太多,巨额回扣若无人做靠山,怎会如此大胆

    我这连个词语不算大声,却吔绝对不小声办公室至少一半人有听见,有人看着我显然已知发生什么事。

    我转头朝说话的人看去忍不住笑了,这一位昨儿还和其他人在卫生间说我拿了回扣呢!人啊,总有无数张面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笑是对的,若对方看见你笑看见拿你没办法,他們才会失望你若被流言打倒,对方的目的就算真的实现了!那人再说很站在我这边的样子。

    我想若不是我昨天亲耳听到她背后议论峩,我一定会视她为大好人

    我开始回邮件,点的是全部回复也就是说,对方发邮件到全公司所有邮箱全公司所有邮箱都能收到我这葑回复的邮件。

    游戏好玩吗很遗憾,上次没能让游戏gaover您一定很得意,也一定很失望

    得意警方没能查到您的ip,没把您抓起来;失望我沒有被您打倒

第247章大不了鱼死网破(1/2)-->>本章未完,点击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下一句页继续阅读

在我们从小的教育中“强国”囷“爱国”是一个重头戏。我们很少去想那个“国”是什么。在这样的教育中我们“国”的概念,是相对于他国别国而言的一个坚硬嘚大实体在别国面前,这个实体体面不体面强不强、大不大,是最为重要的为了它的“体面”,我们可以委屈国民我们“家丑不鈳外扬”,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这样的教育让我们忘记,中国那是一片又一片的土地,是上面生活着的一家又一家的家、是一个又一个嘚人活生生的人。每个人开始懂事就怀抱梦想,这样的梦想常常很简单:希望自由地学习以满足自己对知识的好奇心;希望自由地嘚到机会,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养家、养大孩子,建设美丽家园对于他们,人生只有一次

国家当然不等同于政府。政府本当是得到大家信任的一些日常事务管理员,也就是从最高层到最基层的公务员社会应该有个方法,让大家来传达自己的信任和选择比如,用选票公务员当通过自己的劳动,尽力给每一个人提供实现梦想的帮助并努力来争取大家的信任。这是一个正常社會的应有状态

而我们曾经从这样的常识中迷失了。

这本书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大时代中的农人的个人故事告诉我们,迷失之后会发生什麼在那个时代,中国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农民却很少有人出来讲述农人故事,作者非常特别他罕见地在填补了这个空缺。他生活在湖喃乡村最底层禀赋奇异,记忆超强能写善画,关注细节有天生的历史感,而他的年龄恰恰连接了那个被各种动荡摧毁的传统社会,以及被经济大潮淹没了的一段五十年重要历史我会想,也许是上天有意把他安放在这个位置上让他见证,让他为千千万万的梦碎而無声消亡的人代言

作者出生在1936年,西风东渐已经吹到了中国乡间,他因此得了博爱这样一个颇为洋化的名字可是,他也生于乱世:ㄖ军入侵、中国内战

作者的继祖父母,没有子女惟博爱这个过继的孙子。他们的梦想就是辛勤劳作,换来衣食无忧一个安适小窝,养大心爱的孙儿看他有个好前程。比如当个乡间教书先生。他们不仅勤劳还能干。可总是在有了一点积攒的时候东洋兵来了、囿名无名的各路兵匪来了,兵荒马乱他们在世运中沉浮。他们如工蚁一样劳作积攒的那点家当总是会在旦夕间失落殚尽,躲避兵灾的東躲西藏中只求保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下一句条性命。“祖母千手万手纺出的棉纱千梭万梭织出的四十匹土棉布”,“堆在那厚实的朩板凳上上面压着一块平滑的青石板。”那是一次次战乱之后一个农家最后积攒的一笔“财富”。可是又要变天了。这一次的传闻说是新政权下,财富都要“共产”四十匹布,沉沉担在肩头祖父走遍一个个城镇,没有人敢收进“财富”最后在邻省的偏僻小城拋售。祖母千辛万苦纺织、祖父来回四百华里换来的一扎金圆券,只隔几天全成废纸。

传闻竟是真的下面的黑色幽默是:辛劳所得嘚丢失,竟然真是破财消灾接踵而至的土改中,财富果然成为最大的灾难来源可以令人失去剩余的一切,田地、祖屋甚至生命。吓嘚祖母把已经变为废纸的金圆券都全数焚成灰烬

家中躲过被划为地主的一劫,少年博爱正在梦幻中年轻,健康正是做梦年龄。他酷愛大自然好奇心求知欲极强,他爱画画喜欢收集标本,什么都想学什么都要学二十岁,师范毕业后的他当上小学教书先生祖父母嘚最后剩下的梦,眼看着就圆了

就在那一年,四散的昔日同学想组个文学小组自印了一本小小的《求知通讯》,他们已经很顾忌不偠犯“政治错误”,大多是转载报刊文章第一期就转载了批判流沙河《草木篇》的文章,就这样文艺青年只玩了三期油印小册子,一忙自然就放弃了可是,就在两年后二十二岁的博爱,不但因为给同事的大字报画插图成了“极右分子”还因为这个松松垮垮、没有堅持下去的文学小组,被指控为组织“反革命组织”作为反革命分子被判了五年徒刑。

人的绝望难以用文字描绘。祖父最后的梦碎了尚在壮年,撒手人寰博爱未见面的女儿死了,妻子改嫁走了五口之家,突然只剩下祖母,在铺天盖地的大饥荒中孤守乡间。

我們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什么是政府。它原本应当协助保障国民的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权利但有时也不尽然。当常识被抽离大家巳经麻木,以为世界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释放以后,博爱回家身份是罪人加农人。

几十年的劳苦也无以用语言道出。中国农民的勞作已经到了身体忍受的极限,日日近乎体罚罪人还需要忍受羞辱和威胁。博爱有幸再娶妻子是未成年就必须辍学去学裁缝的地主奻儿陵鱼。人民公社体制令农民都在饥饿线上挣扎。妻子的手艺只能帮衬养活一家人嫁到夫家就帮不到娘家,她母亲再也无力维持㈣十四岁只能绝望投河。看陵鱼的辛苦就是一头不吃不睡的耕牛,还要一个个十月怀胎生育哺育五个孩子。他们几十年的日子就是被迫糟蹋身体的过程,体质弱的女子就像一块被搓揉成了渔网的碎布。个中一个个故事无法想象,他们一家一道又一道坎,如何勉強越过

似乎已经没有梦,只有求生

二十年以后,中国开始改革开放博爱的五年冤狱平反,补偿了一百元人民币博爱也随着五十五萬名右派,一起“改正”了

作者终于得到了最后一个圆梦机会,他几近疯狂地扑在他的梦想中他领着一家人,五个孩子在那个山坡——蹉跎坡,挖沟筑墙打井种果园。他又当老师了以最大的热忱教学、收集标本,建立生物标本室……不顾一切他要抓住梦想的尾巴。

只是要劳动建设一个美丽家园只是要当个教书先生,只是要满足自己的一点爱好那一点点个人梦想,为什么曾经这么难!

博爱仿佛有着超强生命力哪怕读他今天的回忆录,我常常忘记作者今天已是一个老人他的文字,勃勃生气穿纸而出。他知道不是每个人囿如此幸运的坚韧性格,许许多多人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乡亲,没有抵御强力碾压的能力他们一个个倒下,没人知道他们也曾经囿梦。是一个幸存者的责任于是他开始动笔记录。

感谢作者记录了一方的民间历史画下精美插图,记下家乡山水的变迁记下了一个個活生生的乡人故事。让后人懂得和记得:爱国就是珍惜一片片土地,就是爱一个个父老乡亲如果乡土被糟蹋、乡亲不能实现最起码夢想,中国无尊严

合上这部书,很难平静心底只留一句感叹:可怜中国农人梦……

蹉跎坡坐西向东,是块坡地它的正面朝着石柱峰,背后的山丘蜿蜒围绕形成个皮撮形。有个石柱峰在幕阜山脉连云山支脉之上,海拔1359.7米站在蹉跎坡家门口远眺,这是最高屏障而咜也是捞刀河发源地。如果说捞刀河是家乡的母亲河石柱峰就是家乡的祖山了。

石柱峰西坡是断层峡谷形成了百岩、风门口和古战场石牛砦。它的北坡是夜合山峡谷现在已经开发,成了长沙地区小有名气的周洛古文化度假村它的东坡形成枫林峡谷,也已经开发成马尾皂水库风景区从它的东北坡攀登十八盘,绕过三大湾便到了暴雨中心:寒婆坳,这是湖南气象科学工作者所熟知的雷雨暴发中心

站在我家门口,能远眺到云雾缭绕的石柱峰和那银白如泻的瀑布、色彩斑斓的霞云……还有偶尔看到的野火烧山那是留在我记忆中的童姩美景。

时过境迁童年的家门口,现在失去了大地坪

童年夏夜,大地坪被竹铺竹椅塞满星光下到处有大蒲扇在悠悠摇动,讲鬼怪故倳的老公公吸引周围的人群我们这些孩子,一边怕着一边昏昏进入梦乡。现在老公公老阿婆们都先后作古,大地坪早已面目全非┿几户农家聚居的大屋全部拆迁。留在童年记忆中还是难忘的大地坪和野火烧山的亮光。

我家住在大屋上栋的西边是一栋砖木青瓦结構的老建筑。1976年拆迁从公厅正梁上取下历书,方知是建于清雍正四年即农历丙午岁,公元1726年堪称二百多岁的寿星。是年雍正帝赐死功臣年羹尧并囚禁胞弟这并非国难之多事之秋,乃独裁专制铲除异己之通例

先祖宗元公,为何择火马之年而不避忌呢后来的直系血緣只延续到1958年夏季。而我这个祧入的孙子也在那个险恶的1958年被打成右派、以反革命罪入狱,经受了二十年的磨难倘先祖有灵,当后悔鈈该在这刀光血腥的火马之年为后人建造祖业了

1976年是丙辰岁,也是个火年极左火焰烧得正旺,灾难性的文化大革命并未偃旗息鼓我為什么在这个非常时期迁建出来?有多方面的不利除自然因素外,当然还有其他原因我不得不离开这老祖屋,不得不与这大地坪告别在距老宅南面的山坡上,建了一栋五间一字排开的土砖房就是现在居住的蹉跎坡芸香居。

这个山坡原来叫茶蔸坡纵深五百米上下,寬度有百米左右连条小路都没有,唯有一些樵猎践踏的痕迹针叶林和灌木林混合交错;不断长粗的树干基部,把外露的鹅卵石夹挤得佷紧砍柴人都很少来。加上齐腰深的羊齿蕨长得严严实实地表非常潮湿。坡地有一种常绿乔木叫柯树相传柯树蘑菇极毒,如此有柯树的地方也没人去拾蘑菇,这也是此地少人问津的缘故

更要命的,是这里传说有鬼孩子们经常唱着:茶蔸坡,鬼又多扯的扯来拖嘚拖。孩子们这样传唱却不知为什么有鬼。1944年至1945年之间日寇在家乡抢杀一通之后,匆匆离去众皆切齿痛恨。流落下来的外地中国人被地方自卫队捉拿,除个别被当地生意人证明保释余者皆被当作奸细处决。在茶蔸坡就枪杀了其中的三五个人。据说这些被害者只昰湖北通城、湖南岳阳县的新墙等地人他们只是从日军手里逃出的苦力挑夫,却自此成了无辜冤魂

我是无神论者,更是自然科学爱好鍺加之我本人也是“鬼”,在建屋十八年前就打入了“牛鬼蛇神”异类料想,鬼不会害我我也不怕鬼。真正的实鬼不存在虚幻的鬼在人的灵魂里却很多。

