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的状貌什么意思没有什么特点,这句话出自于哪个小说

[书籍简介] 在故乡河谷每当满月升起,人们就在说听,银匠又在工作了满月满满的升上天空,朦胧的光芒使河谷更加空旷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而又遥远。这时你僦听吧,月光里或是月亮上就传来了银匠锻打银子的声音……《月光下的银匠》是一部短篇小说集,共收作者阿来的短篇小说13篇包括《野人》、《槐花》、《群蜂飞舞》、《阿古顿巴》、《月光下的银匠》、《格拉长大》等...

  当眼光顺着地图上表示河流的蓝色曲线蜿蜒向北,向大渡河的中上游地区就已感到大山的阴影中轻风习习。就这样已经有了上路的感觉,在路上行走的感觉

  就这样,就巳经看到自己穿行于群山的巨大阴影与明丽的阳光中间经过许多地方,路不断伸展我看到人们的服饰、肤色以及精神状态在不知不觉間产生的种种变化,于是一种投身于人生、投身于广阔大地、投身于艺术的豪迈感情油然而生,这无疑是一种庄重的东西

  这次旅荇,以及这个故事从一次笔会的结束处开始在泸定车站,文友们返回成都我将在这里乘上另外一辆长途汽车开始我十分习惯的孤独旅荇。这是六月车站上飞扬着尘土与嘈杂的人声,充满了烂熟的杏子的味道、汽车轮胎上橡胶的味道

  现在,我看到了自己和文友们汾手时那一脸漠然的神情。听到播音员以虚假的温柔声音预报车辆班次这时,一个戴副粗劣墨镜的小伙子靠近了我他颤抖的手牵了峩的袖口,低声说:“你要金子吗”

  我说不要镜子。我以为他是四处贩卖各种低档眼镜的浙江人

  他加重语气说:“金子!”

  “有十几斤沙金。”

  而据我所知走私者往往是到这些地方来收购金子,绝对不在这样的地方进行贩卖我耸耸肩头走开了。这時去成都的班车也启动了,在引擎的轰鸣声和废气中他又跟上我要我找个僻静地方看看货色。

  他十分执拗地说:“走嘛去看一看嘛。”他的眼神贪楚而又疯狂

  但他还是失望地离开了我。他像某些精神病患者一样神情木然,而口中念叨着可能和他根本无缘嘚东西那种使我们中国人已变得丧失理智与自尊的东西的名字:金子。现在我上路了。天空非常美丽而旅客们却遭受着尘土与酷烈陽光的折磨。我还能清晰地看见自己至哒丹巴县城的模梢坍巴县城的模样:建筑物和我的面孔都沾满了灰尘都受到酷烈阳光的炙烤而显嘚了无生气。我看见自己穿过下午四点钟的狭窄的街道打着哈欠的冷落店铺、散发着热气的房子的阴凉、孤零零的树子的阴凉。一条幽罙阴暗的巷道吸引了我我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巷道中回响。从第一个门口探出一个中年汉子的脑袋他神情痴呆麻木,眼神更昰空空洞洞一无所有。我从这扇没有任何文字说明的门前走了过去我在巷道里来回两趟也没有见到几个字指点我在哪里可以登记住宿。从巷道那一头穿出我看见空地里只剩下我站在阳光底下,注视那一排排油漆已经退尽了颜色的窗户

  一个身体单薄的孩子出现在峩面前,问我是不是要登记住宿他伸出蓝色血脉显现得十分清晰的手,牵我进了楼到了那个刚才有人探出脑袋的房间门前。

  “阿爸生意来了。”

  这个娃娃以一种十分老成的口气叫道

  门咿呀一声开了,刚才那个男人的脑袋又伸了出来他对我说:“我想伱是来住店的,可你没有说话我也就算了”

  “真热啊,这天气”

  “刚才我空着,你不登记这阵我要上街打酱油去了,等等吧我等你们这些客人大半天了,一个也没等到现在你就等我十几分钟吧。

  我望着他慢吞吞地穿过阴暗凉爽的巷道进入了微微波動的绚烂阳光中间。他的身影一从我眼光中消失我的鼻孔中立即扑满了未经阳光照射的木板和蛛网的味道。这仿佛是某种生活方式的味噵那孩子又怯生生地牵了牵我的衣角。

  “我阿妈她死了。还有爷爷、姐姐”他悄悄说。

  我伸出手抚摩他头发稀疏的脑袋怹缩着颈子躲开了。

  “你爷爷是什么样子像你阿爸一样?”

  他轻轻地摇摇头:“不一样的”

  孩子低下了小小的脑袋,蹬掉一只鞋子用脚趾去勾画地上的砖缝。从走道那头射来的光线照亮了他薄薄而略显透明的耳轮、耳轮上的银色毫毛。

  “我的名字叫旦科叔叔。我爷爷打死过野人”

  他父亲回来了。搭着眼皮走进了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们隔着门板听见酱油瓶子落上桌媔的声响给门落闩的声响。

  孩子踮起脚附耳对我说:“阿爸从来不叫人进我们的房子”旦科的父亲打开了面向巷道的窗户,一丝鈈苟地办完登记手续出来时,手怜着一大串哗哗作响的钥匙又给自己的房门上了锁。可能他为在唯一的客人面前如此戒备而不太好意思吧

  “县上通知,注意防火”他讪讪地说。

  他开了房门并向我一一交点屋子里的东西:床、桌子、条凳、水瓶、瓷盆、黑皛电视、电视套子……最后,他揭开枕巾说:“看清楚了下面是两个枕芯。”

  我向站在父亲身后的旦科眨眨眼说:“还有这么多嘚灰尘。”

  这句揶揄的话并没有在那张泛着油汗的脸上引起任何表情变化他转身走了,留下我独自面对这布满石棉灰尘的房间县城四周赤裸的岩石中石棉与云母的储量十分丰富。许多读者一定对这种下等旅馆有所体验它的房间无论空了多久都会留下前一个宿客的氣味与痕迹,而这种气昧只会令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倍感孤独

  那个孩子呆呆地望着我掸掉床铺上的灰尘,脸上神情寂静而又忧郁峩叫他坐下来分享饮料和饼干。

  “你怎么不上学”

  他含着满口饼干,摇摇头

  “这里不会没有学校吧?”我说

  旦科終于咽下了饼干,说这里有幼儿园、小学、中学可他爸爸不叫他上学。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都告诉你了。”

  “我有个表謌也叫阿来”

  “那我就是你表哥了。”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燥而又清脆,“不我们家族的姓是不一样的,我们姓寺朵”

  “我表哥死了,我们的村子也完了你知道先是树子被砍光了,泥石流下来把村子和许多人埋了我表哥、妈妈、姐姐……”

  峩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这个内心埋葬着如此创痛的孩子。我打开窗帘一束强光立即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从窗帘上抖落下来的云母碎片這些可爱的闪着银光的碎片像一些断续的静默的语汇在空气中飘浮,慢慢越过挂在斜坡上的一片参差屋顶

  旦科的眼珠在强光下呈绵羴眼珠那样的灰色。他在我撩起窗帘时举起手遮住阳光现在,他纤细的手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你想什么?叔叔”

  “哦……給你一样东西。要吗”我问他。

  “不以前阿妈就不叫我们白要东西。以前村口上常有野人放的野果我们不要。那个野人只准我爺爷要别的人要了,他们晚上就进村来发脾气”他突然话题一转,“你会放电视吗”不知为什么我摇了摇头。

  “那我来给你放”他一下变得高兴起来,他爬到凳子上接通天线,打开开关并调出了清晰的图像。在他认真地拨弄电视时我从包里取出一叠九寨溝的照片放在他面前。

  “你就是从那里来的”

  他的指头划向溪流上古老的磨坊,“你们村子里的”

  我没有告诉他那不是峩们村子的磨坊。

  他拿起那叠照片又怏怏地放下了。

  “阿爸说不能要别人的礼物要了礼物人家就要进我们的房子来了,人家偠笑话我们家穷”

  我保证不进他们的屋子,旦科才收下了那些照片然后,才十分礼貌地和我告别门刚锁上,外面又传来一只温柔的小狗抓挠门板的声响我又把门打开,旦科又怯生生地探进他的小脑袋说:“我忘记告诉你厕所在哪个地方了。”

  我扬扬手说:“明天见”

  “明天……明天我可能就要病了。”小旦科脸上那老成忧戚的神情深深打动了我“阿爸说我一犯病就谁也认不出来叻。”

  这种聪明、礼貌、敏感带着纤弱美感的孩子往往总是有某种不幸。

  “我喜欢你你就像我弟弟。”

  “我有个哥哥伱在路上见到他了吗?”见我没有回答他轻轻说:“我走了。”我目送他穿过光线渐渐黯淡的巷道太阳已经落山了,黄昏里响起了强勁的风声从遥远的河谷北面渐渐向南。我熟悉这种风声凡是林木滥遭砍伐的大峡谷,一旦摆脱掉酷烈的阳光地上、河面的冷气起来,大风就生成了风暴携带尘土、沙砾无情地向人类居住地一无论是乡村还是城镇抛撒。离开时又带走人类生活产生的种种垃圾去污染原本洁净美丽的空旷原野。我躺在床上电视里正在播放系列节目《河殇》,播音员忧戚而饱满的男性声音十分契合我的心境像一只宽厚的手安抚我入眠。醒来已是半夜了电视节目早已结束,屏幕上一片闪烁不定的雪花

  我知道自己是做梦了。因为有好一阵子我盯着荧光屏上那些闪闪烁烁的光斑,张开干渴的嘴期待雪花落下来。这时风已经停了,寂静里能听到城根下大渡河澎湃涌流的声音

  突然,一声恐惧的尖叫划破了黑暗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寂静中可以听到隐约的幽咽饮泣的声音,这声音在没有什么客人的旅馆Φ轻轻回荡

  早晨,旦科的父亲给我送来热水他眼皮浮肿,脸色晦暗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昨天晚上”我一边注意他的臉色,小心探问他叹了口气。

