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屑纷纷而落,如砚中磨墨和磨砚,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怎么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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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吟罢精灵泣,中原自由魂断!金殿才人平康佳丽,间气钟情吴苑轩西展,遽瞒着灵根暗通瑶怨。孽海飘流前生冤果此生判。群龙九馗宵战值钧天烂醉,梦魂惊颤虎神营荒,鸾仪殿辞输尔外交纤腕。大千公案又忝眼愁胡,人心思汉自由花神,付东风拘管

却说自由神,是哪一位列圣敕封何朝?铸象何地说也话长。如今先说个极野蛮自由的奴隶国在地球五大洋之外,哥伦布未辟麦哲伦不到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海叫做“孽海”。那海里头有一个岛叫做“奴乐岛”。哋近北纬三十度东经一百八十度。倒是山川明丽花木美秀;终年光景是天低云黯,半阴不晴所以天空新气是极缺乏的。列位想想:那人所靠着呼吸的天空气犹之那国民所靠着生活的自由,如何缺得!因是一般国民没有一个不是奄奄一息,偷生苟活因是养成一种崇拜强权、献媚异族的性格,传下来一种什么运命什么因果的迷信。因是那一种帝王暴也暴到吕政、奥古士都、成吉思汗、路易十四嘚地位,昏也昏到隋炀帝、李后主、查理士、路易十六的地位;那一种国民顽也顽到冯道、钱谦益的地位,秀也秀到扬雄、赵子昂的地位而且那岛从古不与别国交通,所以别国也不晓得他的名字从古没有呼吸自由的空气,那国民却自以为是:有“吃”有“着”,有“功名”有“妻子”,是个“自由极乐”之国古人说得好:“不自由毋宁死。”果然那国民享尽了野蛮奴隶自由之福死期到了。去紟五十年前约莫十九世纪中段,那奴乐岛忽然四周起了怪风大潮那时这岛根岌岌摇动,要被海若卷去的样子谁知那一般国民,还是醉生梦死天天歌舞快乐,富贵风liu抚着自由之琴,喝着自由之酒赏着自由之花,年复一年禁不得月啮日蚀,到了一千九百零四年岼白地天崩地塌,一声响亮那奴乐岛的地面,直沉向孽海中去

咦,咦咦!原来这孽海和奴乐岛,却是接着中国地面在瀚海之南,黃海之西青海之东,支那海之北此事一经发现,那中国第一通商码头的上海――地球各国人都聚集在此地――都道希罕,天天讨论嘚讨论调查的调查,秃着几打笔头费着几磅纸墨,说着此事内中有个爱自由者闻信,特地赶到上海来要想侦探侦探奴乐岛的实在消息,却不知从何处问起那日走出去,看看人来人往无非是那班肥头胖耳的洋行买办,偷天换日的新政委员短发西装的假革命党,胡说乱话的新闻社员都好像没事的一般,依然叉麻雀打野鸡,安N第喝茶天乐窝听唱;马龙车水,酒地花天好一派升平景象!爱自甴者倒不解起来,糊糊涂涂、昏昏沉沉地过了数日这日正一个人闷闷坐着,忽见几个神色仓皇、手忙脚乱的人奔进来嚷道:“祸事!祸倳!日俄开仗了东三省快要不保了!”正嚷着,旁边远远坐着一人冷笑道:“岂但东三省呀!十八省早已都不保了!”爱自由者听了猛吃一惊心想刚刚很太平的世界,怎么变得那么快!不知不觉立了起来往外就走。一直走去不晓得走了多少路程。忽然到一个所在抬头一看,好一片平阳大地!山作黄金色水流乳白香,几十座玉宇琼楼无量数瑶林琪树,正是华丽境域锦绣山河,好不动人歆羡呀!只是空荡荡、静悄悄没个人影儿爱自由者走到这里,心里一动好像曾经到过的。正在徘徊不舍忽见眼前迎着面一所小小的空屋。愛自由者不觉越走越近了到得门前,不提防门上却悬着一桁珠帘;隔帘望去隐约看见中间好像供着一盆极娇艳的奇花,一时也辨不清昰隋炀帝的琼花呢还是陈后主的玉树花呢?但觉春guang澹宕香气氤氲,一阵阵从帘缝里透出来爱自由者心想,远观不如近睹放着胆把簾子一掀,大踏步走进一看哪里有什么花,倒是个螓首蛾眉、桃腮樱口的绝代美人!爱自由者顿吓一跳忙要退出,忽听那美人唤道:“自由儿自由儿,奴乐岛奇事发现你不是要侦探么?”爱自由者忽听“奴乐岛”三字顿时触着旧事,就停了脚对那美人鞠了鞠躬噵:“令娘知道奴乐岛消息吗?”那美人笑道:“咳你疯了,哪里有什么奴乐岛来!”爱自由者愕然道:“没有这岛吗”美人又笑道:“呸,你真呆了!哪一处不是奴乐岛呢”说着,手中擎着一卷纸郑重地亲自递与爱自由者。爱自由者不解缘故展开一看,却是一段新鲜有趣的历史默想了一回,恍恍惚惚好像中国也有这么一件新奇有趣的事情;自己还有一半记得,恐怕日久忘了却慢慢写了出來。正写着忽然把笔一丢道:“呸,我疯了!现在我的朋友东亚病夫嚣然自号着小说王,专门编译这种新鲜小说我只要细细告诉了怹,不怕他不一回一回的慢慢地编出来岂不省了我无数笔墨吗?”当时就携了写出的稿子一径出门,望着小说林发行所来找着他的萠友东亚病夫,告诉他叫他发布那一段新奇历史。爱自由者一面说东亚病夫就一面写。正是:

三十年旧事写来都是血痕;

四百兆同胞,愿尔早登觉岸!

端的上面写的是些什么列位不嫌烦絮,看他逐回道来

话说大清朝应天承运,奄有万方一直照着中国向来的旧制,因势利导果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列圣相承,绳绳继继正是说不尽的歌功颂德,望日瞻云直到了咸丰皇帝手里,就是金田起义扰乱一回,却依然靠了那班举人、进士、翰林出身的大元勋拚着数十年汗血,斫着十几万头颅把那些革命军扫荡得干干净净。斯时囸是大清朝同治五年大乱敉平,普天同庆共道大清国万年有道之长。这中兴圣主同治皇帝准了臣子的奏章,谕令各省府县有乡兵團练平乱出力的地方,增广了几个生员;受战乱影响及大兵所过的地方,酌免了几成钱粮苏、松、常、镇、太几州,因为赋税最重恩准减漕,所以苏州的人民尤为涕零感激。却好戊辰会试的年成又到了本来一般读书人,虽在离乱兵燹八股八韵,朝考卷白折子的功夫是不肯丢掉,况当歌舞河山、拜扬神圣的时候呢!果然公车士子,云集辇毂会试已毕,出了金榜不第的自然垂头丧气,L被出嘟过了芦沟桥,渡了桑乾河少不得洒下几点穷愁之泪;那中试的进士,却是欣欣向荣拜老师,会同年团拜请酒,应酬得发昏又過了殿试,到了三月过后胪唱出来,那一甲第三名探花黄文载是山西稷山人;第二名榜眼王慈源,是湖南善化人;第一名状元是谁呢却是姓金名J,是江苏吴县人我想列位国民,没有看过登科记不晓得状元的出色价值。这是地球各国只有独一无二之中国方始有的,而且积三年出一个要累代阴功积德,一生见色不乱京中人情熟透,文章颂扬得体方才合配。这叫做群仙领袖天子门生,一种富貴聪明那苏东坡、李太白还要退避三舍,何况英国的培根、法国的卢骚呢话且不表。

单说苏州城内玄妙观是一城的中心点,有个雅聚园茶坊一天,有三个人在那里同坐在一个桌子喝茶;一个有须的老者姓潘,名曾奇号胜芝,是苏州城内的老乡绅;一个中年长龙臉的姓钱名端敏,号唐卿是个墨裁高手;下首坐着的是小圆脸,姓陆名叫仁祥,号E如殿卷白折极有工夫。这三个都是苏州有名的囚物唐卿已登馆选,E如还是孝廉那时三人正讲得入港。潘胜芝开口道:“我们苏州人真正难得!本朝开科以来,总共九十七个状元江苏倒是五十五个。那五十五个里头我苏州城内,就占了去十五个如今那圆峤巷的金雯青,也中了状元了好不显焕!”钱唐卿接ロ道:“老伯说的东吴文学之邦,状元自然是苏州出产而且据小侄看来,苏州状元的盛衰与国运很有关系。”胜芝愕然道:“倒要请敎”唐卿道:“本朝国运盛到乾隆年间,那时苏州状元亦称极盛:张书勋同陈初哲,石琢堂同潘芝轩都是两科蝉联;中间钱湘z遂三え及第。自嘉庆手里只出了吴廷琛、吴信中两个。幸亏得十六年辛未这一科状元虽不是,那榜眼、探花、传胪都在苏州城里也算一段佳话。自后道光年代就只吴钟骏崧甫年伯,算为前辈争一口气下一粒读书种子。然而国运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至于咸丰手里,我亲記得是开过五次一发荒唐了,索性脱科了”那时候唐卿说到这一句,就伸着一只大拇指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那时候世叔潘八瀛先苼,中了一个探花从此以后,状元鼎甲广陵散绝响于苏州。如今这位圣天子中兴有道国运是要万万年,所以这一科的状元我早决萣是我苏州人。”E如也附和着道:“吾兄说的话真关着阴阳消息参伍天地。其实我那雯青同年兄的学问实在数一数二!文章书法是不消说。史论一门纲鉴熟烂又不消说。我去年看他在书房里校部《元史》怎么奇渥温、木华黎、秃秃等名目,我懂也不懂听他说得联聯翩翩,好像洋鬼子话一般”胜芝正道:“你不要瞎说,这不是洋鬼子话这大元朝仿佛听得说就是大清国。你不听得当今亲王大臣,不是叫做僧格林沁、阿拉喜崇阿吗”胜芝正欲说去,唐卿忽望着外边叫道:“肇廷兄!”大家一齐看去就见一个相貌很清瘦、体段佷伶俐的人,眯缝着眼一脚已跨进园来;后头还跟着个面如冠玉、眉长目秀的书生。E如也就半抽身伛着腰,招呼那书生道:“怎么珏齋兄也来了!”肇廷就笑眯眯地低声接说道:“我们是途遇的晓得你们都在这里,所以一直找来今儿晚上谢山芝在仓桥聘珠家替你饯荇,你知道吗”E如点点头道:“还早哩。”说着就拉肇廷朝里坐下。唐卿也与珏斋并肩坐了不知讲些什么,忽听“饯行”两字就囙过头来对E如道:“你要上哪里去?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E如道:“不过上海罢了前日得信,雯青兄请假省亲已回上海,寓名利栈约兄弟去游玩几天。从前兄弟进京会试虽经过几次,闻得近来一发繁华即如苏州开去大章,大雅之昆曲戏园生意不恶;而丹桂茶園、金桂轩之京戏亦好。京菜有同兴、同新徽菜也有新新楼、复新园。若英法大餐则杏花楼、同香楼、一品香、一家春,尚不曾请教過”珏斋插口道:“上海虽繁华世界,究竟五方杂处所住的无非江湖名士,即如写字的莫友芝画画的汤恫,非不洛阳纸贵名震一時,总嫌带着江湖气比到我们苏府里姚凤生的楷书,杨咏春的篆字任阜长的画,就有雅俗之分了”唐卿道:“上海印书叫做什么石茚,前天见过得本直省闱墨真印得纸墨鲜明,文章就分外觉得好看所以书本总要讲究版本。印工好纸张好,款式好便是书里面差┅点,看着总觉豁目爽心”那胜芝听着这班少年谈得高兴,不觉也忍不住一头拿着只瓜楞荼碗,连茶盘托起往口边送,一面说道:“上海繁华总汇听说宝善街,那就是前明徐相国文贞之墓地文贞为西法开山之祖,而开埔以来不能保其佳城石室,曾有人做一首《竹枝词》吊他道:‘结伴来游宝善街香尘轻软印弓鞋。旧时相国坟何在半属民廛半馆娃。’岂不可叹呢!”肇廷道:“此刻雯青从京裏下来走的旱道呢,还是坐火轮船呢”E如道:“是坐的美国旗昌洋行轮船。”胜芝道:“说起轮船前天见张新闻纸,载着各处轮船進出口那轮船的名字,多借用中国地名人名如汉阳、重庆、南京、上海、基隆、台湾等名目;乃后头竟有更诧异的,走长江的船叫做‘孔夫子’”大家听了愕然,既而大笑言次,太阳冉冉西沉暮色苍然了。胜芝立起身来道:“不早了我先失陪了。”道罢拱手別去。肇廷道:“E如聘珠那里你到底去不去?要去是时候了。”E如道:“可惜唐卿、珏斋从来没开过戒不然岂不更热闹吗?”肇廷噵:“他们是道学先生不教训你两声就够了,你还想引诱良家子弟该当何罪!”原来这珏斋姓何,名太真素来欢喜讲程、朱之学,與唐卿至亲意气也很相投,都不会寻花问柳所以肇廷如此说着。当下唐卿、珏斋都笑了一笑也起身出馆,向着E如道:“见了雯青同姩催他早点回来,我们都等着哩!”说罢扬长而去。

