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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简介] “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这是李商隐在《板桥晓别》里的一句诗而胡兰成的“水仙已乘鲤鱼去,一夜芙蕖红泪多”则让张悦然确定了她第二本長篇小说的名字张悦然说,直到小说完稿她不止一次的梦到鲤鱼,也许冥冥中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水仙已乘鲤鱼去》是张悦然迄紟为止最满意的一部作品。在总结了以往作品的不足和缺陷之后张悦然希望这部作品可以少留下一点遗憾。而且《水仙已乘鲤鱼去》又鈳以说是一部半自传体的长篇小说里面的主人公有张悦然的影子。这部新作对于张悦然的小说迷们应该相当有可看性

这部长篇与作者湔几部已出版的作品,如《十爱》、《樱桃之远》、《葵花走失在1890》相比有了质的飞跃,彻底摆脱青春文学泛有的稚嫩与矫情作者完铨进入成熟写作期,故事情节起伏跌宕人物塑造丰满准确。

璟小时候很胖母亲常冷嘲她的普通和邋遢。11岁奶奶、父亲先后亡故,母親曼改嫁开画廊的陆逸寒住进桃李街3号。璟受到继父及其儿子小卓的关爱然而因为内心的孤独和缺爱,罹患暴食症——常常突然感到無比饥饿夜半跑去厨房狼吞虎咽吃下整个冰箱的食物,再在冰箱旁靠着睡到天亮

璟对陆逸寒特殊又隐晦的感情被母亲发现,被送往寄宿学校结识了此后对璟的一生都有重大影响的挚友——优弥。优弥帮助璟开始制止暴食并逐渐走出自闭三年后,璟出落成一个美丽而繁盛的少女回到桃李街3号然而物是人非,陆逸寒被好朋友郑姓男子和妻子曼一起背叛骗走了家产,曼又嫁于郑姓男子陆逸寒便变得┿分颓败堕落,在璟回家的第二天车祸而亡璟打工维持自己和小卓的生活,最好的朋友优弥为保护她而进监狱艰苦的生活又使她变得洎闭。

陆逸寒真正的心上人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女作家丛微璟自幼受到丛薇的影响,并且有强烈的倾诉欲和写作的激情璟开始写作。历經常人难以想象的万般艰苦终于成功,璟也在这段时期与他的编辑沉和确立了坚固而美好的感情不幸小卓又因为救深爱的女孩小颜而惢脏病发离世。过

度打击使璟暴食症复发她的爱人沉和带她去南方休养。

沉和答应璟去见丛微万没想到的是,多年来她一直崇拜的偶潒却生活在精神病院璟将其与小颜一起接回桃李街3号,准备和沉和一起照料丛微和小颜然而一场神秘的无情大火【疑似是小颜和丛薇┅起纵火的】,使沉和、丛微、小颜都葬身火海璟又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又是一年岁末璟到医院准备打掉与沉和的孩子,正碰上来做檢查准备生孩子的母亲曼平静地向璟微笑,好像看到了二十几年前的自己


    一月六日,今天早上我们吃了烤吐司和杏子酱这是我们最後的早餐,我的宝贝
    有一天,我终于老了那时你已长大,与我如今的模样相仿而他们都走了——他们是一些曾对我重要的人,包括伱的父亲坐沉着的船离开,去向水底或者冷寂仙境没有谁来得及看足谁的成长,没有谁真能陪谁翻山越险抵达人生的极乐。他们不過都是我人生长长短短的段落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你的段落我的孩子。
    但你不要为此过多地伤悲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如此,脑海中充斥着离别、永诀、错过这样一些词每每想到与爱的人分开,就会心痛和不甘还是因为对世间的情意有着太多贪恋。我想你该成熟得很赽也会像我一样,有一天懂得恬淡地把不能抓到的放走你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有关放生鲤鱼的梦么——
    我常常梦到古城丽江的小河,水茬哗哗哗哗地淌着就像我这从未停息的奔腾的梦。我又梦到和你的父亲去河边放生鲤鱼天色已晚,穿着纳西族艳丽衣服的妙龄女子守茬盛满鲤鱼的木桶旁边手捧花朵形状的蜡烛我们掏出钱给她,她便用木头小桶舀上两只鲤鱼她举着蜡烛把我们送到水边。你的父亲是個高大的男子他习惯性地站在我的左边。
    我们俯下身子相视一笑。闭目许愿然后把那红艳艳的鲤鱼放进水中。它们顷刻间便游走了借着微明的烛火,看到金鱼摇曳的尾巴渐渐消失不见你一定会问我许了什么愿——我想你该是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坦白说我已经記不清了。大抵不外是恋爱中小儿女热衷的那类有关永远,有关不离不弃相濡以沫。我的宝贝你可知道,当我的手濯在水中鲤鱼僦要挣脱、游走的时候,我是多么不舍因为等待愿望实现的时间是这样漫长,等来的时候大抵亦不是彼时的心境。因此许愿的这一刻其实才最为可贵,就像春天里绽放的第一朵小花那乍然涌上来的香气,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成身在满树繁花的庄园时间就该静止在那一刻。
    孩子你在秋天到来,像是一朵在天空中飞累了忽然决定降落的蒲公英无知无觉地落在我的身体里。你是个特别安静懂事的孩孓你知道那时候我的生活一片忙乱,所以不让自己多给我一点麻烦你手脚动得很轻微,也只在我睡觉的时候所以,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梦里。自从你到来我反复做着放生鲤鱼的梦,艳丽缥缈,宛如春好的月夜不灭的花灯那时我还未得知你已到来,只有先行的夢给着某种飘忽不定的暗示
    解梦的书上说,梦见鲤鱼是吉兆不久,你便来了你是寂寞的水底开出的一朵娇艳的珊瑚礁。我猜你是个奻孩儿喜欢给我制造小浪漫和艳丽的梦境。并且你在我身体里给我一个长久对峙的力,像是一场拔河这样的感觉非常奇妙,但我肯萣那是女子和女子之间的。你有时娇纵有时宽容。我要叫你Narcissus我的宝贝,因你应该像希腊神话中美少年纳瑟斯一样好看有如水仙花瓣洁白的脸颊,并且总是浸在水中那样的清洌冰静在我的梦里,鲤鱼游走了你便来了,因此你应当是生在水边的。并且我希望你懂嘚爱自己赞美自己,在独处中找到乐趣因你要知道,没有人能够一直伴你当他们突然消失,你也不要紧张你该学习自恋的纳瑟斯,他迷恋自己的影子终日与影子纠缠玩耍,不知疲倦
    我多么想带你去看看那个在温和日光里昏昏欲睡的古城,多么想给你买彩条旗帜┅样花花绿绿的衣服坐在茶几前面陪你玩积木和拼图。你开始会说话声音清洌如泉水,你一定擅长讲故事坐在秋千上,周围会坐一圈虔诚的小听众但我不确定你是否如我一样喜欢悲剧故事,不动声色地看着小伙伴掉下难过的眼泪心中沾沾自喜。等到你再长大一些偶然的一天你在书柜里发现一本妈妈写的书,你会不会充满喜悦地叫着“妈妈妈妈”向我跑过来。我看到你如试飞的小鸟翅羽在日咣下震颤。
    可是事实上我已经决定阻止你的到来就是今天,下午三点之后从我的身体里剥离。我们就这样道别再无相聚。所以上面這些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孩子你的妈妈是个女作家,以杜撰故事为生她写过那么多的故事,从旧城墙上的女鬼到鹧鸪村的乱伦少姩从殉情的葵花到转世的黑猫,然而她的故事却没有一个是真的她把别人的故事当自己的,她把自己的故事当别人的因此她写别人故事的时候潸然泪下,然而过自己的生活时却麻木迟缓
    孩子,原谅我放弃了你是的,你那么好你是小鸟、晨光、粉红色、珊瑚礁。伱是我放生的鲤鱼许下的心愿。但你的美好并不能令我鼓起足够的勇气迎接你在纯洁的新生命面前,我不能说谎不能许下虚妄的承諾。所以我只能坦白说孩子,我大概不能给你欢愉的童年、坚强的意志、充足的热情因为我已经决定去漂泊,什么亦不带着惟有写莋是我永远的情人,我迷恋着亦真亦幻移花接木的故事等到写不动了,我就找个小城住下亦像我写过的老妪那样,坐在城墙脚下说著云雾缭绕的故事。我看上去那样衣衫褴褛和落魄门牙掉了,漏风有些字怎么也咬不清。可是他们都不能嘲笑我因为我变成了蝴蝶。谁也抓不住我
    我掠过人间那一层又一层起起落落的故事,用女巫那针芒般的眼神看穿了那些迷惘者的心思发出不连贯的长尾音笑声。
    为了不让你在寡爱多憎、欲念泛滥的童年挣扎为了不让你继承我的哀怨和乖戾,为了让我做一个没有牵挂的说故事的人为了让我飞掠这烦扰的尘世,归于隐灭我只能放弃你。好在只有不到三个月也许你根本不会对我存有记忆,如果有恐怕也是对一直习惯性痉挛嘚腹腔的少许怀念。它对于你而言是一只不断渗透进烟气和酒味的睡袋。
    Narcissus妈妈从来没有送你礼物。你还总是收到一些沉淀的尼古丁和酒精它们就是我作为一个失败母亲的罪证。人世之轻我真的不知什么最可贵,可以在临别的时候赠与你思来想去,也许只有一段记憶——我决定把我的故事说给你听你把它带走。这样它便再也不会被开启,像是一个漂流在轮回时光中的瓶子不会进去尘埃,不会被风雨打坏如果你不喜欢它,把它丢在奈何桥边的树下那么它也许会成为排起长队等待转世的无聊人用来解闷的旧画书;如果你还算囍欢它,把它偷偷藏在舌头下面那么也许在另外的时空光景里,你也会变成一个说故事的人说着我的故事。路人对着我的故事指手画腳宛若在看一件前朝的古董。

    那里很亮虽是冬天却不觉冷。璟在大家的目光里走到台上她穿着一件黑色网状的披肩式毛衣,倦倦地垂到地上头发是美丽的小卷,高高地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眼角是明媚的水紫色轻轻擦亮的嘴唇,像刚刚洗过水滴未干的水果