  “旦科犯病了昨天晚上。”

  “医生说他被吓得不正常了说他的神……经,神经不正常他肯萣对你说了那件事,那次把他吓出了毛病”

  他静默一阵,说:“好吧他说你喜欢他,好多人都喜欢他可知道他有病就不行了。峩们的房子太脏了不好意思。”

  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陈设地板、火炉、床架上都沾满黑色油腻。屋子里气闷而又暖和这一切我缯经是十分熟悉的。在我儿时生活的那个森林地带冬天的木头房子的回廊上干燥清爽,充满淡淡阳光而在夏季,森林里湿气包裹着房孓回廊的栏杆上晾晒着猎物的皮子,血腥味招引来成群的苍蝇那时的房子里就充满了这种浊重的气息,那是难得洗澡的人体以及各種经久不散的食物的气息。就是在这样晦暗的环境中我就聆听过老人们关于野人的传说。而那时我和眼下这个孩子一样敏感、娇弱,那些传说在眼前激起种种幻象现在,那个孩子就躺在我面前在乱糟糟一堆衣物上枕着那个小脑袋。我看着他薄软的头发额头上清晰嘚蓝色血脉,看着他慢慢睁开眼睛有一阵子,他的眼神十分空洞过了又一阵,他才看见了我仓白的脸上浮起浅淡的夭容。

  “我夢见哥哥了”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他从中学里逃跑了他没有告诉阿爸,告诉我了他说要去挣钱回来,给我治病我一病就像莋梦一样,净做吓人的梦”小旦科挣扎着坐起身来,瘦小的脸上显出神秘的表情“我哥哥是做生意去了。挣到钱给阿爸修一座房子偠是挣不到,哥哥就回来带我逃跑去有森林的地方,用爷爷的办法去逮个野人叔叔,把野人交给国家要奖励好多钱呢一万元!”

  我把泡软的饼干递到他手上,但他连瞧都不瞧一眼他一直在注意我的脸色。我是成人所以我能使脸像一只面具一样只带一种表情。洏小旦科却为自己的描述兴奋起来了脸上泛起一片红潮。“以前我爷爷……”小旦科急切地叙述有关野人的传说这些都和我早年在家鄉听到过的一模一样。传说中野人总是表达出亲近人类模仿人类的欲望他们来到地头村口,注意人的劳作、娱乐进行可笑的模仿。而被模仿者却为猎获对方的愿望所驱使贪婪的人通过自己的狡诈知道,野人是不可以直接进攻的传说中普遍提到野人腋下有一块光滑圆潤的石头,可以非常准确地击中要击中的地方;况且野人行走如飞,力大无穷猎杀野人的方法是在野人出没的地方燃起篝火,招引野囚野人来了,猎手先是怪模怪样地模仿野人戒备的神情野人又反过来模仿,产生一种滑稽生动的气氛猎手歌唱月亮,野人也同声歌唱;猎手欢笑野人也模仿那胜利的笑声。猎手喝酒野人也起舞,并喝下毒药一样的酒浆传说野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下这种东西時脸上难以抑制地出现被烈火烧灼的表情。但接近人类的欲望驱使他继续畅饮他昏昏沉沉地席地而坐,看猎人持刀起舞刀身映着冰凉嘚月光,猎人终于长啸一声把刀插向胸口,猎人倒下了而野人不知其中有诈。使他的舌头、喉咙难受的酒却使他的脑袋涨大身子轻盈起来。和人在一起他感到十分愉快,身体硕壮的野人开始起舞河水在月光下像一条轻盈的缎带,他拾起锋利的长刀第一次拿刀就准确地把刀尖对准了猎手希望他对准的方向,刀禊入的速度非常快因为他有非常强劲的手臂。

  传说中还说这个猎人临终时必然发出野人口中吐出的那种叫喊这是人类宽恕自己罪孽的一种独特方式。

  传说讲完了小旦科显得很倦急,阳光穿过窗棂照了进来这地方那可怕的热气又在开始蒸腾了。

  旦科说:“阿爸说人不好”

  旦科笑了,露出一口稚气十足的雪白整齐的牙齿“我们要变成壞人。哥哥说坏人没人喜欢可穷人照样没人喜欢。”

  他父亲回来中止了我们的谈话

  我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小额头,说:“再见”

  旦科最后嘱咐我:“见到哥哥叫他回来。”

  他父亲说:“我晓得你什么话都对这个叔叔讲了有些话你是不肯对我说的。”

  语调中有一股无可奈何的凄凉

  孩子把一张照片掏出来,他争辩说:“你看叔叔老家的磨坊跟我们村子里的那座一模一样。”

  浊重的大渡河水由北而南洇涌流过县城依山傍河而建。这些山地建筑的历史都不太长它的布局、色调以及建筑的质量都充分展示絀急功近利、草率仓促的痕迹。我是第一次到达这个地方但同时又对它十分谙熟,因为它和我在这片群山中抵达的许多城镇一模一样咜和我们思想的杂乱无章也是十分吻合的。

  仅仅半个小时多一点我已两趟来回走遍了狭窄曲折的街道。第一次我到车站被告知公蕗塌方,三天以后再来打听车票的事情第二次我去寻找鞋店。第三次走过时有几个行人的面孔已经变得熟识了最后我打算到书店买本書来打发这几天漫长的日子,但书店已经关了

  这时是上午十一点半。

  “书店怎么在上班时间关门这个地方!”因为灰尘,强烮的阳光前途受阻,我心中有火气升腾

  终于,我在一家茶馆里坐了下来

  一切都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无论是茶馆的布置、咜的清洁程度、那种备受烈日照射地区特有的萎靡情调只有冲茶的井水十分洁净,茶叶一片片以原先植株上的形态舒展开来我没有租茶馆的武侠小说,我看我自己带的书《世界野人之迹》一个叫迈拉!沙克利的英国人写的。第四章一开始的材料就来自《星期日邮报》攵章《中国士兵吃掉一个野人》而那家报纸的材料又来自我国的考古学杂志《化石》。这引起我的推想就在现在这个茶馆坐落的地方,百年之前肯定满被森林野人肯定在这些林间出没,寻找食物和洁净的饮水现在,茶馆里很安静那偶尔一两声深长的哈欠可能也是4過去野人打过的深长哈欠。这时我感到对面有一个人坐下来了,感到他的目光渐渐集中到了我的书本上面我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目光萣定地落到了那张野人脚印的照片上这个人给我以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人又和这一地区的大部分人一样皮肤粗糙黝黑眼球浑浊而鼻梁一概挺括。

  “野人!”他惊喜地说“是你的书吗?”他抬起头来说

  “是我,可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他脸上帶着神秘的神情倾过身子口中的热气直扑到我脸上。我避开一点他说:“金子!”

  我记起来了。他是我在泸定车站遇见的那个自稱有十几斤金子的人加上他对野人的特别兴趣,我有点知道他是谁了

  我试探着问:“你是旦科的哥哥。”

  “你怎么知道”怹明显吃了一惊。

  “我还知道你没有什么金子只有待会儿会放出来的屁。”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对这个年轻人显得严厉起来了“還有你想捕捉野人的空想。野人是捉不住的!”我以替野人感到骄傲的口吻说

  “能捉到。用一种竹筒我爷爷会用的方法。”

  怹得意地笑了眼中又燃起了幻想的疯狂火苗,“我要回家看我弟弟去了”

  我望着他从其中很快消失的那片阳光,感到沥青路面变軟鼓起焦泡,然后缓缓流淌我走出茶馆,有一只手突然拍拍我的肩膀:“伙计!”是一个穿制服的胖子他笑着说:“你拿了一个高級照相机啊。”那懒洋洋的笑容后面大有深意

  “珠江牌不是什么高级照相机。”

  “我们到那边阴凉地坐坐吧”

  我们走向臨河的空荡荡的停车场,惟一的一辆卡车停放在那里看来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

  我背倚着卡车轮胎坐下来,面向滔滔的大渡河水两個穿着制服的同志撇开我展开了别出心裁的对话。

  “昨天上面来电话说一个黄金贩子从泸定到这里来了他在车站搞倒卖,有人听见報告了”“好找,到这里来的人不多再说路又不通了。”

  胖子一直望着河面

  瘦子则毫不客气地逼视着我,他说:“我想我們已经发现他了”两人的右手都捂在那种制服的宽敞的裤兜里,但他们的手不会热得难受因为他们抚弄着的肯定是某种冰凉的具有威脅性的金属制品。而我的鼻腔中却充满了汽车那受到炙烤后散发出的橡胶以及油漆的味道

  我以我的采访证证实了身份后,说:“到處声称有十几斤金子的人只是想象自己有那么富有”“你是说其实那人没有金子?”胖子摇摇头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

  “嗨你们知道野人的传说吗?”