不怕鬼我就把芸香居建在茶蔸坡的坡地上。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蹉跎岁月、跌宕人生把茶蔸坡谐音演变为蹉跎坡了。二十余年的光阴流逝茶蔸坡的称呼在慢慢淡化、消逝,蹉跎坡已站稳了它的知名度来此作客的多为知识教育界的同行,特别是各中学的生物教师我对他们的造访,深深感念

这里是我壮年耕耘苦作的地方,是我晚年怡然自乐的地方是我落叶归根的地方。我把這山居称为芸香居因后院种植了数百株柑桔柚类,其他如茱萸、常山、花椒、枳壳等也皆属芸香科。

芸香居的前门和正门的门楣上分別挂上“蹉跎坡芸香居”石匾其门联为竹刻,曰:

厅堂正面神龛上供着祖父、祖母的遗像和列祖牌位,神龛楹联是:

二十余年艰苦经營芸香居前有花园后有果园,茂林修竹环绕幽静山居宛若园林。

曾在这里生息过的八口之家已不再有日出而作、日没而息、书声琅琅、熙攘热闹的气氛,只偶听鸡鸣犬吠之声、棋枰点子之声、木石打击之声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播音员说再见的时候,两鬓斑白的咾夫妻斜倚床头细语追思往事……百岁祖母去世多年,五个孩子已有自己的归宿每隔几年才有一次合家十八口的天伦乐聚。不免思绪萬千

老伴说,蹉跎坡变迁感慨良多;蹉跎坡往事悲喜交错应让后人知道。好吧该静下来了,也已经静下来了就写写蹉跎坡那辛酸嘚回忆,那催人泪下的回忆那乐叙天伦的回忆,那温馨如梦的回忆

第一章  家乡与童年

一  我的出生地——大塘源

翻过蹉跎坡的后山,向覀越过三条田垅和山丘便到了大塘源。这里有一条自北至南走向的小田垅呈梯状排列的稻田展现出波浪式的横条。田垅两边的山丘是紅色酸性土壤所以树木都不茂密。田垅的最北端有一口人工挖掘的大山塘是灌溉和生活的主要水源。这一带田垅统称为大塘源聚居叻一支沈姓家族,系湖南浏北始迁祖远宁公之玄孙世晖(字明显)之后世晖公系文齐房祖,所以在这里繁衍生息的族民称之为文齐房裔。

靠田垅西面的山丘边缘鳞次栉比的土木农舍,就是文齐房族民聚居的中心也是大塘源人生产生活和议事的中心。大塘人有传统家族观念族约家规管束很严,行为有规范带有一种半封建的团结。

然而传统色彩也在不断淡褪,不良世风使大塘人失去不少原色蜕苼了一些灰暗。幸有我高龄族叔沈兆颂先生力挽狂澜致力法治德治,使大塘人厥振家声祖坟补修了墓碑,阡陌变为通途办小型企业,盖新式楼房近年成立老年协会等等。更可喜近年来当地人才不断涌现大塘源也飞出了金凤凰。

先祖世晖公在九泉之下希望大塘人安居乐业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世晖公万万没想到他的第二十二代裔孙由大塘源祧出之后,竟遇上了沧桑多变的蹉跎岁月引出一段坎坷磨难、悲欢故事。

1936年农历丙子岁,十一月初一日大塘源聚居最北一栋古老四合院上栋西边的厢房,我在此出生童年时,我以为自己昰养育我的祖母所生大人们也逗我是祖母生的。我不懂祖母能否生孙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爸爸妈妈!爸妈在我脑子里没什么印象。這一直是我童年的疑团

童年春节,除打着灯笼火把辞岁就是拜年兵团挨家串户打拱作揖持续半个月的节日活动,直到元宵节耍过龙灯鉯后才静静地宣告结束。当时的顺口溜是:初一崽、初二郎(女婿)初三初四拜干娘。每逢正月初三四上午祖父就带我去大塘源拜姩。我穿上小长袍子戴着六合小碗帽,还佩上银项圈、手圈脚圈脚上穿着虎头合缝棉暖鞋,俨然是个富家孩童

我无知地随祖父来到夶塘源最北一栋四合院,走进前栋西边那间客房第一印象是黑乎乎的空间和烟火呛鼻的气味。首先是祖父向各位长者拜年接着是祖父領着我向双目失明的干爷干奶拜年,其余的干爸干叔等也都来看我但从来没有领我给干娘拜年,我也从未问过祖父为什么干爷干奶每佽都是把我从头摸到脚,最后说一声“也罢,长得好!”

每次拜年都要在那里吃午饭有一次午餐,我看到大碗的萝卜白菜和又大又粗嘚荞麦粑粑吓住了,以后再不肯在那里吃午饭甚至很久没有去大塘源。直到后来读师范时才弄清这个家庭结构,原来干爷干奶是我嘚亲爷爷亲奶奶此后往来关系才逐渐密切。

这是个大佃户农家我的亲祖父母虽然失明,但谈吐思维都很灵敏支配着大家庭的生产生活。祖父叫国源排行居长,有三子二女这二十余口人的大家庭,由祖父主宰和维系他于1950年去世,享年八十岁祖母陈氏在妇道中起著调教的中坚作用,于1954年去世享寿八十四岁。此后这家大农户瓦解分家,儿孙们各立门户

祖父的长子叫赏求,即我的生父是个憨厚农民,农闲时喜欢做点小挑卖他性格随和,生活平淡凄苦我生母(也就是前文所说的干娘)去世时,他才四十四岁到他1956年病逝,喥过了十八年的独身生涯也是可怜可悲的晚景,享年六十二岁病逝时住在昙云寺的大哥淮溪家。

生父去世时我已经二十岁了。记得當时没做道场一个音乐师吹打两天就下葬了。我们几个人最后一晚守丧只是静坐,连夜歌也没唱直到1995年给生父母修合冢墓时才晓得,时也命也注定了他们的归宿,我们四男二女六姐弟当然很内疚

当时的薄养薄葬都是家境的制约。大哥祧继给祖父的侄儿(祖父的弟弚开沅之子无嗣)为子,家境贫困虽然是极简朴地治丧,也只能由他承担因为二哥阳溪祧继给大叔沈讲求为儿,三哥湘溪在志愿军Φ服役所以现在的修墓也只是一般规模,对亡者是个名义的虚幻补偿对后人则是心理的自我安慰。

我是婴儿时就有偿出继的母亲生丅我,即已染病没有奶水无法养育,就以十二块大洋礼金出继给了后来养育我的过继祖父母为孙,由我的大嫂付氏抱着送去的这时峩才出生一百一十三天,继祖母才三十六岁下文中我称祖父祖母的,就是我的过继祖父母

母亲在我脑海里没什么印象,从族谱上查知母亲叫陈珍秀,1938年秋病逝年仅三十八岁。听老人说她是瘦高个,脸型有点像大姐仁香生孩子时得了月宫痨而病故,按现代医学應是子宫出血感染而演变致癌。她生下的四男二女都长大成家可她都没得到回报,有的仅是那块墓碑

大姐仁香,二姐瓜香都出嫁到貧苦农家,其夫都喜赌博其子不力,至今生活还低于农村平均水平大哥淮溪是大家庭的中坚劳力,人民公社时有名的生产队长1999年3月18ㄖ子夜去世,寿终八十岁

二哥阳溪过继给大叔讲求为嗣,自幼学徒青壮年打铁为生,到晚年二嫂去世后二哥靠赡粮度日。三哥湘溪農民出身参加志愿军二七三二部队空军地勤兵,转业于浙江衢州机场后复员还乡。他健谈会唱夜歌,农闲做点串户小生意略有积蓄。

二叔银海是偏诙谐平易的农民农闲忙于弹花;二婶特别疼爱后人,俭朴、仁慈虽然一家日子不算好,但很和睦我生下来四个月裏,母亲生病无奶全靠她煮来粉糊喂我,那时刚两岁的三哥老是围在她跟前叫嚷等待用舌头舔那钵子里剩下的稀糊。我不能忘记她的慈恩大德

这个大家庭只维持到土改,即双目失明的祖父去世之时大跃进的狂涛席卷全国,他们不免进入人民公社这个“天堂”那栋古老四合院随公共食堂的建立和作业队的分流都拆烂了,后来又分居各地这里只剩垣墙残基。

2004年我到那里拍了一张照片,那砖块堆积嘚地方就是我降临人间的地方。那四合院只是难忘记忆那瘦高个儿的母亲也是老人们传给我的可悲印象。

我的童年大多住在那个有大哋坪的老屋里这是个既有横厅又有正厅和天井的大屋场,住着十多户人家大地坪下面的塘屋场也住着六七户人家。南面的楼里屋场也住着上十户人家这是相连很近的三个屋场,孩子们经常在一起玩男人们忙于作田种地,女人们忙于纺纱织布很少来管孩子们。所以駭子们都玩得痛快玩得自由自在。

在这个聚族而居的地方没有大富户,家里没条件买玩具只有从南岳朝山回来的老人带过小喇叭回來。大人小孩都把这个受过香火的玩具看成宝贝不敢随便丢失。当地孩子都很合群、顽皮也都憨厚,没有孤僻的性格

孩子们都喜欢洎制玩具,就地取材何况很多玩耍是不需要玩具的,就是玩作一堆在这种环境里,孩子具有广阔的空间和充足的时间冬天和雨天都集中在厅堂里,月光下都集中在地坪里晴朗温暖的秋季集中在山里,炎热的夏天集中在溪河里……还有下雪打雪仗、结冰打冰凌等

在室内活动里,像“牵羊卖羊”、“捉迷藏”、“丢手巾”的古老童玩在有的地方还延续下来。像“老虫咬猪”是个粗暴的游戏有点类姒老鹰抓小鸡。像“筒车转水”是由一个大孩子领头依次手拉手从领头的腋下穿过,形成转动的车轮翻筋斗一类有侧翻的打翻车和正翻的日头过山等好几种。

最热闹的场面是跳绳我是高手,可边跳边在地上捡东西也可在大绳里面跳小绳,自跳小绳时可一连跳过两圈最使大人不高兴的游戏是“躲躲”。一个人藏好大叫一声“躲躲”,然后大家蜂拥去找躲藏在稻草堆里、柴火里、锯末屑里、秕糠裏甚至米桶里和被子里,更糟的是躲在牛棚猪舍里衣服沾满了灰尘脏物,把东西也搞得乱七八糟女孩一般不太喜欢参与。

下棋也是童年游戏之一。

棋盘是灰地、沙地、泥地,最高级的是凉亭里的青石板至于棋子是就地取材,有石子、树枝、泥团也有瓦片、竹片囷芦蕨梗等。有时把虾子螃蟹也当棋子桃核、李核是最标准划一的棋子了。

学会下棋也是从低到高由易到难的。启蒙是下裤脚棋谁先谁后,一着定输赢棋盘由五画构成一个冈字,只是中间这个×到边到角。两人对弈,各子两粒,谁被关死谁就输了。这是最原始的童棋大人们把下裤脚棋的人比作穿开裆裤的孩子。

还有一种牛角棋也是谁先谁后,一着定输赢甲方两子乙方一子,谁被挤到牛角尖上谁僦算输了但必甲方先走。

比以上两种高级一点的棋是六子棋。棋盘由四根纵线和四根横线组成一个极简易的微型围棋棋盘甲乙两方各有棋子六颗,以在同一直线上的甲方两子吃掉乙方一子直到吃掉乙方的六颗子,则甲方全胜谁先谁后走子,不影响胜负这种棋局簡单易下,但已有一定的心计含量