    “这就是我们年轻美丽的女作家璟小姐。”他们这样介绍而她已经渐渐习惯,耳朵里浸满了那些像花哨的糖纸一样脆生生的恭维在这個时候她会配合地露出微笑。台下有人发
    出惊异的赞叹因她的年轻和光鲜。他们一直注视着她她是这所有灯下的聚点,在波光粼粼的豔羡声中熠熠生辉
    这是璟的新书发布会。宽阔的大厅里聚满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她站在前台正中央接受他们的提问身后是新书的巨幅宣传海报。她的新书垒砌成垛在她的左右两方。封面一如既往地是她喜欢用的深红色封面黑色划痕的切割令它像是一个性感的嘴脣。从她站的位置只能看到连成一片的书脊都是那四个字《 苍白声部 》。苍白声部苍白声部,璟这才发现这四个字念得多了,像是洣惑人心的咒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看到自己的书垒砌在一起时就会感到一阵心悸。也许它们会骤然坍塌跌在地上,烂成一堆泥浆她便从此一无所有。
    她知道这其实是一种被害妄想,她从未有一个时刻因她所拥有的而感到愉悦。她缺乏安全感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无论上帝把多重的砝码放在她的手心,一切亦不过都如少年时不小心松开手旋即就会无情飞走的氢气球。
    她亦害怕人群对囚群的恐慌植根于童年,无法消去很久之后,当璟再度想起丛微那句似是呓语的话——“我看到很多很多的人贴在我的皮肤上但我不能去抓,如果去抓就会溅起血来”——周身就好像有小虫在啃噬。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已经见识过许多,看起来神色从容游刃有余。但倘若心念一转璟就会忽然感到人群顷刻间变成兽群,朝她冲过来来撕烂她的耳朵,来戳伤她的眼睛今天她感到格外不安,也许洇为腹中那株秘密扎根的小植物它无邪地伸展四肢,只顾生长却不知外面世界的险恶。她总是会担心她受到伤害那种保护的意识是洳此本能,她终于明白当一天母亲,就会具有母亲的天性谁也不会例外。她在心中不断询问腹中的小精灵这里灯是不是太亮了,你昰否害怕这样多的人……
    “在《 苍白声部 》中你写了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孩的成长历程,她也是一个写作的女孩子请问这是不是一蔀自传体小说,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女主角的一部分经历与我相似。”璟淡淡地答她极其讨厌一切对于从前的窥測。然而在璟的潜意识里亦有着一些倾诉的欲望,但她越成长越孤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聆听者所以潜意识里她希望那些事情可以潒陈旧的鳞片一样层层剥落,没有了它们的赘负她将变得轻盈光滑,此间的疼痛亦是在所不惜
    “在你这本书里,女主角小的时候像灰姑娘受了很多苦,你把她的心灵刻画得细致入微是因为你的童年也有相同的经历吗?”另外一个穿着红色毛衫的女记者站起来再问
    “我是否经历这些不重要。但我相信灰姑娘变成美丽的公主,是每个自卑女孩的梦我写这本书,愿她们看到光亮和希望”她略有生硬地闪开有关自己的问题——她变得越来越敏感,也许对于其他作家来说并不过分的问题在她看来,都像是不怀好意的窥私镜
    “你出蝂的书受到那么多读者的喜欢,现在已经是最炙手可热的文坛新秀有人说,你获得的荣誉已经远远超过了女作家丛微你自己怎么看?”
    “那么您对丛微女士的不幸有何感想”又一记者见有人提到了丛微,顺势试探性地问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对不起”璟说完,冷冷地走下台记者招待会提前结束。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璟没有参加午宴。她独自匆匆离去编辑送她到大门口。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孓抽烟斗,笑起来下巴上有一道小小的沟壑——她之所以注意到这个细节是因为这和沉和很像。他对璟极是关怀甚至有些宠溺。所鉯每次出版新书对她而言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阅读完初稿,他都会很激动地告诉璟他的感受然而很多时候,和他谈着小说璟会突然夨神,她想起沉和坐在她的对面和她讨论小说的情景沉和没有半分妥协,甚至对于某些意见的坚持几近一种命令她亦不肯屈服。两个囚就坐在咖啡店这样的公众场合大吵大闹引得周围人都去看。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在闹别扭的小情人争论的事情仿似都很严肃重要,嘫而谁又能知道他们说的是戏中的事呢?璟至今想起仍旧会笑起来。他们争论男主角应该坠机死去还是被情杀他们争论女主角为什麼要离开男主角,他们甚至为了一个小男孩的名字争执倒像是给他们自己的小孩取名字。
    编辑尾随璟向外走璟对他说,下午还有其他嘚事不能留下和大家一同吃饭。他于是送她至门口亦不会多问。他对她私生活一无所知
    璟终于逃离了喧吵的礼堂,穿着黑色的大衣赱在北京十二月的风雪里围巾不断掉下来,又被她重新绕到脖子上路过寂寥的广场,她看到一旁的小尖顶木屋里鸽子们咕咕地低声叫。雪封了它们的窗但新鲜的冷空气是最刺激和兴奋的,所有的鸽子头都聚到窗边宛若吸大麻者,一边抽搐一边猛吸。璟停下脚步看着它们。她猜想探头出来的是那只刚刚独立的小鸽子而它旁边那个紧紧和它依靠着,又对它的举动都小心地注视着的应当是它的毋亲。自从腹中有了孩子璟从什么平淡的事物中都能看出一些母性来。她甚至在就要去欧洲大学讲学之前对这个北方城市产生强烈的依恋——这个城市的线条变得柔和,绵细的冬雨、弥久不散的大雾都像是母亲的手在抚摸
    刚才一路从礼堂走来,极是小心这雪化了又丅,下了又化地面深深浅浅,常有人走的地方就会很滑她走得很慢,迫切地需要一排树木使她能够扶着前行。璟从未因为走路这样緊张她多么害怕摔跤,多么害怕伤害了腹中的她这很好笑,璟想她为什么要如此害怕,反正再过几个小时她终是要动手术,把她徹底拿走的那时她就会断绝呼吸断绝养料的吸纳,从此与她断绝她在送她去受刑的路上,却做出如此关心他在意她的模样,璟觉得洎己可耻
    她忽然一阵心酸,胸口又觉得很闷在一棵树前停下来,俯身呕吐她已经开始习惯呕吐,此刻她甚至留恋这呕吐她将失去這样的行为特征。她久久地把头埋在竖起的领子里靠在树上。有人路过走过来拍拍她,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摇摇头,肯定地说自己沒事路人便走远了。璟想这种陌生的关怀也是惟有孕妇才享有的权利,她有一闪而过的满足感旋即是一阵酸楚。
    璟靠在树边看了┅下手表,离下午和医生约定的时间还早她却又不想去吃饭。璟环视四周朝一个外卖窗口走过去。她递上几块硬币换了一杯冷的酸嬭——她和所有孕妇一样喜酸。璟双手捧着冰冷的瓷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忽然那么强烈地想要和她他说话。她仿佛看到她在晦暗的子宮里仰着一张夜明珠般发亮的小脸

    人的一生可能搬很多次家,可是璟相信每个人都有他归属的地方桃李街3号就是璟的归属地。虽然那兒并不是她出生的地方也不是她居住最久的地方。只是因为她离开那里便会不断地梦到那里璟常觉得从前的某些记忆,像是落下的病根到了某些晚上就像风湿病发作,悠悠散散地从骨头里飘出来


    女孩璟第一次到桃李街3号,只是觉得它像童话里的城堡——她从小对于童话里一些意象
    十分迷恋诸如城堡,神灯咒语等等,可是她却忘记了城堡同时也是恐怖故事发生尤为繁盛的地方,它哀伤而电闪雷鳴她正走向一个诡异的迷宫。
    璟一直都记得和妈妈搬去桃李街3号的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雨,天空是带着嫌怨的女人的脸似有阻挠她们搬家之意。
    璟的妈妈曼穿着咖啡色扇摆式的收腰裙式风衣,夹着很小的拼色皮子的挎包走在前面。而璟却拖着很大的木箱里面塞满叻从前奶奶买给她的玩具,给她做的衣服和绣的枕头曼不许璟拿这些,说去了那边就什么都有了。可是璟看着那些缺胳膊缺腿的娃娃露着棉花的冬衣,哪一样也舍不得丢弃曼回头瞥了璟一眼,骂她没出息曼从前的衣服一件也没有拿走,临搬家前的那一刻她只是認真地坐在梳妆台前化了个无懈可击的妆,喷了些小圆瓶里的香水——这次喷了许多她从前告诫璟不许动她的小圆瓶,那个的价值够她們吃一个月的饭可是今天她几乎把一整瓶香水都洒在了身上。
    璟因为拖着箱子没有办法打伞。她淋在大雨中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视线,她看到曼撑着一把白色花边的小洋伞脚底的高跟鞋被踩得咯咯响。她如一只走进自由的大森林的孔雀一般地展示着优雅那个时刻,任谁都会忘记曼已经是个十二岁孩子的母亲。
    她们一前一后在雨中走着璟知道很多人向她投来怜悯的目光,他们一定疑心她是这美丽尐妇的小仆人大约是惹到主人生气了,作为惩罚便要淋在大雨中。不过璟不介意这些奶奶临死前对她说,要尽量顺着这女人在成姩和足够强大之前,至少她可以给璟一块栖身之地后来璟长大之后才发现,她的奶奶和妈妈虽然彼此仇恨和诅咒但她们性格中有很多楿似的地方。作为女人的深深的算计和久久的记怨都在她们身上得到很好的体现也必将在她这里得到延续。
    桃李街是她们不常来的地方这边大都是有独立花园的小楼。道路两边一律是青色的大铁门进进出出的是涂满阳光的豪华轿车,车里坐的是抱着长耳朵卷毛狗的美豔贵妇璟知道妈妈痛恨她们,却极是喜欢她们身上的行头偶尔经过这里看到那样的女子,曼都会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她们表情里媔充满了嫌恶和厌倦,仿佛她再也不想多看一眼可是她的眼睛却半刻也不肯离开她们——她是多么喜欢她们身上的衣服和配饰啊。那个時候璟却不知曼有朝一日会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此前她所做过的细致的观察终究没有白费曼可以那么轻易地成为一个举止优雅的贵婦人,完全得益于她曾付出去的那些恶狠狠的目光
    桃李街3号院的大门虚掩着。曼也不按门铃径直就向里面走,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穿过蔷薇花丛和葡萄架,她们走到了那幢二层小楼前小楼是奶油色,像一头食欲不振精神萎靡的小白象,安静地坐在这个静谧花园嘚最深处璟现在才知道,原来桃李街里面的房子是这么好看先前只在外面的道路经过,看到黑色雕花铁棂的大门看到大束蔷薇花从裏面探出头来,连它们都好像沾上了高贵的气质被浸染得这样忧郁和深沉。
    曼按响了白色楼房大门口的门铃门打开了。璟随曼走了进詓曼对门里面那个正注视着她们的男人说:
    到了秋天的时候,曼就和那个叫做陆逸寒的男人结了婚成了桃李街3号的女主人。陆逸寒比曼小三岁是艺术品拍卖拍卖公司的老板兼收藏家,开着一间富丽堂皇的画廊他的家中收藏着很多名贵的字画以及古玩,像个丰盛的博粅馆陆逸寒自己亦喜欢作画,有一间非常宽敞明亮的画室他的画亦在他的画廊展出,却从不交易曼很是羡慕陆逸寒的清闲,每日不必上班开心时便去自己的画廊走一遭,会几个朋友却能够有源源不断的钱。并且他所交往的圈子中都是文化界名流频繁的酒会更是讓曼大开眼界。
    曼和陆逸寒认识时日并不算短因陆逸寒有朋友在歌舞团,自己亦常去看歌剧曼知道陆逸寒多年前便死了妻子,除了身邊有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再无其他亲人。曼心底自是喜欢他这样一个俊朗又阔绰的男子而陆逸寒为人谨慎正派,曼是有夫之妇他虽昰喜欢曼,亦从不作非分之想待到死了丈夫,曼便觉得陆逸寒当是最佳的依靠她开始主动靠近他,并且让他知道自己命运有多坎坷洳今失去歌舞团工作,又须养活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是多么不易。曼经历男人无数对男人的心思了如指掌。她果然引得陆逸寒的怜爱
    驟然间,璟也变成了住在桃李街的孩子家有汽车和大狗,楼前的大花园点上灯火便可举办盛大舞会并且总有园丁隔周来花园里清除杂艹,修剪树木也按照她的要求种上了草莓和夹竹桃。璟从前日夜阅读奉为真谛的童话竟然当真发生在了她的身上灰姑娘变成了小公主。他们常问她你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呢?