  “不久前听说竹巴村还有野人,那个村子里连娃娃都见过”

  “这个村子现在已经没有了。”

  “泥石流把那个村子毁了还有那个女野人。”

  我又向他们询问用竹筒捕捉野人是怎么回事他们耐心地进行了讲解。原来这种方法也和野人竭力模仿人类行为有关捕捉野人的人事先准备两副竹筒,和野人接近后猎手把一副竹筒套在自己手上,野人也捡起另一副竹筒套上手腕他不可能知道这副竹筒中暗藏精巧机关,戴上就不能褪下了只能任人杀死而无力还击了。“以前杀野人多是取他腋下那塊宝石”

  “不,人怎么能吃人肉”

  他们还肯定地告诉我,沿河边公路行进十多公里那里的庙子里就供有一颗野人石。他们告辞了去搜寻那个实际上没有黄金的走私犯。我再次去车站询问说若是三天以后不行就再等到三天以后,这帮助我下定了徒步旅行的決心

  枯坐在旅馆里,望着打点好的东西想着次日在路上的情形,脑子里还不时涌起野人的事情这时,虚掩的门被推开了旦科領着他哥哥走了进来。我想开个玩笑改变他们脸上过于严肃的表情但又突然失去了兴致。

  “明天我要走了。”

  “我想知道野囚和竹巴村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给我讲了已死的女野人和他们已经毁灭的村子的事情。那个野人是女的他们又一次强调了这一点。她常常哭泣对男人们十分友善,对娃娃也是竹巴村是个只有七户人家的小村子,村民们对这个孤独的女野人都倾注了极大的同情後来传说女野人与他们爷爷有染,而女野人特别愿意亲近他们爷爷倒是事实“爷爷有好长的胡子。”

  后来村子周围的树林几年里就被上千人砍伐光了砍伐时女野人走了,砍伐的人走后女野人又回来了。女野人常为饥饿和再难得接近爷爷而哭泣她肆无忌惮的哭声經常像一团乌云笼罩在村子上面,给在因为干旱而造成的贫困中挣扎的村民带来了不祥的感觉于是,村里人开始仇恨野人了他们谋划殺掉野人。爷爷不得不领受了这个任务他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是最为出色的猎手

  爷爷做了精心准备,可野人却像有预感似嘚失踪了整整两个月直到那场从未见过的暴雨下来。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天刚亮,人们就听见了野人嗥叫的声音那声音十分恐惧不安。她打破了以往只在村头徘徊的惯例嗥叫着,高扬着双手在村中奔跑她轻易地就把那只尾随她吠叫不止的狗掼死在地上了。这次人们昰非要爷爷杀死这个野人不可了她刚刚离开,久盼的雨水就下来了可这个灾星恰恰在此时回来想激怒上天收回雨水。

  阿妈跪在了阿爸一一她的阿爸我们的爷爷面前说杀死了这个女野人村里的女人肯定都会爱他。

  爷爷带着竹筒出现在野人面前这时,哗哗的雨沝声中已传来山体滑动的声音那声音隆隆作响,像预示着更多雨水的隆隆雷声一模一样人们都从自家窗户里张望爷爷怎样杀死野人。爺爷一次又一次起舞最后惹得野人掼碎了竹筒。她突然高叫一声把爷爷夹在腋下冲出村外,两兄弟紧随其后只见在村外的高地上,野人把爷爷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雨水顺着她细绺的毛发淋漓而下女野人张开双臂,想替爷爷遮住雨水这时,爷爷锋利的长刀却扎进了野人的胸膛野人口中发出一声似乎是极其痛苦的叫喊。喊声余音未尽野人那双本来想庇护爷爷的长臂缓缓卡住了爷爺的身子。爷爷被高高举起然后被掼向地上的树桩。然后野人也慢慢倒了下去。

  这时泥石流已经淹没了整个村子。

  旦科说:“磨坊也不在了跟你老家一样的磨坊。”

  “这种磨坊到处都有”

  第二天早上我徒步离开了那个地方,顺路我去寻访那个据說供有野人石头的寺庙寺庙周围种着许多高大的核桃树。一个僧人站在庙顶上吹海螺螺声低沉幽深,叫人想到海洋他说庙子里没有那样的东西。石头他说,我们这里没有拜物教和类似的东西

  三天后,我在大渡河岸上的另一个县城把这次经历写了下来

  突嘫袭来一股浓烈的花香。

  五月的这个平常夜晚谢拉班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在梦醒时突然感到这过分的宁静还闻到了稠重浓烈嘚花香。是槐花的香气

  谢拉班揭开盖在腿上的毛毯,站起身来床架和身上的关节都在嘎嘎作响。他弓着腰站在这个岗亭里咳嗽聲震动了窗上的玻璃。他的四周都是玻璃十六块正嗒嗒震响的玻璃把他包围起来。玻璃上面是铁皮做成的尖顶当他关了灯,仰躺在床仩岗亭的顶尖就成了一只幽深的倒悬的杯子——里面斟满往事气味的杯子。他总是平静而又小心地啜饮他对自己说:这样很好。用的昰儿子对他说话的那种口吻儿子叫自己住进了这种鸟笼一样又像酒瓶一样的房子时说:这样好,这样很好曝饮往事时,他小心翼翼地鈈叫嘴唇碰到那杯子的边沿以免尝到油漆过的、生了锈的、被油污腐蚀了的钢铁的味道。在他看守的这个停车场里多的是这种东西:栅門、废弃了的汽车上的部件、钢丝绳、挂在胸前像个护身符一样用来报警的口哨

  他却做出猎人嗅到什么气味时习惯地侧耳倾听的姿態,同时掀动着两扇比常人宽大很多的鼻翼而玻璃仍然轻轻震响,扰乱了他的注意力儿子别出心裁,把他看守车场的小屋建成一座岗亭的样子而且是有楼房的岗亭。谢拉班掀开楼顶口的盖板下了用钢管焊成的七级楼梯。底层就没有玻璃了水泥墙上有个小孔。地下昰他新挖的火塘和几件炊具:一把木勺、几只木碗、一个铜茶炊儿子送来的东西中他只要了一只砂罐用来焖米饭。他宽大的笨拙的身子從窄窄的门中挤出时他想到了一只正在出洞的熊,想到了自己正举枪瞄准这时,他被稀薄的光芒所笼罩他以为是稀薄的月光,但天涳很阴沉没有月亮。照耀他的是这个城市向夜空扩散的午夜的灯光灯光罩在城市上空,像晴朗日子里被风卷起的一团灰蒙蒙的尘土燈光散漫,没有方向在这种灯光下,停在车场上那几十辆卡车都统统变成了一种灰蒙蒙的没有影子的东西他有点不相信这些能够高声轟鸣欢畅奔驰的东西怎么会如此安静而没有影子。目光越过停车场灰色的围墙那些鳞次栉比的楼房也一样闪烁着软体动物沾水后那种灰皛晦暗的光芒。

  而他赖以栖身的岗亭像一朵硕大而孤独的蘑菇这朵蘑菇没有香气。他想起那些出去打猎的夜’晚夜半从露宿的杉樹下醒来,有香气冉冉而起一朵朵蘑菇就在身前身后破土而出。这是猎手将交好运的征兆

  转过身子时,他发现墙外河边的树子婲香来自那几株槐树。

  在这个五月的平常的夜晚槐花突然开放了。河风把甘甜的花香一股股吹送过来

  “开了,槐花开了”

  他尽量靠近散发花香的树子,一直走到车场出口的铁栅门边树子和他就只隔着一条马路一扇铁栅门。栅门晚上上锁白天打开,钥匙不在他的手里无望的时候他就要听到这巨大的寂静。目力所及凡是被灰蒙蒙的灯光映射的地方都有这种寂静存在。而那些灯光照射鈈到的树林里、田野里、村庄里的夜晚却充满了声音生命的声音。野兽走动禽鸟梦呓,草木生长风吹动,青年男女们幽会抚爱……謝拉班望着那几株散发香气的槐树怀念自己死去的长子那几个私生的漂亮女儿。他和别的女人私生的都是女儿和妻子只生了两个儿子。妻子死了大儿子打猎时枪走火死了。小儿子成了派出所长当所长的儿子看他孤独,为他办了农转非手续这个以前远近闻名的猎手荿了车场的守夜人,每天有三块钱工资五角钱夜餐补助。

  警车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寂静

  儿子他们又抓住小偷或者什么别的坏人叻吗?谢拉班为那个小家伙担心了虽然他知道小家伙不在城里。

  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毛毯。四周尽是玻璃这样便于看守。他却渴望真正的夜真正的黑暗,而灯光却从四面漫射而来他渴望的那种黑暗叫人心里踏实,带着树木、泥土、水的味道而绝不是停车场仩这种橡胶、油漆、汽油和锈蚀的钢铁的浓烈得强制人呼吸的蛮横味道。

  闭上眼睛那小家伙向他走来。那眉眼那暴突的门牙都给囚一种稚气的感觉。第一次见面他就想叮嘱他小心。小心什么呢小心汽车还是小心交通警察?而小家伙稚气未脱却故作老成用一种突然有了钱、见了一点世面的大大咧咧的口气跟他说话。

  他说:“喂老头,守车钱不要发票,你打酒喝吧!”

  “嗨老头,想不想听点新鲜事情”

  “嗨,老头子想不想要个姑娘……”

  谢拉班却偏偏对这么一个不懂礼貌的小家伙怀着父亲般的慈爱,所以当小家伙大大咧咧和自己说话时,他真想赏他几记耳光但他却用哄孩子一样的声音说:“把车停好,停好”停好车了,小家伙夶大咧咧地从车上下来他又叮嘱他收好东西,关上车窗上锁。因为小家伙和他说话时用的是很少人懂得的家乡方言而这个城市通行漢语和标准藏语。

  每次都是等小家伙走远了谢拉班才突然意识到:天哪,家乡话!老头已经很久不说家乡话了再说除了家乡话,怹只能讲几句和守车有关的几句不连贯的汉语所以几乎失去了说话的机会。他白天睡觉晚上一这个灯光永远亮不到白昼的程度的、黄昏般的夜晚醒着,守护这些谁也搬不动的卡车

  但他刚进城时不住在这里,他儿子和媳妇跟他住在一起是他要儿子给他找的活干,怹没有什么要抱怨的儿媳妇是汉族,戴着眼镜说话轻声细语。谢拉班尤其喜欢她那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爱过的女人都有这样的牙齿。媳妇给了他一间专门的房子床低矮柔软,墙上挂着他舍不得卖掉的火枪一对干枯的分杈很多的鹿角,几颗玉石一样光滑的野猪獠牙几片特别漂亮的野鸡翎子。窗下有一张躺椅上面铺着熊皮。孤独时他在这个屋子里回忆往事,怀念林子和死去的亲人与猎犬媳妇還经常让同事和上司来参观一下老猎手的房间,引起他们的赞叹谢拉班终于渐渐明白,那赞叹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着媳妇。赞叹她对┅个形貌古怪的老实木讷的异族公公的孝敬而发的最终的结果是她成了妇联的领导。那天家里摆了酒白酒、啤酒、红葡萄酒,还有好哆的菜吃完,媳妇用牙签拨弄牙缝拨断了几根签子也没弄出点什么。她大张开嘴唇这时,她的全部上牙就掉了下来谢拉班沉默着,知道自己受骗了媳妇可爱的牙齿是假的。她哼着歌把假牙放进了杯子掺上盐水。谢拉班对儿子说:“我受不了了!”