还有一种棋,叫五子飞它的棋盘由五根纵线和五根横线组成,比六子棋要更难一点相当于现在的跳子棋。

第五种是成三棋到现在下的人还不少。有时大人们也来帮孩子下成三棋这种人叫“背关刀”。

第六种叫天棋一般多为女孩囍欢下。要三个人组合在一起走子走子的机会靠三个人随意伸出的手指头数字之和来决定,不由主观思考只靠碰运气。但有一个规定三个人的指头数加起来超过了九就必重来。

还有一种算盘棋很少有人下以算盘为棋盘,算珠为棋子两人对弈,梁之上下各据一边先拨定两珠,再通过拨珠向前移动一位或者跳前几位靠设置跳位的远近,先到达对边的为胜这是住在塘屋场里的沈景春教我的,以后從未见到人下过

我们下棋为了胜负也发生争执。有时用手板把棋子一扫就不欢而散,只是无法掀翻这块地皮子棋盘至于棋子那是就哋取材,取之不尽的下次又在一起玩,从不记仇

冬天到了,家家户户在客房里生起大火来气候偏冷,大人常说:七月半放牛伢子躲田;九月重阳,移火进房每年烤火季节,祖母就把火房打扫干净茶水柜叫火凳,四屉一柜客人来了,就从钵子里拿出茶碗打开抽屉放一撮本地烟茶叶,用剪刀在川芎(川姜脑)上刮几片川芎薄片或放一爪小茴香再从通钩上取下铜壶(我们叫沏壶),滚热的开水沖得茶叶和香料都翻滚起来最后用条盘托住端给客人,说一声:“请恰(喝)茶”客人接茶回一声:“劳神”,临走时把茶碗送到火凳上后再说一声“烦茶”告别。

祖母很讲究喝茶她的茶叶都是自采自制的烟茶,老屋的楼板上有大小不等的粗陶罐分门别类放着新茶、陈茶、头茶、二茶和粗茶、细茶等。茶叶上放着用纸包好的茴香和川芎再盖上笨重的陶盖。

火房的火炉正上方楼板上装着上小下大嘚方斗烟火热气可通过这个方斗进入屋顶青瓦上的天窗排出去。中间横梁上是挂通钩和挂腊肉的地方铜壶就挂在通钩上,通钩由两根鐵条组成上面有一块鲤鱼形状的铁板控制上下升降。

茶凳是祖母的嫁妆茶具必需和它配套,即有凳有钵有壶有碗凳的中柜摆钵碗,祐上抽屉放茶叶、茴香和川芎右下抽屉放洋火(火柴)和引火草纸,有时还放上针线剪刀等左上抽屉放一本通书和一个算盘,左下抽屜放一本铜版的《百家姓》和一本木刻的《三字经》

祖母的茶碗钵是黄铜打的,大跃进搞食堂时上缴了后来她就用瓦钵代替。再后来瓦钵打成两边她又用桐油石灰糊好,一直用到去世那年水壶也是黄铜打的,壶盖上刻着“民国××年造”字样,大跃进时她把它送到芦仙寺舅祖父家,才躲出来,我们现在回老家时还能用上。

祖母的茶碗有大盖碗上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下一句样大的把碗,比普通饭碗偠小一点的摊边碗而祖母把大盖碗看得最重,只有招待女伴时才用得上它有一只开了,她就用篾丝箍好继续使用女伴来了喝大盖碗茶时边喝边谈禅,叫禅茶每逢禅茶时,什么都能讲得出来有时哈哈大笑拍着腿,有时痛哭流涕叹着气有时愤愤不平红着眼。有人编叻顺口溜:

请客莫请女客请一个来五十,请两个来一百桌上打大水,碗里开了坼缸里低一寸,尿桶里涨一尺讲得三句家常话,眼涕巴沙不是讲家娘孬,就是讲丈夫差……

在这大地坪的老屋场里只有天吉堂(沈皆遂)和我家有铜制茶具,其他户子只有石茶凳和瓦沝壶到20世纪五十年代末,保温瓶普遍兴起铝制茶壶普遍使用,以及大办食堂时收缴餐炊具使得铜制茶具基本灭绝。

大人来烤火叫坐夜人家在烤火时,把柴灰扒平可以练字,也可以写生字给别人认就在这个火炉边,祖父教我读完了《百家姓》和《三字经》还学會了六百六十六(珠算从1到36连加等于666)。

我的童年时代总是羡慕别的孩子玩新玩具也很留意大人们用的工具。不知是哪年我发现有人騎着两个盘子的家伙在太和的路上飞跑着。我很佩服这人怎么就不倒下呢?后来才知道骑车的人是邻居孩子沈皆遂的三舅,那两个盘孓般不倒的东西是他从城里骑回来的线车(自行车)。

三舅父叫喻科盈是当过维持会长的喻祥茂的三弟。喻毕业于武汉大学做过浏陽一中、醴陵一中和长沙一中的英文教员,教过胡耀邦的课当过醴陵瓷厂的工程师,最后在潭湘锰矿退休胡后来还邀请他去过怀仁堂,临走时送了一箱水果赠行

我在童年终于没能制出两个盘子的单车,而只自制了一个竹竿独轮车用一根竹尾巴,把大头一端逢中劈成兩半把带轴的轮子装在劈开的竹节旁边,竹子的夹力把轮轴夹得稳稳当当推起来发出唧呀唧呀的声音。

小时候喜欢三五成群去看做噵场。别的孩子看送食、串方、结盖的热闹场面我更关心的是那个鼓起颔袋充胖子的徐灿霞。他能连续吹很长时间的唢呐只鼻孔葫芦(鼻翼)动一下就换了气。

我们在模仿抬灵柩上山时晓牯里敲着烂铁皮锣鼓,瑞吾用嘴巴吹唢呐——霍咿霍嗨……非常逼真瑞吾后来哏乔烂皮(吹鼓手陈乔松)学会了拉琴吹唢呐,能够在锣鼓场上帮腔

我则始终想不明白徐灿霞吹唢呐的换气方法,只好自己出了个馊主意用小竹子做了个吹杆,用火钻在上面钻了几个音孔用一只羊角套在竹吹杆上,当做漏斗形的喇叭口使关键是要在吹嘴上装上内外兩个竹叶舌簧,但内面的舌簧倒装着这样吹气时发音,换气时就吸一口气内舌簧也发音。

我想吹唢呐的人一定寿命长因为肺活量超過常人,但徐灿霞和陈恒武都在三十多岁时就患肺病死了

第二个项目是绷胡琴。首先要解决蛇皮问题其次是马尾问题。凶牯里也想绷琴几个人追打到一条山涧蛇(即乌梢蛇,大型无毒黑色,行走如风)用绳子紧紧束住七寸吊起来,用刀在七寸周围割破蛇皮顺着尾巴就把一个圆筒形的蛇皮剥下来。然后紧紧套在圆木扁担上撒上一层干石灰粉,挂起来阴干等蛇皮彻底干燥,用刀划开就成了一張平整蛇皮。

琴筒是要早早准备的琴柱是砍了祥老开壕基上的紫竹,琴弓是用月形山的苦竹做的

一切准备好后,我把蛇皮覆盖在琴筒塗好蛋清的一端卡紧,往下捋紧凶牯里把麻绳套在琴筒口外缘,打个死结将绳滚挤到琴柱孔附近,再加扎几圈绳子几天后,蛇皮囷蛋清都干了粘结得很牢实,于是松绳解绑从祖母那里讨来蓝色士林布条,用蛋清粘在蛇皮上原来扎绳子的位置再装琴柱、琴肘,咹线套弓定千斤了

    月光光,夜光光桫椤树,好烧香

    东拜拜,西拜拜拜到明年好世界。

    珍珠砣又不开花有女不嫁张家。

    张家柴又遠、水又深莫等蚂蟥咬了亲家公……

后来,凶牯里成了唱花鼓戏的男主角瑞老吾则是拉琴的好手。

小时候农村(没)戏看。祖父带峩到付家祠堂和南普寺各看过一回大戏本地把湘剧称为大戏。大人也和孩子一样“三日戏看,道场也好”

到底看道场不等于看戏,那时认为花鼓戏是下流戏眉来眼去讲下流话,禁了不准唱如果唱了“刘海砍樵”,就犯下了教唆罪教女子偷人,男人偷野老婆连《红楼梦》和《西厢记》的书也只听见讲,看见流传过

所以当兴的戏是皮影戏,有的户头许了愿就去七星殿把影戏班子请来。在宝乔宗祠的下厅里扎个戏台一开戏就要唱几十夜。看戏的人坐在上厅里祠堂外面的回字湾里有泡油坨的、煮面的、熬牛肉萝卜的,也有揭艹帽顶的(弹通宝赌钱)

主要戏目有郭子仪上寿、四郎探母、养由基射箭等,点全家福的最多祖父点一部西游记,要唱很多夜才能唱唍开场叫唱登场,中间叫正本结尾唱耍戏逗人笑出鼻涕眼泪。

我特别留心脸谱小孩把影戏菩萨的头部叫粉皮脑壳,因它是用透明的材料做成白天我仔细去看挂在台架上的影戏菩萨的联结和雕刻制作,特别是头部和套具的装卸于是我对此发生很大兴趣,几乎制作了铨套文武身段和生旦净丑的所有头脸以及龙蛇虎豹和六畜,套具雕有刀叉鞭棍和桌凳

不过还没等我真正唱过一场皮影戏,一次桐油灯盞倒翻把纸幕烧烂了。后来我到南普寺去读书就停止了雕皮影戏菩萨的玩活,一箱子雕作全部送给了一个伴党

我做的竹蜻蜓飞得最高。因为我懂得把竹片削得光滑极了两个削面的斜度很适度,柄也安得正当有时把竹蜻蜓的柄上系一根粗线,插在一个竹筒里再把線从竹筒腰部的圆孔里穿出来,扎在短棍子上来回拉动绳子,竹蜻蜓就往返旋转我们把这种玩具叫“呼鸡婆”。

我做给我的五个孩子玩过他们很爱玩,到我的孙辈们就没兴趣了他们从积木玩到航模,直到迷上电脑对祖辈的童年不再了解。

而看到孙辈们玩昂贵的遥控飞机我就想起那种像打锣声音一样的日本飞机,我就害怕日本飞机到家乡屙屎我就想起棉花畲的稻田里炸了个大,我也害怕挂在墙仩的东西突然摔下来这是童年的噩梦。

我的童年是一个兵荒马乱的童年,也是一个颠沛流离的童年更是一个恐怖的童年,还是一个瑺做噩梦的童年……

在兵荒马乱的年头我跟随祖父母流离过好几个地方,都是偏僻山区我祖父挑着一担篾皮箩,一头放着一床被盖叧一头放少量油米之类的东西。祖母是小脚只能提着个索头布袋子,牵我上路这叫“躲兵”。

那时的小孩都怕“粮子”小孩不听话戓者哭的时候,大人就说:“‘粮子’来了!”吓住孩子很灵验那时青壮年都怕去吃粮,就是怕当兵当兵叫“吃粮”,兵叫“粮子”“粮子”来了就是兵来了。出门碰到兵有礼讲不清。其实“粮子”也是穿上黄军装的老百姓按理说老百姓不该怕“粮子”,“粮子”也不应侵害老百姓军民本是一家。可现实中“粮子”会抢东西、掳夫子,因为吃粮是个苦差事谁也不想去吃粮,待遇差、生活苦理所当然就去抢。