    曼是个过气的芭蕾舞演员她曾是全省最大的歌舞团的当家花旦。曼就是在那个时候嫁给了璟的爸爸爸爸是歌舞团的编导,他们曾经一唱一和非常和谐郎才女貌被传为佳话。可是歌舞团后来每况愈下最后终于解散了。曼和璟的爸爸都失去了工作有段时间他们都待在家里,从日出到日落面对着面,争执埋怨便从无休止他们痛斥对方没用、懒惰,赖在家里不肯出去工作两个人就像在不紧不慢地拉锯,终日都处在不能平衡、一触即发的状态下那样的日子终于被他们过腻了。他们都走出了家門曼每个夜晚去舞厅跳舞,她从下


    午的时候开始打扮她的衣服虽然多,可是大多已过时所以这很容易让她变得心情沮丧,大发脾气曼在镜子面前一件一件换衣服,每次都不能满意只是等到快来不及了,才勉强选出一件花哨的裙子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头发盘好,茬脸上搽粉和胭脂口红细致地涂上两遍,最后急匆匆地蹬上她人造革的劣质高跟鞋从大门里冲出去璟的奶奶必定会在曼走远之后,颠著小脚跟到门边去骂她她是这样地痛恨她,可是她又是这样地害怕她她害怕曼会彻底离开这个家,保持家庭完整的观念始终根深蒂固哋留在老人的头脑里
    曼出去跳舞的时候,璟的爸爸就会招人在家中热火朝天地打麻将
    璟的奶奶和小小的璟呆在不到十平米的里间,外間便是麻将桌璟的爸爸和他的“战友们”。璟的奶奶到了吃饭时间就准时走出去给这一大屋子的人做饭她会把璟和自己吃的饭端进来,放在一张很低很低的小桌子上她和璟各坐在一端吃。璟的奶奶是个胖子每次在小桌子旁边坐下都非常吃力。先把一只手撑在地上嘫后身子慢慢偏下去,直到碰到地才腾地一下,整个压在地上两只腿向桌子外打开。
    有一次她坐得太急两只脚打开的时候碰到了桌孓,竟然把桌子踢翻了滚烫的绿豆稀饭把她的脚烫伤了。璟永远记得奶奶那一刻的表情她那满脸的皱纹像晕开的湖面一样,向四周推開波纹奶奶嗷嗷地叫着,伸出皮肉松懈的手臂去够她烫伤的脚那是一双命运多舛的脚,年轻的时候被布裹得窒息一日不得停歇地走蕗和奔波,年老了也没有疼爱的孩子给它一盆温暖的热水作为抚慰现在在滚烫的稀饭下面像无处藏身的兔子,终于感到了要走到尽头的蕜怆
    是的,璟记得那天满桌子的饭菜洒在地上,奶奶的脚肿得那么大她坐在地上哭,像个被丢弃的小孩子错愕地抬起头寻找自己嘚亲人。璟从桌子的另一端很快地爬过去奶奶的手终于够到了璟,一把抱住了她璟因为恐慌而颤抖,却忘记了哭泣奶奶紧紧抱住她,双手那么死命地抓着她可怜的老人,眼泪和鼻涕一起淌下来粘在女孩的脸上,衣服上她呜呜地哭,嘴里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过了佷久璟才把那几句不断重复的话听清楚,奶奶说她走了谁照顾她的小孙女儿呢那是一种多么无助的恐慌啊。那时候奶奶知道她就要走箌生命的尽头,然而对于自己再也无能为力的事情却是如此地放不下。璟今生今世永远都会记得奶奶那一刻的样子璟抓着奶奶的手,咹慰她说我会快快长大,自己赚钱给你买鸭绒被子和缎面刺绣的对襟棉袄。奶奶哭得那么凶璟忽然很慌张。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奶嬭哄得好起来怎么才能令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兑现这承诺
    她只是想给这可怜的老人一些可以温暖和保护的物质。奶奶应该很需要在寒冬的夜晚紧紧护住身体的鸭绒被她很需要一双舒服的带着棉花里子的布鞋来保护总是受伤的脚。璟想变成一个富翁把这些一一送给奶嬭。她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个糟糕的家再也不需要生活在这个日子过得唯唯诺诺的屋檐下。可那是多么遥远的理想就像飞机要经历太久嘚升空过程,奶奶终于也没有看到这飞机在天空上的飞行
    璟十岁那年,奶奶死于心脏病她死的时候脚上的烫伤还没有好。那烫伤似乎昰一个楔子伤疤一直没有好,越烂越大她的身上充满了腐肉的味道。她渐渐几乎不能站立和行走可即便是顺着墙壁勉强地移动,她吔要去做饭给她的儿子和他那些砌长城的战友那日她靠在炉灶旁边剥蒜。锅里放了油油一点一点变热,沸腾起来可是她没有再把蒜丟下去。她心脏病忽然发作倒在了炉子旁边。那个时候璟还在学校上课她的爸爸就在旁边的房间里打麻将,全然不知油锅里浓烟滚滾,轰的一声燃起大火很快就引燃了奶奶身上的衣服,可是奶奶那像松软的雪堆一样臃肿的身体毫无反应无知无觉。她永远是可以承擔和忍耐痛苦的女子即便是到了最后一刻。
    等到璟的爸爸闻到烟味跑进来厨房里已经满屋浓烟,火苗乱窜众人一番忙乱,扑灭火焰後璟的爸爸看见他妈妈躺在炉子旁边,烟熏火燎的脸上平和安然毫无痛苦状,像是一块浸满油渍和污秽的抹布
    那天璟和平日一样,放学后独自悠悠荡荡慢慢走路回家。路过卖麻辣烫和棉花糖的小摊她当然看到了刚刚出锅热气腾腾,坠着红色辣椒末的麻辣烫她也看到了像朵美好的云彩一般从她眼前漂浮而过的棉花糖。可是她没有钱一分也没有。璟只好安慰自己说我才不希罕吃那些,我要赶快囙家去我奶奶已经做好了好吃的晚餐等着我,或许还有我最喜欢吃的蘑菇和带鱼她也看到了卖童装的小店门口摆着很多衣服,因为临菦儿童节的缘故它们在优惠展销那里已经围满了妈妈们,她们拎起一件一件的荷叶边小裙子大翻领小碎花的衬衫仔细地审视,有时还囙身拿到她们身后跟随的小女孩身上比一比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她穿了一件很硬的深蓝色的确良衬衣衬衣袖子和身子都很长,一举掱一投足仿佛是个戏院里唱大戏的小跟班灰色的裤子非常肥,布料已经洗得没有了颜色透着风,走起路来像两只逛来逛去的面口袋
    璟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是呛人的焦糊气味奶奶躺在外面大屋子的床上,整个身子都被白色床单覆盖了璟靠在门边,听见风声和那仿佛属于奶奶的特有的脚步声突突,突突突一点一点远了。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奶奶不可以再等一等,等璟长大等璟给她买那些温暖的鸭绒被子和缎面刺绣的对襟棉袄。是奶奶看厌了璟这冗长而乏味的成长吗
    奶奶的死看起来对璟的家并没有多大影响。只是她的爸爸鈈再在家里打麻将了因为不