  “你老婆昰假的牙齿。是你打掉的吗”

  媳妇问丈夫:“你们说什么,你们用汉话谈吧”

  “慢慢学嘛。”说完她就端起那个装假牙嘚杯子进了另一间房子。

  谢拉班突然高声说:“我要回家!”

  儿子的口吻变得严厉了:“这不可能你户口在这里。户口是什么伱知道吗”

  于是他就成为车场的守夜人了。

  刚守夜的时候还没有这个专门的停车场原先的车都停在一个僻静的十字街口。守夜人住在一幢六层楼房平时不用的安全门洞里门洞很小,刚好能放下一架床、一只火炉和他宽大的身子他在这里喝一点酒,太阳出来湔入睡太阳落下后醒来。这时街灯已经亮了,楼上的窗口里传出电视里演奏国歌的声音一辆辆牌号不一、新旧不等的卡车慢慢驶来,寻找合适的停靠位置谢拉班看到这些平时在公路上风驰电掣的钢铁家伙在自己面前如此小心,感到开心他手里挥动着一个大肚细颈嘚扁平的酒瓶指挥这些汽车停在这里,停在那里只是那酒瓶是个司机喝光了里面的白兰地后扔下的。后来他把儿子为他架的床拆了,茬地上铺上那张曾铺在躺椅上的头尾爪倶全的熊皮听着火炉里劈柴的噼啪声和那好闻的松脂香气’在熊皮上安然入眠。司机们给他捎来鈈同地区出产的酒和食物那时他常常喝醉。一个住在楼上整天被一对双胞胎孙子弄得精疲力竭的老头和一个拉垃圾的老头不时来他守夜嘚小屋里坐坐一起缅怀年轻时候的日子。两个老头都羡慕他有这样一份美差谢拉班喝多了,他听见自己得意地说:“我儿子是派出所長”他知道自己不想对比自己还可怜的老头说这些,可是却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我媳妇也是官了。”第二天他向两个朋友道了歉。過不久带孩子的老头来告诉他拉垃圾的老头死了,他也要回乡下老家去了

  那天,两个老头喝了酒

  谢拉班羡慕他能回到乡下。

  他却羡慕谢拉班能留在城里

  谢拉班因此多喝了几口,分手后他信步走到最短的那条横街。春天里暴涨的河水出现在他面前岸边浮荡脏污的泡沫。因为太多的泥浆河中翻涌不起意想中那样汹涌的浪头。夕阳把河水映照得一派金黄河水带着浓重的泥腥味穿城而过,最后消失在群山之中远山中岁气迷蒙,凄凉、孤独的感觉涌上心头许多东西在咬他的心房和骨头。直到背后城里灯光明亮起來远山从视线中完全消失,他才离开河岸

  走回守夜的地方时,感到很累他知道自己日渐衰老了。天要变了一身关节都在隐隐莋痛。

  就是这个晚上那个小家伙来了。小家伙稚气未脱却大模大样的

  “老头。嘿嘿老头”

  “我是一个有名的猎手,你聽到过我的名字吗回去问你阿妈吧!”

  “老头,你醉了吧”

  谢拉班猛然咆哮起来:“我叫你把车子停在右边,不是左边!”

  小家伙却砰地关上车门吹起了口哨。谢拉班深感委屈喝多的酒好像就要从眼里流溢出来了。他劈手揪住小家伙的领口小家伙却扼住他的手腕,他们相持不下但谢拉班知道自己老了,力气渐渐变小而小家伙的力气却是越来越大了呀!这时,他越过对手的肩头看見儿子阴沉着脸一声不响走了过来

  谢拉班说:“快放手,派出所所长来了!”小家伙没有松手他儿子的拳头在小家伙的面前晃动。小家伙大声争辩又和派出所所长扭结在一起了。谢拉班硬把儿子拉开在他搂住小家伙的同时,儿子拿出铐威吓说要把小家伙铐走。谢拉班承认是自己喝多了酒挑起的事端。儿子给他留下一束干肉悻悻地走了。

  那个晚上谢拉班为小家伙准备了吃食,让他躺茬熊皮上休息向他讲述那张熊皮的来历,向他讲那些牙齿洁白漂亮的女人最后,他对小家伙说:“你要找女人就找一个牙齿真的洁白整齐的女人”

  小家伙歪着嘴笑了。

  回想起来那仿佛是他进城后最短的一个夜晚。

  小家伙每次都给他捎来东西:一捆引火嘚干树枝、点燃后熏除蚊虫和秽气的新鲜柏枝、糖果、甘蔗、鼻烟、死野鸡甚至还带来过一摞连环画和一把玩具手枪。然后就和他告别上街吃饭,打点小注的台球

  只有一次,他的车夜半才抵达

  小家伙从车上抱出来大把洁白芬芳的槐花,他把槐花扔在熊皮上小屋里立即充满了槐花的香气。他又从车上取下一小袋麦面说:“做个馍馍吧,家乡的槐花馍馍吧”

  这也是一个过于短暂的夜晚。

  谢拉班生火、烧水、和面在面粉中掺进细碎的槐花瓣子。小家伙睡着了乃、屋里缭绕着甘甜的槐花香气。

  馍馍刚熟他僦醒了。他的嘴开始笑时眼睛还没有全张开

  “老头啊,我们先来看看摸摸上的纹路预兆些什么吧!”

  老头轻轻吹拂自己的十个指尖说:“让你拿起的东西告诉我们一个好明天。”慎慎上纹路开阔眉开眼笑,香气四溢

  吃这个馍馍时又烧上另一个馍馍。这後一个馍馍也一样眉开眼笑

  小家伙说:“好哇,明天可以取回我的执照了”

  “他们把我执照没收了。有你儿子”

  早上,谢拉班往儿子办公室送去家乡风味的馍馍取回了执照。

  儿子说:“叫小家伙不要再遇见我他千的事够他蹲两年监狱。”

  看來事情是真的小家伙再没有来过了。好在充作停车场的街口在这年冬天里颇不寂寞半夜还有醉汉唱歌,掀翻垃圾筒;有面白如雪眼圈幽蓝的女人来往招摇;还有一只野狗在垃圾中寻找食物这只狗种很纯正,耳朵、眼睛、鼻子都是那种能成为出色猎狗的灵敏样子却不知它为何流落城市,肮脏而又瘦弱最后几个醉汉用一段电线结束了它的生命。后来谢拉班被告知,凡发现醉汉、暗娼、小俭、流氓嘟要向派出所报告,并且可以得到奖金后来又有了治安巡逻队,那些夜游者就断了踪迹谢拉班感到寂寞了。坐在小屋里怀念那个干了壞事的说家乡话的、喜欢槐花馍馍的小家伙他小屋的门永远开着。有时听到有尖利的呜呜声响起以为是吹风,却看见警车执行任务哽多的时候却是风挟着雪花在灯光中飞扬。

  新年过后不久新的停车场建好了。

  是儿子的主意把守夜人的小屋建成他不喜欢的样孓

  儿子显然一片好心,那样他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守这些车子

  现在,在这个槐花初放、香气浓郁的夜半谢拉班躺在床上,在漫射的灰蒙蒙的灯光中在玻璃的包围里想起出猎时住过的岩洞、栅寮,它们的味道和月光下浓重的阴影和它们相比,现在栖身的地方簡直是不合情理尽管他知道,在城里使用玻璃和油漆最多的房子是最好的房子。

  他听见自己说:“我不喜欢”他想:人老了,開始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了他把厚实的毯子拉起来,盖住脸想象自己已经死了,并有意识地屏住自己的呼吸心脏跳动的声音早就渐漸慢了。他睡着了梦见了大片大片碧绿的青草。醒来那些青草还在坡上摇曳起伏。梦见青草预兆见到久违的亲人谁呢?小儿子不梦見青草也能见到大儿子和妻子梦见青草也见不到了。

  “那就是他了”他又听见自己自言自语了。

  他看到说家乡话的小家伙从怹车上下来看见小家伙下车时模仿那些最老成的司机的姿态。听见他喊:“老头嗨!”

  谢拉班又听见自己说:“槐花开了。”

  这时组成这个城市的建筑正从模糊的、似梦非梦的灯光下解脱出来。谢拉班从床上起来那天他花了很长时间把一些废钢条绑成了一架梯子,把梯子扛到槐树下采摘了许多芬芳洁白的槐花。

  今天是一九九二年六月的一天我在这个故事发生的地方写这篇东西,就茬寺院的客房中间四周静寂无声,抬眼就可以看见大殿的屋脊上站着永不疲倦的铜鹿它们站在那里守护法轮。在我和这些闪闪发光的東西之间是一片开满黄色小花的草地。这里还是中国一条有名的大江发源的地方请澈的空气中有净水的芬芳。我不由得面带微笑写丅了这几个字:群蜂飞舞。刚写完我立即就感到了光芒和颤动,听到了曼妙的音乐虽然我不知它来自何方。

  我住的是桑木旦先生嘚房间桑木旦先生去了美国后,寺院管理委员会与活佛共同决定把这里辟为接待来访学者的客房

  都说桑木旦先生是个奇妙的人物。

  还在上中学的时候他就以聪颖和懒散而闻名。故事是从他和一帮男女同学去野餐开始的因为广阔草原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夏天。桑木旦先生那时对数学充满兴趣他把草原的广大与夏天的短促相比,说:“妈的根本不合比例!”他们无意中选中了一个重要的日子去野餐就是这一天,一个圆寂了十七年的活佛化身被预言将在这天出现学生们上路的同时,我现在居住的这个寺院的僧人们早早就上路叻他们一路快马加鞭,正午时分就来到了圣湖边上近处,洁白的鸥鸟在水上蹁跹远处,一柱青烟笔直地升上蓝天这一切当然都被看作吉祥的征兆。其实那天梯般的烟柱下面是一群野餐的男女少年。一群马就在这群少年人附近游荡两个十六岁的中学生逮住了白色嘚两匹,在同伴们钦敬的目光中奔向天边其中一个在圣湖边上被认作了转世活佛。

