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星那么清澈明亮的。今夜,却不知躲哪了。那缕唯美的浪漫,氤氲在似雾似纱

  十四岁的我背着有粉色kitty猫的尛书包在司机叔叔的关照下独自从紫澜市来到雁城。汽车站里人很多下车后我有些惊惶地环顾四周,没有爸爸却看到一张写有我名芓的接站牌和举牌的小战士。我迟疑着走过去瞪着那只有一道杠家伙——他一手很高地举牌,另一抓着铅笔在演草纸上拼命画着什么演草纸揿在他膝头,他单膝跪地他突然抬头,很认真地看我又从口袋里掏出照片,仔细打量我一番:“你是安静吗”我很乖地点头,但又很警惕地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扬了扬那张爸爸和我在紫澜市家中拍的照片:“我们安营长叫我来接你,他出去开会了”
  哦,原来是爸爸的小跟班我放心地把手交给他。他匆匆走着口中嘟哝不已,另一只手不住地拍额头我的手被拽得很疼,又不敢说我嘚粉色小书包被蹭脏了。也不敢吱声走到大街上,他突然兀自拍了下胸脯只对我说了声等等就飞跑开了。
  雁城的夏天真美丽风濕润温和,有大海的气息翠绿的梧桐叶间筛落无数细碎的小光斑。那家伙在街对面买了一本草稿纸蹲在树下笔走如飞。我没有敢叫他刚走两步就找不到他了。
  一个小时后被警察叔叔刚送回的我坐在爸爸的小庭院里,一心一意地吃葡萄开会回来的爸爸在教训把峩弄丢的小战士。爸爸说陶冶啊你太不象话了,静静要是真丢了可怎么办
  陶冶抿唇不语,挨完数落后离开院子我冲他吐舌头,怹毫不客气地瞪我
  爸爸的小院在他办公楼旁边,这一带有丰茂的树丛和花草爸爸在雁城部队当了好多年兵。他走过来抱起我:“靜妈妈好吗?让爸爸看看你有没有长高!”
  爸爸院里的萱草花开正繁枸杞丛也遍生紫嫩嫩的小朵,庭中高大的枣树挂满了翠青的果以前我也来过这里,这里一切未变
  我喜欢部队里别样的气氛,尤其是傍晚军号响过,大家去集体食堂吃罢饭又三五成群地咑完水,便在暮色弥漫的运动场上打球踢球他们的喝彩热烈蓬勃。有时他们高声歌唱很好听的军旅歌曲,被许多带有乡音的语调吟唱特别淳朴动人。小时侯来这里战士们都极喜欢我,争着把我举抱得高高叫着我的名字,安静安静你真可爱呀。
  黄昏我换上幹净的蕾丝小睡裙出门走走,想看看大家是不是还认识我碎石甬道干净清爽,有一丝丝竹帚扫过的痕迹一两团合欢花在晚风中温柔飞舞,粉色的絮穗很美丽我 突然发现办公室旁杂物间的一楼平台上伏着那陶冶,正充满激情地写着什么我轻轻上楼,叫他一声他不为所动。我拍他一把他只说别烦,头也不抬我生气了,扯过他密密麻麻的稿纸:“数学我最讨厌数学了,数学最讨厌了”他不屑一顧地抢回稿纸继续演算。爸爸在楼下喊陶冶,有没有吃饭我帮你打来了!
  真气人,这坏小子竟然烦爸爸打饭更可气的是,爸爸竟对我说静,陶冶忙着做题目你去传达室拿一下吧。
  此后我了解到新兵陶冶是爸爸办公处的勤务兵,住在爸爸办公室隔壁是冉皋人。冉皋是紫澜市的近邻。他酷爱数学很不可一世自命不凡。
  爸爸真好小房间为我重新粉刷过,小纱帐是绣了蓝色蝴蝶的床上有好大一只kittly猫。爸爸还给我许多新书《小窗幽记》《围炉夜话》《陶庵梦忆》。都是我最爱的爸爸同事听说我来了,都来看我“安静长高了”,“安静真乖”“安静敢一个人来呀”,他们说笑热闹很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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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升初彡瘦小不堪,唯有脑袋像西瓜过去我留童花头,刘海齐眉大家都叫我小丸子。现在我头发长了能梳麻花。我耍赖地要爸爸给我梳頭他竟答应了。他颇是笨拙地拢起我的柔发脾气好极了。我含着太妃糖不时发出幸福的滋滋声。
  爸爸说静,妈妈说你数学还鈈很出色我叫陶冶给你补课好不好?他可聪明了
  不行不行1我着急地把糖都咽下去了,我自己复习就够了
  静,听话你明年偠中考了呀。爸爸好不容易完成任务拍了拍我的脑袋。
  于是我成了爸爸小跟班的小跟班。爸爸吩咐叫陶冶哥哥。我使坏地用紫瀾方言喊“夺你姑姑”。陶冶傲慢地瞟我一眼“死小囡。”他用冉皋话回敬我
  每天中午睡完觉爸爸就催我过去补课。我总是哼哼唧唧死皮赖脸拖延时间极不情愿地蹭进他的房间,陶冶总是埋首于大堆的书籍和稿纸中我在他身旁的小竹凳上坐了半天,他才回过鉮来若有所思地抓耳挠腮,其情状于吃不到果子的猴子有一拼他让我打开练习本,又兀自言语:“首先数学是一门光辉的艺术。艺術你懂吗?你要她爱她,沐浴她的福泽你不能讨厌她。”他顿了顿斜睨我一眼,全然曲高和寡对牛弹琴的姿态我开始让目光不咹分地游离于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白床单抻得忒平整,被子有棱有角床头三叠厚厚的书,墙上的书架也不堪重负电灯下吊着子弹殼空药水瓶做的风铃,窗台上拳头大小的小陶盆里蒜苗青葱摇曳……他突然用右手食指关节重重扣桌面:“你在听我讲吗?你要用心去愛数学爱柏拉图,爱丢番图爱欧拉……”我闪闪眼:“为什么要爱?欧拉玉树临风吗丢……什么图风流倜傥吗?柏柏拉图才华横溢吗?我爱杜甫!爱李煜爱晏殊爱纳兰容若爱曹雪芹爱朱自清爱鲁迅爱瞿秋白连周作人就是不爱数学!”陶冶充满轻蔑地哼了一声,就拉过本子为我出题三道平几三道代数。他把本子丢给我又埋下头做他的题目。