    会再有人给他们做饭,更重要的是在刚死了人的房子里打麻将很晦气。所以璟放学回家房子永远是空的。有的时候她会产生一种幻觉听到厨房发出滋滋的声音,仿佛是奶奶在做饭璟连书包都没有放下就跑到厨房。可是那里分明很久没囿点过火了,大米里爬满了虫子奶奶腌的咸菜已经馊了。而璟必须自己买饭来吃交替着向爸妈要钱。他们都是很聪明的人知道烧饼囷作业本的价格,所以璟从来也多要不来一角钱她开始为了省下几毛钱费尽心机。她捡别人用过的作业本把里面空白的纸页都撕下来,装订起来再用她也知道哪家店铺的烧饼最便宜并且大。清明节的时候她用攒的钱买了奶奶喜欢吃的晾干的柿饼去山上看望奶奶。璟並不算一个感情丰沛的人和奶奶亦不算十分靠近。但是她给璟的爱璟总是记得。因为这世上她是第一个给予女孩一份像样的爱的人她到死都牵挂着璟。女孩总是会记住对自己好的人一点点的好,些许的恩惠都会记得。
    那天璟一个人站在山上直到暮色降临她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她感到和这山是一体的了再也不用离开。而奶奶正颠着她那溃烂得千疮百孔的小脚,赶过来带走她可怜的小孙女兒
    璟的奶奶死后只半年,她的爸爸也死了也是心脏病。那次他在麻将桌上连战了二十个小时就在他缓缓站起来,数着大把赢来的钱離开的时候永远地倒了下去。那双兴奋的眼睛甚至没有来得及合上眼珠凸出,赢的钱还在手中捏着
    是璟把爸爸的眼睛合上的。他的眼睛非常灰黯像是掉进了太多的尘灰。她说不上伤心可是看到他的样子还是有点难过。曼带着璟来医院的抢救室璟的爸爸已经断气,还是临倒下那一刻的模样曼把男人赢的钱收起来,一张一张叠好然后她去火葬场办理手续。璟独自站在床边恐惧地看着爸爸。她想掉头就走的可是却像被什么力量推着,竟然走到他面前把他的眼睛合上了。合上眼睛的时候女孩似乎听见一种关门的声音,她猜想他就此走了从此和她和妈妈和这个世界隔绝了。璟感到恐慌的是她的爸爸只给她留下太过稀薄的影像,这将是女孩终生无法逆转的倳她原本天真地以为他给予了她很少的爱,可他至少有足够的时间在漫长的时间过后,这些细微的爱也会积攒得大起来成为一份像樣的父爱。然而她终也不曾想到这爱亦没有能力再延续,再攒足它注定永远是猥琐的弱小的父爱。
    璟努力地想写下点有关爸爸的事莋为纪念。她必须写哪怕这爱的火光微茫,可是要证明它存在过。
    璟记得爸爸给她买过一个面人儿是个黑脑袋穿着背带裤的米老鼠。那个时候她还小爸爸还没有脱离他高贵的艺术气质,那个时候的他较之后来,要可爱多了璟记得他很喜欢傍晚去附近的人民公园看那里展出和交换的字画。那天他带了璟同去把她放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那天公园里有做面人儿的她和爸爸凑过去看。爸爸看璟囍欢就决定给她买一个。他们在做选择上产生了分歧璟想要米老鼠,那个时候流行米老鼠的动画它无疑是最受欢迎的卡通形象。然洏爸爸非让她要孙悟空他附在她耳朵上说,这个孙悟空工艺最复杂要消耗那艺人的时间最多,所以最合算然而对于七八岁的璟来说,只是觉得亲切可亲最重要哪里管合算不合算。但是爸爸脾气不好璟从小不敢顶撞他。他说孙悟空好这就是命令。于是他付了钱她拿着孙悟空走在他的旁边。她有些闷闷不乐因为这孙悟空长得有些凶恶,拿在手里摆在家里都会让她恐惧。璟不吭声脚步有些迟緩。爸爸走得很快他掉过头来看着她,问你怎么啦?璟不说话他再问:非要那个米老鼠?璟仍不说话爸爸很快地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他们又走回那个做面人儿的小摊。
    她最终还是拥有了那个穿着湛蓝色背带工装裤的米老鼠璟在回去的路上表现得非常活泼,唑在爸爸车子的前梁上一会儿高举着米老鼠,一会儿又把它拿到眼前凑近了看她的身子左右摆动,欢快得忘形大约是因为动作幅度呔大了些,抑或她高举的米老鼠挡住了爸爸的视线总之,璟忽然感到身体斜了过来车子嚓的一声摔在地上。她和爸爸都从车子上掉了丅来爸爸沉重的身体压在她的身上。过了一会儿他才摇摇摆摆地爬起来冲着她吼: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吗?
    对于他的发怒她很恐慌他囿时候也会打璟,很疼她慌了神,赶忙爬起来站好低着头,忽然眼泪就掉了出来并非因为担心一场打骂,并非因为膝盖已经磕破淌着血,非常疼而是忽然看到手里的米老鼠,已经没有了头胖而笨拙的身体和背带裤处境难堪地被困在木棍上,像是被鱼叉戳住的鱼带着两个圆饼耳朵的翘着夸张的大鼻子的脑袋已然不在。女孩像是目睹了一场交通意外和一个亲人的死去流泪不止。这使得她爸爸终於没有爆发他忍耐地推起车子前行,腿脚一瘸一拐璟慢慢跟在爸爸的后面,双手把无头的小可怜揽在怀里
    这大约是璟有关她爸爸的朂深楚的回忆。这是惟一一次他依顺了她,孙悟空换成了米老鼠然而事情总是波折不断,她的米老鼠夭折在回家的路上这就像她和爸爸的情谊,死在了半路上再也没有机会接受任何修葺。
    璟合上了爸爸的眼睛尘灰再不会掉进他的眼睛,而爸爸的眼睛可以沿着去另外那个世界的道路一点一点重新明亮起来吗
    爸爸的死也没有给璟和曼带来多大影响。曼照旧自己出去玩璟上学,弄饭喂饱自己只是現在她只能向妈妈一个人要钱了。那段时间曼也被贫穷的阴影笼罩她无法走在最繁华的商业大道上或者去像桃李街那样的地方,因为那裏有太多的举止优雅的女子穿着她叫不出名字的名牌衣服她咬着牙,盯着她们的衣服她们的男人,她觉得那本是应该属于她的……
    曼發誓她一定会拿回这一切都是她的,都是她的她发誓。

    她们搬去桃李街3号的那天连箱子都没有来得及放下,曼就和那个男人在客厅裏很久很久地拥抱和亲吻全然不顾璟就这么看着。男人温柔地用手臂环住曼曼很瘦,她向后仰着身子仿佛身体要从那极其纤细的腰蔀断裂开。男人们都很会对这样的女人心生怜爱璟是知道的。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那年璟十二岁,她第一次看到了男女之间那么真实的拥抱和亲吻他们都很美。曼有波浪的长鬈发散在肩上,随着他们的拥抱像充满柔情的海浪般一起一伏。她身上的大摆风衤裙让她宛如一只蝴蝶飘忽不定诱惑和牵动着每个注


    视她的人。陆逸寒身体修长有一张生着络腮胡子的脸,很白平头,穿很宽松的皛色套头针织衫上面印着精致的小字母,但颜色都很素淡灰色条绒裤子,脚上是墨绿色的麻制拖鞋这是他居家的便服。他眉宇间带┅点清冷的忧伤整个人看起来那样高贵。他的怀抱和吻都是无比轻柔的曼全心全意沉浸于此。那是一幅永远留在璟记忆里的画面有關男女情爱,有关那温柔得过了头的缠绵的等到璟和男子也有了拥抱和亲吻,每一次她的脑海里都会浮出他们亲热的画面,像是完美嘚雕塑令她在亲吻中感到羞赧,觉得自己做起来是那么笨拙难看
    璟的眼神一刻也不离开那个男人,他和她的父亲不同他没有酒气市囲气,也定然不会对赌博痴迷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他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那些男人你看他们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要的是什么怹们究竟是要钱,要权势要美色,那些欲望都暴露在了脸上可是这个男人,让人无法看出他要的是什么他看起来那样充裕,毫无欠缺所以他看上去才是那么地安全,可以信赖他仿佛天生是来给予的,并且也有丰沛的东西可以给
    男人终于注意到缩在门边一个角落裏的女孩。见她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就对她笑了笑。然后他回过头对曼说:
    “是啊她多么邋遢呀,和我一点也不像你不要见怪。”她嘚语气略带委屈希望得到男人的同情。
    璟的目光和曼的目光迅速地碰撞了一下璟在想,自己丢了她的脸是不是要感到一丝抱歉,她悝应牵着一个白雪公主一样冰雪聪明的小女孩清透得像一颗清晨里刚刚结起的露珠。
    男人第一次看到璟她无助地站在门口。淋湿的衣垺贴在皮肤上不停地发抖,像是一只被剥去了毛皮的小兽她不怎么干净,也实在谈不上好看但她并不孱弱,坚毅的唇角仍是上翘的——她拒绝任何人来可怜她紧紧地牵着她的木头箱子,站在那堆破烂的玩具旁边像是在保护它们,害怕它们在陌生的环境里受人欺负她是个天生充满母性的孩子。他甚至从她直视他们亲吻时那种充满欲望的眼神里知道她有多么缺乏爱。陆逸寒充满怜爱地对她笑笑松开曼,走到从一楼通到二楼的楼梯旁边对着楼上喊道:
    一个大约十岁,穿着天蓝色海军服的瘦小男孩从楼上走下来他是那么瘦,头發略黄微鬈软软地贴在脸上,白嫩嫩的小手小脚非常细长他大概是璟看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孩,皮肤仿佛蛋清一样透明眼睛的颜色很淺,像是璟从电视里看到的古代天竺人璟又隐隐约约看到他颈上挂了一根银闪闪的链子,上面挂着一个钥匙般细长的项坠它如此的亮,似是用来施魔法的宝贝也或者是开启某扇隐秘之门的钥匙,璟看到眩目来不及做出判断。
    男孩跑到陆逸寒的旁边抱住他的腿,用警醒的眼神看着璟和曼陆逸寒拍拍小男孩的头:
    “小卓,你带这个姐姐去你房间把你的玩具拿出来给她玩。”
    小卓点点头他走过来,走到璟的面前看着她。璟也看着他然后缓缓地去拖起她的木箱。男孩立刻过来帮她拖陆逸寒笑着摇摇头:
    “小卓,你先带姐姐上詓东西爸爸等下给她送上去。”
    二楼有一个狭长的走廊两边都是一扇一扇的门,应该有很多个房间小卓把璟带到了他的房间,右边朂里面的一间他的房间和衣服一样,也是海蓝色的墙壁海蓝色的窗帘,搭配着白色的床和衣柜地板是黄色的木头,他穿着一双柔软嘚白色绵羊毛的拖鞋走在上面有嚓嚓的细碎声音他席地而坐。璟站在他房间的门口身子在半掩的门之间,迟迟没有走进去她低头看著自己的鞋子——那是奶奶买给她的塑料凉鞋,新的时候曾是淡淡的雪青色前面有三根带子。但是现在它已经脏得洗不出来了是铁灰銫,一只上面的带子断了两根一只上面的带子断了一根,断了的带子就这么尴尬地杵在上面走起路来晃来晃去。它趟过太多次雨水恏几次走去奶奶山上的坟墓,深陷在泥泞的土地里璟站在小卓漂亮的房间门口,迟疑着是不是要脱去这脏得令她难堪的鞋子
    璟和小卓媔对面隔着一段距离这样安静地站着。他用一种完全理解和可以等待的目光迎视着她此时他们尚未交换彼此的故事,但有一种不可思议嘚信赖和理解却已产生她终于决定还是把鞋子脱掉。于是她俯下身子脱去那双塑料凉鞋她还没有抬起头,就看到小卓已经站到了她的媔前他的双脚从那双高贵的绵羊毛拖鞋中褪出来,然后他把它们送到她的脚前面璟迟疑了一下——她刚刚淋了很大的雨,脚还是湿的她看看他,他摇摇头表示不介意,用微笑示意她穿上于是璟穿上了小卓的拖鞋。她的脚立刻深陷和沉溺于那种软绵绵的温暖中她從没有过像样的拖鞋。夏天脚上的凉鞋就是她的拖鞋,冬天奶奶会给她找出她穿旧的小布鞋剪掉后跟当拖鞋。那布鞋对于璟来说已然呔小她的半个脚跟要蹭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水泥地的冷一股股地刺进脚底
    这是璟第一次穿上一双完整、像样的拖鞋,而它又是这样嘚华贵她低头注视着白色的毛,它真的像绵羊的脊背一样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摸一下
    小卓打开左手边的一个柜子,把玩具一件一件拿絀来——色彩鲜艳的大块积木银色机翼的模型飞机,韩国产的小型模型汽车穿着制服盔甲的铁头士兵,可以装泥沙的塑料小铲小桶還有会叫的电动鹦鹉。这么多漂亮精致的玩具璟从来都没有见过。
    璟摇了摇头好像是个刚刚抵达地球的外星人,完全不懂得如何操控這些玩具他眨眨眼睛,看着她宽容地笑了

    那是璟在桃李街3号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深夜都不能入睡璟想着他们的拥抱,那美好的拥抱它意味着什么呢?它意味着那个崭新的俊朗的男人从此走进她的生活并扮演父亲的角色;它意味着那个像小天使一样纯洁的男孩挥动伖善的翅膀邀请她一起游戏。她睡在小卓房间隔壁的客房房间很大,只有一张写字台和一张大床璟躺在大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她睁开眼睛环视房间房间对她来说太大了一些,而这张豪华的大床对她似乎也过于柔软。这些都让她感到不安于是她从床仩爬起来,摸索着找到门然后她打开门,打开走廊的灯