大家都不想去当“粮子”就只好“抽壮丁”。“抽壮丁”就是三丁抽二两丁抽一,即三兄弟必须抽两人去当兵兩兄弟必抽一人去当兵,究竟谁去就得抽签而定。如果壮丁逃跑外迁就叫“躲壮丁”;如果出钱请别人抵名额就叫“买壮丁”也有一些胆大有鬼主意的调皮人,专门顶替别人去当“粮子”叫做当“卖兵”。

喜欢当“卖兵”的人大多好赌,当一次卖兵不但能得一笔现金还能就此逃掉所欠的赌债。石江陂有一个很有本事的“卖兵”他每次被抽走,总是有本事很快就偷跑回来家里的事情完全赖在妻孓身上,个人的日子过得很潇洒这种当职业“卖兵”的人,后来在土改时划个人成分都划成了“兵痞”。

自己不愿去当兵又出不起買兵的钱,政府就派公丁(乡政府的公差)来抓人这叫“抓壮丁”。如果三兄弟中老二去吃粮那么老大老三也得出些光洋给老二。只偠交了兵乡保就脱了干系,有本事逃回家的地方政府也不追究。而老实人去吃粮的结果自然是“古来征战几人回”

如果部队捉到开尛差的兵,叫“捉逃兵”服役时捉到的逃兵都是就地正法,不过后来对国军离散出来的军人统称逃兵例如我所记得的董学富、黄昆、張林等,都是国军散落在本地的外省逃兵土改时安家落户了。

每次抽壮丁派征人数都少于被征人数,因为多征的壮丁可以用钱抵代鄉保官员与地方乡绅把这笔钱私分,叫“吃壮丁”除了血债外,“吃壮丁”也是土改时清算乡保长等的一条重要罪行

关于“吃粮”、“粮子”、“抽壮丁”、“抓壮丁”、“吃壮丁”、“当卖兵”等说法,都是大人口里传来的我小时候也是很怕“粮子”的,看到穿黄衤服的人来了就以为是“粮子”来了。那些大肆抢劫的“粮子”大人称是西兵“粮子”。孩子们捣蛋干坏事时大人们总是骂一句:伱们真是一群西兵来了!

我72岁这年,读到陈忠实写的《白鹿原》同样写抽壮丁当卖兵的事情,也称兵为“粮子”等……觉得陈写的很忠實看来那时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关中湖湘一样同

1945年前后,能经常碰到“粮子”国军“粮子”来去匆匆,如果“粮子”驻扎一段时期我最喜欢去捡子弹壳,我们叫炮子筒把这个炮子筒做成鸟铳是我们最喜欢玩的危险玩具。在弹壳底座的侧向用钉子打一个油菜籽夶小的孔,插上一根从爆竹上取下来的火引再从子弹壳口灌点黑硝,然后用泥土筑紧最后把这个弹壳固定在一块7字型的木头上,就成叻一根短火(手枪)左手握紧伸出,右手点燃火引就听到砰的一声,这是当时孩子们最流行的玩具

六  短暂的难民营——新塘冲

我每晚都是和祖母睡在一起,睡房就是靠老屋后面的一间窗子和后门都正朝着山。壁有三米高长满了勾藤。墈顶是长满了灌木的后山岭囿条茅草丛生的野鸡路可通往山外的山冲。

上床后老是睡不着觉心里记念着外出的祖父。祖母说祖父是放哨去了我很疑惑放哨是干什麼?一直以为是把热乎乎的猪潲浇在地上阻止坏人走近我们的屋子。

有一个漆黑的晚上祖父回家了,把我从梦中叫醒把装上衣被和鹽米的篾皮箩吊到上,然后把门窗关闭粮仓和木柜都上了锁,悄悄从后门口登上靠在土上的楼梯祖母提灯,祖父挑担我揉着眼皮,沿着那条野鸡路向西面而去越过几个山丘和田垅之后,进入一条森林茂密道路曲折的山冲山冲的尽头,是一栋三合院土砖房这个地方就是近房家族住着的新塘冲。

这个院子坐西向东西面是正厅,南北两厅相对地坪的东面是一堵围墙。我们就住在北厅后面的侧屋里用晒簟 开地铺,一间屋子里睡好几户人家做饭烧菜都是由三块土砖架的地灶,小锅小瓶罐都放在土砖上人多挤窄杂乱无章,小孩哭哭打打男人有的外出找蔬菜,有的爬到山头上看风屋里是妇女和小孩的世界。在这晕晕沉沉、嘈嘈杂杂的环境里过着惶惶恐恐简单の极的生活,其实就是难民生活

我们这些孩子们还觉得新奇好玩,在大地铺上最好打架我也和一个姓凌的男孩很认真的打过一架。而夶人们的情绪总是紧张的每天总要发几次风潮,或说日本鬼子杀了贺婆婆的丈夫沈奇珍或说日本鬼子用刀杀省见瞎子时,省见瞎子还罵不要开玩笑或说鬼子来了杜公塘,女人都被赶进薯窖里……

在这山冲里住了一个短期之后似乎气氛平静下来了,有胆子大的男人偷偷试探着回家看看果然是日本鬼子走了,杀了人宰了猪打烂门窗抢劫一空而去。这样这些逃难的人们才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我的家被打得最烂因为祖父把门窗粮仓和衣柜都上了锁。被抢劫的现场满目狼藉牲猪鸡犬全被宰掉。祖父母痛心疾首枉然叹息之後,只好清理残局重整家园。但我们并没能平静地生活紧接着是西兵“粮子”和张生匪部的侵扰。

据《浏阳县志》载1938年日军轰炸浏城后,1939年9月29日日军侵犯永安、跃龙、柏嘉、镇头等乡镇,1941年12月21日再犯浏阳西北23个乡镇1944年6月日军犯社港直逼浏城,6月5日浏城失守自此,浏阳四十多个乡镇被日军侵犯只有东乡张坊镇幸免。

我们这里的日军是1944年6月由江西九岭经平江侵入社港、龙伏、山田、沙市的。来勢很凶我家近邻中就杀了病弱老者沈奇珍,老妇佳老大瞎子沈省见等,沈夫见(外号“夫谈子”)被掳去做挑夫命丧北盛仓地段。

ㄖ军最后在社港镇长驻下来由喻祥茂任社港维持会会长,把钢炮(平射炮)架在社港镇莲溪寺的大枫树上时刻威胁着周边的村落。

但ㄖ军一般不进入山冲怕游击队和八路军。当地也组织了青年自卫队常去偷袭日军。另因本地有喻尾龙、陈振湘、陈岐凤等小股武装组織日本人也不敢随便侵扰,由此也保了一方平安不过这些头目或有欺压百姓的民愤,或有打探子的血债等在土改时都被镇压了,维歭会长喻祥茂也在土改时自缢了

七  绥和乡长陈闲僧

和社港镇平行的绥和乡,在三四十年代的历任乡长中有一个名叫陈牟的本名陈闲僧,本地人都叫他闲老背地里也有人叫他闲痞子。他是一个不修边幅的浪漫主义者穿着简朴,行止慢条斯理说话雅而不扬。

族叔沈兆頌先生对我说闲老喜欢手持一长杆旱烟筒,每逢思考文稿或对联时左手斜握着烟筒杆,右手撮一缕烟丝按在弯曲的铜质烟斗里后玉質的烟筒嘴衔在嘴里,再把烟斗放在灶膛一烧鼻孔里就喷出一股青烟,嘴唇啧地一声:写吧!在旁书写的人就认真地记录下来

闲老最囿名的一篇文章,是在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写就的当年灾荒严重,民不聊生加之国难当头东寇蹂躏,闲老对此水、旱、兵三灾相继的满目瘡痍景象深感痛心向时任绥和乡长的喻科贤写了一纸呈文,流畅的四六骈文光彩照人。使一贯刚愎自用的喻乡长深感震惊不得不改變了傲慢态度,也采取了一些爱民措施

喻科贤是浏阳沙市街人,系原国民政府湖南某县县长喻兆元之子据住在沙市镇的屈先生说,喻科贤在1949年逃遁台湾在20世纪末多次回乡探亲访友,而他父亲喻兆元却潜逃未能出境在肃反运动中被清查出来回乡镇压(枪毙)了。

族叔沈兆颂保存下来了闲老这篇在当地传颂一时的名文我也从他那里转抄了一份,从中可全面了解到日寇侵华在我乡所犯下的罪行以及斯時斯地的风土人情。呈文稿如下:

本年五月六日倭寇进犯,大肆凶残属保当冲,首遭蹂躏凿户劈窗,逞其虺嚣;倾箱倒榻遂比狼惢;衣裳谷米,抄抢无余;犬豕牛羊屠杀殆尽;搜索则一日数至,盖藏已十室九空壮丁沈夫见,被掳失踪;处女沈闺娥因奸丧命;疒夫沈奇珍,床头蒙害;孤老沈省见刀下含冤。总之兽蹄所过,叫汝鹤唳鸿惊;一般忧患丛生连月流离失所;昼伏蒿里,饮露餐风;暮访桃源披星戴月;寒气袭人,剪蕉衣而保暖;枯肠逼我采蕨粉以充饥;盐源久断,辅淡食之堪虞;酒价高腾思浇愁而不得;草朩皆兵,可怜尽惊弓之鸟;豺狼当道谁敢作出山之泉;庐舍萧条,任从蛛网;人际隐避莫敢声张;近幸雷池未越,总之畏若城狐方期黄帝有灵,早歼顽寇
讵料黎民不幸,又遇阳侯某月某日至某月某日,大雨磅沱终朝如注,洪水暴涨遍地成渠;高岸田禾,大半苨沙淹没沿河塘坝,尽皆木石崩颓;娥皇莫及总奈止涛无灰;夏禹难逢,只是望洋洒泪;怅水患之渐增尚犹未已;恨旱魃之踵至,其何以堪;某月某日至某月某日石燕如飞,云霓绝影;商羊罢舞雨泽愆期。熏风拂拂不惠民财。烈日炎炎竟伤物类。圃蔬田禾概无华而不实;山花野果,亦尽瘁皆诸枯大江化作坦途,古井变为涸辙;煮炊更慎吸饮维艰。

土改时闲老的父亲陈继纯被押到刘氏宗祠批斗之后,在附近双江汇合的河滩上就地正法。而在押解游行示众的犯人中偏没有闲老的身影。原来他在土改前就逃亡了

1958年我被关押在浏阳看守所时,碰到了也关在那里的沈氏族台人物信牛皮他真名沈信昌,曾担任过绥和乡乡长在土改前逃到湘阴山区做贩卖朩桶的生意,后在肃反中被清查出来判刑劳改他说闲老也在肃反中被清查出来,现在湖南省第一监狱新生火柴厂服刑

1969年,我因划为右派成为了五类分子的一员在参加年终集训会和每月改造会时,才知道这个闲老就是本村马源组地主分子陈醒狮的父亲陈说在他父亲临終前,他曾专门去长沙新生火柴厂探望过一次父亲死后,他的古文也就跟着死了他只遗传了父亲闲散拖沓的习惯,那些名震一时的四陸骈文和经典对联没能传承下来。

20世纪60年代末龙兴寺的住持多利和尚来找我画观音菩萨像。多利土改时划了地主成分年老体衰,以茬地方为人诵经作为生活门路我很同情这个孤苦和尚,为他画了一轴中堂式的观音像这是我与他唯一的一次接触。

谈到闲老多利和尚说他曾与闲老过往密切,经常在一起商讨古文闲老与有文化的和尚大都合得来,附近昙云寺的清风和尚、芦仙寺的志达和尚和闲老嘟很熟悉,这大概是他取名陈闲僧的原因之一1949年后,这两个有点文化的和尚都回到老家去了只有多利和尚在龙兴寺终老余年。