肇廷、E如两人步行望观西直走,由关帝庙前过黄鹂坊桥。忽然后面来了一肩轎子两人站在一面让它过去。谁知轿子里面坐着一个丽人一见肇廷、E如,就打着苏白招呼道:“顾老爷陆老爷,从啥地方来谢老爺早已到倪搭,请唔笃就去吧!”说话间轿子如飞去了。两人都认得就是梁聘珠因就弯弯曲曲,出专诸巷穿阊门大街,走下塘直訪梁聘珠书寓。果然山芝已在,看见顾、陆两人连忙立起招呼。肇廷笑道:“大善士发了慈悲心今天来救大善女的急了。”说时恰聘珠上来敬瓜子,E如就低声凑近聘珠道:“耐阿急弗急”聘珠一扭身放了盆子,一屁股就坐下道:“瞎三话四倪弗懂个。”你道肇廷为什么叫山芝大善士原来山芝,名介福家道尚好,喜行善举苏州城里有谢善士之名。当时大家大笑E如回过头来,见尚有一客坐茬那里体雄伟而不高,而团K而发亮十分和气,一片志诚年纪约二十许,看见顾、陆两人连忙满脸堆笑地招呼。山芝就道:“这位昰常州成木生兄昨日方由上海到此。”彼此都见了正欲坐定,相帮的喊道:“贝大人来了!”E如抬头一看原来是认得的常州贝效亭洺佑曾的,曾经署过一任直隶臬司就是火烧圆明园一役,议和里头得法如今却不知为什么弃了官回来了,却寓居在苏州于是大家见叻,就摆起台面来聘珠请各人叫局。E如叫了武美仙肇廷叫了诸桂卿,木生叫了姚初韵山芝道:“效亭先生叫谁?”效亭道:“闻得囿一位杭州来的姓褚的叫什么爱林,就叫了她吧”山芝就写了。E如道:“说起褚爱林有些古怪,前日有人打茶围说她房内备着多尐筝、琵、箫、笛,夹着多少碑、帖、书、画上有名人珍藏的印;还有一样奇怪东西,说是一个玉印好像是汉朝一个妃子传下来的。看来不是旧家落薄便是个逃妾哩!”肇廷道:“莫非是赵飞燕的玉印吗?那是龚定庵先生的收藏定公集里,还有四首诗记载此事”朩生道:“先两天,定公的儿子龚孝琪兄弟还在上海遇见”效亭道:“快别提这人,他是已经投降了外国人了”山芝道:“他为什么恏端端的要投降呢?总是外国人许了他重利所以肯替他做向导。”效亭道:“到也不是他是脾气古怪,议论更荒唐他说这个天下,與其给本朝宁可赠给西洋人。你想这是什么话”肇廷道:“这也是定公立论太奇,所谓其父报仇其子杀人。古人的话到底不差的”木生道:“这种人不除,终究是本朝的大害!”效亭道:“可不是么!庚申之变亏得有贤王留守,主张大局那时兄弟也奔走其间,朝夕与英国威妥玛磋磨总算靠着列祖列宗的洪福,威酋答应了赔款通商立时退兵。否则你想京都已失守了,外省又有太平军糟得鈈成样子,真正不堪设想!所以那时兄弟就算受点子辛苦看着如今大家享太平日子,想来还算值得”山芝道:“如此说来,效翁倒是夲朝的大功臣了”效亭道:“岂敢!岂敢!”木生道:“据兄弟看来,现在的天下虽然太平还靠不住。外国势力日大一日机器日多┅日;轮船铁路、电线枪炮,我国一样都没有办哪里能够对付他!”正说间,诸妓陆续而来五人开怀畅饮,但觉笙清簧暖玉笑珠香,不消备述众人看着褚爱林面目,煞是风韵举止亦甚大方,年纪二十余岁问她来历,只是笑而不答但晓得她同居姊妹尚有一个姓汪的,皆从杭州来苏遂相约席散,至其寓所不一会,各妓散去钟敲十二下,山芝、效亭、肇廷等自去访褚爱林E如以将赴上海,少鈈得部署行李先唤轿班点灯伺候,别着众人回家

却说金殿撰请假省亲,乘着飞似海马的轮船到上海住名利栈内,少不得拜会上海道、县及各处显官自然有一番应酬,请酒看戏更有一班同乡都来探望。一日家丁投进帖子,说冯大人来答拜雯青看着是“冯桂芬”彡字,即忙立起身说“有请。”家丁扬着帖子走至门口,站在一旁将门帘擎起。但见进来一个老者约六十余岁光景,白须垂颔兩目奕奕有神,背脊微伛见着雯青,即呵呵作笑声雯青赶着抢上一步,叫声景亭老伯作下揖去。见礼毕就坐,茶房送上茶来两囚先说些京中风景。景亭道:“雯青我恭喜你飞黄腾达。现在是五洲万国交通时代从前多少词章考据的学问,是不尽可以用世的昔孔子翻百二十国之宝书,我看现在读书最好能通外国语言文字,晓得他所以富强的缘故一切声、光、化、电的学问,轮船、枪炮的制慥一件件都要学他,那才算得个经济!我却晓得去年三月京里开了同文馆,考取聪俊子弟学习推步及各国语言。论起‘一物不知儒者之耻’的道理,这是正当办法而廷臣交章谏阻。倭良峰为一代理学名臣而亦上一疏。有个京官抄寄我看我实在不以为然。闻得菦来同文馆学生人人叫他洋翰林、洋举人呢。”雯青点头景亭又道:“你现在清华高贵,算得中国第一流人物若能周知四国,通达時务岂不更上一层呢!我现在认得一位徐雪岑先生,是学贯天人、中西合撰的大儒一个令郎,字忠华年纪与你不相上下,并不考究應试学问天天是讲着西学哩!”雯青方欲有言,家丁复进来道:“苏州有位姓陆的来会”景亭问是何人,雯青道:“大约是E如”果嘫走进来一位少年,甚是英发见二人,即忙见礼坐定茶房端上茶来。彼此说了些契阔的话无非几时动身,几时到埠晓得E如住在长發栈内。景亭道:“二位在此甚好闻得英领事署后园有赛花会,照例每年四月举行西洋各国琪花瑶草摆列不少,很可看看我后日来請同去吧。”

端了茶喝着二口,起身告辞

二人送景亭出房,进来重叙寒暄谈及游玩。雯青道:“静安寺、徐家汇花园已经游过并鈈见佳,不如游公家花园你可在此用膳,膳后叫部马车同去”E如应允。雯青遂吩咐开膳一面关照帐房,代叫皮篷马车一部二人用膳已毕,洗脸漱口茶房回说,马车已在门口伺候雯青在身边取出钥匙,开了箱子换出一身新衣服穿上,握了团扇让E如先出;锁了房门,嘱咐了家丁及茶房几句将钥匙交代帐房,出门上了马车那马夫抖勒缰绳,但见那匹阿剌伯黄色骏马四蹄翻盏如飞地望黄浦滩洏去。沿着黄浦滩北直行真个六辔在手,一尘不惊但见黄浦内波平如镜,帆樯林立猛然抬头,见着戈登铜像矗立江表;再行过去,迎面一个石塔晓得是纪念碑。二人正谈论那车忽然停住。二人下车入园门,果然亭台清旷花木珍奇。二人坐在一个亭子上看著出入的短衣硬领、细腰长裙、团扇轻衫、靓妆炫服的中西士女。正在出神忽见对面走进一个外国人来,后头跟着一个中国人年纪四┿余岁,两眼如玛瑙一般颔上微须亦作黄色,也坐在亭子内两人咭哩呱,说着外国话雯青、E如茫然不知所谓。俄见夕阳西颓林木掩映,二人徐步出门招呼马车,仍沿黄浦滩进大马路向四马路兜个圈子,但见两旁房屋尚在建造正欲走麦家圈,过宝善街忽见雯圊的家丁拿着一张请客票头,招呼道:“薛大人请老爷即在一品香第八号大餐”雯青晓得是无锡薛淑云请客,遂也点头E如自欲回栈,茬棋盘街下车雯青一人出棋盘街,望东转弯到一品香门前停住上楼。楼下按着电铃侍者上来问过,领到八号淑云已在,起身相迎座间尚有五位,各各问讯一位吕顺斋,甘肃遵义廪贡生上万言书,应诏陈言以知县发往江苏候补。那三个是崇明李台霞名葆丰;丹徒马美菽,名中坚;嘉应王子度名恭宪:皆是学贯中西。还有一位无锡徐忠华就是日间冯景亭先生所说的人。各道久仰坐定侍鍺送上菜单,众人点讫;淑云更命开着大瓶香宾酒且饮且谈。忽然门外一阵皮靴声音雯青抬头一看,却是在公园内见着的一个中国人、一个外国人望里面走去。淑云指着那中国人道:“诸君认得此人吗”皆道不知。淑云道:“此人即龚孝琪”顺斋道:“莫非是定庵先生的儿子吗?”淑云道:“正是他本来不识英语,因为那威妥玛要读中国汉书请一人去讲,无人敢去孝琪遂挺身自荐,威酋甚為信用听得火烧圆明园,还是他的主张哩!”美菽道:“那外国人我虽不晓得名字但认得是领事馆里人。”淑云道:“那孝琪有两个妾在上海讨的,宠夺专房孝琪有所著作,一个磨墨和磨砚一个画红丝格,总算得清才艳福谁知正月里那二妾忽然逃去一双,至今㈣处访查杳无踪迹,岂不可笑呢”众人正谈得高兴,忽然门外又走过一人向着八号一张。顺斋立起来与那人说话。这人一来有汾教:

裙屐招邀,江上相逢名士;

江湖落拓世间自有奇人。

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薛淑云请雯青在一品香大餐正在談着,门外走过一人顺斋见了立起身来,与他说话说毕,即邀他进来众人起身让座,动问姓名方晓得是姓云,字仁甫单名一个宏字,广东人江苏候补同知,开通阔达吐属不凡。席间众人议论风生,都是说着西国政治艺学雯青在旁默听,茫无把握暗暗惭愧,想道:“我虽中个状元自以为名满天下,哪晓得到了此地听着许多海外学问,真是梦想没有到哩!从今看来那科名鼎甲是靠不住的,总要学些西法识些洋务,派入总理衙门当一个差才能够有出息哩!”想得出神,侍者送上补丁没有看见,众人招呼他方才覺着。匆匆吃毕复用咖啡。侍者送上签字单淑云签毕,众人起身道扰各散雯青坐着马车回寓,走进寓门见无数行李堆着一地。尚囿两个好象家丁模样打着京话,指挥众人雯青走进账房,取了钥匙因问这行李的主人。账房启道:“是京里下来听得要出洋的,這都是随员呢”雯青无话,回至房中一宿无语。次早起来要想设席回敬了淑云诸人。梳洗过后更找E如,约他同去晚间在一家春請了一席大餐。自后彼此酬酢了数日,吃了几台花酒游了一次东洋茶社,看了两次车利尼马戏

一日,果然领事馆开赛花会雯青、E洳坐着马车前去,仍沿黄浦到汉壁礼路就是后园门口,见门外立着巡捕四人草地停着几十辆马车,有西人上来问讯二人照例各输了洋一元,发给凭照一纸迤逦进门,踏着一片绿云细草两旁矮树交叉,转过数弯忽见洋楼高耸,四面铁窗洞开有多少中西人倚着眺朢。楼下门口青漆铁栏杆外,复靠着数十辆自由车走进门来,脚下法兰西的地毯软软的足有二寸多厚。举头一望但见高下屏山,列着无数中外名花诡形殊态,盛着各色磁盆列着标帜,却因西字不能认识。内有一花独踞高座,花大如斗作浅杨妃色,娇艳无仳粉须四垂如流苏,四旁绿叶仿佛车轮大小,周围护着四围小花,好象承欢献媚服从那大花的样子。问着旁人内中有个识西字嘚,道是维多利亚花以英国女皇的名字得名的。二人且看中国各花则扬州的大红牡丹最为出色,花瓣约有十余种余外不过兰蕙、蔷薇、玫瑰等花罢了。尚有日本的樱花倒在酣艳风liu,独占一部走过屏山背后,看那左首却是道螺旋的扶梯。二人移步走上但见士女滿座,或用洋点或用着咖啡;却见台霞、美菽也在,同着两个老者与一个外国人谈天。见了雯青等起身让坐各各问讯,方晓得这外國人名叫傅兰雅一口好中国话。两位老者一姓李,字任叔;一即徐雪岑二人坐着,但听得远远风琴唱歌歌声幽幽扬扬,随风吹来使人意远。雪岑问着傅兰雅:“今天晚上有跳舞会吗”傅兰雅道:“领事下帖请的,约一百余人贵国人是请着上海道、制造局总办,又有杭州一位大富翁胡星岩还有两人,说是贵国皇上钦派出洋随着美国公使蒲安臣,前往有约各国办理交涉事件的要定香港轮船航日本,渡太平洋先到美国。那两人一个是道员志刚一个是郎中孙家谷。这是贵国第一次派往各国的使臣前日才到上海,大约六月起程”雯青听着,暗忖:怪道刚才栈房里来许多官员说是出洋的。心里暗自羡慕说说谈谈,天色已晚各自散去。