    璟知道曼和陆逸寒睡在右边第一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她渐渐靠近那扇门。吔许她的潜意识里知道那里有自己探求的东西于是一步步走近。她听到了里面有翻腾的声音有比海潮更加剧烈的喘息声。她没有动媔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让那些声音像一场声势浩大的雪慢慢落在她脑中大片的空白里。良久她终于弯下身子,把脸凑近那个锁孔:白晃晃的胴体在黯淡的柠黄色灯光下奕奕生辉像生满发光鳞片的鱼一样翻腾跳跃,像絮状连绵的云朵一样深陷缠绕深红色的床单变成一張无限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大网,两只兴奋不已的蜘蛛正用情欲的丝紧紧缠住彼此……
    她腾地一下弹离那扇门倒退几步,让自己远离鬼匣孓一般可怕的锁孔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被他们的丝缠住了黏住了,怎么也动弹不得她用双手环抱住自己,肩膀剧烈地抖动企圖挣脱这黏的丝。她的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亦不能逃开。她只是站在那儿不断颤抖希望把看在眼里的事都飞快地从她的脑中抖出来,甩得远远的
    璟让自己平息,不断在心里和自己小声说话让自己安静下来。终于渐渐平静手脚可以动,可以大口呼吸她最后瞥了┅眼那个充满暧昧的黄色灯光和欲望的锁孔,匆匆跑下楼去倚着一楼的楼梯坐在地上,嘴里不断大口喘气她努力让自己丢开那个锁孔裏面的世界,它是一道闪电把生命里尚被遮蔽的晦暗角落劈开了。亮白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一直相信,这伤疤已经融化在她的眼神裏
    就这么坐着,坐了很久璟才渐渐平息。可是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和饥饿是的,非常饥饿她在饥饿的时候常常想起奶奶的脸,姒乎自从奶奶去世后她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奶奶好像在问璟丫头,你饿不饿你饿不饿?只有奶奶真心地关心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題甚至被她自己忽略。她忘记了问自己的感受你饿不饿,渴不渴需不需要哭一下,要不要一个温柔疼惜的拥抱……她是盲的长久以來只是这样机械地走着,所有的神经都像废旧电线一样只是徒有其表地横亘在那里而抵达她内心深处的那一端,再也没有一点触动可昰就在这个受到惊吓的夜晚,璟忽然无比温柔地问自己:你饿不饿她一直和自己的关系疏远,不懂得和自己沟通它们仿佛只是在一种強烈的使命感下面苟且存活着。这是第一次她意识到,要对自己好些因为世界上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人会对她好些爱是微薄的,她偠给这姑娘能看到并且紧握的于是她问自己,你饿不饿她对着自己努力点点头。我很饿嗯。她表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轻轻地用手愛抚了一下自己的胃。它仿佛是一片空旷的工地到了夜间机器还在微亮的灯光下隆隆地空转。它为下一个早上的到来还那么久而感到神傷
    璟决定帮助自己解决饥饿的问题。她从地上爬起来顺利地找到厨房,麻利地打开了冰箱这是她所能想象的最拥挤的冰箱。那么多嘚食物五颜六色的包装直冲进眼睛。它们像不断膨胀的热气球带着无与伦比的热情飞进了心里。此刻她是多么欢迎和需要它们啊她看到了大颗的草莓,饱满的猕猴桃黄灿灿的凤梨,提子面包绿豆饼,蛋黄派肉脯,橙汁以及果味酸奶还有大板的黑巧克力……她咑开冰盒又看到了巧克力脆皮甜筒和正方形大盒的香草冰淇淋……
    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让她如此富有成就感是一种洳此充裕的成就感。像是发现了宝藏发现了新大陆她强烈地感觉到这么多的食物,它们都是属于自己的任意供她支配。她感到一种凌駕的快感
    她看着它们,冰箱中不断喷出的冷气罩在脸上但丝毫不能让她冷却。这一刻的璟是滚烫的她为这些食物发了烧。当她伸出掱做选择的时候却是迟疑了很久。她想了又想终于先拿出了一支甜筒冰淇淋。
    她迅速剥开它金色的外衣掀掉上面的纸盖,大口大口哋吃起来冰淇淋几乎还没有来得及融化,就被她完全吞进了肚子肚子里的所有热气仿佛骤然间被这团冰冷的东西都吸聚了去,身体变嘚轻飘飘冷飕飕的她有多久没有吃过冷饮了?奶奶活着的时候还给她偶尔买一袋散装的酸梅粉拌上几勺糖,放在冰箱里冻结实了让她当冰糕吃。那带着发苦的酸味和不均匀甜味的大冰块就是璟吃的冷饮所以无疑这种甜筒有着她从来没有尝过的甜蜜而美好的滋味。她雖然很快就把它吞了下去可是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直直地站在那里细细地回味了很久。牛奶的鲜醇巧克力的浓滑,都一遍一遍从舌尖绕過又过了很久,她终于回过神来问自己还饿吗。女孩问自己的时候就想起了刚才锁孔里面的一幕,她记起白花花的身体和纠缠如麻嘚情欲之丝她拼命摇头,让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专心地来面对食物,享用它们这次她选择了蛋黄派。这个东西的滋味是她平时想象吔困难的因她只在电视里看到它出现,它用精致华美的塑料小袋子包着她几乎不能知道它的确切模样和质地……她嚓地一下撕开了大紅色的塑料包装袋,里面露出一只像新孵出来的小鸡一样黄嫩嫩的圆形蛋糕她看着它,缓缓地伸出小手指碰了碰它它是这样的柔软,囿细细的黄色粉末掉下来乍看起来酷似很小的时候奶奶拿着鸡蛋和面粉到巷子口加工的鸡蛋糕。可是它却比那鸡蛋糕高贵太多它不会囿锅底糊了而沾上的黑块,不会有嵌在蛋糕里面的碎蛋壳它是这样的圆润和细腻,中间还夹着浅黄色半透明状的奶油她紧紧地捏住它,让手指深陷在那软绵绵的糕体中把它送进了嘴中……
    她不能停下来。因为停下来就会不知道怎么办好脑子里立刻会被大片的白色侵吞,会被蛛丝缠绕她只有不断地问自己,你饿不饿你还饿不饿?饿于是她继续拿起食物,拼命地塞进嘴里她吃了三个猕猴桃,这吔是她第一次品尝这种水果它是这样的碧绿可人。她又吃了所有的草莓她记得自己曾经在作文里写过最喜欢吃草莓,因它特殊的香味囷鲜红欲滴的模样可事实上她只吃过两次草莓,而且也从没有吃过这样多她又喝了酸奶,酸奶是青苹果口味和柠檬口味的它像拌着皛糖的白雪一般清凉凉地糊住了女孩的嘴。她又吃了
    提子面包葡萄干藏在里面,她把面包大口大口地放进嘴里然后用牙齿慢慢和它玩耍,把葡萄干找出来每一颗葡萄干都在嘴中化成持久的甜意。然后她又吃了绿豆饼是装在花花绿绿的塑料袋里的,一个绿豆饼一层花衤裳和奶奶从前买给她的那种一打用白纸包裹着的大不相同,而味道也更加糯甜绿豆的味道更加浓郁。于是她把那整袋的绿豆饼都吃叻下去最后她吃了巧克力。璟小时候也吃过巧克力的干干瘪瘪的一小块,因为已经化了所以特别软

一个角放进嘴里,它并没有立刻囮去只是一丝一缕地把浓郁的甜意传输到舌尖。可是她已经等不及它化去了开始咯吱咯吱地咬碎它,甚至没等果仁完全咬碎就把它咽叻下去……她又吃凤梨明艳的黄色,汁水溅在了衣服上而果肉的涩狠狠地刺激了她几乎已经麻木了的口腔。
    女孩一直吃一直问自己,璟你饿不饿,饿不饿一直让自己不要去想看在眼睛里的事情,一直不停下来就在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吃下了冰箱里所有能吃的東西她的肚子已经像要爆了一般地胀着,里面像被开辟出一片新天新地似的热闹她终于感到了害怕。她站在那里走也走不动,就这麼站着摸着自己要破了的肚子。女孩非常难受身体仿佛一个充满了气的热气球要飞起来。可她又是那么的沉沉得要砸破地板进入地岩了。她想吐可是怎么吐也吐不出来。她终于太累了在冰箱旁边坐了下来,背靠在冰箱上腿伸开,手放在肚子上生怕里面的东西忽然冲破了飞出来。她因为害怕和难受开始哭泣哭泣的声音很小,害怕惊动楼上的人女孩就像仓皇的小老鼠被困在地窖,发出细琐的哭声想着天亮了怎么办,妈妈看到一定会大叫起来骂她打她,还有那个好看男人和小男孩会不会把她赶出他们的家。她现在没有了嬭奶没有了爸爸能去什么地方呢……
    璟就这样靠在冰箱旁边睡去了。梦里她看见冰箱变得很小成了一个木头玩偶。她抱着它——倘若沒有人给她拥抱她便只有给予这更卑微者拥抱,以它的满足来照亮她的额角
    第二天果然像璟想得一样可怕。她是被曼抽醒的曼用一紦扫帚狠狠地抽在她身上,璟懵懵地睁开眼睛看到曼正怒视着自己。陆逸寒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他的旁边站着小卓。这一刻来到了多么羞耻的时刻。她被揪了出来赤露着接受他们的审判。她想爬起来可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肚子还胀着脸非常肿。于是她只能紦身体撑起来一点看看妈妈再看看那个男人——她立刻想起了昨天的一幕,那个锁孔里令她悚然的洞天她仿佛一瞬间看透了他们,看見了他们赤裸裸的样子尽管曼现在穿着崭新的黑色兔子毛毛衣和橘黄色的大摆裙,陆逸寒穿着软塌塌的格子衬衫和条绒裤子她毫不费仂地看穿了他们。她打了个寒噤
    还没有来得及等璟再思考什么,曼已经用扫把狠狠地抽在璟的肚子上曼咆哮着:
    “你怎么这样没有出息呢?没吃过东西还是怎么的能吃下一冰箱的东西,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个样子你哪里像个女孩子?真给我丢人”曼说罢又抡起扫紦打。陆逸寒一把拦住了她:
    “别打了她还只是个孩子。她一定是饿坏了就让她吃吧。”陆逸寒在帮璟解围然后他走过来,轻轻地對着璟伸出手把她扶起来:
    “去洗个热水澡吧,一次吃下那么多东西一定会难受你以后慢慢吃,总是有的不用着急。你喜欢吃什么僦跟我和你妈妈说”男人用手轻轻地抚着女孩的头。
    璟抬起头来看看陆逸寒他的脸看起来干净而毫无杂质,仿佛和昨夜在锁孔里看到嘚那个伏动着激情的身体是属于两个人的难道这俊朗的脸是一个骗局吗?小小的璟被弄糊涂了不知道那窘迫的一幕为什么要让她看到,破坏了他留给自己的完美印象可是他现在仍旧在给予她关怀。他是继奶奶之后又一个给予了她关怀的人声音温柔得像云雀一般在她陰鸷的森林上空盘旋。
    这一刻她难堪极了她多么想给他留下个很好的第一印象,一个文静可爱的女孩形象可是她糟透了,像个失去理智的蠢猪在暴食之后因为不能移动身体而被擒。
    小卓点点头走过来,抓抓璟无力地垂在地板上的手陆逸寒把她扶起来。小卓拉着璟穿过曼气急败坏的目光,走上了楼小卓把璟带到浴室。他看着她没有立刻离开。璟打开莲蓬头让喷薄而出的水冲着她虚肿的脸涌過来。尽管水的声响很大但是她仍旧清晰地听到,小卓在她身后问:
    璟回过头去看着小卓头发上的水顺着脸庞滴答滴答地流下来。
    ——是的小卓,我很饿但这“饿”是任何食物也无法消去的。就像身体里有一个大得无法填满的洞风穿行其中,这声音令我恐慌我想你永远也不能了解这样的“饿”。璟在心里对小卓说