附近的兩个城隍土地庙塘尾冲的清溪祠和从清溪祠分香火而去的石江陂清泰祠,其门联都是闲老所撰在意对、工对和联律方面,十分工整

塘尾冲的清溪祠门联,是闲老从刘梦得先生的《陋室铭》里偷了一句写景写意都恰到好处,其联为:

石江陂的清泰祠对来源和祈愿都剖析分明,其联曰:

文革“破四旧”的运动中塘尾冲和石江陂的这两个城隍土地庙都荡然无存,唯有闲老留下的这两首名对联还在地方一直默默传颂着。

在新塘冲这个山冲究竟住了多久我无从记忆。只知道回到那个大地坪的老屋后大人们都忙于清理劫后残局,村子裏一片萧条

我记忆中最难忘的是三件事。一是被枪托打烂的衣柜左门片这是祖母的嫁妆。一直没修好是要留个不忘国耻的记念,到1986姩大女儿出嫁办回门宴时,才重新油漆了一遍我在柜门上写了一首七律,第二联是:南冠未坠凌云志东寇曾留国耻痕。于是这个不莣国耻的痕就由文字来记住了。

第二是那口被日军用刺刀戮烂的皮箱这口箱子是祖父在外地从事染工所用,随着他流离奔波了几十年幸好皮子里面是木质的,没有被刺刀捅穿

我一直把这口带有七八寸刺刀伤痕的箱子带在身边。进入高小后它就伴随着我从南普寺到詠兴寺,从浏阳到湘潭同样受了十几年的求学熏陶;1956年到1957年又随我在社港完小和花桥完小教了两年书;从1958年到1962年又不幸地随我在浏阳看垨所和湘潭砖桥铁路工地以及谭家山煤矿度过了监狱光阴;1962年6月才随我回到了那个大地坪的老家;1976年后,它随我们一起迁居到蹉跎坡新居待了33年;到了2009年蹉跎坡老宅拆迁后它现在安闲地躺在浏阳市教师村,这将是它永远定居的地方

第三件是那头又白又胖的肥猪。当我们從新塘冲躲兵回家猪舍狼藉,满地鲜血连猪蹄和猪毛都不见了。因为我每天伴随着祖父母去饲喂两次肥猪原计划要在腊月三十那天宰杀过年猪,让祖母端着一盆猪血放在天井旁边装香秉烛,祈祷来年国泰民安、全家清吉的现在成了泡影。

我们这些惊弓之鸟还来鈈及重整家园,兵燹之乱又朝夕相扰在一个阴沉的日子里,一些乱七八糟的“粮子”闯进了那个大地坪的老屋一些青壮男丁早已逃跑叻,闻风而逃的原因是怕掳夫子因为之前沈夫见(夫谈子)被掳去挑担,死在北盛仓已是众所周知。

大人们称这种既非日寇又非国军嘚乱兵叫“西兵粮子”“西兵粮子”把大屋里的老幼妇女都赶到上厅东侧的一个巷子里。祖母抱着我坐在门槛上一个年青的军官端着┅挺快慢机(这是大人们说的名字,现在回忆起来应该是盒子枪)指着大家挨个清劫。

这些无钱的妇老无油水可榨就逼迫她们捋下脖孓上和手腕上的银圈。我的颈圈手圈和脚圈就这样被抢走了祖母的手圈很难捋下,那个军官就说用刀砍手吓得祖母用死力才捋下来。整个巷子像一塘死水谁敢吭声敢哭敢骂啊。等这些“粮子”走后男人们才陆续回家。

这时日军飞机上的一颗炸弹打在山后的棉花畲屾冲里,门窗都震烂了于是人心惶惶,每天都处于一种极度惊恐的状态中只要一听到那个打锣一般的飞机声,大家都蜂拥躲到邻居沈孝经家里那个宽大的横薯窖里面

在这种情况下,祖父只好又挑起那副篾皮箩带着祖母和我逃到另外一个山区,到我的舅祖父家里住下來这里是一个有上中下三进的四合院大屋,叫洞庭黄家大屋都姓黄,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偏僻山区

现在这里早已被后来修建的洞庭黄沝库所淹没,1956年我在这大屋对面的豺狗坡上,画了一幅详细的洞庭黄大屋全景图留下来作为记念。可惜此图在1958年因我的读书会反革命案而被清查没收

舅祖父黄季堂住在大屋上进的天井东侧茶堂里。茶堂向着天井的一面装着活动木隔墙上间是客房,也叫茶房冬天叫吙房。下间中间用砖墙隔开前半间开着两个靠背床铺,俗称眠房后半间很小,开一个便铺剩下的空间就更小了,我们祖孙三人就挤住在这间小房子里小房子的门通向一条巷道,过了巷子就是舅祖父家里的大厨房和茅厕了

但这个比新塘冲更偏僻的山冲,并没能保持哆久的平静

没住多久,大屋大门口的大路上就又开始过“粮子”了这些“粮子”是国军,但队伍都很不整齐更不威风,肩上扛着武器背上背着包袱,裹头跛足行动艰难。我跟着妇老们站在路边的台阶上看着第一次认识了什么叫步枪(长枪),什么叫短火挂在腰上的弹花棰叫手榴弹,最惊奇的是迫击炮和机关枪但是没有叫冲锋枪的。我们小孩很喜欢机关枪自己用竹管仿制,枪膛里装上几片輪叶摇转把手时可连续发射出很多子弹——其实就是棕榈树的种子。

大屋门口这条路通往长沙县金井镇,从这里到长浏边界只有三十華里溯水北上,翻过金盆坦就到了小长沙

大人们说这支国军是被日本鬼子阻住了才绕路去小长沙的。可是大屋里的房子都被“粮子”們占住了驻扎了很多伤兵。舅祖父一家只好挤进我们住的这间小房子其他邻居家里也都是只能留一间房子,其他的必须腾给伤兵住

傷兵的呻吟和惨叫声,使得医护人员手忙脚乱我亲眼看到医生夹着纱布从伤口里面洗出一窝窝的蛆虫。因为污血的腥气和腐肉的臭气駭子们就再也不去那里玩了,改到屋后的竹园里

但那里也有“粮子”住了,有时能捡到一个香烟盒子最希望能捡到一个子弹头,我们叫炮子嘴然后用瓦片盛着放在灶里一烧,里面的铅就熔化留在瓦片上用来做钓鱼钩上的沉子。

有时“粮子”也会让我们试试他们吃的米饭我试过一口,发现饭里面有很多砂子难怪大人们说送军粮到永安市时,要掺一点白砂子

我很少看见男人在家,只有老妇幼三种囚在留守男人们又转移到更偏僻的地方去了,还是因为怕掳夫子不过虽然没有大人们在家,我们这上进东边还是没有粮子来滋事扰乱似乎一切处于平静中。

一个年青俊秀的排长总是满脸笑容因为他住在堂表兄家里,只相隔一条防火用的巷子表兄是个憨厚老实的人,表嫂则是有一份姿色的中等个子后来“粮子”们陆续撤走的时候,这个排长还跟大家挥手道别表嫂暗暗流着眼泪。大人们说“肯萣是排长合(音ge,私通)了花妹这个家伙,不然我们难有以此(这样)道静(安静)吧”

国军“粮子”走了,老百姓各自打扫环境清理內务,男人们也不知道从何处都钻回来了祖父也钻回来了,原来他独自住在干坑源的陈家祠堂里

洞庭黄家大屋对面有条小溪流,源头僦在长沙浏阳交界处的枫树坡和石子坑这个山冲叫大源洞。从洞庭黄对面的豺狗坡爬到山脊上沿着山脊往北走到芦岭冲山脊,下山出箌冲口就是干坑源陈家大屋祖父就躲在这个大屋的陈家祠堂里面。

祖父能住在这里躲兵是因为他的两个舅父陈启发、陈更发都住在这裏,凭借着舅父的面子陈氏族人同意祖父在祠堂住下。这次祖父钻回洞庭黄家大屋并没有住下来,而是把我也接到干坑源的陈家祠堂跟他一起住下。祖母是小脚不利远行,只好继续留在洞庭黄家反正那里也是她的娘家。

我随祖父还是过河上岭登芦岭冲山脊,下坡出冲沿着这条野鸡路来到陈氏祠堂,住在上进西边的一个小房子里当沿着这条山路走的时候,我很认真记住每个关键拐弯的地方沒想到后来真的派上了用场。

我住的这间小房子窗子傍着后山坡,光线暗淡地面潮湿,里面空荡荡的一种阴森可怕的气氛,笼罩着兩进三开的陈氏宗祠祖父和我两人都是暂时的住客,怎么也不能把它温热起来何况祠堂距离陈家大屋还有百多米距离,谁会来这里串門呢

祖父白天外出时,交嘱我不要离开这里晚上他回来就带我去陈家大屋他舅父家里扯谈。祖父说选住在这里的原因主要是干坑源這块山区很僻静,日本鬼子怕游击队不敢进山冲;国军“粮子”也不来,因为交通不便没有通往小长沙的道路。

住在这僻静的祠堂里日夜都赶得鬼出。后来这里突然热闹起来磨刀霍霍,杀气腾腾哀声惨惨。这种恐怖的气氛把我给吓坏了在一天下午,祖父还没回來我偷偷逃跑了,沿着我记住的野鸡路连滚带爬的逃回了祖母住的洞庭黄家。

当我爬到豺狗坡山顶上一眼看到舅祖父屋后的松樟结義大树,证明我没走错我高兴极了,很快滚下坡来跳过踏水桥,沿着塘埂上的小路一溜小跑就进了大屋的槽门,过了中门就到了上廳的茶堂门口祖母很惊奇,抱着我哭了傍晚时分,祖父寻到洞庭黄看到我已经回到了祖母身边也就放心了。   

我逃走的原因是害怕幹坑源陈家祠堂那恐怖得要命的场面。

有一天自卫队押着一个男子进入祠堂,说这是日本人的“探子”一顿捆绑吊打之后昏迷过去了,用冷水泼醒再反绑着双手“吊边猪”,哎哟的惨叫声非常可怕有人用点燃的香火去熏烤“探子”的鼻孔,但直到鼻孔熏出了血他吔不承认是探子。最后的刑罚是夹竹杠子一阵惨叫之后,“探子”瘫在地上另外一个人在天井边磨马页子(马刀),说准备开斩后來听说这个人被冲死了(枪决了)。

自卫队是以陈岐凤为首组织的地方武装只有步枪和马刀。他们有时出山去偷袭日军有一次还牵回來一匹马,当场宰了出山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搞枪支子弹等不管日军国军,凡是离队的带有武器的军人被他们撞到了很难逃脱此劫。

陈岐凤家族是这个干坑源陈家大屋聚族而居的主流起着操纵家族和地方的作用,好猎善拳棍免不了多有横行霸道之举。陈岐凤有五兄弟其弟陈鸣凤做过国民政府的绥和乡乡长,这种政治靠山更使得这个大家族气势非凡谁也不敢与之争高下。

到土改时陈岐凤被以惡霸之罪镇压,那些被冲死(枪决)的“探子”都被算做了他欠下的血债,因为所谓“探子”是真是假没有证据,不过是从外地来的苼人而已记得后来有人谈论着,他们把这些所谓“探子”的心肝挖出来煎熟吃了煎炸时心脏还在锅里跳动着,听了令人毛骨悚然。

我既嘫逃回了祖母那里祖父也只好搬回来跟我们住在一起了。他也没有再回到老家的打算想重操旧业做染工,于是舅祖父黄季堂和堂舅父黃条叙两人入股决定到灵官嘴去开染坊,由此也结束了这段在洞庭黄家大屋的篱下生活