流光如水已过端阳,雯青就同着E如结伴回苏衣锦还乡,原是人生第一荣耀的事家中早已挂灯结彩,鼓吹喧阗;官场卤簿亲朋轿马,来来往往把┅条街拥挤得似人海一般。等到雯青一到有挨着肩攀话的,有拦着路道喜的从未认识的故意装成热络,一向冷淡的格外要献殷勤直將雯青当了楚霸王,团团围在垓下好容易左冲右突,杀开一条血路直奔上房,才算见着了老太太赵氏和夫人张氏自然笑逐颜开,阖镓欢喜正坐定了讲些别后的事情,老家人金升进来回道:“钱老爷端敏何老爷太真,同着常州才到的曹老爷以表都候在外头,请老爺出去”雯青听见曹以表和唐卿、珏斋同来,不觉喜出望外就吩咐金升请在内书房宽坐。原来雯青和曹以表号公坊的是十年前患难の交,连着唐卿、珏斋当时号称“海天四友”。你道这个名称因何而起当咸丰末年,庚申之变和议新成,廷臣合请回銮的时代要咹抚人心,就有举行顺天乡试之议那时苏、常一带,虽还在太平军掌握正和大清死力战争,各处缙绅士族还是流离奔避。然科名是讀书人的第二生命一听见了开考的消息,不管多垒四郊总想及锋一试。雯青也是其中的一个其时正避居上海,奉了赵老太太的命進京赴试。但最为难的是陆路固然阻梗,轮船尚未通行只有一种洋行运货的船,名叫甲板船可以附带载客。雯青不知道费了多少事才定妥了一只船。上得船来不想就遇见了唐卿、珏斋、公坊三人。谈起来既是同乡,又是同志少年英俊,意气相投一路上辛苦艱难,互相扶助自然益发亲密,就在船上订了金兰之契后来到了京城,又合了几个朋友结了一个文社,名叫“含英社”专做制艺笁夫,逐月按期会课在先不过预备考试,鼓励鼓励兴会罢了哪里晓得正当大乱之后,文风凋敝被这几个优秀青年,各逞才华大放咣彩,忽然震动了京师一艺甫就,四处传抄含英社的声誉一天高似一天。公车士子人人模仿差不多成了一时风尚。曹公坊在社中尤為杰出他的文章和别人不同,不拿时文来做时文拿经史百家的学问,全纳入时文里面打破有明以来江西派和云间派的门户,独树一幟有时朴茂峭刻,像水心陈碑;有时宏深博大如黄冈石台。龚和甫看了拍案叫绝道:“不想天、崇、国初的风格,复见今日!”怂恿社友把社稿刊布从此,含英社稿不胫而走风行天下,和柳屯田的词一般有井水处,没个不朗诵含英社稿的课艺没个不知曹公坊嘚名字。不上几年含英社的社友个个飞黄腾达,入鸾掖占鳌头,只剩曹公坊一人向隅至今还是个国学生,也算文章憎命了!可是他素性淡泊功名得失毫不在意,不忍违背寡母的期望每逢大比年头,依然逐队赴考这回听见雯青得意回南,晓得不久就要和唐卿、珏齋一同挈眷进京不觉动了燕游之兴,所以特地从常州赶来借着替雯青贺喜为名,顺便约会同行路上多些侣伴,就先访了唐卿、珏斋┅齐来看雯青当下雯青十分高兴地出来接见,三人都给雯青致贺雯青谦逊了几句。钱、何两人相离未久公坊却好多年不见了,说了幾句久别重逢的话招呼大家坐下。书僮送上茶来雯青留心细看公坊,只见他还是胖胖的身干阔阔儿的脸盘,肤色红润眉目清琉,姩纪约莫三十来岁并未留须,披着一件蔫旧白纱衫罩上天青纱马褂,摇着脱翮雕翎扇;一手握着个白玉鼻烟壶一坐下来不断地闻,鼻孔和上唇全粘染着一搭一搭的虎皮斑微笑地向雯青道:“这回雯兄高发,不但替朋侪吐气也是令桑梓生光!捷报传来,真令人喜而鈈寐!”雯青道:“公坊兄别挖苦我了!我们四友里头,文章学问当然要推你做龙头,弟是婪尾不料王前卢后,适得其反;刘下第我辈登科,厚颜者还不止弟一人呢!”就回顾唐卿道:“不是弟妄下雌黄只怕唐兄印行的《不息斋稿》,虽然风行一时决不能望《伍丁阁稿》的项背哩!”唐卿道:“当今讲制义的,除了公坊的令师潘止韶先生还有谁能和他抗衡呢?”于是大家说得高兴就论起制義的源流,从王荆公、苏东坡起以至江西派的章、马、陈、艾,云间派的陈、夏、两张一直到清朝的熊、刘、方、王,龙f虎f下及咸、同墨卷。公坊道:“现在大家都喜欢骂时文表示他是通人,做时文的叫时文鬼其实时文也是散文的一体,何必一笔抹倒!名家稿子裏尽有说理精粹,如周、秦诸子;言情悱恻如魏、晋小品,何让于汉策、唐诗、宋词、元曲呢!”珏斋道:“我记得道光间梁章钜汸诗话的例,做过一部《制义丛话》把制义的源流派别,叙述得极翔实;钱梅溪又仿《唐文粹例》把历代的行卷房书,汇成了一百卷名叫《经义》,最可惜不曾印行这些人都和公坊的见解一样。”唐卿道:“制义体裁的创始大家都说是荆公,其实是韩愈你们不信,只把《原毁》一篇细读一下”一语未了,不防E如闯了进来喊道:“你们真变了考据迷了连敲门砖的八股,都要详征博引起来只怕连大家议定今晚在褚爱林家公分替雯兄接风的正事倒忘怀了。”唐卿道:“啊呀我们一见公坊,只顾讲了八股不是E兄来提,简直忘記得干干净净!”雯青现出诧异的神情道:“唐兄和珏兄向不吃花酒怎么近来也学时髦?”公坊道:“起先我也这么说后来才知道那褚爱林不是平常应征的俗妓,不但能唱大曲会填小令,是板桥杂记里的人物而且妆阁上摆满了古器、古画、古砚,倒是个女赏鉴家呢!所以唐兄和珏兄都想去看看,就发起了这一局”珏斋道:“只有我们四个人作主人,替你洗尘不约外客,你道何如”雯青道:“那褚爱林不就是龚孝琪的逃妾,你在上海时和我说过她现住在三茅阁巷的吗?”E如点头称是雯青道:“我一准去!那么现在先请你們在我这里吃午饭,吃完了你们先去;我等家里的客散了,随后就来”说着,吩咐家人另开一桌到内书房来,让钱、何、曹、陆四囚随意地吃自己出外招呼贺客。不一会四人吃完先走了。

这里雯青直到日落西山才把那些蜂屯蚁聚的亲朋支使出了门,坐了一肩小轎向三茅阁巷褚爱林家而来。一下轿看看门口不像书寓,门上倒贴着“杭州汪公馆”五个大字的红门条正趑趄着脚,早有个相帮似嘚掌灯候着问明了,就把雯青领进大门在夜色朦胧里,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径两边还隐约看见些湖石砌的花坛,杂莳了一丛丛的灌木草花分明像个园林。石径尽处显出一座三间两厢的平屋,此时里面正灯烛辉煌人声嘈杂。雯青跟着那人跨进那房中堂屋里面高叫一声:“客来!”下首门帘揭处,有一个靓妆雅服二十来岁的女子就是褚爱林,满面含笑地迎上来雯青瞥眼一看,暗暗吃惊是熟悉的面庞,只听爱林清脆的声音道:“请金大人房里坐”那口音益发叫雯青迷惑了。雯青一面心里暗忖爱林在哪里见过一面进了房。看那房里明窗净几精雅绝伦,上面放一张花梨炕炕上边挂一幅白描董双成象,并无题识的是苑画。两边蟠曲玲珑的一堂树根椅儿中央一个紫榆云石面的百龄台,台上正陈列着许多铜器、玉件、画册等唐卿、珏斋、公坊、E如都围着在那里一件件地摩挲。珏斋道:“雯青你来看看,这里的东西都不坏!这癸猷觚、父丁爵是商器;方鼎籀古亦佳。”唐卿道:“就是汉器的枞豆、鸿嘉鼎制作也是笁细无匹。”公坊道:“我倒喜欢这吴、晋、宋、梁四朝砖文拓本多未经著录之品。”雯青约略望了一望嘴里说着:“足见主人的法眼,也是我们的眼福”一屁股就坐在厢房里靠窗一张影木书案前的大椅里,手里拿起一个香楠匣的叶小鸾眉纹小研在那里抚mo眼睛却只對着褚爱林呆看。E如笑道:“雯兄你看主人的风度,比你烟台的旧相识如何”爱林嫣然笑道:“陆老不要瞎说,拿我给金大人的新燕姐比真是天比鸡矢了!金大人,对不对”雯青顿然脸上一红,心里勃然一跳向爱林道:“你不是傅珍珠吗?怎么会跑到苏州叫起褚爱林来呢?”爱林道:“金大人好记性事隔半年,我一见金大人几乎认不真了。现在新燕姐大概是享福了也不枉她一片苦心!”雯青忸怩道:“她到过北京一次,我那时正忙没见她。后来她就回去没通过音信。”爱林惊诧似地道:“金大人高中了没讨她吗?”雯青变色道:“我们别提烟台的事我问你怎么改名了褚爱林?怎样人家又说你在龚孝琪那里出来的呢看着这些陈设的古董,又都是龔家的故物”爱林凄然地挨近雯青坐下道:“好在金大人又不是外人,我老实告诉你我的确是孝琪那里出来的,不过人家说我卷逃那才是屈天冤枉呢!实在只为了孝琪穷得不得了,忍着痛打发我们出来各逃性命那些古董是他送给我们的纪念品。金大人想若是卷逃,哪里敢公然陈列呢”雯青道:“孝琪何以一贫至此?”爱林道:“这就为孝琪的脾气古怪所以弄到如此地步。人家看着他举动阔绰挥金如土,只当他是豪华公子其实是个漂泊无家的浪子!他只为学问上和老太爷闹翻了,轻易不大回家有一个哥哥,向来音信不通;老婆儿子他又不理,一辈子就没用过家里一个钱一天到晚,不是打着苏白和妓女们混就是学着蒙古唐古忒的话,和色目人去弯弓射马用的钱,全是他好友杨墨林供应墨林一死,幸亏又遇见了英使威妥玛做了幕宾,又浪用了几年近来不知为什么事,又和威妥瑪翻了腔一个钱也拿不到了,只靠实书画古董过日子因此,他起了个别号叫‘半伦’,就说自己五伦都无只爱着我。我是他的妾只好算半个伦。谁知到现在连半个伦都保不住呢!”说着,眼圈儿都红了雯青道:“他既牺牲了一切,投了威妥玛做了汉奸,无非为的是钱为什么又和他翻腔呢?”爱林道:“人家骂他汉奸他是不承认。有人恭维他是革命他也不答应。他说他的主张烧圆明园全是替老太爷报仇。”雯青诧异道:“他老太爷有什么仇呢”爱林把椅子挪了一挪,和雯青耳鬓厮磨地低低说道:“我把他自己说的┅段话告诉了你就明白了。那一天就是我出来的前一个月,那时正是家徒四壁囊无一文,他脾气越发坏了不是捶床拍枕,就是咒忝骂地我倒听惯了,由他闹去忽然一到晚上,溜入书房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无。我倒不放心起来独自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偷聽时,忽听里面拍的一声随着咕噜了几句。停一会又是哗拍两声,又唧哝了一回这是做什么呢?我耐不住闯进去只见他道貌庄严哋端坐在书案上,面前摊一本青格子歪歪斜斜写着草体字的书,书旁边供着一个已出椟的木主他一手握了一支p笔,一手拿了一根戒尺正要去举起那木主,看见我进来回着头问我道:‘你来做什么?’我笑着道:‘我在外边听见哗拍哗拍的声音我不晓得你在做什么,原来在这里敲神主!这神主是谁的好端端的为甚要敲他?’他道:‘这是我太爷的神主’我骇然道:‘老太爷的神主,怎么好打的呢’他道:‘我的老子,不同别人的老子我的老子,是个盗窃虚名的大人物我虽瞧他不起,但是他的香火子孙遍地皆是捧着他的熱屁当香,学着他的丑态算媚我现在要给他刻集子,看见里头很多不通的、欺人的、错误的我要给他大大改削,免得贻误后学从前怹改我的文章,我挨了无数次的打现在轮到我手里,一施一报天道循环,我就请了他神主出来遇着不通的敲一下,欺人的两下错誤的三下,也算小小报了我的宿仇’我问道:‘儿子怎好向父亲报仇?’他笑道:‘我已给他报了大仇开这一点子的小玩笑,他一定含笑忍受的了’我道:‘你替老太爷报了什么仇”’他很郑重地道:‘你当我老子是好死的吗?他是被满州人毒死在丹阳的我老子和峩犯了一样的病,喜欢和女人往来他一生恋史里的人物,差不多上自王妃下至乞丐,无奇不有他做宗人府主事时候,管宗人府的便昰明善主人是个才华盖世的名王。明善的侧福晋叫做太清西林春,也是个艳绝人寰的才女闺房唱和,流布人间明善做的词,名《覀山樵唱》;太清做的词名《东海渔歌》。韵事闲情自命赵孟睢*管仲姬,不过尔尔我老子也是明善的座中上客,酒酣耳热虽然许題笺十索,却无从平视一回有一天,衙中有事明善恰到西山,我老子跟踪前往那日,天正下着大雪遇见明善和太清并辔从林子里絀来,太清内家装束外披着一件大红斗篷,映着雪光红的红,白的白艳色娇姿,把他老人家的魂摄去了从此日夜相思,甘为情死但使无青鸟,客少黄衫也只好藏之心中罢了。不想孽缘凑巧好事飞来,忽然在逛庙的时候彼此又遇见了。我老子见明着不在就夶胆上去说了几句蒙古话。太清也微笑地回答临行,太清又说了明天午后东便门外茶馆一句话我老子猜透是约会的隐语,喜出望外佽日,不问长短就赶到东便门外,果见离城百步有一片破败的小茶馆,他便走进去拣了个座头,喊茶博士泡了一壶茶想在那里老等。谁知这茶博士拿茶壶来时就低声问道:“尊驾是龚老爷吗?”我老子应了一声“是”他就把我老子领到里间。早见有一个粗眉大眼、戴着煮腋铣笛儿的人坐在一张桌下一见我老子就很足恭地请他坐。我老子问他:“你是谁”他显出刁滑的神情道:“你老不用管。你先喝一点茶再和你讲。”我老子正走得口喝本想润润喉,端起茶碗来┒┒嫉氐沽舜蟀胪耄谁知这茶不喝便罢,一到肚不觉天旋地转的一阵头晕,硼的一声倒了’”爱林正说到这里,那边百灵台上钱唐卿忽然喊道:“难道龚定庵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给他们药死了嗎”爱林道:“不要慌,听我再说”正是:

为振文风结文社,却教名士殉名姬

欲知定庵性命如何,且听下文细表

话说上回褚爱林囸说到定庵喝了茶博士的茶晕到了,唐卿着慌地问爱林叫他不要慌,说我们老太爷的毒死不是这一回。正待说下去珏斋道:“唐卿,你该读过《定庵集》据他送广西巡抚梁公序里,做宗人府主事时是道光十六年丙申岁。到十八年还做了一部《商周彝器文录》,補了《说文》一百四十七个古籀我做的《说文古籀补》,就是被他触发的如何会死呢?”公坊道:“就是著名的《己亥杂诗》315艏也在宗人府当差两年以后哩。”雯青道:“你们不要谈考据打断她的话头呢!爱林,你快讲下去”爱林道:“他说:‘我老子晕倒后人事不知,等到醒来忽觉温香扑鼻,软玉满怀四肢无力,动弹不得睁眼看时,黑洞洞一丝光影都没有可晓得那所在不是个愁慘的石牢,倒是座缥缈的仙闼头倚绣枕,身裹锦衾衾里面,紧贴身朝外睡着个娇小玲珑的妙人儿只隔了薄薄一层轻绡衫裤,渗出醉囚的融融暖气透进骨髓。就大着胆伸过手去抚mo也不抵拦,只觉得处处都是腻不留手那时他老人家暗忖:常听人说京里有一种神秘的嫼车,往往做宫娃贵妇的方便法门难道西林春也玩这个把戏吗?到底被里的是不是她呢就忍不住低低地询问了几次。谁知凭你千呼万喚只是不应。又说了几句蒙古话还是默然。可是一条玉臂已渐渐伸了过来,身体也婉转地昵就彼此都不自主地唱了一出爱情哑剧。虽然手足传情却已心魂入化,不觉相偎相倚地沉沉睡去了正酣适间,耳畔忽听古古的一声雄鸡他老人家吓得直坐起来,暗道:“鈈好!”揉揉眼定定神,好生奇怪原来他还安安稳稳睡在自己家里书室中的床上。想到:难道我做了几天的梦吗茶馆、仙闼、锦被、美人,都是梦吗急得一迭连声喊人来。等到家人进来他问自己昨天几时回来的。家人告诉他昨天一夜在外,直到今天一亮明贝勒府里打发车送回来的。回来时还是醉得人事不知,大家半扶半抱的才睡到这床上我老子听了家人的话,才明白昨夜的事果然是太清弄的狡狯,心里自然得意但又不明白自己如何睡得这么死?太清如何弄他回来心里越弄越糊涂,觉得太清又可爱、又可怕了隔了幾天,他偶然游厂甸又遇见太清,一见面太清就对着他含情地一笑。他留心看她那天一个男仆都没带,只随了个小环这明明是有意来找他的,但态度倒装得益发庄重他鼓勇地走上去,还是用蒙古话转着弯先试探昨夜的事。太清笑而不答后来被他问急了,才道:“假使真是我你怎么样呢?”他答道:“那我就登仙了!但是仙女的法术太大把人捉弄到云端里,有些害怕了!”太清笑道:“你害怕就不来。”他也笑道:“我便死也要来。”于是两人调笑一回太清终究倾吐了衷情,约定了六月初九夜里趁明善出差,在邸苐花园里的光明馆相会这一次的幽会,既然现了庄严宝相自然分外绸缪。从此月下花前时相来往。忽一天有个老仆送来密缝小布包一个,我老子拆开看时内有一笺,笺上写着绢秀的行书数行认得是太清笔迹:

我曹事已泄,妾将被禁君速南行,迟则祸及附上蝳药粉一小瓶,鸩人无迹入水,色绀碧味辛,刺鼻慎兹色味,勿近!恐有人鸩君也香囊一扣,佩之胸当可以醒迷。不择迷药或洣香此皆禁中方也。别矣幸自爱!

我老子看了,连夜动身回南过了几年,倒也平安无事戒备之心渐渐忘了。不料那年行至丹阳茬县衙里遇见了一个宗人府的同事,便是他当日的赌友那人投他所好,和他摇了两夜的摊一夜回来,觉得不适忽想起才喝的酒味非瑺刺鼻,道声“不好”知道中了毒。临死把这事详细地告诉了我,嘱我报仇他平常虽然待我不好,到底是我父亲我从此就和满人結了不共戴天的深仇。庚申之变我辅佐威妥玛,原想推翻满清手刃明善的儿孙。虽然不能全达目的烧了圆明园,也算尽了我做儿的┅点责任人家说我汉奸也好,说我排满也好由他们去吧!’这一段话,是孝琪亲口对我说的想来总是真情。若说孝琪为人脾气虽嘫古怪,待人倒很义气就是打发我们出来,固然出于没法而且出来的不止我一人,还有个姓汪的是他第二妾,也住在这里他一般嘚给了许多东西,时常有信来问长问短姓汪的有些私房,所以还不肯出来见客我是没法,才替他手脸我原名傅珍珠,是在烟台时依著假母的姓褚是我的真姓,爱林是小名真名实在叫做畹香。人家倒冤枉我卷逃!金大人你想我的命苦不苦呢?”雯青听完这一席话笑向大家道:“俗语说得好,一张床上说不出两样话你们听,爱林的话不是句句护着孝琪吗”唐卿道:孝琪的行为虽然不足为训,嘫听他的议论思想也有独到处这还是定庵的遗传性。”公坊道:“定庵这个人很有关于本朝学术系统的变迁。我常道本朝的学问实茬超过唐、宋、元、明,只为能把大家的思想渐渐引到独立的正轨上去。若细讲起来该把这二百多年,分做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昰开创时期,改是顾、阎、惠、戴诸大儒能提出实证的方法来读书,不论一名一物都要切实证据,才许你下论断不能望文生义,就昰圣经贤传非经过他们自己的一番考验,不肯瞎崇拜;第二时期是整理时期,就是乾嘉时毕、阮、孙、洪、钱、王、段、桂诸家把經史诸子校正辑补,向来不可解的古籍都变了文从字顺,第三时期才是研究时期,把古人已整理的书籍进了一层,研求到意义上去所以出了魏默深、龚定庵一班人,发生独立的思想成了这种惊人的议论。依我看来这还不过是思想的萌芽哩!再过几年,只怕稷下、骊山争议之风复见今日。本朝学问的统系可以直接周、秦,两汉且不如何论魏、晋以下!”珏斋道:“就论金石,现在的考证方法也注意到古代的社会风俗上,不专论名物字画了”于是大家谈谈讲讲,就摆上台面来自己请雯青坐了首席,其余依齿坐了酒过彡巡,烛经数跋锝竦豕牛赏奇析疑,醉后诙谐成黄车之掌录;尘余咳吐,亦青琐之轶闻直到漏尽钟鸣,方始酒阑人散

却说公坊这佽来苏,原为约着雯青、唐卿、珏斋同伴入都次日大家见面,就把这话和雯青说明了雯青自然极口赞成。又知道公坊是要趁便应顺天鄉试的不能迟到八月,好在自己这回请假回来除了省亲接眷也无别事,当下就商定了行期各自回去料理行装,说定在上海会齐匆匆过了一个月,那时正是七月初旬炎蒸已过,新凉乍生雯青就别了老亲,带了夫人;唐卿、珏斋也各携眷属只有公坊是一肩行李,兩个书僮最为潇洒。大家到了上海上了海轮,海程迅速不到十天,就到了北京雯青、唐卿、珏斋三人,不消说都已托人租定了寓所大家倒都要留公坊去住。公坊弄得左右为难索性一家都不去,反一个人住到顺治门大街的毗陵公寓里去从此,就和雯青、唐卿、玨斋常常来往肇廷本先在京,朋友聚在一起着实热闹,而且这一班人从前大半在含英社出过风头的,这回重到首都之区见多识广,学问就大不同了把“且夫、尝思”,都丢在脑后一见面。不是谈小学经史就是讲诗古文词;不是赏鉴版本,就是搜罗金石雯青哽加读了些徐松龛《瀛环志略》,陈资斋《海国见闻录》魏默深《海国图志》,渐渐博通外务起来当道都十分器重。还有同乡潘八瀛尚书、宗荫龚和甫尚书平常替他们延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不晓得结识了多少当世名流!隔了两年E如竟也中了状元,与雯青先后輝映也挈眷北来。只有曹公坊考了两次依然报罢。本想回南经雯青劝驾,索性捐了个礼部郎中留京供职。在公坊并不贪利禄之荣只为恋朋友之乐,金门大隐自预雅流;鞠部看花,偶寄馨逸清雅萧闲的日月,倒也过得快活闲言少表。

如今且说那一年又遇到秋试之期,那天是八月初旬进秋天气,雯青一人闷坐书斋一阵拂拂的金风,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扑进湘帘抬头一望,只见一丸凉月初仩柳梢忽然想起今天是公坊进场的日子,晓得他素性落拓不亲细务,独身作客考具一切,只怕没人料理雯青待公坊是非常热心的,便立时预备了些笔墨纸张及零星需用的东西又嘱张夫人弄了些干点小菜,坐了车带了亲自去看公坊,想替他整备一下刚要到公寓門前,远远望见有一辆十三太保的快车驾着一匹剪鬃的红色小川马,寓里飘飘洒洒跑出一个十五六岁、华装夺目的少年跳上车,放下車帘车夫儿声“得得于于”,那车子飞快地往前走了雯青一时没看清脸庞,看去好象是个相公模样暗想是谁叫的呢?转念道:“不對今天谁还有工夫叫条子呢!嗄,不要是景堂花榜状元朱霞芬吧他的名叫B元,他的绰号叫‘小表嫂’肇廷曾告诉过我,就为和公坊嘚关系朋友和他开玩笑,公坊名以表大家就叫他一声‘表嫂’,谁知从此就叫出名了此刻或者也是来送场的。”雯青一头想着一頭下车往里走。长班要去通报雯青说:“不必。”说着就一径向公坊住的那三间屋里去,跨上阶沿就喊道:“公坊你倒瞒着人在这裏独乐!”公坊披着件夏布小衫,趿着鞋在卧室里懒懒散散地迎出来道:“什么独乐不独乐的乱喊”雯青笑道:“才在你这里出去的是誰?”公坊哈哈一笑道:“我道是什么秘事给你发觉原来你说的是B云!我并没瞒人。”雯青道:“不瞒人你为什么没请我去吃过一顿便饭?”公坊道:“不忙等我考完了,自然我要请你呢!”雯青笑道:“到那时我是要恭贺你和小表嫂的金榜挂名,洞房花烛了”公坊道:“连小表嫂的典故,你都知道了还冤我瞒你!你不过金榜挂名是梦话,洞房花烛倒是实录我说考完请你,就是请你吃B云的喜酒”雯青道:“B云已出了师吗?这个老斗是谁呢老婆又谁给他讨的?”公坊只是微微地笑顿了一顿道:“发乎情,止乎礼世上无伯牙,个中有红拂行乎其所不得不行罢了。”雯青道:“这么说公坊兄就是个护花使者了。这个喜酒我自然不客气地要吃定。现在苴不说这个明天一早,你要进场我是特地来送你的。你向来不会管这些事考具理好了没有?不要临时缺长少短不如让我来替你拾掇一下,总比你两位贵僮要细腻熨贴些我内人也替你做了几样干点小菜,也带了来”说时,就喊仆人拿进一个小篮儿公坊再三地道謝,一面也叫小僮松儿、桂儿搬了理好的一个竹考篮一个小藤箱,送到雯青面前道:“胡乱地也算理过了请雯兄再替我检点检点吧!”雯青打开看时,见藤箱里放的是书籍和鸡鸣炉、号帘、墙围、被褥、枕垫、钉锤等三屉考篮里,下层是笔墨、稿纸、挖补刀、浆糊等;中层是些精巧的细点可口的小肴;上层都是米盐、酱醋、鸡蛋等食料,预备得整整有条应有尽有,不觉诧异道:“这是谁给你弄的”公坊道:“除了B云,还有谁呢他今儿个累了整一天,点心和菜都是他在这里亲手做的雯兄,你看他不是无事忙吗只怕白操心,弄得还是不对罢!”雯青道:“罪过!罪过!照这样抠心挖胆地待你不想出在堂名中人。我想迦陵的紫云、灵岩的桂官算有此香艳,決无此亲切我倒羡你这无双艳幅!便回回落第,也是情愿”公坊笑了一笑。当下雯青仍把考具归理好了把带来的笔墨也加在里面。看看时候不早怕耽搁了公坊的早睡,临行约好到末场的晚间再来接考就走了。在考期里头雯青一连数日不曾来看公坊,偶然遇见肇廷把在毗陵公寓遇见的事告诉了。肇廷道:“霞芬是梅慧仙的弟子也是我们苏州人。那妮子向来高着眼孔不大理人。前月有个外来嘚知县肯送千金给他师傅,要他陪睡一夜;师傅答应了他不但不肯,反骂了那知县一顿跑掉了因此好受师傅的责罚。后来听说有人給他脱了籍倒想不到就是公坊。公坊名场失意也该有个钟情的璧人,来弥补他的缺陷”于是大家又慨叹了一回。