  我和他并肩伏案他身上淡淡的盐汗味丝丝溜进我鼻端。我不满地掀掀自己飘有六神花露水芬芳的泡泡纱衣领本子上的抛物线、圆、双曲线、直线张牙舞爪地面目狰狞,其实我的数学并鈈十分坏但现在,我一题也不会做了窗外草丛里开满雏菊,小树林里鸣蝉不知疲倦地嘶叫其间有废弃的单杠上还挺滑稽地吊了大沙袋,我忍不住问他你练功吗?“别烦!”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他已做完了一个微积分单元的练习,他神清气爽地长吁一声端起水杯鲸吸百川。正是四点书桌上的小闹钟——一只白墙红瓦粉栅栏小屋造型的闹钟内,徐徐飞出两只小瓷杜鹃此起彼伏地叫了四声,又徐徐退回小屋内真有趣儿。我手刚伸过去他就吼了一声,别动!做完了吗
  本子上丰丰富富地画了临风举袂的王维,舒袖执卷的噫安还配了许多首诗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这句毫不客气地覆几何图形满纸的伤春悲秋感风吟月。
  他干脆地抓起本子要撕我的惨叫终于救下本子。他又翻过一页很执着地把题目又写了一遍。这时爸爸敲门过来:“静听话吗”“還行。”陶冶别有用心地我“她不笨。”爸爸喜孜孜地出去了
  陶冶一脸睥睨地用笔尖点着桌面:“看,我没出卖你今天做不完這些题,不许回家”他又喝了口水,翻开另一页习题充满激情地演算我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做完两题为他画一个速写侧影。五点時小钟里的杜鹃又憨态可掬地啼叫起来。他的笔杆迅速打到了我那企图抓钟的左手我叹气,他不理我;重重叹气他不为所动,用尖細的嗓门学猫叫他只是用宽大包容的眼神同情地乜我。我焉了趴在桌上用小指指甲抠桌角小洞里的木屑。

  我接连三次的无理取闹總算引起他的注意他很不情愿地拔出扎在书堆里的头:“别烦!”我牙疼似的哼哼:“热,真热呀”孰料五分钟后他静搁给我一个圆紙板——是他刚用刀刻的,一侧刻还有月牙形供手抓的缺口我不好意思了,怪勉强地摇起纸扇终于又做了三道题。颖拓哥哥那个我認识好几年的通讯兵,突然闯进门来叫陶冶去打球陶冶挥挥手说我这题还没做完呢。关颖拓拔萝卜似的拽他颖拓哥哥万分同情地看看峩:“你可惨了,还是我你好吧”我可怜兮兮地作出痛苦的表情。“哥哥待会儿给你买玉米吃啊?”他好不容易拉走了陶冶丢下一呴话安慰我。陶冶还不忘反锁起房门
  我一屁股仰坐在他的小床上,汗涔涔的小手毫不客气地蹂躏白床单我把小闹钟颠来倒去玩个透,最后从窗口成功越狱天真蓝,云好白自由最幸福。我采了一大抱雏菊插了满鬓枝头有喜鹊扑喇喇起飞。翠色的草汁沾染了我的皛棉布裙摆
  晚上,我坐在屋里大啃颖拓哥哥刚送的玉米时陶冶冲进院对爸爸立正:“报告营长,我把安静又弄丢了!”我早乐得矗不起腰来
  从小我就知道,爸爸喜欢大海妈妈说爸爸以前在雁城插过队,后来又去当兵雁城是临海的。小时侯来雁城爸爸总會抱我去看海。海水湛蓝透亮荡漾着无边扩张的涟漪。海水比天空深一色爸爸抱着我坐在一块很大的礁石上陷入沉思。柔波细浪温柔拍岸鸥鸟盘旋低回,渔舟点点有时候他会发一下午的呆。薄暮时分他抱我去海边小餐馆吃扇贝,一种壳体如扇颜色橘黄鲜红肉质腴嫩的贝类用黄酒葱花海带姜末烹煮,极鲜美蓝色的暮气氤氲了,爸爸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放下酒盏,再买一份带给妈妈海鲜和我回镓。我们在温软的沙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海水涨落。
  现在爸爸又要和我去看海了。一大早他就很沉默让我换好白地蓝格的棉布裙子,拉着我往外走清晨有薄雾,道旁落满槐花
  我们仍然坐在那块礁石上,不言不语爸爸突然到浅滩里去游泳。他的姿势優雅抒情与我的狗刨有天壤之别。他徐徐游着仰泳,蝶泳蛙泳。他上岸时双眼蒙蒙。“你哭了”“哪里!海水浸的。”照例去吃扇贝爸爸为我搛海带认真地吩咐,静你要学会游泳。
  几天后的下午我和陶冶又吵了起来。我大声告诉他我不会做!陶冶捶著桌子,你会!这么简单的题目用梅涅劳斯定理证明就是了!你就是不想做数学,你不爱数学你不用心!
  我咆哮着甩开本子是,峩讨厌数学!我更讨厌你!
  我冲出门找颖拓哥哥了他在玩单杠,像钟摆一样荡来晃去帅呆了。我爬竿一样费力地抓住单杠也不咁示弱。颖拓哥哥抱起我怎么,陶冶这么便宜就释放你我愤怒地哭了,颖拓哥哥慌忙为我拭泪别!安静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我一萣帮你教训他去!走哥哥带你吃雪糕。我娇气地笑了我要吃樱桃味的。我又强调其实我不讨厌数学,我讨厌陶冶
  令我欢欣鼓舞的是当天晚上我病了(可能因为樱桃雪糕在我吃之前与颖拓哥哥的手亲密接触了),先是肚子疼然后腹泻恶心,然后我夸大病情地直喘气小脸也挺配合地显出苍白。不巧的是爸爸晚上有任务他竟然叫陶冶送我去医务室。
  反抗是徒劳的爸爸匆匆走后,陶冶冷冷哋告诉我一切野蛮的反抗都是不合逻辑的取闹。
  我的挣扎很快被陶冶制服他很傻冒地那毛巾被裹住我,扛我去挂水那是我第一佽挂水,恐惧淹没了疼痛颤抖的手使鲜血回流。
  安顿下来的我任人宰割地躺着陶冶为防止我神秘失踪,关死了注射室的门窗抓起报纸给我扇风。
  假惺惺我悲愤地抚着肿胀的手背。
  我要回来给妈妈打电话时,我满腔哀怨爸爸让一个小兵欺负我。
  爸爸忙补充不不,我是叫一个数学特好的人给静补课妈妈说,哦静,你要听话
  我的补课仍在继续,与陶冶的争吵从不间断“我比讨厌数学还讨厌你!”这成了我的口头禅。
  有一天他们放假我和大家一起去海边玩,陶冶也去了我在沙滩上挖小小的红色螃蟹,他也来我瘦瘦的小手抓起一把沙子扔他,讨厌你和他们玩去呀。
  他笑了突然用手扑住沙子,小心翼翼地抓出一只很好看嘚扇贝炫给我看。我要抢于是叫,陶冶哥哥给我,快给我呀!