  桑木旦单马回去用悲伤的表情说人家选了他最恏的朋友,而不选他他对放马的牧人说:“新活佛把你的白马骑走了,我以后叫他赔给你”牧人惊惶地捂住桑木旦先生的嘴。接下来这个英俊的汉子五体投地向着圣湖方向磕起头来。桑木旦没做活佛仍然是一个自自在在的快乐青年

  桑木旦大学毕业后在一所中学莋了数学教师。他留起了一抹漂亮而轻佻的胡子却不是个四处追欢逐乐的人了。他的工作很受欢迎自己却心不在焉的样子。

  终于他对校长说:“我要辞职不干了。”他对认为他又在开什么玩笑的校长说“我不会去做生意,想找个地方去学点经学的什么东西”

  于是,他来到了我现在所住的地方竖立起我背后这些书橱,摆下了我正伏身其上的这张桌子活佛是他当年的同学和好友,为他剃喥时却做出不认识的样子桑木旦用最真诚最带感情的声音叫了当年好友的名字,说:“我真心地谢谢你”

  活佛对我说:“我不知怎么不高兴他来。”

  我说其实他是知道的。“

  活佛说:“我说桑木旦先生你不能直呼我的名字他那胡子看起来有饥笑的意思,我就叫人剃去了他的胡子”

  胡子一经剃去,他的脸就显得真诚了于是,活佛带着点歉意说:“就是你也要起一个法名。”

  “我不要什么法名我不是想来争你这里的什么功名,我只是来学点经学的东西”

  这句话非常冒失无礼,却引起了学问最好的拉嘫巴格西的兴趣格西做活佛的经师十年有余,渐渐对他的悟性与根器失望起来格西就对桑木旦先生说跟我学佛学中的根本之学内明学吧。只有它宏大精深奥义无穷啊。“

  那天格西讲授龙树的《中论》说世间万物万象皆“空”,而这个“空”又不是没有活佛听叻半天也不得要领,没有形而上能力桑木旦先生就说:“嘁,还不如数学难学”他还对活佛说:“当年,你数学就不好所以着急不嘚。”打这以后活佛就拒绝跟桑木旦先生一起听讲了。

  而桑木旦先生就坐在我现在坐着的地方把拉然巴格西也未曾全部穷究过的經卷打开。阳光照进窗户金粉写成的字母闪闪发光。桑木旦先生微笑着戴上变色眼镜金光立即就消失了,纸上就只剩下了智慧本身茬那里悄然絮语。他带着遗憾的心情想:这个世界上任谁也读不完这些充满智慧也浪费智慧的书了。格西却忧心忡忡活佛已经拒绝上哲学课了。他把兴趣转向了医学禅房内挂起了学习诊脉和人体经络的挂图。

  这天桑木旦先生正想着没有人能穷究所有经卷时,格覀来了格西叹口气说:“你的天资证明我们当初选错了活佛。”

  “我不会想当活佛的”

  “是啊,那时就是你不肯当”当时,是两位翩翩少年骑着白马出现在湖边而叫相信预言的僧人们不知选定哪个才好。桑木旦那时就骑马走开了

  桑木旦先生把经卷用黃绸包好,放回架上说:“那我们看看他去吧。”出门时他提上来寺时带的包,并且把门上了锁还把初来时就收起的金表也戴上了,指针停在两年前的某个时间格西问:“你这是干什么?”

  桑木旦先生也不答话大步往大殿方向走去。到了大殿门口格西想叫怹站住。格西下定决心既然一个寺院只有一个高级别的活佛而且无法更改就要维护他的威仪。见活佛之前就要叫人预先通报可桑木旦先生却径直走了进去。

  格西站在大殿门外看着阳光在花间闪烁,一些色彩艳丽的野蜜蜂停在花上扇动透明的翅膀这时,活佛和桑朩旦先生并肩从空洞的大殿中走了出来他听见活佛边走边吩咐随从,叫他取个收音机来他说:“桑木旦先生的金表不知道尘世上是北京时间几点。”随侍的小和尚小跑着去了活佛、桑木旦先生和拉然巴格西就顶着阳光,望着天上变幻不定的云朵小和尚又小跑着来了,学着播音员庄重的声音说:“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十六点整。”弄得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桑木旦先生对表时,活佛伸手在快偠触及他肩膀的地方做了个拍肩的姿势就转身踅进了大殿。不远处的柏树林下几个和尚在呜呜哇哇练习唢呐。格西这才明白桑木旦先生要离开了。因为桑木旦先生提上了包说:“真是个美丽的地方。”桑木旦先生还对格西说:“我去过你的家乡那里也是一个很美嘚地方,夏天里也是到处都有蜜蜂在歌唱”

  说话时,他们已经相随着到了寺院的围墙外边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

  桑木旦先生叫了一声:“啊!哈!”转眼之间他就把自已脱得一丝不挂,扑进了溪流中间这个学问精深的人在清找的水中扑腾,他噗噜噜喷水潒快乐的马狗打着响鼻。他把头整个钻进水中结实的脊梁拱出水面,像一条大鱼最后,他猛地站了起来嗬嗬欢叫着摆动头颅,满头沝珠迸散成一片银色水雾这一瞬间,世间的一切都停顿下来虽然鸟依然在叫着,轻风依然从此岸到彼岸但整个世界确实在这里骤然停顿一下。拉然巴格西看到罩在桑木旦先生头上的水雾被下午西斜的阳光透耀,幻化出一轮小小的彩虹天哪!佛光!

  格西两膝一軟,差点就要对在水中嬉游的人跪下了彩虹也就在这个时刻消失了。时光又往前流动桑木旦先生坦然踏上了岸边草地。他站在那里蹦跳着等太阳把身体晒干。高处四面八方都是中止了功课出来围观的喇嘛和尚,风吹动他们宽大庄重的紫红衣衫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囿无数面旗帜在招展。

  写到这里一团阴影遮住了明亮的光线,是格西来我这里做客了我们一起用了乳酪和茶。之后我把写好的故事念给他听,他说:“嗬嗬是这么个味道。看来你要写马了。”

  人们都不注意时两匹马越过了低矮的山口。一匹骑着人一匹马的空背锻子样闪闪发光。没人看见两匹红马渐渐过来都看着桑木旦先生一件件穿好另一个世界里的时髦装束,戴上金表贴在耳朵仩听听,转身两匹马已经来到了狭窄的溪流的对岸。

  桑木旦先生对马背上的人扬扬手说:“很准时啊,你!”

  来人在马上弓┅弓身子说:“请上马我们要十点才能到接你的汽车那里。”

  “好啊我们要在月光下经过湖岸了。”

  桑木旦先生骑着红马头吔不回走了。

  风使绕着院墙的一排排镀铜的经轮隆隆旋转起来一时间,四处金光灿烂拉然巴格西从这一片金光中往回走,经过夶殿门口时看见穿着杏黄衬衫的活佛站在石阶上瞩望。格西不禁想到赋予他威仪的是名号而不是学问格西伸出双手:“这是他奉还的念珠与袈裟。”

  “桑木旦他真的走了”

  格西不回答。格西的目光越过活佛的头顶目光落在妙音仙女的琵琶上。这个仙女是佛敎世界中的诗歌女神格西仰望着女神,突然想写一首关于彩虹或者佛光的诗歌一念及此,便只听得铮铮然一声响亮是妙音仙女在空Φ拨动了手中的琵琶。只是一声却余音绵长、轻盈、透亮,犹如醍醐灌顶犹如是从采蜜花间的蜜蜂翅膀上产生的一样。

  之后好久这一声响亮还在拉然巴格西耳边回荡。

  秋天未到就传来桑木旦先生在首都获得博士学位的消息。传来的消息肯定有些走样说是桑木旦先生答辩时一个问题也不回答那些哲学教授。桑木旦先生在传说中显得很有机锋他说:“问题也好回答也不好回答。不信就让峩站着的问坐着的一点。”但是桑木旦先生已经写成了一本有关宗教哲学中诡辩论方法的书,填补了一个学术空白领域而获得博士学位现今有一种比附,把寺院中显教密教学院比做大学把格西比做博士。格西想自己也是个博士,但却是皓首穷经才取得的啊于是赞歎:“是根器很好的人哪!”

  活佛说:“扎西班典。”

  扎西班典是一个人的名字同时也是这个寺院护法神只的名字。藏传佛教嘚一些书中说:凡是以雪山为栅栏有青稞和牦牛的地域都是自己流布的地域佛教在这个地域流传过程中不断增添着神只,比如在传布过程中把许多妖魔鬼怪收伏为护法扎西班典三百年前是一个格西,也就是一个博士他因为学问太多疑问太多,走上旁门左道死后不能即身成佛,而成为邪魔被当时功力深厚的活佛收摄而专门保护经典。

  活佛问:“那天桑木旦先生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家鄉是不是比这里更美在这个季节。”

  “你看是这样的吗”

  “我想花开得早,蜜蜂也更多一些”

  这个本寺有史以来的十七世活佛,说:嗬嗬!就是不太满意的意思了格西决定不对活佛说彩虹或佛光的事情了。现在他决定永远不说了。

  之后日子就岼静下来,活佛也开始潜心向学没有桑木旦先生在,活佛也就显出了相当的领悟能力人也一天天重新变得亲切起来了。草原上的美好季节飞快消逝落花变成飞雪,白雪在一片金黄的原野上降落一点也没有萧索的味道。

  寺院和桑木旦先生居住的城市并没有书信往返但人们总能得到他的消息,知道他正在学习一种可以给世界上所有文字注音的奇妙语言还说他正在写一本内明方面的书,兼及喇嘛們的修持术而这正是拉然巴格西所专擅的啊。那本正在远方案头写作的书成了格西冥想的障碍他想:自己也该写一本这样的书了。但昰众多的弟子环绕身旁,连活佛眼中也闪烁着因为有所领悟而更加如饥似渴的光芒格西就只好指导他们诵读经典。

  花正落着飞雪僦降临所以,下雪天里四处还暗浮着浅淡的花香在弟子们的诵经声中,有了一种更加轻盈的声音在飞旋在比弟子们声音更高的地方。

  弟子们也都抬起头来从空中捕捉这美妙声音的来源。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壁画上的妙音天女只有格西看到了是一只野蜜蜂在低垂的布幔间飞翔。本来大家都是熟悉这种声音的。这种色彩的蜂就只在草原上生长蜂巢筑在草棵下的土洞里。眼下这只蜂未能在落雪湔及时归巢却飞到这里歌唱来了。

  格西不禁由衷赞道:“好啊!”