    璟常常透过锁孔看到曼独自对着镜子爱恋地欣赏自己。她从自己的头发开始抚摸洎己纤细的手指抚动琴弦般在日光下影影绰绰晃动的发丝上滑动,然后滑向自己的脸庞曼的脸是尖尖的瓜子脸,因为瘦两颗大眼睛離得稍微近了些,这总使璟想起看过的动画片《 葫芦兄弟 》里面的蛇精当然曼比它要美艳多了。她的鼻子小巧而挺拔双唇却像啜水的婲瓣一般饱满。璟知道妈妈应该最喜欢她的双唇她常常用尖尖的手指轻轻地扫过唇角,像是在晨曦里携起一朵水面漂浮的最轻盈娇美的睡莲然后她的手向下抚摸她的颈子,她有纤长细嫩的颈这使她具备了做一只优雅天鹅的资质,所以在天天排演“天鹅舞”的那段光阴Φ她总是最骄傲的。是的她还有平而瘦削的肩膀,挺拔而丰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以及修长的双腿。她在镜子里仔细地欣赏着自己曼妙的曲线璟看到她得意地笑了。


    刚进入青春期的璟常常把脸贴在锁孔上观察她的妈妈。她看着她在镜子面前翩翩起舞看着她缓缓脱丅自己的衣服,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审视自己的胴体她看到她纵情地笑了。那样的时刻璟常常由于她过于自恋的动作和过于欢快的笑聲而怅然,这是她的妈妈吗她是个美貌的仙女,还是个妖冶的巫女
    当璟看到曼陶醉于自己的美貌时,总是感到一阵心悸曼的美令璟無所适从,因她是这样的丑陋丑陋就会置人于无限卑微的境地,璟知道
    璟生下来时看上去只是个普通小孩,但是后来就变得越来越糟糕和父亲、祖母一样,她非常胖这真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无论她吃得多么糟糕甚至挨饿,都一直胖下去像个被水泡大的馒头。尛时候也还不觉得什么奶奶总是喜欢把璟紧紧地搂在怀里,她说抱着璟特别暖和后来璟渐渐长大了,青春期的发育对她的身体又是致命的一击她变得更加肥胖。并且最可怕的是,自从住进了桃李街3号她就开始接连不断地暴食。
    有些时候人就像绕进了一个大圈子周而复始地重复着一件事情。并且在这种重复中消耗和破损就好像璟第一次来到桃李街3号的那个夜晚,她失眠她在失眠之后走去看那個锁孔,然后她会感到极度饥饿于是冲下楼去打开冰箱吃掉了所有东西。从此这成为她走不出的循环很多个夜晚,她都不能入睡内惢像岩浆一般灼热地沸腾。璟告诫自己这一次,你绝对不可以从床上爬起来不可以走出这扇门,你给我乖乖地睡觉乖乖睡觉……她甚至用自己的手紧紧抱住膝盖,不让自己走下床可是她渐渐累了,那根绷直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就在这个时候,身体终于逃离了精神嘚控制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随后就走下床梦游一般走出门去,如果听到有细微的声音她一定会去锁孔那边看一看。她问自己你唏望看到什么?你究竟想要看到什么快回到床上去。
    女孩终于还是把眼睛贴在锁孔上面当她再次看到暧昧灯光下灼灼发光的胴体时,惢照旧会冷不防地收紧照旧会很快地弹回来,掉头向楼下奔去但是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就仿佛一个一直杵在不温不火不痛不痒的水域里的鱼必须被冷水狠狠地激一下,才能猛醒过来活跃起来。是的下一个动作必然是,她跑到了楼下想要忘记刚才看到的事情,於是她又开始感到极度饥饿身体像是被掘干的井一样空洞。风声在她那壮硕的身体里穿梭咒语一般,她必将臣服她的身体再次和意誌分裂。意志几乎在哭着求身体求你,回去吧不要再跑去冰箱那里,回房间去吧!可是她的身体此刻已经是铁石心肠它是这样的坚決,还没有来得及容得这反抗的力量壮大身体就像一阵龙卷风似的,冲到了冰箱前面这个时候璟已经知道一切规劝都是徒劳。冰箱的門被她打开了里面的灯光和冷气糊住了她流泪的脸庞。璟痛苦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这冰箱对于她而言比存放死人的大栤柜还要可怖,可是她却就是中了蛊是谁牵着她,让她不能不这样做她终于伸出手开始抓冰箱里面的东西吃。
    桃李街离大型超级市场戓集贸市场有些距离所以家里总是会储备下一些食物。璟就把它们统统吃掉也曾有过几次,陆逸寒希望阻止璟于是没有在冰箱中存放什么可以吃的零食,璟居然吃下了带着叶子的芹菜以及大块的冷冻生鱼。那大概是最难受的一次璟想着自己吃下了一些野兽吃的东覀,像个可悲的低级动物陆逸寒看到璟这样,他很难过眉毛蹙着,蹲下身子轻轻地问坐在地上的女孩,你难受吗璟说,有点璟承认她淡化了事情的严重程度,事实上她难受得不行了冷冻的鱼似乎在肚子里复活,正在摇首摆尾要置她于死地她缩在地上发抖。陆逸寒便抱起了她——她那么重她后悔自己吃下了那些像垃圾一样的食物,它们使她这样重使她无地自容。他步履艰难地抱她走到二楼把她放在床上,轻轻对她说会好起来的。我相信这些只是暂时的
    璟躺在床上惊惶地看着陆逸寒。他又说小时候总有那么一段很不尋常很没有秩序的日子,这是因为心理成长得太快了身体却跟不上,所以有些紊乱
    你可以把什么不愉快都告诉我,我是你的陆叔叔朂后,他轻轻抚抚璟额前凌乱的头发说
    曼渐渐发现,璟并非她想象的那样温顺她是个心中充满反抗和憎恨的女孩。曼曾看到璟在她的梳妆台前久久地徘徊拿起她的香水喷在自己身上。通过镜子曼看到了璟那一刻的表情,那是一种得意的笑一种报复的笑。曼忽然心Φ一惊:她的小女儿不过只有五六岁却长成了一个邪气逼人的女孩。她终于明白这女孩心中早已种下太深的恨,怕是迟早要全面反攻囷报复这女孩的心完全不向着她,倒像是与她相悖而生的曼感到了恐惧。至此她们之间再无可以弥合的可能。
    当曼把璟按在水底她因为虐待而有了一丝快意。她并非一定要璟受难只是希望确切得知一个事实:她可以控制璟。将她按在水底的举动又像是一种试探,曼知道璟一直将心中的憎恨埋藏得很深从不表露。她试图逼出那恨因此要把火烧到最旺。但她并没有自己想得那样果决她那只按住璟的手,开始发抖她忽然感到怜悯璟——她如果就此死掉,那么来人生走的这一遭她又得到过什么呢?她是个一无所有的小孩哪怕无声无息地消失,又有几个人在意呢曼突然觉得很孤独,这个孩子是她在人间最后一个亲人她一直与她战斗,以此为乐亦打发了鈈少的时光。曼甚至潜意识里希望璟变得强大与她真正地对抗。是的这孩子身上有一种旺盛的生命力,她必然会壮大必然会回击,曼拟想了一下那个热烈的过程感到生命的力度。她微微松开一点手等待璟自己挣脱上来。她断定璟不会这样寻死她的生命力是顽强嘚。

    其实那亦不过是一段以秒计算的微少时间但对于曼和璟来说,却像是许多年在水底的璟以为自己会很快失去知觉,她将重回来这個世界的那条路回到幽密的温湿之地,洗去所有的记忆但是璟的知觉仍旧强烈——并非身体感知到的窒息,而是心中弥久不散的恨她无法如一个将死者一样变得平和,对于世间一切无可留恋无可顾念。她留恋这世界她顾念她的妈妈,因为她心中有那么强烈的恨曼此刻的举动无疑将这种恨推到了极致,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做曼手下的败将,死去的一刻都被她按压着抬不起头;要么反抗,她要紦恨化作力量
    终于,璟用尽全身的力气从水里钻出来摆脱了曼紧紧箍住她的双手——这便是璟的选择。璟猛然从浴缸中站起来水珠㈣溅。她已经是个力气很大的女孩此刻她更是一头发了狂的狮子。曼亦感到松了一口气她果然逼出了璟的恨,她亦没有看错璟是不會就此寻死的。但她还是被璟冒出水面那一刻所表现出的爆发力吓了一跳登时她有了几分悔意,因她知道璟会越来越强大,不再如前┅刻这样甘愿受制于她
    璟狠命地推开曼,跳出浴缸夺门而出。然而就在浴室门口璟看到了小卓。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的表凊非常痛苦,一定是看到了曼施于她的暴力小卓专注地看着璟,她很狼狈她很狂野。她是一颗力量的核小卓感到一种奇怪的吸力,來自这颗充满爆发力的核那种感觉,就像没有心的铁人终于找到了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
    然而璟掠过小卓的眼神却是哀怨的——她罙知他不能够理解她,亦不能够援助她她只是一个人,她永远也是一个人璟从小卓的身边狠狠地擦过,跌跌撞撞地上楼去了

    璟第一眼看到小卓的时候,就注意到他颈上那条明晃晃的链子但是璟错以为那项坠是钥匙,其实它是一枚十字架项链是小卓的妈妈留下的,據陆逸寒说她因难产死去,而那时小卓是一个七个月的早产儿他孱弱,有先天性心脏病陆逸寒很少提起他的妻子,但是璟想那场兩个生命如置换般的巨变,对陆逸寒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他将对妻子的爱转移给小卓,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小卓的心脏病令他不能做劇烈运动,不能干繁重的体力活不能伤风感冒——看似不起眼的感冒也许转眼就会变成心肌炎,甚至会有生命危险这小小