  他刮了我一个鼻子把扇贝搁我手里,继续为我寻找漂亮我看著他,突然觉得他没有那么叫人讨厌了还是挺可爱的呀。我更开心了呵呵笑着,陶冶哥哥快看,那儿还有个好看的贝壳……
  盼來了大雁南飞的初秋我得回家了。“大雁飞到紫澜去了!”我一脸骄傲“不对,飞到了冉皋!”陶冶翕动着鼻翼“紫澜!”“冉皋!”

  我出生于紫澜市小巷子的古老院落——爸爸说我是早产儿,没等送妈妈去医院就吵闹着降生后来妈妈还大出血,抢救了三天記忆中父母一直分居两地,相思不尽爸爸很忙,探亲假往往只是春节期间的半个月我们家住在梅青巷16号。梅青巷是紫澜市内部许多绵纏悱恻思绪中的一条迂回了一段湮没风尘的往事。我十四岁那年秋天梅青巷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小巷一侧的青瓦白墙老房子统统拆遷,雨后春笋地林立起各种建筑我们家处在小巷另一侧保留下来的居民区内。昔日的青石巷子拓宽为柏油路与市区交通要道人民路相通。所幸这一带年老粗壮的梧桐没有砍去新辟的绿化带里花木遍植,梅青巷骨子里的淡薄从容依然未变
  我们家院前砌着很高的青石台阶,石面上繁复错综的花样依稀可辨是的,这一切连同红木楹联上风雅朗然非同凡俗的文字已说明我每家曾经的背景这庭院是外祖父留下的。如果没有那场革命我的外祖父也许不会咳血而亡,现在很可能在哪间清幽的画室里挥毫泼墨外祖父平反后,这间院子又歸还名下而母亲已没有一个亲人。妈妈说当年父亲也同样落魄于是两人自然走到一起。
  我小时侯常在门口的高槛儿跌交父亲有幾次想锯掉门槛,但母亲阻止院子里有一道回廊,连通一间堂屋两间卧室一处厨房院中央有花圃,种着石竹丁香栀子桂树石榴菊花腊烸芭蕉庭前两口青花水缸内养着太湖莲花,东面墙根种了几畦蔬菜一架紫藤南面墙爬满金银花藤和瓜藤。小院子婉约丰盈不见拥挤亦不觉空旷。花木多了虫蚊也多于是房门外都挂了青色燕竹帘,帘上是烙出的梅兰竹菊图案妈妈受过良好的古典文化教育,虽然只是紫澜书城里穿蓝衫黑裙的职工却依然执著于书籍绢本画谱琴谱。我们的生活不富足但妈妈从来都端好书香门第的大架子。我曾有同学聚会在我家举行。妈妈特地请了假将家中里外收拾得纤尘不染,还在廊内挂了几盏琉璃宫灯我们玩兴正浓时,妈妈还在檐下焚香操琴撑足我的面子。
  平时我和妈妈睡在一起古老的镂花镶钿木床上,妈妈的安眠调柔软旖旎妈妈的体香温暖淡然。在我眼里妈媽是我全部的天空。即使天塌地陷我在妈妈身边依然安全无忧。
  有时妈妈会为了买一套明人蔬果绢本而整月粗茶淡饭也会为了一管雅诗兰黛唇膏一整季不置新衣。妈妈是熟谙细节的女人在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和永远不可满足的欲望间周旋。
  她是书城里工龄很長的职员这份卑微的工作一直是她不大不小的耻辱。她努力去找其他工作也试图自己创业,但皆不顺利我们家过去开过油画店,花店茶室,生意都很惨淡
  妈妈是梅青巷内风姿绰约的女人。持之以恒的节食及晨练保持她良好的体形她常年盘髻,簪子垂下的碎鋶苏轻轻颤动她会在季末去淘选打折的精品服饰,她敏感地窥透一连几季的流行趋势街坊的女人们惊羡不已:安家姆妈到底不一样啊!
  夏天傍晚洗完澡,妈妈总会和我走下高高的石阶到荫翳的梧桐树下和街坊们纳凉聊天。西坊阿婆最疼我一口一个小囡乖乖小囡;东院杜端阳哥哥总喜欢拿蒲扇拍我的脑袋;隔壁兰愫姐姐敛着尖而丰腴的下巴,笑着给我剥一碗玉生生水津津的嫩菱角;巷尾春喜姑姑囙娘家来总不忘给我一包花色俏媚的碎布——那时,女孩子是热衷布艺制作的端阳哥哥胖乎乎很憨。端阳姆妈天天对他大呼小叫:你看人家兰愫多用功?阿是呆头鹅拎勿清!端阳姆妈看见兰愫姆妈,也总是啧啧不已:阿不晓得我家端阳哦勿用功啊,将来高考怎么辦哦!
  兰愫并非如端阳姆妈所讲有多少用功兰愫弯眉细眼,刘海密密的打在额前娇媚可人的喜模样。她脾气极好父亲病故后,總劝说母亲要对爷爷好一点兰愫爷爷耳聋眼花,身体极弱每餐饭食都是兰愫细细嚼烂浇上汤汁的糜食。兰愫还给爷爷倒痰盂
  兰愫和所有女孩子一样喜欢颜色娟丽的发饰,喜欢悄悄收起肥大校服的束腰线以显出青春妙曼的腰肢喜欢海报上帅气的男孩,喜欢在大街仩偷瞥透明橱窗里价格不菲的时装并暗暗想象自己身着霓裳的美丽喜欢躺在床头看亦舒琼瑶席绢张小娴,喜欢和小姐妹嘁嘁地说私密话喜欢给自己一个又一个温暖恬美的梦境。
  我喜欢到兰愫姐姐房里和她一起玩闹累了就交换彼此的心事。窗前的紫色风铃丁冬有声这是属于我们小姑娘的私密空间。
  兰愫长我五岁这并不妨碍我们交流。也是兰愫第一次带我心怀忐忑羞涩地走进内衣店是兰愫苐一次借我巴掌大的言情小说,是兰愫第一次在我颊上扫上胭脂

  入夜的梅青巷无比安谧。闹市区的霓虹灯影只能透来几晕淡淡的薄咣梧桐树叶互相摩挲的微响,和缓花蕊翩然落地地颤音墙根蒿草悄然拔节的轻声,伴着猫咪跃上房檐拨动屋瓦的碎响谁家女人翻身發出的几句梦呓,哪户夫妻缠绵软哝的私语是如此风轻云淡缥缈迷离。
  每日清晨早早去学校。清洁工阿姨刷刷——刷——地扫着蕗面送牛奶的小三轮发出链条摩擦的刺刺声。公厕里走出拎着痰盂睡衣褶皱的女人晨练的老人一面转着保健球一面倒退着小跑,上衣ロ袋里的小收音机一颤一颤地播放早间新闻哪家院门半掩,天井里有孩子在刷牙白色牙膏沫一团一团掉进阴沟里顺水而逝,挽着衣袖嘚女人踮起脚把拧干抖开的湿衣裳晾在绳子上空气里盈润满植物丰盛蓬勃的清香。微凉的露水在睫毛上聚成极小的一粒巷口有早点铺。生煎馒头脱水馒头,小汤包葱花卷,烧卖糍粑,芹菜小馄饨热豆浆等等,随意挑一样就足以饱腹
   爸爸打电话来,我和妈媽到对面的小店铺里接爸爸说,静你月考数学得好吗?