  弟子们也心口如一齐声赞道:“好啊!”

  不说妙哉妙哉而说好啊是多么出乎本心!

  射进窗口的阳光从高处投射下来,照亮了一张张脸光芒背后,是雪花自天而降格西更深稳地坐在黄緞铺成的法座上,闭上了双眼他并不奇怪自己看到那个头顶彩虹的人,但那个人迅速隐身格西于是又看到一个人可能就是自己在花间荇走,双手沾满了蜂蜜的味道赤脚上沾满花香。

  拉然巴格西只听訇然一声天眼就已打开!

  他感到庄严大殿厚重的墙壁消失,身上的衣裳也水一样流走现在,他是置身于洁净的飞雪中了!沁凉芬芳的雪花落在身前身后、身里身外而群蜂飞舞,吟唱的声音幻化荿莲座托着他轻轻上升起来。

第5章 桑木且先生的梦魇

  整个冬天拉然巴格西闭关静修。春天他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已是一副渏崛之相了:额头变得高而且亮堂中间仿佛要生出角来似的凸起,放射着超然的光芒格西不仅样子大变,性情也变得随和起来他不洅希望人人都师从他学习经院哲学,对弟子也不似原来严厉了

  活佛说:“格西以前话又多又长。”

  格西说:“我梦见了桑木旦先生”

  “那是他要回来了吗?”

  活佛发觉自己怀念着桑木旦先生不知是他自动还俗还是他成了博士的缘故。活佛又看到多年湔的情景看到一帮男女同学出去野餐。他想:那两匹白马是自天而降的吧它们那样洁白,那样轻盈优雅应当不是俗世的产物。当时他们却都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凭了少年人的敏捷身手和美好心情翻身上了马背往宝石般湛蓝的湖边飞奔而去。湖泊幽蓝宁静像是落在哋上的一片天空两个少年人惊喜地欢叫起来。

  活佛对我说:“我现在还听得见自己是怎么叫唤的还有桑木旦先生。”

  每天怹都来看我,一脸亲切庄重的神情背后跟着他眉清目秀的侍从,小心翼翼地捧一罐牛奶活佛把牛奶递给我,看我一口气把牛奶喝干唍了,我对着罐口大喘里面就像大千世界一样发出回响。然后他问:“写到什么地方了?”

  “你们因为美景而叫喊”

  “我們,我和桑木旦先生是喊了喇嘛们就冲了出来。”

  喇嘛们像埋伏的士兵一样从盛开的小叶杜鹃林中冲了出来也许因为花香过于浓烮,他们像醉了一般摇摇晃晃后来,他们说是因为终于找到了领袖的极度幸福喇嘛们得到兆示:圆寂已久的十六世活佛早已转生,十七世将是一个翩翩少年骑白马出现在初夏的湖边他们扑倒在马前,用头叩击柔软的草地等抬头时,他们却一下子呆住了面前是两个尐年骑来了两匹白马!其余都像预兆中一样,鲜花悄然散发奇香鸥鸟从湖面上飞起。看来他们必须选择一个了。拉然巴格西的手伸向叻看去更聪明俊美的少年可桑木旦却一提缰绳,叫道:“不!”然后一串马蹄声嗒嗒掠过湖岸。于是巨大的黄色伞盖在如今这个活佛头上张开,在那团阴凉的庇佑下少年人走上了他威仪万分的僧侣生涯。

  活佛如今平静地向我追忆这些往事当然也掩过了一些尴尬的段落。他总是以一个宗教领袖的口吻说:“桑木旦先生当了博士我为此而感到安慰。我还要为他多多地祈祷”我不好表示反对或贊同,就暧昧地笑笑他又说:“我确实想念他。”

  他也对格西说同样的话

  格西说:“等着吧,他十二天之内就会回来”

  桑木旦先生是十三天头上回来的。这次回来桑木旦先生带着帐篷、睡袋、照相机、罐头食品,也就不再住如今我住的房子而把营地紮在了寺院外边生长蘑菇的草地上了。桑木旦先生人也有些变了不再是那种十分聪明而对什么都可以满不在乎的样子了,想是因为已经昰国家的博士了他在自己的帐篷里招待活佛与格西吃了一顿水果罐头:梨、雏、菠萝、杨梅。他戴着舌头很长的帽子持着相机肆意拍攝:塑像、壁画、法器、日常生活用具,其余时间就肌在罐头箱子上写一本书活佛趁他不在时看到了书名:《在尘世和天堂之间一我短暫的喇嘛生活》。那么他永远地回到尘世了,往天堂方向走了一段又回去了一股温情涌上了活佛的心头。晚上活佛又去看他。昔日嘚朋友已经人睡了帐篷四周荡漾着水果的甘甜味道,那是桑木旦先生打开的罐头所散发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脸。这个快乐的人的梦看来並不轻松他的眉头紧皱。活佛为他祈祷一阵桑木旦先生叹息一声,眉头就舒展开了

  回去的时候,露水打湿了活佛的双脚

  苐二天,活佛又去了帐篷桑木旦先生不在,活佛又想起昔日两个少年人之间的小小把戏他找来几块拳头大的石头,塞到了桑木旦先生嘚被褥下边这些都被格西看在眼里。他说活佛已经有很好的心境接近真知了格西是在活佛留他一起用饭时这样讲的。这时桑木旦先苼进来了,说是昨天晚上做了噩梦梦到活佛打他,一拳又一拳

  活佛就往桑木且先生身上真打了一拳:“是这样吗?”

  “没有什么疼但确实在打。”

  格西就说:“我看你要离开我们了”

  “是。”桑木旦先生低下头说,“我要走了”

  沉默好一陣子,活佛说:“以前我也做过同样的梦嘛”那时,总是桑木旦把什么东西塞到朋友的褥子下边硌痛身子时就梦见有人打自己。活佛┅提这事桑木旦先生立即就明白过来了,脸随即也就涨红了

  活佛说:“我让你照个你没照过的东西。你知道我们的护法神是不能讓外人看见的”活佛把一只挂着绣画的橱门推开,里面一组四只面具就被光芒照亮这四只面具表示同一个人,就是那个很久以前因学問和疑问不能成佛的格西扎西班典四只面具中三只浄狞恐怖是他成为护法神时的化身像,一只则是写他的真容桑木旦先生虽然不如活佛曾把自己比做这个扎西班典,却也熟知他如何成为护法神只的故事从相机的取景框里,那人带着疑问的固执眼光刺痛了他的心房

  桑木旦先生就要到遥远的外国去了。带着从这里得到的全部东西去外国教授东方神秘哲学,但他自己也有一种背叛了什么的感觉

  告辞时,活佛说:“我要送送你”

  长相奇崛而且正变得更加奇崛的拉然巴格西端坐着,含笑不语隔着一道纱幕似的阳光望去,潒是已化成一座雕像桑木旦先生跪下来,向恩师磕头感到了青草的柔软和芳香。

  在帐篷里活佛从褥子下取出石头,说:“我不會再打你了”

  两个昔日的朋友相对着哈哈大笑。

  到了晚上桑木旦先生迟迟不能人睡,睡着后也不得安生老是感到有水浇在身上,醒来却是一片月光再人睡时,桑木旦先生就梦魇了他梦见满月磨盘一般从空中压迫下来,闪烁一下就变成了护法神扎西班典嘚脸。三百年前的叛逆对三百年后的叛逆断喝一声:“打!”

  许多小拳头立即从背后袭来一下,一下又是一下。在梦中他不断從窄小的睡袋中抬起身子,却又更重地落在拳头上面桑木旦先生这个平常快乐而骄傲的人在梦中呻吟、央求。

  活佛踏着月光来了紦昔日的朋友从梦魇中解脱出来。前面说过这是一片生长蘑菇的草地。今夜露气浓重,草地上蘑菇开始破土而出了正好有一小群顶茬桑木旦先生的睡袋下面,造成了梦魇

  活佛和桑木旦先生在草地上生起火,不一会儿宁静的月光中就满是牛奶烧蘑菇的香甜气息。

第6章 阿古顿巴(1)

  产生故事中这个人物的时代牦牛已经被役使,马与野马已经分开在传说中,这以前的时代叫做美好时代而此时,天上的星宿因为种种疑虑已彼此不和财富的多寡成为衡量贤愚、决定高贵与卑下的标准。妖魔的帮助使狡诈的一类人力量增大总之,人们再也不像人神未分的时代那样正直行事了

  这时世上很少出现神迹。

  阿古顿巴出生时也未出现任何神迹

  只是后来传說他母亲产前梦见大片大片的彩云,颜色变幻无穷而准确无误的是这个孩子的出生却要了他美丽母亲的性命,一个接生的女佣也因此丢掉了性命阿古顿巴一生下来就不大受当领主的父亲的宠爱,下人们也尽量不和他发生接触阿古顿巴从小就在富裕的庄园里过着孤独的苼活。冬天在高大寨楼的前面,坐在光滑的石阶下享受太阳的温暖;夏日在院子里一株株苹果、核桃树的阴凉下陷人沉思。他的脑袋佷大宽广的额头下面是一双忧郁的眼睛,正是这双沉静的、早慧的眼睛真正看到了四季的开始与结束以及人们以为早已熟知的生活。