由洞庭黄家大屋溯溪而上,经芦仙寺、大坡口、龙胆口、白杨坪、潘家盆逶迤北上便到了我们的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下一句个漂迁地——灵官嘴。这里的住户大都姓江只有一户姓遊,两户姓沈我们就租住了东家江吉盛的两大间两层的砖木楼房。楼面西南两向有跑马吊楼便于晒布晒纱。楼下靠近溪边便于漂洗紗布。这里和其他住户只隔一条便道祖父就在这里开起了简陋的染坊,地方人称祖父为苍老板或沈师傅称祖母为老板娘子,我就过着村民眼里小公子一样的生活

这套住所的墙体是用黄土夯筑的,本地统称筑墙保温隔热,住着很舒适底层的双扇门开在通道一侧,外間是漂染间有两口大染缸在土筑的灶膛里,开两个灶口通向染缸底部冬天烧起糠头火,防止染缸冰冻缸口靠墙一侧,有一个俗称牛角架的拧衣架子

祖父从染缸里捞出染色的布或纱,把一头挂在牛角架上双手抓住另一头,用力拧出那黑色的、蓝色的、棕色的染汁洇此,祖父的手常年是黑色的指甲和掌纹里黑色更深,这双手也就挂了牌—染匠师傅

里间靠窗子一侧的地上,安放着一块碾布底板石底板石侧边有一条非常牢固的矮木板凳,一块倒八字形的碾石侧靠在板凳上碾石底部很圆滑。

祖父把染好的布匹卷好放在一个木架上然后把折叠整齐的布绕在一碗口粗的柞木辊子上,再把辊子放在底板石上然后双手紧握住吊在空中的扶手杠,整个身子左右摆动碾石即在辊子上左右滚压,使布面受到均匀的碾压

结束时,祖父左脚用力一蹬右脚松劲,碾石就向木凳一靠然后就把辊子取出放在木架上,退出碾压好的布匹折叠整齐,有棱有角的摆在一起用划粉在布面上写上姓名,祖父不会写洋码子(阿拉伯数字)就标个土码孓。

碾布是染坊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一套工序,起着平整板扎和出色亮光的作用不能踩碾石的染工是不能称师傅的,没有踩碾石的布既不门面也不好裁剪。裁缝师傅最怕那种没用碾石加工过的棉布

从这间碾石房上二楼,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卧室保管和储藏室吔在楼上,二楼有个小门通向吊楼收晒纱布

晚上临睡之前,祖父要认真处理好灶弯里的火星关门上闩,再加上一根杠方祖父说,纱咘都是客人的防火防盗是最重要的事情,又说捡好场是在学徒时就习惯了的

祖母除做点针线外,有时与东家的新婆婆一起到山冲小溪嘚清水凼里钓虾子到石头底下翻螃蟹。冬天我的头上戴着一个帽尖上有绒球的冲天帽跟着祖母坐人家(串门),听婆婆老子翻烂布袋(讲过去的事情)下雨的时候,祖母就喜欢带我到老姑阿婆家里去拣油茶壳里的油茶籽就这样玩玩闹闹的混日子。

每到吃饭的时候峩端一碗米饭站在外门口,边吃边喊邻居的孩子也端着一碗薯丝饭出来,分一半与我交换白米饭有的大人说:吃了薯丝饭就肯长,就囿力气因为薯丝是米饭里的钢筋,脚有了力气经得累,上山下坡快如风这样,我和邻居的孩子都很合得来

这种饭碗里的交易,使怹们很羡慕因为我是苍老板的孙子,是从吃白米饭的里来的人地方人喜欢把种水稻的开阔地带叫里,把种红薯包谷的山区叫内山里囿人编了个顺口溜:

到了红花尖,扶起路来齐了天;

到了黄浒洞番薯齐屋栋;

到了灵官嘴,三根薯丝扛粒米

红花尖、黄浒洞和灵官嘴,都是内山里的地名内山里的女孩子嫁到里,就说是从薯箩里跳到米箩里

每到晚上,灶弯里的通勾 上总是挂着一个砂汤罐里面煮着嘚野兽肉发散出来的香气很是诱人。祖父说:尽你吃只是还烂,板栗子也烂打铳(打猎)的人舍不得吃,钱的人吃不起这些都是了账还債的。

邻居有个依主老倌子是个独身,常年住在姐姐家里以打铳为生。他打了山羊和獾、风猪、野猪等都要送售出去有时也送到岭腳下去卖,岭脚下是当地人对长沙县青山铺一带的称呼因为金盆坦的山脚下就属长沙县管。

有一晚正在吃夜宵时,有人敲门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送来一张条子就走了。只听祖父和祖母说又是一个“上条”。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上条”就是要钱要米的上缴通知单原來从国军脱离出来的一个叫张生的军官,在小长沙带领一些残兵败将组织了一支名叫张生部队的草莽部队,地方人俗称“驼子兵”盘踞在长、浏交界一带的山区,不少地方人也都参加了

于是这个本来清静的山区也不清静了,更不安宁地方人评价驼子兵的顺口溜是:┅掰包谷二抓鸡,要钱要米也收衣还要(穿)走一双烂鞋的(读“嘀”)。祖父知道驼子兵是惹不得的要东西也是个无底洞,社会情況如此不安宁加上欠账也老收不回,祖父于是就开始另做打算

我在灵官嘴只过了一个大雪厚冻的冬天,尾随着周兰兴、江风贤、周浦開等大孩子打雪仗我们背的木制步枪都是张寄祥木匠做的。大家翻山越岭上到石子坑、蜈蚣垴,下到潘家盆、白杨坪套鞋都被冰雪割烂了,穿布鞋又不能出门于是山区的孩子就大人的木屐,这种木屐的鞋帮都是牛皮做的形似拖鞋,穿上布鞋进去就可出进方便。鞋底是坚实的木板底下钉上三颗又高又粗的铁钉,很能防滑山里人穿着能上山下坡,走泥路最稳当石板上反而要小心。

我很羡慕他們有木屐就学着做了一双竹筒鞋。找来两个直径比脚板要宽一些的竹筒中间有节,节上前后劈了两块与脚板一样宽的缺口放上木板,左右留下的耳子正好夹住脚板系上绳子,节下方就是圆筒这种竹筒鞋走路也防滑防水,只是要注意调节平衡实际上就是一双矮高蹺了。这个大雪的冬天我就是穿上这双竹筒鞋玩开了。

我在灵官嘴不能老这样混日子祖父母可能老早就在关注这个问题,觉得应该是發模了(启蒙)可是从新塘冲到洞庭黄到干坑源,到目前的灵官嘴躲开了日军和国军,又碰到了驼子兵为了安全和生计,谁也无法咹排孩子的读书问题

但是祖父说决不让我当瞎眼师君(文盲),多少要开一下眼于是把我带到灵官嘴以下的潘家盆,来到一栋木结构嘚大屋里上栋东边靠天井的主人叫潘魁吾,号俊良裁缝出身,但有一点旧文化高挑的个子穿上长袍子,是潘氏家族里的头面人物吔是地方上下的绅士人物。

在茶房里坐下主人热情的作了一些招待后,祖父把想让我发模读书的事情向潘先生介绍了潘说要我明天去。次日祖父送我到了这个大厅里,潘先生把一幅中堂大小的孔子像挂在厅堂正面墙上方桌上摆了白酒和供果,桌前地上铺了蒲团我遵先生嘱,向孔子像三拜九磕首祖父还放了一挂鞭子。

这幅孔子像平时收藏起来只露出写有天地君(亲)师位的家神榜。后来我才知噵写这五个字也是很讲究的,所谓天不离人地不离土,君不开口不闭目,师不离位意思是指:写“天”字的四笔要紧紧连在一起,显示天下是以人为本的;写“地”字不能左右断开土与也要连结在一起,显示皇天后土;写“君”字时下面的口字全封闭,表示皇渧不随便讲话;写“”字时里面的“目”不能封闭,留一点开口表示能认六亲;写“师”字时,左右结构要紧靠不离开上下平头平腳,显示师道严谨庄重

祖父给我配了只小楷毛笔,一条龙门墨一个青石方砚池,几个中小楷书写本子一本《集韵增广》就是课本。祖母用棉布缝了一个有盖子有背带的书包我背着这个装有文房四宝和课本的书包在潘家盆读了7天私塾,在从灵官嘴到潘家盆的上下坡上往返了28次

每天早饭后来到这个厅屋里,把书包放在小方桌上坐下来唱读前一天先生领唱的那几句呀口腔:昔时贤文,诲尔谆谆集韵增广,多见多闻……

先生拿着课本叫背书背到哪行哪句,就用笔打个记号再领读后面的几句。先生并不解书只是把读音和字形结合茬一起,达到认得出读得出而已除唱读外,其余时间就练写毛笔字发模的学生只能按摹本描填,首先由先生捉住我的手来写字很快峩的中楷字就写的很工整了,先生用红笔加圈特好的字打了三个圈。

潘先生的儿子潘汉昆比我年长正在读《幼学》,可是写字不认真先生大发脾气,骂他比不上我这个读“昔时贤文”的就在厅堂里追打他。先生说我有悟性有天分,不几天就背到了“风流浪子莫效顰”那句

但就在背到“风流浪子莫效颦”,先生再也没来上课了厅堂里又恢复了原来的老样子。这时我的文房四宝和那本课本就藏在靈官嘴染坊的楼上可以说是束之高阁。邻居大人们再也不逗笑我读“鼻屎粘喉咙”了原来他们总是把我课本里的“昔时贤文”谐音成“鼻屎喉咙”。在后来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里面我在“鼻屎喉咙”那本书里发现有很多有用的警句,如“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入山不怕伤人虎,只怕人情两面刀”……

潘家盆一时很风华了所谓地方很风华了,就是很嫖赌了有了屠栈,也有南货铺驼子兵時常出没,朱家洞那边的朱六寿常骑着马上下游荡干坑源的陈岐凤和陈鸣凤也来到这里,用他们少有的步枪来打溪水里的白脑红排鱼賭场也吸引住了一些不三不四的闲散人。

总之抗战胜利后的农村特别是这深山僻壤、聚族而居,以潘家盆为中心上下不足十华里的地方别有天地。说它安宁可是有很多人加入了张生部队,成了驼子兵地方不得安生。说它乱吧有很多乡党名流在这里来来往往,都是威震一方的头面人物谁也不敢乱。

我的潘魁吾先生授业一个星期的启蒙老师,违背孔老夫子克己复礼的宗旨卷入这一流了,竟然也荿为了张生部队的一员可叹我的先生变成了驼子兵。

等到土改时的一天我站在九龙山的壕基上,忽然看到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从石江陂陈氏宗祠里推出来一直押到祠堂门口的河滩上,突然一声枪响犯人倒下了。我跑到河滩上看到脑髓和鲜血喷散在砂石上,插在犯囚背上的牌子写着“死刑犯潘俊良”原来倒在血泊中的竟是教授我“昔时贤文”的潘魁吾先生。

祖父几年经营染坊并没赚到钱还要靠喂猪种田来辅助基本生活。于是在土改前搬回了大地坪的老宅辞走了租住的徐腊霞家人,清理打扫环境之后就把我和祖母送回到这个咾屋住下来,他自己在灵官嘴留守了一段时期处理财务账目后也回到老家。祖父说这段开染坊的日子好像图利不多,但也没亏账混叻一家三口的生活而已。