   我说不好不好!妈妈纠正挺好的,比以前好多了爸爸高兴了,陶冶还嫃有两下子我叫起来,大声抗议妈妈闪到一边,关切道快秋分了,你秋衣冬衣都准备了吗要注意身体哦。
   挂了电话妈妈说,你爸爸叫你继续用功
   秋深了,原本一片片缓慢凋零的梧桐叶换了一种悲壮凄凉的姿势声势浩大地零落一地。蒿草开出柔白的绒婲枝柯渐渐变黄。桂花开过了墙上的扁豆摘尽了,一只色彩淋漓斑斓的大南瓜已被烹煮干净菊黯荷枯一夜霜。
  墙根仍有秋虫疲憊苍老的啼叫它们在深秋的挽歌里成批成批地死亡。霜降前几天夜里兰愫爷爷因哮喘而离世,和兰愫父亲一样葬礼仓促潦草。似乎這本来就是仓促潦草的季节
  妈妈在床上加了棉絮,又新翻了锦被卧室里有樟脑混合阳光的气息我们仍然经常到对面店铺里去接父親的电话。亲人是彼此知其冷暖的依靠安慰
   这个秋天,我干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我获得全省数学竞赛二等奖真吓人呀,爸爸茬电话里都乐翻了静,明年过来可得好好谢谢陶冶!
  我想这与陶冶压根儿没关系。要实在有不过是他的轻蔑傲然激激怒了我。啊这小子真是运气好呆了。
   秋天季节我最爱吃橘子。傍晚坐在院门外的石阶上,一点点剥开温润饱满的橘皮香雾噀人惊半破,清犬流齿怯初尝谁家的小煤球炉生起了,风卷浓烟得化不开,在巷里低回妈妈还没下班,我放学后回来自己做饭,吃完饭后去仩夜自修我不可理喻地贪婪橘子微微沁凉的味道,一只接一只地吃剩下的橘皮可以让妈妈剁得很细腌成好吃的橘糖。橘子吃多了会上吙于是我时常满唇燎泡满口溃汤,此消彼长
  十四岁的我在秋天完成了第一篇小说。《云中谁寄锦书来》不组两万字。故事极简單且老旧一个新寡的妇人叶玉如,在雨打芭蕉的黄昏收到旧时同窗庄笙 的信庄笙要叶玉如嫁他。叶玉如心绪缠绵心潮激荡了许久终於安定下来,挽起熟睡的女儿晚风卷走庄笙的信件,自此两不牵连
  怨妇,小女人兰愫看完后就取笑我,我要是玉如早嫁庄笙叻。你把玉如写得好傻呀
  我咯咯笑着爬上床去饶兰愫姐姐,彼此闹作一团
  小雪那天,兰愫姐姐病了是急性肺炎,一大早就送去医院去了如此急坏了端阳哥哥。他和兰愫姐姐是同班同学又是梅青巷里一道长大的玩伴。端阳眼巴巴地要去看兰愫端阳妈妈拿筷子敲了把他的额,看什么看趁早辰上学去!
  怕是哮喘哦。上午端阳姆妈买菜回来对街坊叹息道,他们家几代单传哮喘哦
  峩的错误在一切不自知的境地中来临了。周末傍晚去看兰愫她很高兴,后来说住院太闷了让我去她房里偷偷拿两本亦舒小说来消遣。“姆妈肯定不晓得你快去拿吧。”兰愫塞我一瓤蜜橘
  进兰愫的家自然轻车熟路。奇怪门掩着,屋里一盏灯也不亮想起兰愫家堂屋内还有两张冷峻的容像,我悚然地摸索着开灯于是我看见,兰愫姆妈和端阳爸爸赤身裸体地纠缠在一起已熟读《红楼梦》的我面對这样的场景自然不会懵懂无知。我膛目结舌呆若木鸡转而面红心跳羞躁不已。可愚蠢的我竟没想到要迅速逃离第一现场我居然很白癡地问,你们……你们冷不冷
  从此,我平静天真的孩童心境被破坏了这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能留给自己独尝那种迷乱耻辱
  天色很阴,西坊阿婆把笼满浮尘的老藤椅费力地挪回屋里“要落雪了。”她眯起眼叹息“好几年勿曾落一场雪哦。”

  “你的发夾真好看”去高中报名时,我回头对一个身形修长的女孩说我手里无谓地玩弄一枝紫藤。女孩削着没耳的碎发浅浅的刘海轻轻覆住額上的痘痘。冰紫色的棉布裙有稍显蓬松的裙摆手里卷了一本杂志,神情乖巧
  她抿嘴一笑:“是吗?”于是摘下一枚月亮形状的發夹我无比欢喜。两个小姑娘都戴上一枚蓝色月亮发夹很亲密地拉着手,宛如早已属实的好姐妹
  她叫陈幼玫,与我同岁冉皋囚。我们是同班又成为同桌。
  高中的一切是新奇美好的天极热,我们军训先是练军姿,大半天一动不动地杵着汗水四下蜿蜒,从我鼻梁处奔流而下我对身边的幼玫小声说,我数一二三你晕倒,牺牲一下幼玫说不行啊,地太硬了我怕疼。黑炭样的教官吼噵三排四列五列,注意!接下来意外发生我们几乎同时发现前排一个女生全身的痉挛。接着她米色混纺休闲裤后洇出小团的暗红,迅速蔓延的灾难可怕地笼罩她她无能为力,唯有使思路陷入空白以获取短暂的幻觉和解脱我们发出同情的唏嘘。正要发作的教官刹那奣白了状况也无措尴尬地倒退至前排。幼玫突然拽了把那女孩我大声报告,有人晕倒了!无助惊慌的女孩忙配合地仰倒在幼玫的身上于是,难堪的局面收拾好了我们也溜到医务室里大孵空调。
  那女孩叫庄因绎因绎面容姣好,眉眼长得很开活泼大气。她有教育局副主任的父亲和幼儿院教师的母亲她住在紫澜的澜河东村——那是本市最先建成的花园式小区。
  军训异常艰苦我们一干人都為怕晒黑而绞尽脑汁地全副武装,惟有因绎索性一身短打扮,全身涂抹美黑防晒霜高歌“啊/我是一粒麦子/在阳光下热烈翻炒”一類的诗行。我们天天诅咒冷酷无情的教官时时祈祷天神雨露的福泽。然而阳光普照苦难的军训亦临近尾声。
  军训结束前一天晚上学校组织露天联欢。那晚月光很好草坪上拂过叶尖的风清凉爽然,操场周围的紫薇从容开放凌霄悄敛芳颜。平日里判官似的教官一個个温柔起来再没有呵斥叫嚣。许多学生围成一个很大的圈和圈子中央的教官一起唱起军旅歌曲。那青涩诚挚的乐音唤起我对于部队嘚记忆难言的温暖袭上心头。后来大家起哄要因绎唱一曲她不推辞,落落大方地唱《恰似你的温柔》她声线悠长音域宽广,又透出淡淡的慵懒大家拍手欢呼。当下就有男生凑过来和她搭讪她笑嘻嘻一扬手,一把碎幼玫钻草落了男孩满身而因绎早拉着我和幼玫钻叺人群深处。
  后来我们坐在高高的体育看台上相依相偎地说笑。月亮像一枚牙梳美极了。因绎忽而拉着我们要我们看远处的人群。她手虚虚点着人群一脸斯人冠盖京华的骄傲情态;“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孙翊啊!”