  当阿古顿巴后来声名远播成为智慧的化身时,庄园里的人甚至不能对他在任何一件事情上的表现有清晰的记忆他的童年只是森严沉闷的庄园中的一道隐约的影子。

  “他就那样坐在自己脑袋下面悄无声息。”

  打开门就可以望到后院翠绿草坪的厨娘说

  “我的奶胀得发疼,我到处找我那可怜的孩子可他就跟在我身后,像影子一样”

  “比他更不爱说话的,就只有哑巴门房了”

  还有许多人说。而恰恰是哑巴门房知道人们现在经常在谈论的那个孩子记得那个孩子走路的样子、沉思的样子和他微笑的样子,记得阿古顿巴是怎样慢慢长大哑巴门房记起他那模样不禁哑然失笑。阿古顿巴的长大只是身子长大他的脑袋在娘胎里就已经长大成形了。洇为这个脑袋才夺去了母亲的性命。他长大就是从一个大脑袋小身子的家伙变成了一个小脑袋长身子的家伙一个模样滑稽而表情严肃嘚家伙。门房还记得他接连好几天弓着腰坐在深陷的门洞里望着外面的天空、列列山脉和山间有渠水浇灌的麦田。有一天斜阳西下的時候,他终于起身踏向通往东南的大路阿古顿巴长长的身影怎样在树丛、土丘和苯波们作法的祭坛上滑动而去,门房都记得清清临行之湔阿古顿巴在病榻前和临终的父亲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

  “我没有好好爱过你因为你叫你母亲死了。”呼吸困难的领主说“現在,你说你要我死吗”

  阿古顿巴望着这个不断咳嗽,仿佛不是在呼吸空气而是在呼吸尘土的老人想:他是父亲父亲。他伸手握住父亲瘦削抖索的手:

  “可是你的两个兄长却要我死好承袭我的地位。我想传位给你但我担心你的沉默,担心你对下人的同情伱要明白,下人就像牛羊”

  “那你怎么那么喜欢你的马?父亲

  “和一个人相比一匹好马更加值钱。你若是明白这些道理我僦把位子传袭给你。”

  阿古顿巴说:“我怕我难以明白”

  老领主叹了口气:“你走吧。我操不了这份心了反正我也没有爱过伱,反正我的灵魂就要升入天堂了反正你的兄长明白当一个好领主的所有道理。”

  “你走吧”老领主又说,“你的兄长们知道我召见你会杀掉你”

  阿古顿巴转身就要走出这个充满羊毛织物和铜制器皿的房间。“你走吧”父亲的这句话突然像闪电一样照亮了怹的生活前景,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了将来的一切而他挟着愤怒与悲伤的步伐在熊皮连缀而成的柔软地毯上没有激起一点回响。

  阿古顿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和他那副滑稽形象十分相称的讥讽的笑容

  苍老威严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阿古顿巴转过身却只看到和那聲音不相称的乞求哀怜的表情:“我死后进入天堂吗”

  阿古顿巴突然听到了自己的笑声。笑声有些沙哑而且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你会进入天堂的老爷。人死了灵魂都有一个座位或者在地狱,或者在天堂”

  “什么人的座位在天堂?”

  “好人老爺,好人的座位”

  “富裕的人座位在天堂,富裕的人都是好人我给了神灵无数的供物。”

  “是这样老爷。”

  “是老爺。依理说你的座位在天堂可是人人都说自己的座位在天堂,所以天堂的座位早就满了你只好到地狱里去了!”

  说完,他以极其恭敬的姿势弓着腰倒退着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许多时间里,他都坐在院外阴凉干爽的门洞里心中升起对家人的无限依恋。同时他無比的智慧也告诉他,这种依恋实际上是一种渴望渴望一种平静而慈祥的亲情。在他的构想中父亲的脸不是那个垂亡的领主的脸,而昰烧炭人的隐忍神情与门房那平静无邪的神情糅合在一起的脸

  他在洁净的泥地上静坐的时候,清新澄明的感觉渐渐从脚底升上头顶

  阿古顿巴望见轻风吹拂一株株绿树,阴凉水一样富于启迪地动荡他想起王子释迦牟尼。就这样他起身离开了庄园,在清凉晚风嘚吹拂下走上了漫游的旅程寻找智慧以及真理的道路。

  对于刚刚脱离庄园里闲适生活的阿古顿巴道路是太丰富也太崎岖太漫长了。他的靴子已经破了脚肿胀得难受。他行走在一个气候温和的地区一个个高山牧场之间是平整的种植着青稞、小麦、荨麻的坝子,还囿由自流的溪水浇灌的片片果园不要说人工种植的植物了,甚至那些裸露的花岗岩也散发出云彩般轻淡的芬芳很多次了,在这平和美麗的风景中感到身躯像石头般沉重而灵魂却轻盈地上升,直趋天庭直趋这个世界存在的深奥秘密,他感到灵魂已包裹住了这个秘密戓者说,这秘密已经以其混沌含糊的状态盘踞了他的脑海并散射着幽微的光芒。阿古顿巴知道现在需要有一束更为强烈的灵感的光芒来穿透这团混沌但是,饥饿使他的内视力越来越弱那团被抓住的东西又渐渐消失。

  他只好睁开眼睛重新面对真实的世界看到凝滞嘚云彩下面大地轻轻摇晃。他只好起身去寻找食物行走时,大地在脚下晃动得更加厉害了这回,阿古顿巴感到灵魂变得沉重而身躯却輕盈起来

  结果,他因偷吃了奉祭给山神的羊头被捕下狱他熟悉这种牢房,以前自己家的庄园里也有这样的牢房人家告诉他他就偠死了,他的头将代替那只羊头向山神献祭是夜无事,月朗星疏他又从袍子中掏出还有一点残肉的羊齿骨啃了起来。那排锋利的公羊牙齿在他眼前闪着寒光他的手推动着它们来回错动,竟划伤了他的面颊他以手指触摸,那牙齿有些地方竟像刀尖一样他灵机一动,紦羊齿骨在牢房的木头窗棂上来回错动很快就锯断了一根手腕粗的窗梗。阿古顿巴把瘦小尖削的脑袋探出去看见满天闪烁的群星。可惜那些羊齿已经磨钝了阿古顿巴想要是明天就以我的头颅偿还那奉祭的羊头就完了。他叹口气摸摸仍感饥饿的肚子,慢慢地睡着了醒来已是正午时分。狱卒告诉他再过一个晚上他就得去死了。狱卒还问他临死前想吃点什么

  阿古顿巴说:“羊头。”

  “叫花孓想是你从来没吃过比这更好的东西?”狱卒说“酒?猪肉”

  阿古顿巴闭上眼,轻轻一笑:“煮得烂熟的羊头我只要。”

  他得到了羊头他耐心地对付那羊头。他把头骨缝中的肉丝都一点点剔出吃净半夜,才用新的齿骨去锯窗棂钻出牢房,踏上被夜露淋湿的大路大路闪烁着天边曙色一样的灰白光芒,大路把他带到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

  那时,整个雪域西藏还没有锯子阿古顿巴洇为这次越狱发明了锯子,并在漫游的路上把这个发明传授给木匠和樵夫锯子又在这些人手头渐渐完善,不但能对付小木头也能对付夶木头了。锯子后来甚至成为石匠、铜匠、金银匠的工具了

  这时,阿古顿巴的衣服变得破烂了还染上了虱子。由于阳光、风、雨沝和尘土衣服上的颜色也褪败了。他的面容更为消瘦

  阿古顿巴成为一个穷人,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在一个小王国,他以自己嘚智慧使国王受到了惩罚他还以自己的智慧杀死了一个不遵戒律、大逆不道的嘛嘛,这些都是百姓想做而不敢做的所以,阿古顿巴智慧和正义的声名传布到遥远的地方人们甚至还知道他以一口锅换得一个贪婪而又吝啬的商人的全部钱财加上宝马的全部细节,甚至比阿古顿巴自已事后能够回忆起来的还要清楚人们都说那个受骗的商人在拉萨又追上了阿古顿巴。这时阿古顿巴在寺庙前的广场上手扶高高的旗杆。旗杆直指蓝空蓝空深处的白云飘动。阿古顿巴要商人顺着旗杆向天上望飘动的白云下旗杆仿佛正慢慢倾倒。阿古顿巴说他願意归还商人的全部财物但寺庙里的喇嘛要他扶着旗杆,不让它倒地商人说:只要能找回财物,他愿意替阿古顿巴扶着这根旗杆

  阿古顿巴离开了,把那商人的全部钱财散给贫苦百姓又踏上了漫游的道路。

第7章 阿古顿巴(2)

  那个商人却扶着那根稳固的旗杆等阿古頓巴带上他的钱财回来

  他流浪到一个叫做“机”的地区时,他的故事已先期抵达

  人们告诉他:“那个奸诈但又愚蠢的商人已經死在那根旗杆下了。”

  他说:“我就是阿古顿巴”

  人们看着这个状貌什么意思滑稽、形容枯槁的人说:“你不是。”

  他們还说阿古顿巴应有国王一样的雍容神仙一样的风姿,而不该是一副乞丐般的样子他们还说他们正在等待阿古顿巴。这些人是一群在蔀落战争中失败而被放逐的流民离开了赖以活命的草原和牛群难以为生。这些人住在一个被瘟疫毁灭的村落里面对大片肥沃的正被林莽吞噬的荒地在太阳下捕捉身上的虱子。他们说部落里已经有人梦见了阿古顿巴要来拯救他们

  阿古顿巴摇头叹息,他喜欢上了其中嘚一个美貌而又忧郁的女子

  “我就是你们盼望的阿古顿巴。”

  始终沉默不语的女子说:“你不是的”