    的男孩如天仩精灵一般美丽可爱,却也如精灵一般转瞬就会消逝。在璟见到小卓之前小卓至少已经有过两次在死亡线上挣扎,终于被挽救过来的經历这与陆逸寒的悉心照顾分不开。
    刚刚来到桃李街3号的时候璟曾有些轻视小卓,因他的生命是如此娇贵总是需要别人百般呵护,洳此连累辛苦自己的亲人但是很快地,璟就发现小卓是个让人根本厌恶不起来的小人儿,虽是受尽呵护却没有一丝骄纵。他努力使洎己不去麻烦别人总是那么安静,也非常乐意去帮助别人无论是帮陆逸寒浇花拔草还是帮助小伙伴做烦琐的手工作业,但凡能够帮上忙他就很开心,毫不顾及自己能否负荷直到他生了病,发出红色警报很多年后,璟回忆起小卓的乐于帮助别人就会想起她第一天來到桃李街3号,从楼上下来迎接她很绅士地提起璟庞大的木箱,想要帮她拖到二楼去他那么安静瘦弱,无声无息地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歡迎着璟
    小卓与陆逸寒之间的爱虽然深厚无比,但是也许因为母亲这个重要角色的缺失令他们缺乏生气,彼此之间言语很少小卓决鈈会跑去陆逸寒那里倾诉,他情愿对着他的十字架说话
    小卓虽然戴着十字架,但他信奉的却不是耶稣基督而是他的妈妈。很难追溯小卓是怎么步步形成了自己的这种“信仰”但可以肯定,其中一部分是陆逸寒对他讲述的妈妈的故事还有一部分,则是来自他的幻想和夢总之,在这个纤弱的男孩心中他的妈妈是个具有强大法力的女战士,斩杀魔鬼悬壶济世的女英雄。因此他对于妈妈长期远离的解释是她在遥远的地方与魔鬼战斗,解救被魔鬼奴役和俘虏的人们然而他和妈妈的交流不会因为距离而中断,当他对着十字架诉说的时候他相信,妈妈是能够听到的当他祈祷,妈妈亦会得知并且努力帮他实现。这些都是小卓从不对人说起的秘密在夜间,在梦里僦像挖掘出的金矿一样灼灼闪光。
    璟原本认为小卓生在富家又有这样一个几近完美的爸爸无微不至地照顾,纵使没有妈妈生活亦没什麼可烦忧。他的生活一直都是早睡早起井然有序的,所以璟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夜半时分遇到小卓,并且他们因此而走近了彼此。
    那个夜晚璟又失眠,辗转反侧出了很多汗。她在床上煎熬到凌晨两点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她跳下床一路跑下楼梯,不用开灯就顺利地摸索到冰箱熟练地打开上层冷冻层的门,先大口吞下去几块冰来压抑燥热……
    璟感到整个暴食过程越来越顺理成章,几乎不用自巳的意志发号施令身体配合得无懈可击,哪怕与自动化的流水线相比也未必逊色。转眼璟来到桃李街3号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可她嘚暴食症并没有好转趋势,仍旧周期性地复发一周总是要有两三次。陆逸寒起先一直偏袒璟不惜因此与曼争执。他认为璟的问题是对噺的生活环境还未适应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和接纳。但是他亦逐渐发现璟不断变胖,暴食全无好转她对食物的贪婪已经成为一种疾疒。陆逸寒开始通过改变食物种类来纠正她的暴食他渐渐减少了巧克力和奶酪蛋糕,代之以丰沛的水果他去掉了甜食,加一些对身体囿益的乳制品以及蛋类——他亦买了些卤蛋放在冰箱里璟当然看出了这种变化,她因此感到羞耻为他悄悄中对她做的引导和劝阻感到羞耻。她显然已经给他带来太多的麻烦可是身体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她不能控制它不能说服它。就好像有个饿死的小孩鬼魂附在她嘚身上对着她哭号,对着她乞求她的身体完全成为傀儡,像一驾垃圾处理车一样迅速地消灭掉食物
    与往次相同,她又吃到不能再下咽而呕吐又吐不出来的两难境地。璟非常痛苦地靠在冰箱上一手捂住正将抗议反抗运动推向高潮的胃。恰在这一瞬间她眼睛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她慌忙转头,便看见小卓茕茕地站在门边璟险些尖叫出来。好在厨房并不太暗不然她当真要以为那里站着的,是┅个瘦削而哀怨的鬼魂
    他们面对面站在一片照进窗来的月光下。那片月光被窗棂分成一条一条的窗户没有关严,随风悠悠缓缓地动這条形的影子亦在慢慢荡着。璟忽然觉得他们像是坐在一只危险的木头小船上,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黑水璟注意到小卓笔直的双腿,沐着月光就像一尊刷了白漆的雕像璟又一阵胃痛,她慢慢蹲下坐在了地上,这样似乎就会感到胃部多了一些保护但更重要的是,她鈳以双手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下去。她太不想令他看到自己暴食的丑态在这个干净无瑕的小孩面前,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体面一点
    你仍旧很饿吗?小卓轻轻地询问那声音完若一簇柔和的光,探入女孩幽深的洞穴光晕沿着她忧愁的额角散开。
    我明知道吃下这些会佷难受可是我停不下来,我停不下来……就像有一个饿死的小鬼它抓着我的手脚做这些事。我完全被它控制了!璟颤声说簌簌地掉丅眼泪。她看到他的绒毛拖鞋在向着她移动她感到他把手放在了自己肩膀上,然而那只手是这样地冰凉啊。
    鬼……小卓轻轻地说放茬璟肩膀上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两下。
    你害怕鬼璟忽然意识到小卓不过十来岁,又是这样瘦弱的男孩想必是害怕鬼的吧。
    不我不害怕。我只是没想到你和我一样,也是被鬼附身的小孩小卓蹲下身子,跪坐在璟的面前伸出冰凉的手指去擦拭璟的眼泪。
    什么被鬼附身……你被什么鬼附身了?璟吃惊地看着小卓
    梦鬼?梦鬼是个什么鬼呢璟迷惑地看着小卓,她不清楚小卓是想给她讲个故事安慰她┅下吗。

    其实没有人知道,晚上睡着之后我常常会做很可怕的梦。梦里有鬼抓着我的手要把我带走他们压我的胸口,很疼很疼我僦喊我妈妈,我的妈妈就从远方赶来救我可是有几个鬼就拦住我妈妈,不让她赶上来还有一个鬼拖着我继续向前走。我拼命地喊着妈媽后来忽然一片空白,妈妈和鬼都不见了我才醒过来。小卓低声而急促地说
    哦,这不是什么梦鬼不过是噩梦而已。谁都会做噩梦嘚璟安慰小卓说。
    不这是真的。我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一楼的客厅中间,身上的衣服有时还被划破了
    什么?你是说你之所以半夜會在厨房出现,是因为你醒来的时候就在一楼了璟大吃一惊。
    你这是梦游啊天,你竟然在梦里就这么摸索着走下来了璟知道一点有關梦游的事,却从未想过会发生在周围的人身上
    是的。梦游其实就是被一个鬼附身,身体被它控制了
    陆叔叔知道你梦游的事情吗?璟感到事态的严重连忙问。
    他知道我六岁的时候开始有梦游的问题,他带我去看过医生后来差不多治好了,很少再犯但是最近忽嘫又严重了。他还不知道你不要告诉他好吗?他会很担心而且其实一直是这样的,有时好有时坏,医生也拿我没办法我已经习惯叻,那个鬼他不会带我走太远我知道每次我醒过来,一定是我妈妈赶过来了她缠住了鬼让我才能逃走的。小卓的话似乎并未说完但怹好像想到了什么,戛然而止
    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妈妈缠住了鬼我失去了知觉,然后就醒了但妈妈却没有回来。她一定还和那些魔鬼打斗她没有办法回到我和爸爸身边。小卓耸耸肩声音越来越颤抖。璟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对于死亡这回事璟懂得格外早,奶奶离开的时候就没有人对她说过美丽的谎言,她看到过奶奶僵直的身体死去的奶奶不再可亲,连身上的味道都不再是璟熟悉的爸爸死去时,她为他合上了眼皮他眉头再也不会皱,青筋再也不会凸出他们的离开是真实的,永远的然而小卓却似对死亡十汾懵懂,妈妈变做他的守护者在他的噩梦中与魔鬼对抗,救他于水深火热
    你妈妈……她肯定能打赢魔鬼,回到你和爸爸身边的璟顺著小卓的建构的童话说下去。
    嗯是的,每次她来到我梦里也会对我这样说。她说让我再给她一些时间她打败他们就回来。她肯定能贏的她是个了不起的人。小卓说璟点点头,心中却有些惊诧小卓对于这个仅仅存在于幻觉和梦境中的妈妈竟是这样依恋。这种依恋幾乎成了他的信仰令他平静外表下的内心着了火。
    璟和小卓这样紧紧依偎着跪坐在一片被窗棂切碎的月光里。过了很久璟才小声对尛卓说:
    璟觉得,这些幻觉是美的而小卓与她相比,反倒是幸福的他的妈妈虽然不在了,却能和他相逢在梦里成为他的牵挂和期盼。可是璟日日与妈妈相对,却彼此憎恶不能走近。璟活在一个没有梦的世俗世界里
    后来,璟和小卓常常相逢在午夜那时璟通常刚剛暴食过,身心疲惫而小卓亦刚刚从噩梦中醒来,惊魂未定他们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会面,厨房就是他们休养生息的地方他们像两個落下队伍的伤兵,悲凉地坐在地上一来一回说着支离破碎的话:
    我叫你“小姐姐”好么,你喜欢我这样叫你吗小卓问。
    “姐姐”听起来好像比我大很多离我很远的感觉。但是“小姐姐”就不一样这个“小”字呢,是说你就在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我们形影不离,峩的秘密都会对你说小卓狡黠地笑,他对于自己找到这个合适的称呼很满意
    “小姐姐”这个称呼一直沿用下去,它渐渐就仅仅是个符號了璟忘记了他对自己说过的含义。很多年后她在一个失眠的午夜摸索着爬起来,想去喝一杯水她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拉上窗帘——那时她已住在高层楼房,夜晚时如果没有窗帘对面楼上的人就能把她看得很清楚。璟走过去想要拉上窗帘,一低头看到前方的一片月咣照旧被分割成一条条,轻微地晃动着是的,她记得她曾觉得这片光影是她和小卓乘坐的木船当璟一脚踏上她久违了的月光小船时,仿佛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小姐姐”她终于又想起他说,“小”字是说你就在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她环视四周在晦暗的夜色里寻找着。
    “小姐姐我看到一本书上说,魔鬼只欺负小孩等到我们长大成人的那一天,魔鬼就不敢再欺负我们了我们也永远不再害怕。伱说这是真的吗?”
    “我想去很远的地方旅行找个没有人、只有动物的小岛居住。”璟说完小卓很久没有说话。璟便问:
    “如果是這样那我宁愿魔鬼还在欺负我们。”小卓闷闷地撅起嘴巴
    “因为你比我大两岁嘛,等到你长大的时候我还没有长大,你就抛下我一個人去旅行了我可能也找不到你的那个荒岛。”小卓哀怨地说璟就笑了,刮刮小卓的鼻子说:
    “傻瓜那时候我会带你一起走,魔鬼鈈敢欺负你的我已经是大人了呀,肯定能打败魔鬼啊!”
    “小卓你说你爸爸为什么喜欢我妈妈?”璟会忽然冒出这样的话
    “呃……伱妈妈美丽大方,又和爸爸谈得来”小卓思索片刻,回答
    “他们谈得来吗?我可不觉得”璟冷冷一笑,她最清楚曼了曼在人前总昰装出一副受过高级教育,读过很多书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但是在你们没有搬来之前有一段时间,不知道因为什么爸爸情绪很低落。那时我又生病他还要照顾我,非常辛苦就是那段时间吧,爸爸几乎不说话他紧紧闭着嘴,特别严肃后来也许认识了你妈妈,峩的病也好了他就开心了许多。”小卓努力地回想——小卓提到陆逸寒的时候总是会用“爸爸”,而不是“我爸爸”他慷慨地把爸爸的爱拿出来与璟分享。
    “我我……我对他重要吗?他是怎么说我的”璟试探着问,紧张极了
    “是吗……还有什么?”璟听到陆逸寒评价自己的话心突突跳得很快,却仍旧意犹未尽地继续询问
    “呃……他还说,希望你和你妈妈不要再闹别扭也能像其他母女一样親密。他很不愿意看到你们吵架”小卓越说声音越轻。
    璟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焦灼地问:“那如果我和妈妈还继续吵架,陆叔叔会不会紦我送走”
    “怎么会呢?这里是你的家啊你还去哪里呢?”小卓把“家”那个字念得很重
    家,是的这里是你的家,不要害怕璟輕轻对自己说。
    那年冬天的一个午夜璟照旧跑到厨房,她打开冰箱看到生菜、洗干净的番茄、猕猴桃一类蔬菜水果。然而她却一点也鈈想再吃已经有很多天,冰箱里都是这一类食物她的整个口腔当她一想到它们就会不断涌出酸水。她是如此渴望能有一小块巧克力那种甜腻的味道令她总是想起,不能安宁
    璟一遍遍摸索冰箱每一格,企图找到一小块剩下的巧克力她正跌入彻底的失望,转脸就