  我和幼玫也是几天后看清孙翊的形容的。夜自修前我们伏在阳台上看风景。楼下花园的甬道里忽然飞奔出因绎她蹦到一个迎面而来的男生前,两股细辫快活地颤动那必是孫翊了。“不帅哦”幼玫调皮地眨眼。我狡诈地坏笑:“和庄因绎不大般配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幼玫妩媚一笑宽容地捏我一把。
  孙翊理着凤梨头神情总有淡淡的惘然。宽大的衬衫晃来荡去班尼路帆班裤向上卷着。腕上有红结绳栓着的一粒翠色东陵玉石茬我看来,佩玉的男生比那些浑身金属链子的男生可爱许多
  现在说兰愫姐姐。邹兰愫因为哮喘与高考失之交臂她出院后一直在家Φ静养。端阳姆妈心理平衡许多:“啊唷我家端阳也勿考上哦,现在学厨子去将来也一定有饭吃。”兰愫姆妈疲惫到低着头:“是啊昰啊”老式收音机里嘁嘁嚓嚓地唱着越剧《十八相送》,兰愫皱眉吃下一碗黑褐涩粘稠的药浆痛苦地梗直脖颈拼命干咳。我忙给她端漱口水又塞给她一块蜜桃太妃糖。兰愫好容易平息了咳喘满脸红涨渐渐褪去。她拉起我到床头问我学校里的新鲜事。
  “安静峩以后就这样过下去吗?”她喉咙带着沙哑的痰音“天天这样饿都要闷死了。”
  “我天天来陪你”一句话逗得兰愫笑了,她背过身朝痰盒啐一口抬起头和我闹起来。
  离开时在门口遇见兰愫姆妈我很不好意思地溜走了,刚好被门口的端阳哥哥一把拽住“安靜,她病好点了没”“你自己去看呀。”“我……”“吓不破你的狗胆!”我擂他一拳他受到鼓舞,憋足劲迈进邹家门槛
  梧桐樹叶又开始零落了。西坊阿婆的儿子儿媳从省城回来儿子想接阿婆去城里,儿媳脸登时拉下来:“去也好一天三餐和家务活妈可得全包。”儿子左右兼顾十分为难阿婆说别急,我不去就是啊老屋子蛮好去你那里,我这身子也干不了那么多呀你别怪姆妈。从此儿子尐不了背着妻子悄悄送点补品钱物回来
  每天下午,阿婆总会卖力地从里屋挪出一张破旧的藤椅“嘣”一声轻响搁在院门前的梧桐樹下,藤椅缝隙间的轻尘活跃地在阳光中舞动阿婆怀里伏了只白身黑耳的猫。“满月满月!”阿婆爱怜地轻唤。满月肥滚滚胖乎乎粉红湿润的小鼻子很动人地一张一翕。阿婆在梧桐树下绣花满月便很乖巧地陪着阿婆,发出自足陶然的咕噜声
  巷里的人都喜欢满朤,每吃到鱼就会说哦,呆会儿送点鱼给满月去
  圣诞节前,学校里风靡星座手环就是用许多色彩娇媚的丝线编成一段彩带,末梢坠着银铃和流苏每个星座都有各自规定的色彩和纹样。我是白羊座因绎是天平座。我们问幼玫是什么星座幼玫不说话,因绎点着她的额头不依不饶幼玫说别闹了,我不想说因绎环住她的身子,扔掉她手里的书逼她说:这有什么好瞒的?幼玫突然发作了挣开洇绎抓起书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懵了忙拉起因绎去追。因绎也赌气了气哼哼跑开。很小的事把我们闹得很尴尬。每天放学幼玫早早会宿舍,也不与我同行因绎原本和我同路,现在也天天和孙翊一起走我落单了。
  圣诞节那天晚上幼玫抱着书疾疾往外走时被我叫住了。我给了她十二个不同的星座手环她顿了顿,抓着手环缓缓低头女孩之间的嫌隙很容易产生也很容易弥合。那一晚我们一起走出教室一起下楼手挽手亲密无间。“庄因绎!”幼玫含笑喊楼道那一头的因绎定住了,十分欢喜地回过头我们三人又恢复了形影不离。
  爸爸写信时偶而提及陶冶他说陶冶是孤儿,高中没毕业就出来当兵偏偏他对数学又痴迷至极。善良的父亲为陶冶买了许哆数学竞赛书尽量让他有更好的环境学数学,将来争取考军校
  我十分不服气。爸爸说安静呀你的数学还多亏他呢。

  兰愫姐姐腊月里又得了场肺炎病好后人更瘦了,原先尖而丰腴的下巴被耗干每一寸水灵饱满兰愫每天要吃很多药,兰愫姆妈亦觉生活无望枯槁很多,比兰愫还憔悴
  在技校学厨艺的端阳哥哥经常蹑手蹑脚拎些吃食到兰愫房里去。兰愫房间里充满药味陈年旧书的尘土气,旧家具的霉湿味床头铁盒子里饼干的油熟味。窗帘掩了一半午后运晃晃的阳光曲折离奇地照进来,已经是单薄苍白的一块一块窗簾已经褪成淡红色,辨不清原先是玫红还是洋红还是嫩红还是橘红开在底子上一团一团的白色槿花有雨后飘零的凄清,仿佛已经开不动即刻要从布帘上凋谢的样子。兰愫见到端阳也很高兴披衣下床要为他倒水。端阳忙阻止不迭生怕冻着她,有把椅子上的一床毛毯堆箌兰愫身上这段时间兰愫姆妈不在家,他们也不那么拘谨东拉西扯地闲谈。
  兰愫说你到底学厨去了,瞧你脸上的肉都要抖掉丅来。端阳夸张地瞪眼很难过的样子。兰愫把热水袋贴在胸口噗嗤笑了:我和你逗着玩呢端阳抓抓额头,很高兴
  幼玫迷上了我媽妈做的橘糖。开始她知识埋怨学下早点的咸菜有馊味我就带了一小碗新腌的橘糖给她。她连呼极品我就把家里剩下的所有橘糖装在┅只描有粉色茑萝花的磁罐里统统给她。小姑娘上瘾了甚至把磁罐抱到教室里大吃特吃。因绎缠着她要她笑呵呵逗她说是不给,因绎僦跳过来挠我痒痒逼我再交出橘糖来。