  她是部落首领的女兒。她的父亲不复有以往的雄健与威风只是静待死亡来临。

  “我确实是阿古顿巴”

  “不。”那女子缓缓摇头“阿古顿巴是領主的儿子。”她用优郁的眼光远望企盼救星出现的那个方向她的语调凄楚动人,说相信一旦阿古顿巴来到这里就会爱上自己就会拯救自己的部落。叫人吃上许久都未沾口的酥油吃上煮熟的畜肉。

  “我会叫你得到的”

  阿古顿巴让她沉溺于美丽的幻想中,自巳向荒野出发去寻找酥油和煮肉的铜锅他在路旁长满野白杨和暗绿色树丛的大路上行走了两天。中午他的面前出现了岔路。阿古顿巴茬路口犹豫起来他知道一条通向自由、无拘束无责任的自由,而另一条将带来责任和没有希望的爱情正在路口徘徊不定的阿古顿巴突嘫看见两只画眉飞来。鸟儿叽叽喳喳他仔细谛听,竟然听懂了鸟儿的语音

  一只画眉说那个瞎眼老太婆就要饿死了。

  另一只画眉说因为她儿子猎虎时死了

  阿古顿巴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一些自由了。听着良心的召唤而失去自由

  他向鸟儿询问那个老太婆在什么地方。画眉告诉他在山岭下的第三块巨大岩石上等待儿子归来说完两只画眉快乐地飞走了。

  以后在好几个贫道的地方,他都選择了叫自己感到忧虑和沉重的道路最后,他终于从岭上望见山谷中一所孤零零的断了炊烟的小屋小屋被树丛包围掩映,轮廓模糊尛屋往前,一块卧牛般突兀的岩石上有个老人佝倭的身影虽然隔得很远,但那个孤苦的老妇人的形象在他眼前变得十分清晰这个形象昰他目睹过的许多贫贱妇人形象的组合。这个组合而成的形象像一柄刀子刺中了他胸口里某个疼痛难忍的地方在迎面而来的松风中,他嘚眼泪流了下来

  他听见自己叫道妈妈。“

  阿古顿巴知道自己被多次纠缠的世俗感情缠绕住了

  而他离开庄园四处漫游可不昰为了这些东西。又有两只画眉在他眼前飞来飞去啁啾不已。

  他问:“他们要对我说些什么”

  “喳!喳喳!”雄鸟叫道。

  “肌叽叽。”雌鸟叫道

  阿古顿巴却听不懂鸟的语言了。他双手捧着脑袋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后来哭声变成了笑声。

  从大路嘚另一头走来五个年轻僧人他们站住,好奇地问他是在哭泣还是在欢笑

  阿古顿巴站起来,说:“阿古顿巴在欢笑”果然,他的臉干干净净的不见一点泪痕年轻的和尚们不再理会他,坐下来歇脚打尖了他们各自拿出最后的一个麦面慎摸。阿古顿巴请求分给他一點

  他们说:“那就是六个人了。六个人怎么分三个馍馍”

  阿古顿巴说:“我要的不多,每人分给我一半就行了”

  几个囷尚欣然应允,并夸他是一个公正的人这些僧人还说要是寺里的总管也这样公正就好了。阿古顿巴吃掉半个馍馍这时风转了向,他怀揣着两个馍馍走下了山岭并找到了那块石头。那是一块冰川留下的碛石石头上面深刻而光滑的擦痕叫他想起某种非人亦非神的巨大力量。那个老妇人的哭声打断了他的遐想

  他十分清楚地感到这个哭声像少女一样美妙悲切的瞎眼老妇人已不是她自己本身,而是他命運中的一部分了

  她的手在阿古顿巴脸上尽情抚摸。那双抖索不已的手渐渐向下摸到了他揣在怀中的摸馍。

  “馍馍吗”她贪饞地问。

  “给我儿子,我饿”

  老妇人用女王般庄严的语调说。她接过馍馍就坐在地上狼吞虎咽起来摸摸从嘴巴中间进去,叒从两边嘴角漏出许多碎块这形象叫阿古顿巴感到厌恶和害怕,想趁瞎老太婆饕餮之时转身离去。恰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晴空中一声霹雳,接着一团火球降下来烧毁了老妇人栖身的小屋。

  阿古顿巴刚抬起的腿又放下了

  吃完慎馍的瞎老太婆仰起脸来,说:“兒子带我回家吧。”她伸出双手揽住阿古顿巴细长的脖子,伏到了他背上阿古顿巴仰望一下天空中无羁的流云,然后一弓身把老婦人背起来,面朝下面的大地迈开沉重的步伐

  老妇人又问:“你是我儿子吗?”

  阿古顿巴没有回答

  他又想起了那个高傲洏美丽的部落首领的女儿。他说:“她更要不相信我了不相信我是阿古顿巴了。”

  “谁阿古顿巴是一个人吗?”

  适宜播种的季节很快来临了

  阿古顿巴身上已经失去了以往那种诗人般悠然自得的情调。他像只饿狗一样四处奔窜为了天赐给他的永远都处于饑饿状态中的瞎眼妈妈。

  他仍然和那个看不到前途的部落生活在一起

  部落首领的女儿对他说:“你,怎么不说你是阿古顿巴了阿古顿巴出身名门。”说着她仰起漂亮的脸,眼里闪烁迷人的光芒语气也变得像梦呓一般了:“……他肯定是英俊聪敏的王子模样。”

  真正的阿古顿巴形销骨立垂手站在她面前,脸上的表情幸福无比

  “去吧,”美丽姑娘冷冷地说“去给你下贱的母亲挖幾颗觉玛吧。”“是’小姐”

  就在这天,阿古顿巴看见土中的草根上冒出了肥胖的嫩芽他突然想出了拯救这个部落的办法。他立即回去找到首领的女儿说:“我刚挖到一个宝贝,可它又从土里遁走了”

  “把宝贝找回来,献给我”

  “一个人找不回来。”

  “全部落的人都跟你去找”

  阿古顿巴首先指挥这些人往宽地挖掘。这些以往曾有过近千年耕作历史的荒地十分容易开掘那些黑色的疏松的泥巴散发出醉人的气息。他们当然没有翻掘到并不存在的宝贝阿古顿巴看新垦的土地已经足够宽广了,就说:“兴许宝貝钻进更深的地方去了”

  人们又往深里挖掘。正当人们诅咒、埋怨自己竟听了一个疯子的指使时他们挖出了清洁温润的泉水。

  “既然宝贝已经远走高飞不愿意亲近小姐,那个阿古顿巴还不到来就让我们在地里种上青稞,浇灌井水吧”

  秋天到来的时候囚们彻底摆脱了饥饿。不过三年这个濒于灭绝的游牧部落重新变成强大的农耕部落。部落首领成为领主他美貌骄傲的女儿在新建的庄園中过上了尊贵荣耀的生活。阿古顿巴和老妇人依然居住在低矮的土屋里」

  一天,老妇人又用少女般美妙动听的声音说:“儿子茶里怎么没有牛奶和酥油,盘子里怎么没有肉干与奶酪呀”

  “母亲,那是领主才能享用的呀”

  “我老了,我要死了”老妇囚的口气十分专横,而且充满怨愤“我要吃那些东西。”

  “不要叫我母亲既然你不能叫我过上那样的好生活。”

  “你这个没絀息的东西想说什么”

  “我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那你”老妇人的声音又变得柔媚了,“那你就叫我过上舒心的日子吧領主一样的日子。”

  “蠢猪一样的日子吗”

  阿古顿巴又听到自己声音中讥讽的味道,调侃的味道

  “我要死了,我真是可憐”

  阿古顿巴突然用以前弃家漫游前对垂亡的父亲说话的那种冷峻的腔调说。

  说完他在老妇人凄楚的哭声中跨出家门,他还昰打算替可怜的母亲去乞讨一点好吃的东西斜阳西下,他看见自己瘦长的身影先于自己的脚步向前无声无息地滑行看到破烂的衣衫的誶片在身上像鸟羽一样凌风飞扬,看到自己那可笑的尖削脑袋的影子上了庄园高大的门楼这时,他听见一派笙歌之声看见院子里拴满叻配着各式贵重鞍具的马匹。

  也许领主要死了他想。

  人家却告诉他是领主女儿的婚礼

  “哪个女儿?”他问口气恍恍惚惚。

  “领主只有一个女儿”

  “她是嫁给阿古顿巴吗?”

  “她不等阿古顿巴了吗”

  “不等了。她说阿古顿巴是不存在嘚”

原文选段: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額上e69da5e887aa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译文: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1、《孔乙己》是近代文学巨匠鲁迅所著的短篇小说;

2、最早发表在1919年4月《新青年》第六卷第四号后编入《呐喊》;

3、该小说是鲁迅在“五四”运动前夕继《狂人日记》之后第二篇白话小说。

小说意义:深刻揭露了当时科举制度对知识分子精神的毒害囷封建制度“吃人”的本质具有强烈的反封建意义。

《战国策·赵策一》:“豫让又漆身为厉,灭鬚去眉,自刑以变其容,为乞人而往乞其妻不识,曰:‘状貌什么意思不似吾夫其音何类吾夫之甚也。’”

《北齐书·文苑传·荀士逊》:“状貌什么意思甚丑以文辞见用。”

元无名氏《飞刀对箭》第四摺:“我如今状貌什么意思堂堂威风赳赳,志气凌云”

叶圣陶《夜》:“那老妇人的状貌什么意思没有什么特点,额上虽已画上好几条皱纹还不见得怎么衰老。”

《庄子·知北游》:“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什么意思窅然空然。”

汉淮南小山《招隐士》:“白鹿麇麚兮或腾或倚。状貌什么意思崟崟兮峨峨凄凄兮漇漇。”

《老残游记续集遗稿》第一回:“有几棵两人合抱的大柏树状貌什么意思甚是奇古,旁边有块小小石碣上刻‘汉柏’两个大芓。”

南朝梁刘勰《文心凋龙·练字》:“状貌什么意思山川古今咸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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