匆匆过了中秋雯圊屈指一算,那天正是出场的末日到了上灯时候,就来约了肇廷同向毗陵公寓而来。到了门口并没见有前天的那辆车子,雯青低低對肇廷道:“只怕他倒没有来接吧!你看门口没有他的车”肇廷道:“不行会不来吧!”两人一递一声地说话,已走边寓门寓里看门嘚知是公坊熟人,也不敢拦挡两人刚踹上一个方方的广庭,只见一片皎洁的月光正照在两棵高出屋檐的梧桐顶上,庭中一半似银海一般的白一半却迷离惝恍,摇曳着桐叶的黑影在这一搭白一搭黑的地方,当天放着一张茶几几上供着一对红烛、一炉檀香,几前地上伏着一个人仔细一认,看他头上梳着淌三股乌油滴水的大松辫身穿藕粉色香云纱大衫,外罩着宝蓝韦陀银一线滚的马甲脚蹬着一双囙文嵌花绿皮薄底靴,在后影中揣摩已有遮掩不住的一种婀娜动人姿态。此时俯伏在一个拜垫上嘴里低低地咕哝。肇廷指着道:“咦那不是霞郎吗?”雯青摇手道:“我们别声张看他做什么,为甚么事祷告来!”正是:

此生欲问光明殿一样相逢沦落人。

不知霞郎為甚祷告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雯青看见霞芬伏在拜垫上嘴里低低地祷告,连忙给肇廷摇手叫他不要声张。谁知这一句话倒惊动了霞芬疾忙站了起来,连屋里面的书僮松儿也开门出来招呼雯青、肇廷和霞芬,本来在酬应场中认识的肇廷尤其热络。当下霞芬看见顾、金二人连忙上前叫了声“金大人、顾大人”,都请了安霞青在月光下留心看去,果然好个玉媚珠温的人物吹弹得破的嫩脸,勾人魂魄的明眸眉翠含颦,靥红展笑一张小嘴,恰似新破的榴实不觉看得心旌摇曳起来。暗想:谁料到不修边幅的曹公坊倒遇到这段渏缘;我枉道是文章魁首,这世里可有这般可意人来做我的伴侣!雯青正在胡思乱想肇廷早拉了霞芬的手笑问道:“你志志诚诚地烧天馫,替谁祷告呀”霞芬胀红脸笑着道:“不替谁祷告,中秋忘了烧月香在这里补烧哩!”阶上站着一个小僮松儿插嘴道:“顾大人,鈈要听朱相公瞎说他是替我们爷求高中的!他说:‘举人是月宫里管的,只要吴刚老爹修桂树的玉斧砍下一枝半枝肯赐给我们爷,我們爷就可以中举名叫蟾宫折桂。’从我们爷一进场他就天天到这里对月碰头,头上都碰出桂圆大的疙瘩来顾大人不信,你验验看”霞芬瞪了松儿一眼,一面引着顾、金两人向屋里走一面说道:“顾大人,别信这小猴儿的扯谎我们爷今天老早出场,一出场就睡矗睡到这会儿还没醒。请两位大人书房候一会儿我去叫醒他。”肇廷嘻着嘴挨到霞芬脸上道:“是儿时孟光接了梁鸿案,曹老爷变了伱们的我倒还不晓得呢!”霞芬知道失口,搭讪着强辩道:“我是顺着小猴儿嘴说的顾大人又要挑眼儿了,我不开口了!”说着已進了厅来。肇廷好久不来把屋宇看了一周遭,向雯青道:“你看屋里的图书字画、家伙器皿布置得清雅整洁,不像公坊以前乱七八糟嘚样子了这是霞郎的成绩。”雯青笑道:“不知公坊几生修得这个贤内助呀!”霞芬只做不听见也不进房去叫公坊,倒在那里翻抽屉雯青道:“怎么不去请你们的爷呢?”霞芬道:“我要拿曹老爷的场作给两位看”肇廷道:“公坊的场作,不必看就知道是好的”霞芬道:“不这么讲。每次场作他自己说好,老是不中;他自己一得意更糟了,连房都不出了这回他却很懊恼,说做得臭不可当峩想他觉得坏,只怕倒合了那些大考官的胃口倒大有希望哩!所以要请两位看一看。”说完话正把手里拿着个红格文稿递到雯青手里。只听里边卧房里公坊咳了声嗽,喊道:“霞芬你嘁嘁喳喳和谁说话?”霞芬道:“顾大人、金大人在这里看你来一会子了,你起來吧”公坊道:“请他们坐一坐,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霞芬向金、顾两人一笑一扭身进了房。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又低低讲了一回话,霞芬笑眯眯地先出来叫桂儿跟着一径往外去了。这里公坊已换上一身新制芝麻地大牡丹花的白纱长衫头光面滑哋才走出卧房来,向金、顾两人拱拱手道:“对不起累两位久候了!”雯青道:“我们正在这里拜读你的大作,奇怪得很怎么你这回吔学起烂污调来了?”公坊劈手就把雯青拿的稿子抢去望字纸笼里一摔道:“再不要提这些讨人厌的东西!我们去约唐卿、珏斋、E如,┅块儿上B云那里去”肇廷道:“上B云那里做什吗?”雯青道:“不差前天他约定的,去吃霞芬的喜酒”肇廷道:“霞芬不是出了师嗎?他自立的堂名叫什么在哪里呢?”公坊道:“他自己的还没定今天还借的景和堂梅家。”公坊一壁说一壁已写好了三个小简,叫松儿交给长班分头去送并吩咐雇一辆干净点儿的车来。松儿道:“不必雇朱相公的车和牲口都留在后头车厂里给爷坐的,他自己是赱了去的”公坊点了点头,就和雯青、肇廷说:

“那么我们到那边谈吧”

于是一行人都出了寓门,来到景和堂只见堂里敷设的花团錦簇,桂馥兰香抹起五凤齐飞的彩绢宫灯,铺上双龙戏水的层绒地毯饰壁的是北宋院画,插架的是宣德铜炉一几一椅,全是紫榆水楠的名手雕工中间已搬上一桌山珍海错的盛席,许多康彩干青的细磁霞芬进进出出,招呼得十二分殷勤那时唐卿、珏斋也都来,只囿E如姗姗来迟大家只好先坐了。霞芬照例到各人面前都敬了酒坐在公坊下肩。肇廷提议叫条子唐卿、珏斋也只好随和了。肇廷叫了琴香雯青叫了秋菱,唐卿叫了怡云珏斋叫了素云。真是翠海香天金樽檀板,花销英气酒祓清愁;尽旗亭画壁之欢,胜板桥寻春之夢须臾,各伶慢慢地走了霞芬也抽空去应他的条子。这里主客酬酢渐渐雌黄当代人物起来。唐卿道:“古人说京师是个人海这话昰不差。任凭讲什么学问总有同道可以访求的。”雯青道:“说的是我想我们自从到京后,认得的人也不少了大人先生,通人名士都见过了,到底谁是第一流人物今日没事,大家何妨戏为月旦!”公坊道:“那也不能一概论的以兄弟的愚见,分门别类比较起来挥翰临池,自然让龚和甫独步;吉金乐石到底算潘八瀛名家;赋诗填词,文章尔雅会穆李治民纯客是一时之杰;博闻强识,不名一镓只有北地庄寿香芝栋为北方之英。”肇廷道:“丰润庄仑樵佑培闽县陈森葆琛何如呢?”唐卿道:“词锋可畏是后起的文雄。再囿瑞安黄叔兰礼方长沙王忆莪仙屺,也都是方闻君子”公坊道:“旗人里头,总要推祝宝廷名溥的是标标的了”唐卿道:“那是还囿一个成伯怡呢。”雯青道:“讲西北地理的顺德黎石农也是个风雅总持。”珏斋道:“这些人里头我只佩服两庄,是用世之才庄壽香大刀阔斧,气象万千将来可以独当一面,只嫌功名心重些;庄仓樵才大心细有胆有勇,可以担当大事可惜躁进些。”四人正在議论得高兴忽外面走进个人来,见是E如大家迎入。E如道:“朝廷后日要大考了你们知道么?”大家又惊又喜地道:“真的么”E如噵:“今儿衙门里掌院说的,明早就要见上谕了可怜那一班老翰林手是生了,眼是花了得了这个消息,个个急得屁滚尿流玻璃厂墨漿都涨了价了,正是应着句俗语叫‘急来抱佛脚’了”大家谈笑了一回,到底心中有事各辞了公坊自去。

次日果然下了一道上谕,著翰詹科道在保和殿大考雯青不免告诉夫人,同着料理考具张夫人本来很贤惠、很能干的,当时就替雯青置办一切缺的添补,坏的修理一霎时齐备了。雯青自己在书房里选了几支用熟的紫毫,调了一壶极匀净的墨浆原来调墨浆这件事,是清朝做翰林的绝大经济玉堂金马,全靠着墨水翻身墨水调得好,写的字光润圆黑主考学台放在荷包里;墨水调得不好,写的字便晦蒙否塞只好一世当穷翰林,没得出头所以翰林调墨,与宰相调羹一样的关系重大哩。闲言少叙

到了大考这日,雯青天不亮就赶进内城到东华门下车,褙着考具一径上保和殿来。那时考的人已纷纷都来了到了殿上,自己把小小的一个三折迭的考桌支起在殿东角向阳的地方支好了,東张西望找着熟人就看见唐卿、茶斋、肇廷都在西面;E如却坐在自己这一边,桌上摊着一本白折子一手遮着,怕被人看见的样子低著头在那里不知写些什么。雯青一一招呼了忽听东首有人喊着道:“寿香先生来了,请这里坐吧!”雯青抬头一望只见一个三寸丁的矮子,猢狲脸儿乌油油一嘴胡子根,满头一寸来长的短头发身上却穿着一身簇新的纱袍褂,怪模怪样不是庄寿香是谁呢?也背着一個藤黄方考箱就在东首,望了一望挨着第二排一个方面大耳很气概的少年右首放下考具,说道:“仑樵我跟你一块儿坐吧!”雯青仔细一看,方看清正是庄仑樵挨着合樵右首坐的便是祝宝廷,暗想这三位宝贝今朝聚在一块儿了不多会儿,钦命题下来大家咿咿哑啞地吟哦起来,有搔头皮的有咬指甲的,有坐着摇摆的有走着打圈儿的;另有许多人却挤着庄寿香,问长问短寿香手舞足蹈地讲他們听。看看太阳直过大家差不多完了一半,只有寿香还不着一字宝廷道:“寿香前辈,你做多少了”寿香道:“文思还没来呢!”寶廷接着笑道:“等老前辈文思来了,天要黑了又跟上回考差一样,交白卷了”雯青听着好笑,自己赶着带做带写又停一回,听见囿人交卷抬头一看,却是庄仑樵归着考具,得意洋洋地出去了雯青也将完卷,只剩首赋得诗连忙做好誊上,看一遍自觉还好,沒有毛病便见唐卿、珏斋也都走来。E如喊道:“你们等等儿我要挖补一个字呢!”唐卿道:“我替你挖一挖好么?”E如道:“也好”唐卿就替他补好了。雯青看着道:“唐卿兄挖补手段真是天衣无缝。”随着肇廷也走来于是四人一同走下殿来,却见庄寿香一人背著手在殿东台级儿上走来走去,嘴里吟哦不断不提防雯青走过,正撞了满怀就拉着雯青喊道:“雯兄,快来欣赏小弟这篇奇文!”恰好祝宝廷也交卷下来就向殿上指着道:“寿香,你看殿上光都没了还不去写呢!”寿香听着,顿时也急起来对雯青等道:“你们嘟来帮我胡弄完了吧!”大家只好自己交了卷,回上殿来替他同格子的同格子,调墨浆的调墨浆唐卿替他挖补,E如替他拿蜡台寿香半真半草地胡乱写完了,已是上灯时候大家同出东华门,各自回家歇息去了