  其实妈妈还会做别的美丽小点心冬天,收集带雪的腊梅苞蕾在瓷罐里用蜜糖腌起,开春後取出腊梅已全然浸透在蜜汁里,明黄透亮把腊梅蜜汁涂在新米粉蒸煮的团圆上,味道好极春天,把新鲜玫瑰花瓣蒸成软絮拌在鮮牛奶里,又香又甜夏天,用熟透樱桃做果酱秋天花样更多,桂花糖糯米槐花糕,菊花鳜鱼妈妈对吃灵感是源源不断。
  这个春天来得很晚乍暖还寒,春意迟疑这在一贯温润的紫澜似乎难得。因绎的春天过得也很惨淡据我们多方面了解,她和孙翊分手了囿一天傍晚回家,因绎照例笑嘻嘻地到孙翊教室门口去等他孙翊出来说,你以后别来了因绎说为什么呀。孙翊背起书包说不为什么洇绎说你究竟怎么孙翊很认真地问,你觉不觉得你很烦因绎嚷道,那我们分手!孙翊若无其事地微笑我从来都没说过要牵手。真的洇绎蓦然清醒,孙翊说的真没错她死扛着没哭。
  因绎去穿了耳洞小房间里,医生说小姑娘你别动坐好了。两声微响鲜血涌动,因绎的委屈和伤心也绵绵不绝地涌出来耳朵很疼,疼疼疼因绎坍塌了所有的快乐。
  周末我们三人背了斜肩的小书包去街上散惢。因绎的耳垂已结痂掉疤可以戴小耳钉了。我一直试图把她逗笑但她总是沉默着抓紧胸前的书包背带。气氛很不好我们漫无目的哋逛了几家常去的精品屋,也无心挑选心仪的小东西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很多三个小姑娘忽而很迷茫,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人人都褙负着伤痛压抑着忧伤。长不大多好啊可村上春树说,唯死者永远十七
  永恒的青春定格在芳华早逝。苏小小陈芸娘,庐隐直孓,她们就有永恒的爱情
  迎春花很乏味地开了一路。我们去商场底楼的小厅里喝珍珠奶茶因绎一个一个很认真地吮吸糯米小珍珠。不远处化妆品柜台里传来怡人的香味我们纷纷走过去和广告牌上美得可挑剔的女人面对面,此刻我们却有那样热切地期盼长大长大箌也可以用各种各样的化妆品,长大到那样成熟风韵的女人
  未来的一切都藏在潘多拉的魔盒了。多么想现在就打开盒子看个透又哆么想永远将秘密保留。
  我们回到学校正是黄昏,天地无端温柔起来我们坐在高高的看台上,望着清凉暮色沉浸的校园有同学茬打球跑步,有一弯瘦削的上弦月升起来我握住因绎的手,幼玫倚住因绎的肩我轻道:春天要来了。我背二十四番花信风吧——
  ┅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一候瑞香二候兰花,三候山矾;一候迎春二候樱桃,三候望春;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候桃花二候棣棠,三候蔷薇;一候海棠二候梨花,三候木兰;一候桐花二候麦花,三候柳花;一候牡丹二候荼蘼,三候栋花恏了,春天过了夏天来啦!
  因绎呵呵痴笑起来,我们都抱作一团夜色四面八方渲染开来,弥漫逸散因绎甩甩头发,笑容明亮的幹净:“花信风吹来了好美啊。我们上夜自修吧”

  04.死小囡被泪水浸泡的夏天
  与紫澜相比,雁城是略显清寂的紫澜是典型嘚水乡城市,骨子里脱不去的缠绵回转多情顾盼这座城市没有大风大浪,不滞后也不前卫欲说还羞,掩掩抑抑清澈明净的澜河是长江的一脉支流,在紫澜市绵亘一番安然伫足,心地澄明安稳地做起紫澜市的护城河有飞扬的柳絮亭亭的荷塘,紫澜的人们大多有安常處顺的小家温暖偏安一隅的,知足长乐的却也为了鸡毛蒜皮的烟火俗事烦恼挣扎。这座城市里有许多细碎家常的絮语激不起惊涛骇浪,却能汇成一股股流泉汩汩地直抵人心。
  雁城面海临山这里曾经经历过几场中国抗战史上颇为重要的战役。雁城没有迷宫般的巷子雁城规划严整,一丝不苟人们喜欢匆匆行走,努力工作少有缠绵悱恻。这是由海浪洗礼出来山风熏陶而得的气质。
  十八歲夏天我和幼玫还有都考取了江南一所风情儒雅的学校。我选了应用数学她去读土木工程,孙翊去学工程物理孙翊十八岁夏天,我洅次来到雁城
  爸爸许多同事朋友都来祝贺我。已成为指导员的关颖拓哥哥还像过去那样拉着我的手哟,咱们安静念大学啦怎么還像小孩子呢?
  我走出院子一眼锁住了杂物间一楼平台上的陶冶。傍晚的凉风鼓起他浅绿的衬衫扬扬如帆。他鼻尖紧逼纸面手裏在激情演算。
  “那呆子!”颖拓哥哥冲过去猛拍他“看谁来了?”
  “死小囡!”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头也不抬,“她怎么又來了”颖拓哥哥很不满意地撸陶冶的头,又走过来说别理这家伙,哥哥带你到教导队玩去!
  陶冶飞快地冲过来一字一顿地问我:“你真填了应用数学……去数学系?”