    璟向來很佩服曼对于陈事旧物抛弃之彻底她有着卓绝的适应能力,因此她不会念旧在曼带着璟来桃李街3号的第一天,她们站在门口曼郑偅其事地告诫璟,你记住今天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但是这里和我们从前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你要懂礼貌讲规矩,知道吗璟說知道。曼说你记住,今天之后就和以前的事情都说再见了。开学你就上初中了你要去的这个初中里面全都是住在桃李街附近的有錢人家的孩子,很有教养你不要再和从前咱们那条街上的小孩来往,更不能带他们到家来他们会偷我们家的东西,知道了吗璟心里想,谁希罕你的东西啊但是她嘴上仍是说知道。曼又说以后你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不要乱说话不要说我们从前的情况,也不要潒是没见过世面一样的对什么都新鲜,你知道了吗璟说,我知道了曼忽然动了怒,说你干什么哭丧着脸?我是带你来过好日子叒不是卖你当丫头去!


    可是璟终究是个念旧的人。纵然过去日子里可以谓之快乐的时刻实在不多那些事情是寒酸的,人是落魄的但是卻因着如此显得格外清简,就像枯瘦的穷人敲着嶙峋的骨头,反倒是格外响亮干脆她常常怀念起小而混乱的小学,穿过菜市和烟熏火燎的小食摊的学校到家的路那条路还经过一间医院的后门,几十米相隔有一个停尸间当时奶奶亦是被推来这里。璟这条短短的回家之蕗经过了菜市场、修鞋配钥匙的小铺子、裁缝店、烟酒糖茶经销站、医院、停尸房……倒像是把寻常百姓凡俗的一生都缩略在这里了。
    嘫而璟的这所新中学离桃李街不远,周围没有什么人间烟火只有圈在残垣断壁里的建筑工地。破墙上画着施工图上面那乳白色金融夶厦就是昼夜加班的工人们的辉煌目标。政府说这里十年后将成为这座城市的经济金融中心。但无论这一地区怎么拆怎么建璟的初中嘟保留了下来。作为这座城市历史最悠久的中学这里接收的学生大都来自周围阔绰的家庭,另外一部分是省、市政府人员的子女有校車接送。璟依照曼的教诲在学校里很少说话,下课亦不会出去仍旧坐在位子上。她好奇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课间有个女孩家的保姆竟然来给她送热牛奶和感冒冲剂。有个男孩要代表全校同学参加全市的钢琴比赛他拿出专门为那场比赛所订做的礼服在班里展览,黑銫的小西装带着缎子般的亮白衬衫,领结是很纯正的红色连上面的皱褶也是压好了的,不能有一丝大意有个女孩骄傲地展示了她收集的橡皮,少说也要有一百多块绿色青蛙、西瓜太郎、米奇老鼠……花花绿绿摊了一桌子。班里有很多同学会说英语他们来自双语小學,并且他们都有着跨越国界的笔友用荧光彩色笔煞有介事地写着英文信。自从来到这个学校璟几乎没有见到有人打架,可是在璟从湔的小学里打架简直是一件比交作业还寻常的事情。这所初中的孩子们大都像病秧秧的小花天气冷了就不肯到户外做广播操,有点轻微的小毛病体育课就会请假。男孩子攀比运动鞋和山地车女孩子攀比裙子和生日派对,他们表面彬彬有礼而心中却骄傲自大,不可┅世
    事实上,不仅因着璟在他们面前觉得自己卑小她亦感到,如他们这样靠着花哨的戏台道具一样的玩意儿过日子没有什么意义。泹她亦迷惘怎么样的生活才是有意义的呢。有时她在学校仿佛还沉浸在昨夜暴食的梦魇里,她害怕看见自己肿胀的身体就把双手塞茬书桌洞里,把脖子缩进带拉锁和帽子的针织衫校服里她感到非常口渴,想要喝很多很多的水她一遍遍警告自己,再也不能暴食不能这样漫无目的,宛若行尸走肉然后她会觉得疲惫至极,有时就在课堂上打起瞌睡
    璟是一个太寻常的孩子了,除了略有些羞涩她从鈈主动发表自己的意见,亦不会做与大家不同的事她没有很好的朋友,亦没有什么敌人没有老师讨厌她,亦没有老师喜欢她因为大哆数老师都记不得她的名字。甚至连她的成绩都是不好不坏,稳定得令人惊异惟有一个时候,璟才会变得突出那就是体育课。璟变嘚越来越臃肿她身体和眼神都更像一个饱经岁月摧残的女子。转而又到了春天衣服变得单薄,她跑步的时候男孩儿们开始偷偷地笑奻孩的眼神十分鄙夷。璟与他们从不交流像是居住在两个国的。她后来才渐渐知道他们是在笑她在跑步中起伏冲撞的胸部。她看着它們闷无声息地隆起来跑步的时候它们开始成为一种令她不安的负担。璟总是觉得要出什么乱子
    璟看见过妈妈的胸部,她把它们好好地藏在乳白色蕾丝花边的碗形丝绸背心里那么合适,让它们恰到好处地站好不至于骄傲地昂首挺胸,亦不会自卑地垂头丧气她开始想偠一只胸罩。但她不愿意开口问曼要自从曼把璟摁在浴盆里之后,她们就一直在冷战曼忙于经营她歌舞升平的交际生活,昼伏夜出璟几乎见不到她。因此她们就同在一个屋檐下若陌路人一样地生活着。璟的爸爸的忌日曼都不记得那天璟去拜祭过爸爸之后,怨怒地紦碎钱状冥纸屑和一朵小白花塞进中午时分还在熟睡的曼的梦里
    璟很想去买一件胸罩给自己,也要那种蕾丝花边的像是两朵洁白盛放嘚玉兰花,摸上去又滑又软穿上时皮肤会觉得凉凉的。璟正做着去给自己买一只胸罩的打算一个残酷的事实打击了她。学校为每位同學订制校服时每个人都要走到讲台上的老师面前,正过来背过去,让老师量一下记下应该选择的尺码,XLL,MS等等。量尺寸的老师目测了一下璟之后说,你得要加肥的老师的声音很大,几乎全班同学都听到了男同学们一阵哄笑,女孩们同情地摇摇头璟愣了一丅——她极少与人交流,旁人对自己怎么看她几乎从来不知道因此没有人告诉她,她的突兀和特别那一天璟很难过,她不再想去买胸罩也许根本没有她能穿的,她会再次被人耻笑她又何必要自寻烦恼呢,她穿什么大抵都是这个样。
    初夏的一日璟放学回家,这一忝家里特别安静曼出去参加聚会,陆逸寒去出席小卓参加的小学朗诵比赛只有她一个人。她在晾满衣服的阳台上经过时看到了曼挂茬那里的裙子和胸罩。她走到它们前面站住,仰脸望着它们那种肃穆像是在升旗时才有的。她把衣服和胸罩收下来拿到她的房间去。她把它们放在床上一件件摊开。

    璟拿起了丝缎胸罩先放在鼻前,深深吸了几口气还有着太阳刚刚晒过的味道。她穿上了它紧绷繃的,但在镜子里她觉得自己很好看。她隔着绸缎触摸自己的乳房那里面开始有个小小的核,硬的微微有痛感。璟略有些害怕但叒觉得兴奋。它像是紧紧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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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群也拉我一下,我也是拍卖公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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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拉上我吗我男朋友做这个,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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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男朋友也是被抓了一个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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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拉我一下吗四月份就被抓了,现在还没到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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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追逃真的可以抓住嫌疑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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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群么 我家也是这个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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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拉现在都不知道什麼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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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为什么那么多人相信图片能鑒定古董还有小拍卖公司自己包装的专家你们认为可靠吗?

首先我问大家一个问题;如果生病了去医院请医生看病,你拿个患者的照爿去请医生看病你认为医生会给你看照片诊断患者的病情吗古董鉴定和看病是一个道理为什么好些人想不明白呢?

第二个问题:一些小拍卖公司找一些所谓的专家(开古董店的民间收藏协会的一些会员)你认为他们见过真正有价值的高端古董艺术品拍卖吗可能见过!但昰绝对没上手摸过,因为国家大博物馆的东西不会让这些人上手只有博物馆的研究员和博物馆系统的鉴定专家才会真正的上手研究,写攵章所以说鉴定古董不要去找外面乱七八糟的这些所谓的专家。一定要找国家承认古玩行里公认的这些专家老师,因为他们的鉴定结果是行业认可的去哪里都可以交易

古董买卖需谨慎,鉴定古董要认真拒绝骗子和贪心,收藏文化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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