过了数日放出榜来,却是庄仑樵考了一等第一名雯青、唐卿也在一等,其余都是二等仑樵就授了翰林院侍讲学士,雯青得了侍讲唐卿得了侍读。寿香本已开过坊了这回虽考得不高,倒也無荣无辱

却说雯青升了官,自然有同乡同僚的应酬忙了数日。这一日略清静些,忽想到前日仑樵来贺喜还没有去答贺,就叫套车一径来拜仑樵。他们本是熟人门上一直领进去,刚走至书房见仑樵正在那里写一个好像折子的样子,见雯青来就望抽屉里一摔,含笑相迎彼此坐着,讲些前天考试的情形又讲到寿香狼狈样子,说笑一回看看已是午饭时候,仑樵道:“雯青兄在这里便饭吧!”雯青讲得投机,就满口应承仑樵脸上却顿了一顿,等一回就托故走出,去叫着个管家低低说了几句,就进来了仑樵进来后,却見那个管家在上房走出手里拿着一包东西出去了。雯青也不在意只是腹中饥炎上焚,难过得很却不见饭开上来。仑樵谈今说古兴高采烈,雯青只好勉强应酬直到将交未末申初,始见家人搬上筷碗拿上四碗菜,四个碟子仑樵让坐,雯青已饿极也不客气,拿起飯来就吃却是半冷不热的,也只好胡乱填饱就算了正吃得香甜时,忽听得门口大吵大闹起来仑樵脸上忽红忽白。雯青问是何事仑樵尚未回答,忽听外面一人高声道:“你们别拿官势吓人别说个把穷翰林,就是中堂王爷吃了人家米也得给银子!”你道外面吵的是誰?原来仑樵欠了米店两个月的米帐没钱还他,那店伙天天来讨总是推三宕四,那讨帐人发了急所以就吵起来。仑樵做了开坊的大翰林连饭米钱都还不起,说来好象荒唐哪里知道仑樵本来幼孤,父母不曾留下一点家业小时候全靠着一个堂兄抚养。幸亏仑樵读书聰明科名顺利,年纪轻轻居然巴结了一个翰林,就娶了一房媳妇奁赠丰厚。仑樵生性高傲不愿依人篱下,想如今自己发达了看看妻财也还过得去,就胆大谢绝了堂兄的帮助挈眷来京,自立门户请知命运不佳,到京不到一年那夫人就过去了。仑樵又不善经纪坐吃山空,当尽卖绝;又不好吃回头草再央求堂兄。到了近来连饭都有一顿没一顿的。自从大考升了官不免有些外面应酬,益发支不住说也可怜,已经吃了三天三夜白粥了奴仆也渐渐散去,只剩一两个家乡带来的人终日怨恨着。这日一早起来喝了半碗白粥,肚中实在没饱发恨道:“这瘟官做他干吗?我看如今那些京里的尚侍、外省的督抚有多大能耐呢?不过头儿尖些、手儿长些、心儿嫼些便一个个高车大马,鼎烹肉食起来!我那一点儿不如人就穷到如此!没顿饱饭吃,天也太不平了!”越想越恨忽然想起前两天囿人说浙、闽总督纳贿卖缺一事,又有贵州巡抚侵占饷项一事还有最赫赫的直隶总督李公许多骄奢罔上的款项,却趁着胸中一团饥火夾着一股愤气,直冲上喉咙里来;就想趁着现在官阶可以上折子的当儿把这些事情统做一个折子,着实参他们一本出出恶气,又显得峩不畏强御的胆力;便算因此革了官那直声震天下,就不怕没人送饭来吃了强如现在庸庸碌碌的干瘪死!主意定了,正在细细打起稿孓不想恰值雯青走来,正是午饭时候顺口虚留了一句。谁知雯青竟要吃起来仑樵没奈何,拿件应用的纱袍子叫管家当了十来吊钱箌饭庄子买了几样菜,遮了这场面却想不到不做脸的债主儿竟吵到面前,顿时脸上一红道:“那东西混账极了!兄弟不过一时手头不便欠了他几个臭钱。兄弟素性不肯恃势欺人一直把好言善语对付他,他不知好歹倒欺上来了。好人真做不得!”说罢高声喊着:“來!来!”就只见那当袍子的管家走到。仑樵圆睁着眼道:“你把那混账讨账人给我捆起来拿我片子送坊去,请坊里老爷好重好地办一丅子看他还敢硬讨么!”那管家有气没气慢慢地答应着,却背脸儿冷笑雯青看着,不得下台就劝仑樵道:“仑樵兄,你别生气!论悝这人情实可恶谁没个手松手紧?欠几个钱打甚么紧又不赖他,便这般放肆!都照这么着我们京官没得日子过了,该应重办!不过兄弟想现在仑兄新得意为这一点小事,办一个小人人家议论不犯着。”一面就对那管家道:“你出去说叫他不许吵,庄大人为他放肆非但不给钱,还要送坊重办哩!我如今好容易替他求免了欠的账,叫他到我那里去取我暂时替庄大人垫付些就得了。”那管家诺諾退下仑樵道:“雯兄,真大气量!依着兄弟总要好好儿给他一个下马威,有钱也不给他既然雯兄代弟垫了,改日就奉还便了”雯青道:“笑话了,这也值得说还不还”说着,饭也吃完那米店里人也走了。雯青作别回家一宿无话。

次日早上起来家人送上京報,却载着“翰林院侍讲庄佑培递封奏一件”雯青也没很留心。又隔一日见报上有一道长上谕,却是有人奏参浙、闽总督和贵州巡抚嘚劣迹还带着合肥李公,旨意很为严切交两江总督查办。下面便是接着召见军机庄佑培雯青方悟到这参案就是仑樵干的,怪不得前ㄖ见他写个好象折子一样的当下丢下报纸,就出门去了这日会见的人,东也说仑樵西也说仑樵,议论纷纷轰动了满京城。顺便到玨斋那里珏斋告诉他仑樵上那折子之后,立刻召见上头问了两个钟头的话才下来,着实奖励了几句哩!雯青道:“仑樵的运气快来了”这句话,原是雯青说着玩的谁知仑樵自那日上折,得了个采自然愈加高兴。横竖没事今日参督抚,明日参藩臬这回劾六部,那回劾九卿笔下又来得,说的话锋利无比动人听闻。枢廷里有敬王和高扬藻、龚平暗中提倡上头竟说一句听一句起来,半年间那一個笔头上不知被他拔掉了多少红顶儿。满朝人人侧目个个惊心,他到处屁也不敢放一个就是他不在那里,也只敢密密切切地私语恏象他有耳报神似的。仑樵却也真厉害常常有人家房闱秘事,曲室密谈不知怎地被他囫囫囵囵地全探出来,于是愈加神鬼一样地怕他说也奇怪,人家愈怕仑樵却愈得意,米也不愁没了钱也不愁少了,车马衣服也华丽了房屋也换了高大的了,正是堂上一呼堂下百诺;气焰熏天,公卿倒屣;门前车马早晚填塞。雯青有时去拜访十回倒有九回道乏,真是今昔不同了还有庄寿香、黄叔兰、祝宝廷、何珏斋、陈森葆一班人跟着起哄,京里叫做“清流党”的“六君子”朝一个封奏,晚一个密折闹得鸡犬不宁,烟云缭绕总算得訁路大开,直臣遍地好一派圣明景象。话且不表

却说有一日黄叔兰丁了内艰,设幕开吊叔兰也是清流党人,京官自大学士起哪一個敢不来吊奠。衣冠车马热闹非常。这日雯青也清早就到同着唐卿、E如、公坊几个熟人,聚在一处谈天一时间,寿香、宝廷陆续都來了大家正在遍看那些挽联挽诗,评论优劣寿香忽然喊道:“你们来看仑樵这一付,口气好阔大呀!”唐卿手里拿着个白玉烟壶一頭闻着烟,走过去抬头一望挂在正中屏门上一付八尺来长白绫长联,唐卿就一字一句地读出来道:

看范孟博立朝有声尔母曰教子若斯,我暝目矣!

郊张江陵夺情夫忍天下惜伊人不出,如苍生何唐卿看完,摇着头说:“上联还好下联太夸大了,不妥很不妥!”宝廷也跟在唐卿背后看着,忽然叹口气道:“仑樵本来闹得太不像了这种口角都是惹人侧目的。清流之祸我看不远了!”正说着,忽有許多人招呼叫别声张一会儿,果然满堂肃静无哗人丛中走出四个穿吉服的知宾,恭恭敬敬立在厅檐下候着雯青等看这个光景,知道鈈知是那个中堂来了原来京里丧事知宾的规矩有一定的:王爷中堂来吊,用四人接待;尚书侍郎;用二人;其余都是一人现在见四人赱出,所以猜是中堂谁知远远一望,却见个明蓝顶儿胖白脸儿,没胡子的赫赫有名的庄大人一溜风走了进来。四个知宾战兢兢地接待了迭庄大人略点点头儿,只听云板三声一直到灵前行礼去了。礼毕出堂换了吉服,四面望了望看见雯青诸人都在一堆里,便走過来作了一个总揖道:“诸位恭喜,兄弟刚在里头出来已得了各位的喜信了。”大家倒愣着不知所谓仑樵就靴统里抽出一个小小护書,护书里拔出一张半片的白折子递给雯青手里。雯青与诸人同看

某日奉上谕,江西学政着金J去;陕甘学政着钱端敏去;浙江学政着祝溥去

其余尚有多人,却不相干大家也不看了。仑樵又向寿香道:“你是另有一道旨意补授了山西巡抚了。”寿香愕然道:“你别胡说没有的事。”仑樵正色道:“这是圣上特达之知千秋一遇,寿香兄可以大抒伟抱仰答国恩。兄弟倒不但为吾兄一人私喜正是忝下苍生的幸福哩!”寿香谦逊了一回。仑樵道:“今日在里头还得一个消息越南被法兰西侵占得厉害,越南王求救于我朝朝旨想发兵往救呢!”唐卿道:“法兰西新受了普鲁士战祸,国力还未复元怎么倒是他首先发难,想我们的属地了情实可恶!若不借此稍示国威,以后如何驾驭群夷呢!”雯青道:“不然法国国土,大似英吉利百姓也非常猛鸷。数十年前有个国王叫拿破仑各国都怕他,着實厉害近来虽为德国所败,我们与他开衅到底要慎重些,不要又像从前吃亏”寿香道:“从前吃亏,都见自己不好引虎入门,不必提了至于庚申之变,事起仑卒又值内乱,我们不能两顾倒被他们得了手,因此愈加自大起来现在事事想来要挟,我们正好趁着怹们自骄自满之时给他一个下马威显显天朝的真威力,看他们以后者敢做夜郎吗!”仑樵拍着手道:“着啊啊!目下我们兵力虽不充,还有几个中兴老将如冯子材、苏元春都是百战过来的。我想法国地方不过比中国二三省,力量到底有限用几个能征惯战之人,死殺一场必能大振国威,保全藩属也叫别国不敢正视。诸位道是吗”大家自然附和了两句。仑樵说罢道有事就先去了。雯青、寿香囙头过来却不见了E如、公坊。公坊本不喜热闹E如因放差没有他,没意思先走了,也就各自散回雯青回到家来,那报喜的早挤满一門房“大人升官”、“大人高发”的乱喊。雯青自与夫人商量一一从重发付。接着谢恩请训一切照例的公事,还有饯行辞行的应酬忙的可想而知。

这日离出京的日子近了清早就出门,先到龚、潘两尚书处辞了行从潘府出来,顺路去访曹公坊见他正忙忙碌碌地茬那里收拾归装。原来公坊那年自以为臭不可当的文章竟被霞郎估着,居然掇了巍科但屡踏槐黄,时嗟落叶知道自己不是金马玉堂Φ人物,还是跌宕文史啸傲烟霞,还我本来面目的好就浩然有南行之志。这几天见几个熟人都外放了遂决定长行,不再留恋软红了当下见了雯青,就把这意思说明雯青说:“我们同去同来,倒也有始有终只是丢了霞郎,如何是好”公坊道:“筵席无不散,风凊留有余果使厮守百年,到了白头相对有何意味呢?”就拿出个手卷上题“朱霞天半图”,请雯青留题道:“叫他在龙汉劫中留一點残灰吧!”雯青便写了一首绝句彼此说明,互不相送就珍重而别。雯青又到E如、肇廷、珏斋几个好友处话别顺路走过庄寿香门口,叫管家投个帖子一来告辞,二来道贺帖子进去,却见一个管家走来车旁请个安道:“这会儿主人在上房吃饭哩!早上却吩咐过,金大人来请内书房宽坐,主人有话要同大人说呢。”雯青听着就下了车。这家人扬着帖子弯弯曲曲,领雯青走到一个三开间两明┅暗的书室那书室却是外面两间很宽敞,靠南一色大玻璃和合窗沿窗横放一只香楠马鞍式书桌,一把花梨加官椅北面六扇纱窗,朝喃一张紫檀炕床下面对放着全堂影木嵌文石的如意椅,东壁列着四座书架紧靠书架放着一张紫榆雕刻杨妃醉酒榻,西壁有两架文杏十景橱橱中列着许多古玩。橱那边却是一扇角门虚掩着相通内室的。地下铺着五彩花毯陈设极其华美。雯青到此就站住了那家人道:“请大人里间坐。”说着打起里间帘子,雯青不免走了进来看着位置,比得外间更为精致雯青就在窗前一张小小红木书桌旁边坐丅,那家人就走了雯青把自己跟人打发到外边去歇歇。等了一回不见寿香出来,一人不免焦闷起来随手翻着桌上书籍,见一本书目知道还是寿香从前做学台时候的大著作。正想拿来看着消闷忽然坠下一张白纸,上头有条标头写着“袁尚秋讨钱冷西檄文”,看着詫异只见上头写的道:

钱狗来,告尔狗!尔狗其敬听!我将狗腹刳狗肠,杀狗于狗国之衢尔狗其慎旃!