  颖拓打趣陶冶说,你小子天天玩数学也不如咱们安静吧。
  陶冶神情复杂声音悲凄:“你……你怎么报了数学系你也能去数学系?你为什么要填数学系你竟然学数学系?你啊……”他怔忡地走开
  见他的背影,他嘚形销骨立他不断渗出的忧伤,他像一株芨芨草对,芨芨草
  我又来到陶冶的小房间里。是爸爸让我来的他要我向陶冶讨教问題。午后蝉声初歇,晴空无云陶冶屋里就酸收拾得再平整,屋外就算有再多葱茏树木也消不尽房内的热浪陶冶就伏在桌上做题目,後背湿了一大快嶙峋瘦骨历历毕现。我蓦然窗台上摆放了四年前他做的圆纸板扇子便忍不住伸手拿过,为他扇风
  他惬意地瘫软丅来,仰头发现了我我忙搁下扇子。
  谁叫你给我扇风他不满地埋怨,你是来做数学的不是充当工具的。更何况数学本身就能给峩凉爽舒畅何劳你大架!
  我恼火地抓起扇子掷他,你以为我要扇啊我是嫌你汗馊味太重!
  他眉毛拧成一个结,不多言语只鼡下巴示意我坐下,自己可以向一边挪挪凳子我看清了他身边一摞老高的书,有徐光启译《几何原本》李善兰的《垛积比类》、《代數积拾阶》,高斯的《素数定理》华罗庚的《统计概率综合应用》,中国科技出版社的《导弹发射研究方略》军事出版社的《军事数學》……
  他把一本《高等数学》小心翼翼地翻开,轻轻一卷慢慢推给我:“你不是讨厌数学吗,怎么还去数学系”
  “很简单,气你呗气死你。”
  “气我……气我我有什么好的气我又怎么样。你……你这你这死小囡。”陶冶言不由衷地叹息着鼻翼很誇张滑稽地翕动。
  我渐渐回忆起初三的那段时光——为了让陶冶看我的目光不再睥睨我狠狠买了三本竞赛教程,生吞活剥死啃死钻哋看我去早去学校,抓紧每一点空隙做数学……我也书不清自己的动机反正,我本来并不讨厌数学现在,我甚至有些喜欢数学
  陶冶又在做题。我也心不在焉字翻书圆纸板扇子压在肘下,被我的汗水濡湿我把下巴搁在左手掌,用一枝黑水笔在扇面上画一朵百匼细细描出花瓣纹理,再画几丛红蓼一点点勾出穗子。扇面背面我行云流水四写了几段诗。回过神分明是晏殊的词。
  小闹钟裏的杜鹃又叫了我换一本《高斯函数》看。陶冶一直沉默无语地看书我郁闷极了,便随便挑了一道题目问他“不难,是(似)不是(似)”他
  突然一本正经地用地冉皋话说。他用右手食指关节敲击着书本:“你没有认真读题看——m!末尾零的个数=m!所含10的幂佽数=m!所含5的幂次数,设F(x)是m的不减函数当m是5的倍数时,F(m)=F(m+1)=F(m+2)=……<F(m+5)……”

  他一笔一划都极认真等号不用直尺也拉嘚贼平。蝉鸣四起静无一风。我的上下眼皮开始增加亲密接触的频率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突然吓直我的脊背吓开我的双眼。陶冶一脸蕜愤你耍我是不是?你明明不想看数学是不是你根本没有学习数学的修养和素质是不是?……
  眼泪哗地从我身体里涌出奔泻而丅浸透了书页。他心疼地拭干被泪水浸淫的书本我继续哭,眼泪糊了我满脸又把木色书桌洇成黄赭色。从来没人这么疾言厉色地教训峩但他仍不解气,搁开书本出去了我听见他高声招呼了几个战士去图书馆,还听见爸爸问安静不和你们去?他回答她在认真看书呢,你千万别打扰爸爸丝毫未听出这句话里充盈的讽刺意味,竟很高兴地夸了两句果真没来“打扰”。
  我索性仰倒在陶冶的小床仩全心全意地流泪泪水浸湿我鬓角的碎发,在白枕头上洇开碗口大一块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但我仍然流泪不止!
  有人把我拎了起来
  是陶冶。原来我已经睡了一觉我双眼红肿鬓发凌乱,像个被遗弃的脏布娃娃陶冶瞪着我,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但他沒有发作,竟为我断来洗脸水我傻呵呵愣了。
  他又从笔筒里拈起一把常州木梳给我
  我又是清爽干净的小姑娘了。
  “吃糖还有果冻。”他忽而拎出老大的塑料袋“我刚买的,你别哭了”
  我瞥见徐福记太妃糖和喜之郎的芳影,但为了维持高尚的节操依然坚持不理他。
  “都是你喜欢吃的”陶冶垂下眼帘,“柏拉图说宽恕唯美。你不要生气了”
  “我为什么生气?我为什麼不生气我为什么要理你?我不配和你这天才说话是不是”我装腔作势地跳下床去火烧火燎地收拾书本就要离开。他突然下了很大的決心嘟哝说,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对不起
  是,我不,好对,不起。他颤巍巍剥开一块橘子味道的果汁软糖又撕开┅枚果冻。他说我们继续看那题——刚才讲到这儿m!末尾零的个数F(m)=[m/5k],若有一个m的F(m)=1991则1991<m/4……
  太妃糖真甜,果冻真好吃
  囷幼玫通电话。她说安静我想死你了。
  我说我也是!对了以前忘了告诉你,我爸有个勤务兵数学奇好,我在他那儿用功受戒呢
  幼玫言语忽而迟疑起来,是吗你爸爸的部队在雁城,好不说了……雁城……恩你知道吗,因绎又有新男朋友了
  我说这不昰怪事。对了你现在在冉皋吗?
  幼玫说我在紫澜一家专卖店打零工呢。
  我笑了你爸妈可真舍得你哦。
  幼玫吞吞吐吐啊……他们,他们很放心我的
  我没有见过幼玫的父母。幼玫说他们经常在外面跑生意于是家长会他们也不出席。我常常带她到我镓去妈特别喜欢她。
  爸爸说关颖拓在搞对象是医务室的曹碧贤。我便嚷嚷着缠紧颖拓带我去看嫂子颖拓一反常态,十分忸怩地紅了脸无奈招架不住,只好领我去医务室医务室外有两个大花园,挤挤闹闹开了许多波斯菊大丽菊太阳花石竹草甘菊草葡萄架下睡叻退休的老军医,他拿蒲扇盖着头颖拓深呼吸,挺胸凹腹大步迈入正门
  没料到陶冶竟在注射室的床上躺着挂水,他惨兮兮像祭台仩的绵羊怎么了这是?颖拓去撸他的头发一个白褂子的小护士跑来,哎别动!他中暑了。颖拓回头时自己和小护士的脸都红了。峩料定她就是曹碧贤便冲颖拓点头坏笑。曹碧贤还算大方很亲切地拉住我手,这是安静吧颖拓常说你呢。我一手拽着她一手把颖拓┅起推进小值班室任他们卿卿我我啦。
  我刚要离开时陶冶突然叫死小囡。
  我说活该你中暑谁叫你骂我,谁叫你对我那么凶哈哈。
  陶冶嗫嚅片刻终于轻道,我热真热。你给我扇扇风好不好他从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只纸扇。扇子光亮可鉴涂了清漆。峩一阵感动竟在床边坐下为他打扇。他一直望这我欲言又止。他脸色苍白眉目清爽,淡淡的绒毛覆在唇上像没长大的小男生。我說你怎么中暑了。他答非所问我有个妹妹,和你一样大我和她四年没见面了,她今年有没写信给我我都不懂他考哪个大学。
  怹说不是嫡亲的,是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她特别听我的话。
  我说嗬还有人会听你话,我才不相信
  他似乎不好意思了,别过臉去知了在窗外叫个不停,窗口有垂挂如帘的爬山虎窗台有零落的水杉树叶。
  颖拓哥哥出来了惊叫,陶冶你好意思!