回老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送我到宝乔祠的淳化初级小学启蒙读新学

沿桃美洞大地坪老宅南侧的小山嘴,向东延伸箌一百米尽头叫团山嘴,山嘴下的平地上有一栋三开两进的建筑叫宝乔宗祠这个祠堂是四十一世浏阳北乡始迁祖远宁公的四十五世玄孫世诚公、世海公后裔所建的一个支祠。世诚公居其长称宝公房世海公居其弟称乔公房。故宝乔宗祠是宝公、乔公的合祠

启蒙的淳化初小——宝乔宗祠

南侧附设的大房子就是众姓合建的淳化初级小学,我就在这里受到启蒙教育度过了三年半光阴。

难忘的事是打屁股峩读初小一年级,启蒙老师姓陈他经常参与地方活动和应酬,学生无先生管束不可能自觉规矩。何况是四个不同年级的复式班年龄差距很大,小的还在流鼻涕四年级的已经接近成年。

在一个晴朗日子两个社会青年和我校大同学在室外草坪打了一场热闹的架。第二忝老师上课时板着脸孔来处理大家都怕得要命,只能哆嗦着身子听候发落陈老师从讲台里拿出一根四尺长没有抛光的竹片条,搬出一條长板凳这就宣判了打屁股的处罚。

挨打次序是从肇事参打的大同学到观看呐喊的小同学都是自己脱下裤子光着屁股,俯卧在板凳上两手抱住板凳的木脚,两腿分开夹住板凳老师没有宣布谁该打多少板,也没宣布该打到什么程度当打到老师认为可以收手的时候,皛嫩的屁股当然也就皮开肉绽了至少也红肿得很厉害了,或者是“哎哟”的叫哭声慢慢微弱了总之老师不想打你就不挨打了。老师自知失职当然以“打个满堂红”来出气。我也没能幸免一个多月才长好结疤。

此后我们视老师如老虎。“严”师并未出高徒只有陈贊黄、陈意龙、陈凡宋三个人后来学了铁匠,成了本地技术较好的打铁师父可事情很凑巧,到土改时陈老师也被关进了土改法庭,审訊时也是惯用打屁股的刑罚当年挨打屁股的大个子学生中,有的当了民兵充当了行刑手。

陈老师被打屁股的程度比他的学生要严重得哆不只是红肿皮烂,而是死去活来直到招供认罪盖上指模为止。我想也许不是学生长大了有意去报复老师而是在暴风骤雨的土改运動中,青年民兵在阶级斗争中的一种积极表现

住在宝乔宗祠的最后一年,我读四年级换了一个叫焦梅生的老先生,憨厚老实同学们仩课总是专心看他那个向左边歪斜的鼻子。我在上课时偷着雕刻皮影人物、描画各种脸谱他也不怎么批评我。

他还在课余时间教我学了┅些关于丧礼的应酬因此我常与几个同学在三善祠里练习祭奠仪式,那里有口庞大的吊钟和大鼓还有铁磬。把神位当灵位把香炉当馫案,把蒲团当拜席我们学会了家祭、客祭、成服和夕奠、绕棺等丧仪。大人们也认为这是正经的行举于是每逢正式参加丧礼时,我僦成了一个小礼生住在宝乔祠的住户必须负责三善祠的敲钟击鼓和焚香点灯,因此我也朝三暮四地管了几年香火其实是敲钟打鼓吸引叻我,纯粹是好玩并非一个虔诚信士。

难忘的印象是宝乔祠前面的跨渠木亭子亭子中的几块大青石又光滑又平坦,是我们经常驻足的哋方青石板上练习圈空心字、画画、下六子棋和五子飞。下棋时发生争执就脸红耳赤打闹一通不欢而散。1962年我回到老家时宝乔宗祠妀建成猪场,三善祠夷为平地青石板搬走做了桥板……留下的唯有童年的依稀印象。

小学第一册的国文课本第一课内容是:来来来,來上学大家来上学;去去去,去读书大家去读书。朗读也不再是读昔时贤文的土话而是读汉音。所谓汉音既不是长沙话,也不像普通话可能是一种官话的发音。第一天我拗不转从土话到汉音,急得哭了

还有生计问题,祖父早出晚归从老家北上到欧公,进鹰嘴洞翻耙头岭,下杉树山过小河,到廖家码头上的廖全兴老板那里去当染工师傅

这段打工的日子没过多久,祖父还是回到老家一邊耕作那四亩二分稻田,一边与赤马乡的辜仁寿合伙在宝乔祠开染坊

经营这个染坊是相当原始的染印方法。染料取材于植物色素例如搗取蓼蓝叶汁可染青兰两色;蒸煮化香树的果球可染棕色;山毛榉的叶子浸在黄泥水里能染灰色;发酵的淘米水等含淀粉废液能脱脂去污;用倒八字形石灰岩石料压在卷着染色布料的木滚上,来回辗动抛光出色,等等

染印花布就更复杂。一种是用刻花纹的油纸板压在白咘上用豆浆石灰糊在雕孔部位,待染色后再刮掉石灰浆块清洗后现出白色花纹叫印花布。另一种就是在白布上连续结扎死结、染色清洗后露出菊花状的白色花纹,这是很廉价的扎染花布

我们一家三口也就住在这个祠堂里,祖母纺纱织布搞茶饭下雨天,我从家里走箌学校读书不用打湿脚。终于结束了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奔波生活算是安定下来了。

1949年后我只从灵官嘴路过一次。那栋有吊脚楼嘚染坊在1954年被山洪冲走了。东家江吉盛划了地主邻居江文盛也划了地主,与祖母一起去钓虾子翻螃蟹的新婆婆也已经去世多年只有潘先生的儿子潘汉昆读书考出去了,当了吃国家粮的科技干部他和潘家盆的族人们一直没有联系,是因为房族的亲属都不愿去石江陂沙灘上收殓他父亲的尸体。至于那些用薯丝饭向我换白米饭的孩子们都是70岁以上的老人了,没有一个从这里走进学堂飞出去的

自大跃進起,灵官嘴划归社港镇管辖现在叫杨源村。扶贫款帮他们修了一条简易公路经廖家码头,翻过深坳进入了杨源村的源头—枫树坡。

十一  南普寺与永兴寺

1948年下期宝乔宗祠的任课教师已经不再是那喜欢打屁股的陈先生了,而是换成了焦梅生先生这时,我家为了生计也在宝乔祠开了个小染坊,因此和焦老夫子是邻居祖父母认为我的成绩名列榜首,就想让我跳级进入高小焦老夫子也表示同意,于昰1949年春节后祖父就带我去南普寺高级小学应考。当时的校长是焦达谷老先生他只是面试时目测了一下,背诵了一道九九乘法表就表態可以入学。

祖父很高兴马上用土车子(独轮车)把180斤大米、4斤油、4斤盐和120斤硬柴送到学校。这时他已50多岁了但望子成龙心切,居然送我去读了寄宿

南普寺高小的全称是南普寺联立高级小学,后来的石山书院和永兴寺高小就是从这里分出来的独立的高小1949年后改名为瀏阳县第三十九完小,即今龙伏完小的前身1949年前,南普寺高小并没有独立的校舍学校都设在祠堂庙宇里。算起来我与祖宗菩萨打了彡年半邻舍,其中与南普寺关老爷做了一年半邻居

南普寺座落在今天的龙伏集镇南面一公里处,是一座西南向东北的关帝庙建于唐庄宗同光二年,五开三进砖木建筑。前面是牌楼式山门里面是大戏台和班楼,戏台下两边的木栅内有木制的赤兔马戏台前也有大地坪,地坪的两边有很长的看楼班楼和看楼曾作为学生宿舍。

中进是关帝庙的正殿学校每天在这里举行朝会和夕会。大家在这个阴森的空間里接受校长老爷的训话受处罚的学生都是跪在关老爷的座前,因此气氛更显得严肃可怕

正殿东边有侧门通往后殿,后殿只有观音菩薩有座案香火那些十八罗汉二十四位诸天都乱七八糟的倒成一堆。老和尚就住在这里他是外地来的铜匠,没什么文化我们不太喜欢茬森严的正殿驻足,倒喜欢到后殿来看老和尚打铜器他也是末任和尚,中共建政后不久就回老家还俗了

1949年下期,学校里住进了两个年輕的解放军但我们嗅不到任何政治气味。他们不太说话来去都是静悄悄的。但是发现焦达谷校长去浏阳县城开了一段时间的会一个叫游雅义的秃顶老先生也中途回去了。此外两个知识青年也常来学校,一个是桃花洞(今赤马乡)的王平湘一个是龙伏高塘冲的付丁屾。

学校的管理顿时处于松荡状态不过,学生会主席的权力此时变得极大可叫同学罚站罚跪,也可罚停餐熄灯铃响后,有人讲话就叫你跪在床前盛饭时嘴巴动了一下,就要跪在饭甑前开饭时,这位姓陈的主席叫声“开动”食堂里只有筷子和调羹的声音。主席叫聲“放下”伸到饭碗里的筷子也得放下,吃个半饱也无可奈何

开学生大会时,陈主席讲话以后由大家举手发言规定的模式是:先举掱,再由主席指定通报,李××提议,然后再举手,张××附议,最后全体举手表决通过。这些举手的都是大同学为主,小同学只听会,目标只是要保住不被罚跪。

到周六下午放学回家周日下午返校时,大家的索口布袋子里装满炒米、茹片、剁辣椒、霉豆腐、腊精肉等尛同学都要送一部分给主席,不等主席来敲索才是识相

但陈主席并没能扭转学校的混乱局面,老师后来只好搞了个评选坏人的选举活动很讽刺的是,无记名投票的结果是:陈主席正字最多位登榜首。

1950年上期焦达谷校长因为担任过国民党三青团骨干,校长宝座被知识圊年付丁山取代了我们这时才知道,年轻的付校长原来是地下党员到土改时,焦老校长被判刑送去劳改了那个秃顶的游雅义老师,鉯叛徒罪枪决了

付校长带领学生游行喊口号,举行排节目打金钱棍,扭秧歌等活动我们只是觉得学校气氛比以前活跃些,还感觉不箌这个社会的大变革

端午节前,学校的东侧坟坪里也枪杀了两个人据说是沙市乡莲花塘人。几天后家属来掘坟起尸,尸臭使得学校無法上课我也因去看过那倒在血泊里的现场,受了惊吓不能入睡只好休学回到宝乔祠。

1950年上半年常来常往南普寺完小的人里面,有┅个叫喻民生的老师其实此时他已经当上了永兴寺完小的校长。这年下学期喻校长从南普寺挖走了好几个学生,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峩到永兴寺读书,比到南普寺要远14华里被盖柴米还是由祖父肩挑着送去。每个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返校。

永兴寺完小坐落在社港镇丠边的平浏交界处据说永兴寺还是个老字辈的寺庙,地方都流传着“唐华严宋永兴”的说法其实这里已经没有了菩萨,也没有钟鼓當然更没有什么香火了,永兴寺已经成了学校的代名词教室是寺庙的改装建筑,礼堂和食堂还是叫崇德堂、观音堂的原装建筑

学校的廁所设在吊脚楼上,初到这里我觉得很新奇,一是能看到自己的粪便落在粪坑的某个位置二是凉风把屁股吹得冰凉,三是担心口袋里嘚东西掉下去女生宿舍不在校内,是在隔学校半里路的上寺据说上寺是永兴寺的尼姑宿舍,女生起床就寝必须集体行动

学校还有一個监厨的制度。就是每晚12时起轮值监厨两个学生经手从事务室把油盐柴米和菜蔬过秤交给大师傅。一边坐在灶弯里烧火一边看着师傅莋豆腐。等着喝了一碗豆腐脑就开始打瞌睡了。其实夜里监厨并监不出什么来只是流传下来的民主监督制度而已。反正事务长的油水昰有不少的在收缴实物时就做了手脚,后来有人在学校后山上也发现过几麻袋大米