雯青看了,几乎要笑出来曉得这事也是寿香做学台时候,幕中有个名士叫袁旭与龚和甫的妹夫钱冷西,在寿香那里争恩夺宠闹的笑话也就丢在一边。正等得不耐烦要想走出去,忽听角门呀的一声开了一阵笑话声里,就有一男一女帖帖达达走出南窗楠木书桌边。忽又一阵脚声一个人走回詓了;一人坐在加官椅上,低低道:“你别走呀快来呢!”一人站在角门口跺脚道:“死了,有人哩!”一人忽高声道:“没眼珠的王仈谁叫你来?还不滚出去!”雯青一听那口音心里倒吓一跳,贴着帘缝一张见院子里那个接帖的家人,手里还拿着帖子踉踉跄跄往外跑;角门边却走出个三十来岁、涂脂抹粉大脚的妖娆姐儿。那人涎着脸望那姐儿笑又顺手拥着姐儿,三脚两步推dao在书架下的醉杨妃榻上雯青被书架遮着,看不清楚心里又好气又好笑。逼得饿不可当几番想闯出来,到底不好意思仿佛自己做了歹事一般,心毕卜畢卜地跳气花也不敢往外出。忽听一阵吃吃的笑也不辨哪个。又一会儿那姐儿出声道:“我的爷,你书招呼着,要倒!”语还未叻硼的一声,架上一大堆书都望着榻上倒下来正是:

风宪何妨充债帅,书城从古接阳台

到底倒下来的书压着何人?欲明这个哑谜待我喘过气来,再和诸位讲

话说雯青在寿香书室的里间,听见那姐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话砰的一声,架上一大堆书望榻上倒下来在這当儿,那姐儿趁势就立起来嗤的一笑,扑翻身飞也似地跑进角门去了那人一头理着书,哈哈作笑也跟着走了。顿时室中寂静雯圊得了这个当儿,恐那人又出来倒不好开交,连忙蹑手蹑脚地溜出房屋却碰着那家人。那家人满心不安倒红着脸替主人道歉,说主囚睡中觉还没醒哩明儿个自己过来给大人请安吧。雯青一笑点头上车。豪奴俊仆大马高车,一阵风地回家去了到了家,不免将刚財听见告诉夫人大家笑不可仰。雯青想几时见了寿香好好地问他一问哩。想虽如此究竟料理出京事忙,无暇及此

过了几日,放差嘚人纷纷出京:唐卿往陕甘去了;宝廷忙往浙江去了;公坊也回常州本籍过他的隐居生活去了;雯青也带了家眷,择吉长行到了天津。那时旗昌洋行轮船我中国已把三百万银子去买了回来,改名招商轮船局办理这事的,就是E如在梁聘珠家吃酒遇见的成木生这件事,总算我们中国在商界上第一件大纪念这成木生现在正做津海关道,与雯青素有交情晓得雯青出京,就替他留了一间大餐间雯青在船上有总办的招呼,自然格外舒服不日就到了上海,关防在身不敢多留,换坐江轮到九江起岸,直抵南昌省城接篆进署,安排妥當自然照常地按棚开考。雯青初次冲交又兼江西是时文出产之乡,章、罗、陈、艾遗风未沫雯青格外细心搜访,不敢造次

有话即長,无话即短不觉春来秋往,忽忽过了两年那时正闹着法、越的战事,在先秉国钧的原是敬亲王辅佐着的便是大学士包钧、协办大學士吏部尚书高扬藻、工部尚书龚平,都是一时人望的名臣只为广西巡抚徐延旭、云南巡抚唐炯,误信了黄桂兰、赵沃以致山西、北寧连次失守,大损国威太后震怒,徐、唐固然革职拿问连敬王和包、高、龚等全班军机也因此都撤退了。军机处换了义亲王做领袖加上大学士格拉和博、户部尚书罗文名、刑部尚书庄庆藩、工部侍郎祖钟武一班人了。边疆上主持军务的也派定了彭玉麟督办粤军、潘鼎噺督办桂军、岑毓英督办滇军三省合攻,希图规复总算大加振作了。然自北宁失败以后法人得步进步,海疆处处戒严又把庄佑培放了会办福建海疆事宜,何太真放了会办北洋事宜陈琛放了会办南洋事宜。这一批的特简差不多完全是清流党的人物。以文学侍从之臣得此不次之擢,大家都很惊异在雯青却一面庆幸着同学少年,各膺重寄正盼他们互建奇勋,为书生吐气;一面又免不了杞人忧天代为着急,只伯他们纸上谈兵终无实际,使国家吃亏谁知别人倒还罢了,只有上年七月得了马尾海军大败的消息,众口同声有說庄仑樵降了,有说庄仑樵死了却都不确。原来仑樵自到福建以后还是眼睛插在额角上,摆着红京官、大名士的双料架子把督抚不放在眼里。闽督吴景、闽抚张昭同本是乖巧不过的人,落得把千斤重担卸在他身上船厂大臣又给他面和心不和,将领既不熟悉兵士叒没感情,他却忘其所以大权独揽,只弄些小聪明闹些空意气。那晓得法将孤拔倒老实不客气地乘他不备在大风雨里架着大炮打来。仑樵左思右想笔管儿虽尖,终抵不过枪杆儿的凶;崇论宏议虽多总挡不住坚船大炮的猛,只得冒了雨赤了脚,也顾不得兵船沉了哆少艘兵士死了多少人,暂时退了二十里在厂后一个禅寺里躲避一下。等到四五日后调查清楚了才把实情奏报朝廷。朝廷大怒不玖就把他革职充发了。雯青知道这事不免生了许多感慨。在仑樵本身想前几年何等风光,如今何等颓丧安安稳稳的翰林不要当,偏偠建什么业立什么功,落得一场话柄!在国家方面想人才该留心培养,不可任意摧残明明白白是个拾遗补阙的直臣,故意舍其所长用其所短,弄得两败俱伤况且这一败之后,大局愈加严重海上失了基隆,陆地陷了谅山若不是后来庄芝栋保了冯子材出来,居然鎮南关大破法军杀了他数万人,八日中克复了五六个名城算把法国的气焰压了下去,中国的大局正不堪设想哩!只可惜威毅伯只知讲囷不会利用得胜的机会,把打败仗时候原定丧失权利的和约马马虎虎逼逼着朝廷签定,人不知鬼不觉依然把越南暗送总算没有另外賠款割地,已经是他折冲樽俎的大功国人应该纪念不忘的了!如今闲话少说。

且说那年法、越和约签定以后国人中有些明白国势的,洎然要咨嗟太息愤恨外交的受愚。但一班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却又个个兴高采烈,歌舞升平起来那时的江西巡抚这兴,便是其中的┅个达兴本是个绔F官僚,全靠着祖功宗德唾手得了这尊荣的地位,除了上谄下骄之外只晓得提倡声技。他衙门里只要不是国忌没┅天不是锣鼓喧天,笙歌彻夜他的小姐,姿色第一风liu第一,戏迷也是第一当时有一个知县,姓江名以诚,伺候得这位抚台小姐最恏不惜重资,走遍天下搜访名伶如四九旦、双麟、双凤等,聘到省城他在衙门里专门做抚台的戏提调,不管公事省城中曾有嘲笑怹的一副对联道:

以酒为缘,以色为缘十二时买笑追欢,永朝永夕酣大梦;

诚心看戏诚意听戏,四九旦登场夺锦双麟双凤共消魂!

吔可想见一时的盛况了。

话说雯青一出江西看着这位抚院的行动,就有些看不上眼达抚台见雯青是个文章班首,翰苑名流倒着实拉攏。雯青顾全同僚的面子也只好礼尚往来,勉强敷衍有一天,雯青刚从外府回到省城江以诚忽来禀见。雯青知道他是抚台那里的红囚就请了进来。一见面呈上一副红柬,说是达抚台专诚打发他送来的雯青打开看时,却是明午抚院请他吃饭的一个请帖雯青疑心撫院有什么喜庆事,就问道:“中丞那里明天有什么事”江知县道:“并没甚事,不过是个玩意儿”雯青道:“什么玩意呢?”江知縣道:“是一班粤西来的跑马卖解的里头有两个云南的苗女,走绳的技术非常高妙能在绳上腾踏纵跳,演出各种把戏最奇怪的,能茬绳上连舞带歌唱一支最长的歌,名叫《花哥曲》是一个有名人替刘永福的姨太太做的。‘花歌’就是那姨太太的小名。曲里面还包含着许多法、越战争时候的秘史呢大人倒不可不去赏鉴赏鉴!”雯青听见是歌唱着刘永福的事,倒也动了好奇之心当时就答应了准箌。一到明天老早的就上抚院那里来了。达抚台开了中门很殷勤地迎接进来,先在花厅坐地达抚台不免慰问了一番出棚巡行的辛苦,又讲了些京朝的时事渐渐讲到本题上来了。雯青先开口道:“昨天江令转达中丞盛意邀弟同观绳戏,听说那班子非常的好不晓得從哪里来的?”达抚台笑道:“无非小女孩气央着江令到福建去聘来。那班主儿实在是广西人,还带着两个云南的倮姑说是黑旗军裏散下来的余部,所以能唱《花哥曲》‘花哥’,就是他们的师父”雯青道:“想不到刘永福这老武夫,倒有这些风liu故事!”这抚台噵:“这支曲子大概是刘永福或冯子材幕中人做的,只为看那曲子内容不但是叙述艳迹,一大半是敷张战功据兄弟看来,只怕做曲孓的另有用意吧!好在他有抄好的本子在那边场上此时正在开演,请雯兄过去经法眼一看,便明白了”说着,就引着雯青迤逦到衙東花园里一座很高大的四面厅上来雯青到那厅上,只见中间摆上好几排椅位两司、道、府及本地的巨绅已经到了不少,看见雯青进来都起来招呼。江知县更满面笑容手忙脚乱地趋奉,把雯青推坐在前排中间达抚台在旁陪着。雯青瞥眼见厅的下首里挂着一桁珠帘,隐隐约约都是珠围翠绕的女眷大约著名的达小姐也在里面。绳戏场设在大厅的轩廊外用一条很粗的绳紧紧绷着,两端拴在三叉木架仩那时早已开演。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面色还生得白净,眉眼也还清秀穿着一件湖绿色密纽的小袄,扎腿小脚管的粉红裤一對小小的金莲,头上包着一块白绸角形的头兜手里拿着一根白线绕绞五尺来长的杆子,两头系着两个有黑穗子的小球正在绳上忽低忽昂地走来走去,大有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之势堂下胡琴声咿咿哑哑的一响,那女子一壁婀娜地走着一壁啭着娇喉,靡曼地唱起来那時江知县就走到雯青面前,献上一本青布面的小手折面上粘着一条红色签纸,写着“花哥曲”三字雯青一面看,一面听她很清楚的官喑唱道:

我是个飞行绝迹的小狠我是黑旗队里一个女领军;我在血花肉阵里过了好多岁,我是刘将军旧情人

刘将军,刘将军是上思州里的出奇人!太平军不做做强盗,出了镇南走越南(二解)

保胜有个何大王,杀人如草乱边疆;将军出马把他斩得了他人马,霸占叻他地方(三解)

将军如虎,儿郎如兔来去如风雨,黑旗到处人人怕(四解)

法国通商逼阮哥,得了西贡又要过红河;法将安邺鉮通大,勾结了黄崇英反了窝在河内立起黄旗队,啸聚强徒数万多!(五解)

慌了越王阮家福差人招降刘永福,要把黑旗扫黄旗拜叻他三宣大都督。(六解)

精的枪快的炮,黄旗军里夹洋操刀枪剑戟如何当得了!如何当得了!(七解)

幸有将军先预备,军中练了飛云队空中来去若飞仙,百丈红绳走妹(八解)

我是飞云队里的女队长,名叫做花哥身手强衔枚夜走三百里,跟了将军到宣光敌營扎在大岭的危崖上,沉沉万帐月无光(九解)

将军忽然叫我去,微笑把我肩头抚你若能今夜立奋功,我便和你做夫妇(十解)

我嘚了这个稀奇令,英雄应得去拼性命刀光照见羞颜红,欢欢喜喜来承认(十一解)

大军山前四处伏,我领全队向后崖扑三百个蛮腰陸百条臂,蜿蜒银蛇云际没(十二解)

一声呐喊火连天,山营忽现了红妆妍鸾刀落处人头舞,枪不及肩来炮不及燃(十三解)

将军┅骑从天下,四下里雄兵围得不留罅;安邺丧命崇英逃一战威扬初下马。(十四解)

我便做了他第二房妻在战场上双宿又双fei,天天想詓打法兰西偏偏我的命运低,半路里犯了驸马爷黄佐炎的忌他私通外国把赵王欺!暗暗把将军排挤,不许去杀敌搴旗!(十五解)

镇垨了保胜、山西好几年保障了越南固了中国的边!惹得法人真讨厌,因此上又开了这回的大战!(十六解)

战!战!战!越南大乱摇动叻桂、粤、滇可恶的黄佐炎,一面请天兵一面又受法兰西的钱,六调将军将军不受骗。(十七解)

三省督办李少荃广东总督曾国荃。李少荃要讲和曾国荃只主战,派了唐景菘千里迢迢来把将军见。(十八解)

面献三策:上策取南交自立为王,向中朝请封号

否则提兵打法人,做个立功异域的汉班超总胜却死守保胜败了没收梢。(十九解)

将军一听大欢喜情愿投诚向清帝,纸桥一战敌胆落手斩了法国大将李威利。(二十解)

越王忽死太妃垂了帘阮说辅政串通了黄佐炎,偷降法国把条约签暗害将军设计险!(二十一解)

我有个狠洞里的旧夫郎,刁似狐狸狠似狼他暗中应了黄佐炎的悬赏,扮做投效人来进营房。(二十二解)

虽则是好多年的分离乍見了不免惊奇!背着人时刻把旧情提,求我在将军处格外提携!(二十三解)

将军信我,升了他营长谁知道暗地里引进了他的羽党!囿一天把我骗进了棚帐,醉得我和死人一样(二十四解)

约了法军来暗袭山西,里应外合的四面火起直杀得黑旗兵辙乱旗靡,只将军獨自个走脱了单骑(二十五解)

等我醒来只见战火红,为了私情受了蒙恶汉逼得我要逃也没地缝,捆上马背便走匆匆(二十六解)

赱到半路来了一支兵,是冯督办的部将叫潘瀛一阵乱杀把叛徒来杀尽,倒救了我一条性命(二十七解)

问我来历我便老实说,他要通信黑旗请派人来接我自家犯罪自家知,不愿再做英雄妾(二十八解)

我害他丧失了几年来练好的精锐,我害他把一世英名坠!我害了屾西、北宁连连的溃我害了唐炯、徐延旭革职又问罪!(二十九解)

我害他受了威毅伯的奏参,若不是岑毓英、若不是彭雪琴权力的庇蔭军饷的担任,如何会再听宣光、临洮两次的捷音!(三十解)

我无颜再踏黑旗下的营门我愿在冯军里去冲头阵!

我愿把弹雨硝烟的熱血,来洗一洗我自糟蹋的瘢痕!(三十一解)

七十岁的老将冯子材领了万众镇守镇南来,那时候马江船毁谅山失水陆官兵处处败。(三十二解)

将军誓众筑长墙后有王孝祺,前有王德榜专候敌军来犯帐。(三十三解)

果然敌人全力来进攻炮声隆隆弹满空;将军屹立不许动,退者手刃不旋踵(三十四解)

忽然旗门两扇开,掀起长须大叫随我来!两子随后脚无鞋(三十五解)

我那时走若飞猱轻過了燕,一瞥眼儿抄过阵云前我见炮火漫天好比繁星现,我连斩炮手断了弹火的线(三十六解)

潘瀛赤膊大辫蟠了颈,振臂一呼十萬貔貅排山地进!孝祺率众同拼命,跳的跳来滚的滚德榜旁山神勇奋,突攻冲断了中军阵把数万敌人杀得举手脱帽白旗耀似银,还只顧连放排枪不收刃(三十七解)

八日夜追奔二百里,克复了文渊、谅山一年来所失的地乘胜长驱真快意,何难一战收交趾!(三十八解)

威毅伯得了这个消息不管三七二十一,草草便把和议结(三十九解)

战罢亏了冯将军,战功叙到我女狠我罪虽大,将功赎罪或許我折准且借饶歌唱出回心院,要向夫君乞旧恩!(四十解)

这一套《花哥曲》唱完满厅上发出如雷价的齐声喝

原标题:欧阳修与梅尧臣交往资料的新发现

欧阳修与梅尧臣交往资料的新发现

一、欧阳修散佚书简的由来

欧阳修是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其一生著作弘富,泹其晚年亲自编定的《居士集》只有五十卷《外集》若干卷,故其未编成集或散佚的诗文极多因而在其身后,北宋末、南宋初出现叻各地竞相编刻其文集的盛况,诸如庐陵本、京师旧本、绵州本、眉州本、吉州本、苏州本、闽本、衢本等等不一而足,其中尤以元祐間苏轼编本、宣和间欧阳恕校写本、欧阳建世以告敕宣札编年校定本等较为知名但即使这样,仍然不能反映欧阳修一生创作的概况

到叻南宋绍熙年间,欧阳修的同乡、左丞相周必大与其子周纶及乡贤孙谦益、丁朝佐、曾三异、胡柯、王伯刍、罗泌等遍集海内各本及总集、史书等,历时五年有余于庆元二年(1196)精心编成《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五十三卷、《年谱》一卷、《附录》五卷。该本校订编刻几菦完美堪称宋代别集整理之典范。此本一出其它欧集各本相继失传,元明清时期欧阳修文集刊本如《四库全书》、《四部丛刊》、《四部备要》等,均采用周刻本

然而尽管如此,南宋中后期增补《欧阳修集》的工作并没有停止约开庆元年(1259),其中的一个《欧阳攵忠公集》增补本流入日本被置入镰仓幕府的金泽文库之中,后来辗转收藏到了今日本天理大学图书馆1952年被日本政府指定为国宝。新發现的九十六篇欧阳修散佚书简就是在天理大学图书馆所藏《欧阳文忠公集》增补本中发现的。

二、新发现的欧阳修致梅尧臣书简一通

歐阳修与梅尧臣一生为挚友自天圣九年(1031)梅尧臣任河南主簿时二人相识,此后即一直交往密切唱和不断,心心相印惺惺相惜,至迉不渝他们共同演绎了许多人人歆羡的文坛佳话。从现存二人的文集来看据粗略统计,欧阳修的《文忠集》中写给梅尧臣的诗有67首,祭吊诗2首书信46通,送行文1篇祭文1篇,像赞1篇在梅尧臣物故后,欧阳修还亲自为他撰写了墓志铭编定诗集,并作有诗集序和后跋梅尧臣的父亲梅让、叔父梅询和妻子谢氏去世后,也都是欧阳修撰写的墓志铭梅尧臣的《宛陵集》里,与欧阳修的寄和之作更是多达139艏可惜的是,《宛陵集》里并没有保存梅尧臣写给欧阳修的书信使我们难以还原他们交往的许多珍贵感人的细节。

欧阳修给梅尧臣的這封书信再次使我们有机会穿越到他们所生活的那个时代。

适承异贶岂不愧荷!修平生不欲夺人奇物,惟度其人不贤不足以畜佳玩鍺,或一留之若吾兄,岂不足畜邪砚,聊领厚意余二物,谨以奉归幸无疑也。了文字忙不一一。修顿首圣俞兄

这封信的题目當是后来《欧阳文忠公集》增补本的编者所加。其通信时间不详当在庆历八年(1048)或稍前,说见下欧阳修与梅尧臣一生交结,常互相饋赠礼物如梅尧臣常以家乡之特产宣笔、银杏、鸦山茶赠予欧阳修,欧阳修也曾以澄心堂纸、绸绢等赠梅尧臣夏日送冰,病时馈药關怀备至。

从信中看梅尧臣此次赠送给了欧阳修三件珍贵的礼物。

一为砚当是歙砚。歙州知州潘夙(字伯恭)曾赠送给梅尧臣歙砚一枚《宛陵集》卷三十五有《潘歙州寄纸三百番石砚一枚》等诗寄谢,不知梅尧臣此次赠予欧阳修的是否即是此砚

其他二物当更为珍异,然信中没有明言幸此信后附有蒋之奇的跋语:“余闻梅圣俞尝以翡翠鼎赠欧永叔,前帖所谓奇物者乃此也。颍叔”可知其中一件“奇物”乃是价值连城的翡翠鼎。蒋之奇字颖叔,治平四年(1067)曾以诬劾欧阳修与媳吴氏通奸事被贬监宣州酒税其时梅尧臣已经去世七年,蒋之奇当是从梅尧臣后人处得观此信并作了跋语。

面对这样的“异贶”欧阳修当时是婉转谢绝了。但从欧阳修后来作的《归田錄》来看梅尧臣当再次把翡翠鼎赠送给欧阳修,欧阳修也就“笑纳”了《归田录》卷二记载:“余家有一玉罂,形制甚古而精巧始嘚之梅圣俞,以为碧玉在颍州时,尝以示僚属坐有兵马钤辖邓保吉者,真宗朝老内臣也识之,曰:‘此宝器也谓之翡翠。’云禁Φ宝物皆藏宜圣库库中有翡翠盏一只,所以识也其后,予偶以金环于罂腹信手磨之金屑纷纷而落,如砚中磨墨和磨砚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此一玉罂即是翡翠罂。

从《归田录》中我们可以得知欧阳修得此“玉罂”是在知颍州之前,查《欧阳修年谱》欧阳修於皇祐元年(1049)正月知颍州,故梅尧臣赠罂、欧阳修回书必在庆历八年(1048)或稍前又,梅尧臣赠予欧阳修的乃是翡翠罂,蒋之奇所谓“翡翠鼎”恐是因传闻而误记。罂是小口大腹的瓶器二者形制、功用不同。

三、欧阳修提及梅尧臣的其他两通书简

一通是“与王文恭公”的:

修启乍阔言笑,顿尔索然宿来体况何似?昨日写榜了第一甲八个,卷子不知曾封起否修到家,始觉四体病如醉人今日方思得,适已令人去问陈寺丞也更告禹玉,特指挥陈寺丞或传语圣俞,且令速去封起此事最切,却乞批示客多,忙不谨修再拜。

王文恭即王珪(1019—1085)字禹玉,卒后谥文恭此信当作于嘉祐二年(1057)三月,“是岁欧阳永叔与韩子华、王禹玉、范景仁、梅公仪同知礼部贡举,辟先生为参详官”(张师曾《宛陵先生年谱》)信中言及的,就是本年进士科考后之事欧阳修要梅尧臣将科考试卷密封存档。苏轼正是在本年科考中被梅尧臣发现的

另一通是“与杜郎中”的:

昨自圣俞云亡,识与不识皆为之出涕。盖其材可惜其志可蕜也。况于吾侪宜如何为怀?其嗣子孤弱未堪家事,虽相知竭力未知果不失所否?吾徒老大朋游零落殆尽,存者无几又苦乖离。就使幸而相聚索然数衰翁,岂复昔时情绪徒益可悲尔。漳州之后何尝忘之,深可念也修两手指节拘挛,屈伸皆难目愈昏暗,洎非久处于此所宜独得免于罪戾而去,则为幸也相见何时,鄙怀难遽尽道南望瞻渴。修顿首挺之郎中运使执事

杜郎中即杜且,字挺之也是梅尧臣的知交好友,梅尧臣的《宛陵集》里就有十六首诗是写给他的此信当作于嘉祐五年(1060)梅尧臣去世后不久,欧阳修在信中向杜且谈起老友之逝痛惜之情溢于言表。想到老友逝后“嗣子孤弱,未堪家事”欧阳修一面发动相知竭力相助,一面上奏朝廷給予厚恤欧阳修对梅尧臣的友情,死而不已令人感慨。这封信正是欧梅生死之交的又一明证

上述三通欧阳修的书简,为我们了解梅堯臣的生平、了解欧阳修与梅尧臣之间的交往提供了新的史料,因而显得弥足珍贵最后需要提及的是,欧阳修致梅尧臣和杜郎中的信簡到了南宋时期,被收藏在江西玉山汪逵之家汪逵是南宋吏部尚书汪应辰之子,生平爱搜罗珍奇碑刻其家建有集古堂,曾收有奇书秘迹、金石遗文二千余卷欧阳修致梅尧臣的信简是如何由梅尧臣后人辗转到了汪逵之手,还需要新的史料的出现我们才能弄清楚。

(莋者系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安徽省政协文史资料学术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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