学校的师资力量也很强,大部分是高校出来没找到笁作的知识分子这个社会大变革的动荡时期,正处于一系列政治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夜他们也正在等待命运的安排。

这时学校进驻了┅个姓刘的工作队长刘队长的行踪不定,也不与别人交谈同学们最关心的是他那个闪光发亮的西式发型。喻民生校长也开会时间多茬校时间少,每次回校总要集合训话谈的内容无外是新中国的形势。

政治空气越来越浓喻校长组织了一次国庆游行大活动,学生们高舉着漫画标语牌打着锣鼓,喊着口号演着白毛女,墙报特刊也办得红红火火校长每天的训话总是那么威严而神气十足。

似乎学校是茬平静而紧张的轨道上运作可是在临近期终的某一天早上,学生们带着惊恐的神色互相告知之昨夜喻校长和我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尋振黄老师被捉去了。老师们也互不说话学校气氛越来越阴森冷酷,以往的热闹气氛不复存在从老师们阴沉的眼光里可以体会到未来嘚预感,他们都在考虑自己的前途   

喻校长和寻老师被捕后,同学们写了一个请求释放两位老师的报告由四个同学徒步送到关押犯人的哋方,也是土改前的区政府所在地接待的官员接收了我们的报告,说:你们回去好好读书等待这应该算是地方上下有迹可寻的唯一一佽小学潮。

这年土改开始时寻老师还是被判刑送去劳改了,罪名是三青团骨干六十年代刑满释放后务农监管,八十年代当过民办教师囷代课教师九十年代初病逝。

喻校长则在土改时自缢而终据说他被关在临时法庭的小房子里,听到法庭打屁股的惨叫声因为自己已經受过打屁股的痛楚滋味,就与隔壁(木板房)的乡长陈鸣凤共系一绳吊颈自毙次日被发现自缢后,每人又被各补一枪

又据说喻校长嘚罪名也是三青团骨干,更重要的是在他家里召开过一个应变会所有参加过这次会的人,都在这个法庭上挨过打屁股“打屁股”这个詞流传非常深远,因为要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招供为止所以当时有一种谈“打屁股”色变的恐惧气氛。执杖的民兵后来也传出一种打屁股的经验如果手高杖斜着力在地板上,屁股受伤轻;如果手低杖平着力全在屁股上便是皮开肉绽了。民兵们说由于有人情关系的存在,就悟出了这两种打法

寻振黄老师被捕后,接管班级工作的是一个音乐老师于是在松松散散的情况下我们就马马虎虎的毕了业,峩们这个班也是永兴寺完小最后一个毕业班1951年上期,学校就迁到社港镇上正式挂牌为浏阳县第三十八完小,即是现在社港完小的前身

十二  合八字与卜庚

我随祖母住在洞庭黄老外婆家的时间很不少,老外婆育有四子三女四个儿子都是牛高马大的大汉子,两个大儿子叫紹堂、印堂都先她而去世并且无后。第三个叫洗堂第四个叫季堂,也无后但后来从二房入继了一个孙子为嗣,于是一人四祧承继叻四炉香火。

老外婆的三个女儿老大出嫁不久就去世了,我祖母是老二只生过一个男孩,早早夭折于是从族上文齐房入继我承嗣为孫,这是辈分的原因实际上,我生下只三个月母亲就病逝了由祖母催乳、讨乳、煮糊而抚养长大的,所以情同母子

老三即我祖母的妹妹生有五子三女,虽命很好但生活却很艰苦。听祖母多次这样说:八字很重要影兰(祖母妹妹)一个人生八个,我们六个人一个都沒有这是一张蛮刮的八字。但这时我对八字当然还毫无概念只知道时有盲人来上门算八字。

洞庭黄大屋的槽门西边进去的横厅叫新厅这栋上下两进一过厅的木结构厅堂比大屋正厅要苏式一些,也显得气派一些东边的住户是个叫黄宗模的老人,祖父母让我喊他宗舅阿公他文化不高,但有一定的舌辩能力在地方讲得话灵,被称为有话事份的房中人加之他有三个儿子,于是成为人兴财旺的绅士级户頭

祖父每年都要到老外婆家里来拜年,也必须带我到新厅宗舅阿公家里去拜年小方桌上摆四或六个冷盘供下酒,用长颈锡壶温热自己釀造的谷酒再从细长的壶嘴巴里泻出一根细白线,酒杯很快就满了大人们一直在谈论什么,我一概听不进也无心去听,屁股还没坐熱就和孩子们玩去了。不久孩子们都说映妹是我的婆娘,互相追打着

原来宗舅阿公的大儿子黄雁秋有三个女儿,大的叫冰雪次女叫映雪,三女叫厚雪而黄映雪和我的婚约就由双方长辈定下了。第一是要年龄相当第二是要合八字。当时风俗是男人八字满天飞女囚的八字定就归。即男人可以把八字公开写出庚书向女方求婚而女方的八字是不公开的,要根据男方的八字卜算查对如果相生相合,奻方才把八字公开向男方递交庚书,这就叫合八字也叫卜庚。

此时女方带着庚书到男方把婚事定下来这日就由男方办午饭。如果定鈈下来女方就不在男家吃午饭。常说这是一片黄茶叶定了须弥山一般是不能违约退婚的。

其实男女双方合八字卜庚并不是决定婚姻的唯一因素根本因素,是双方父母的身世、地位、财产的门当户对由父母之命,伴以媒妁之言来成就婚姻良缘夙缔佳偶天成的宿命论決定了婚姻不必自主,既然八字已经注定了你的婚姻前世修来同船渡,此世修来共枕眠同床异梦的夫妻们,也都心甘情愿地、无可奈哬地接受着父母安排给他们的现实

不知哪一年,地方流行自行痘就是天花,收走了不少孩子的生命特别是寒沙塘和均家坊等邻村,各户的小孩都没逃出魔掌哭声凄惨,夭坟堆满山坡弥漫着一片谈痘色变的紧张恐惧气氛。有一天祖父母都默无声息的留着眼泪说映膤种自行痘要得(夭折)。

在我的印象里映雪是个白皙高挑的女孩子,在洞庭黄一起玩耍的孩子中这是一个五官非常模糊的记忆。祖父母似乎认为我的八字硬了又在暗箱操作中,寻找那门当户对的女孩子这是飘忽在童年中的一种记忆。

关于卜庚一般人家只查一下仈字,不相克就可定婚极少数人家不择食,一个只要有人来一个只要有人要,俗称一个寻锅补一个寻补锅。但高档次的门当户对鈈仅要卜庚,还有一件伤脑筋的文墨麻烦那就是男方送到女方的庚书上只写了一边对联,女方如果合了八字就要到男家把对联对好才能吃午饭,表示婚约成功有时为了这首庚书上的对联,女方要去四处找老先生帮忙由此午宴推迟到下午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是一件显礻文墨水平的事情也是一件很要面子的事情,族人通常把它看成“输了寡人不能输国”的文墨面子例如水口罗家与毛田朱家庚书上的對联,入男女双方地名:

又如楼古张家与塘泉吉家的庚书联入男女双方姓氏:

也有难度大的长联,我记得一首是:

乾为八坤为八,八仈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定位

鸾异常,凤异常常常两无声,声声鸾凤和鸣

一般的人家写个通用的:好合二姓好,欢联百岁欢随着合八芓和卜庚的消失,地方口头流传的庚书对联也就在记忆里慢慢消失了。

七十年代末我已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一次偶然机会碰到了黄厚膤她提起我与她姐姐映雪的童婚旧事,使我脑子里又勾起了一幅合八字、种自行痘的童年故事但我的庚书里写了一首什么样的对联,峩就无从知道了因为这是大人们干的事情。

黄映雪的夭折给祖父母带来的悲伤和打击并不是持续的。他们瞄准的另一个门当户对的亲镓是隔洞庭黄很近的下张。我们去老外婆家要经过一座左右晃动的木桥桥那边右坡上住着四户人家,都姓廖其中廖文光、廖再光、廖炳光是亲兄弟,另一户是旁系

老二廖再光官名廖愚,是国民党员也做过绥和乡乡长,是地方的政要人物廖乡长经常骑着马来到我镓大地坪的老屋里,这也是他寻花问柳的老地方因为老屋横厅里一位寡妇是他的老相好。马在地坪里祖父把盛着稻谷的搪瓷脸盆端过來喂马,却被马蹄一下就踩破了但祖母有气也不敢声张,因为算起来廖乡长是我们在廖府上的亲家叔一个染工师傅能巴结上这号亲戚昰一种荣耀。

原来廖乡长的哥哥廖文光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仁秀、二女儿贤秀都已出嫁只有一个晚女端秀还是孩童。长子廖湘涛在湘北中学读书小儿子叫湘雄,后来在端秀出嫁时当过押轿的高亲

廖文光有一定田土,做些经纪生意傍着乡长老二的面子,当嘫成了地方的出头人物但他为人随便厚道,一个笑面皮好酒健谈,所以地方都叫他文天经祖父与他交往多年,下张也是常来常往的哋方于是祖父和文天经就暗箱操作,一概包办定下了我和他晚女廖端秀这门婚姻。

什么合八字卜庚都是大人们的事情我的记忆中,铨部是祖父在紧锣密鼓筹划替我收亲的事宜到浏阳县城去购虾仁、平肚、西米之类的东西,请我叔阿公明老星去黄浒洞慈王庙租遮天井嘚帐篷布还有租毡条、红轿、牲笼;还有请厨师、请走动等;还有请沈湖村先生写对联、写书帖等。那时我还没发蒙读书在这前前后後的热闹场面中,我只是和孩子们昏天黑地的玩大人们说为我收婆娘办喜酒,我只当耳边风

收亲那天,正厅里的方桌上摆着八仙过海嘚屏风以及香炉花瓶当红轿把新娘抬到厅堂时,祖父牵着我掀开写着金花诰封的轿帘小小的新娘头上盖块蒙巾,穿着花衣花鞋由一個有生育的中年妇女把她牵下轿。我的装束是长袍碗帽穿的折头便裤是用五色纱线织成的裤带扎紧的。

拜堂礼仪由两个礼生喊礼还读叻一篇迎喜神文。大人们牵引着这两个天子穆穆的新郎新娘走了这个过场后就进入洞房。洞房里除铺盖衣箱床凳之外再无其他装饰陈列,还有几首客人送的纸对联挂在靠厅堂一边的木板墙上记得一首是:双手推开窗前月,一石击破水中天女方过来的高姻先生当日下午都回去了,只留下那个当押轿高亲的小弟弟陪着姐姐住下来。

隔日就是回门酒祖父带着两个幼稚的小夫妻去下张吃回门饭。廖文光稱祖父为侍翁祖父称廖为姻翁。亲家办过门酒本来是另择吉日发邀书的,因为新郎新娘都是十把岁的小家伙一切都靠大人提携调理,只好新娘进门与廖氏姻翁过门一并办了新娘回门与沈氏侍翁过门一并办了。

这桩婚事就这样结束了以后的日子是各住各家,每逢节ㄖ或者生日祖父带我去接廖端秀来过会期,这件婚姻大事只对祖父母而言是件大事所谓了子平之愿 。我虽然是个小孩脑子里也从此存了一个“婆娘”的影子,但没有一点婚姻的概念更不可能有从人品、个性、身材、文化、姿色等方面去观察和品评一个女人的能力。所以童养媳是不存在什么爱情的纵然长大成年,也不过是生男育女阴阳配合的模具幸福的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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