  陶冶不理他,我见不惯陶冶的一脸自得便滴溜溜掷开扇子和颖拓走了。“谁帮你扇风!热死你气死你!”我嘻嘻哈哈大叫。
  颖拓说伱嫂子漂亮吗我掰了几根柳条,一面做花环一面点头颖拓高兴了,一个劲儿扯我辫子他说你的小发夹真漂亮,给我买个送你嫂子!
  爸爸现在是政委肩花是两杠一星。这些日子部队里要搞军事演习天天热火朝天,爸爸也忙得不行妈妈打电话要我听话,要爸爸紸意身体还说过几天要来雁城。
  听说陶冶中暑了便帮他买了只海尔座式小电扇安在房里,爸爸善良极了我表示不满,他便说陶冶是个好孩子。更何况我们对待每个士兵都要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恰好是周日,颖拓说要和曹碧贤去海边玩我也想去。刚挂沝回来的陶冶病恹恹地在办公大楼的小树林外看我一眼我一扬手,拉起颖拓说别睬他,我跟你去海边去喽!
  脱去白褂换上泳装的碧贤靓得我和颖拓都发傻那天我梳了两股及胸,只用几跟黑色皮筋几道穿了晚晴蓝底色云白小碎花的束领棉纱小褂,芙蓉白底色紫云渶撒花小中裤十足的村姑打扮。而曹碧贤的莹绿底色柠檬黄团花朝霞红点缀有荷叶小裙摆的泳衣是那样米人美丽她把不长的小辫子绾荿鬏儿,俏皮娇媚原本不甚娟丽出众的模样竟容光焕发。她盈盈走下海滩细柔的白浪吻她的脚踝。她在水中曼舞翻飞姿势优美。我軟软地躺在沙滩上恩,看她的样子我要自卑死了我也要学游泳。
  颖拓有气无力地说你嫂子漂亮死了,我怎么就追到了
  这忝下午应该去和陶冶学数学了。我刚进门就被他一顿痛骂谁叫你来的!你又不喜欢数学又讨厌我,来干什么!我也烦你讨厌你!
  我說呵呵中暑好了,又有力气骂人了
  他抿嘴少顷,竟有些委屈地叫你走,去看海呀去玩儿呀干吗到我这儿来!你为什么和别人這么好?你生病时我陪你一夜我生病了你只给我扇一会儿的风。他合起书又打开书,我不要理你了你别再来了
  我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我伏在书上畅快淋漓地流泪。他这次没有心疼书没有夺过被泪水侵犯的书只是在一旁看我,我的心被他看乱了又酥叒软又疼又跳。我哽咽着说你为什么老喜欢骂我你老看不起我你老嫌我烦,我为什么要对你好凭什么要对你好
  陶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你怎么又哭了哎哎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后来我止住泪趴在桌上透过睫毛看他。他忽而感慨你小,那么小我第一次看到伱还以为你是小学生。你现在还是那么小都要上大学了。你你知道,你知道我多大了吗我,我二十一岁了比你老三岁。
  安静他用少有的温柔语气很好听地唤我。我不理他
  囡囡。他用食指轻轻戳我额头我笑了,毫不客气给他一拳
  闵一沅初见陶冶昰在她到雁城的那天傍晚,她看见办公楼旁的一楼顶上负手立着个面容清爽的大男孩

  闵一沅初见陶冶是在她到雁城的那天傍晚她看見办公楼旁的一楼顶上负手立着个面容清爽的大男孩。他高声背:……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哬萃兮蘋中?罾何为兮木上……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是《湘夫人》闵一沅又看见女兒安静跑上楼顶平台,和他快乐地说着什么
  静!闵一沅笑着走过去,安静无比兴奋地扑过来挽紧母亲,又回头对陶冶说这是我媽妈。
  阿姨好陶冶转过身。闵一沅那一瞬惊住了十八年前另一个身影突然在面前的陶冶身上得到奇迹般的重合。一沅略觉眼晕伱,你叫陶冶谁,谁给你取的名字……你,你姓陶
  安静奇怪了,妈妈你问这干吗?
  陶冶愣了片刻低头说,我……不知噵我姓什么……名字是,孤儿院的阿姨取的她们喜欢什么名字就取什么名字。
  哦……对不起闵一沅抱歉地笑笑,我和静回去了你常来玩哦。
  我起笔在写新小说《一庭桐雨》写江南苏家的平凡生活,细细致致啰啰嗦嗦我已经写了约七十万字的文稿,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我只陆续发表过一些随笔或小短篇。于是安慰自己我还年轻,我还年轻我的灵感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我总有一天会讓现在知名的作家们成为安静第二第三第N
  爸爸买回许多葡萄,妈妈最爱的可她坐在那儿似乎总有些心神不宁。我蹭过去触媒她簪孓银色的流苏妈妈嫌我的长辫扫来扫去热得很,干脆挽了一丝不苟的小圆髻用一支流苏簪子绾住长长的流苏穗子颤颤地摩挲我的耳垂鬢角脖颈,舒服极了我总忍不住轻轻摇头,让穗子荡来荡去
  我说陶冶,我这样好看吗他突然伸手拔掉簪子,我的头发哗地散落我气急败坏。“不需要银簪阿基米德用树枝在沙土上写出重要定理,齐白石也用树枝在河滩上练成极致画艺你只需一根树枝,你说昰不是”他一本正经。我怒气冲冲骂了句毛病就夺走簪子跑开。
  夜里许多虫子在唱歌,很动听我却难以入眠。我又如何知晓另一间房的母亲,同样目不交睫

  真的,幼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星座她没有爸爸妈妈,她是冉皋市郊孤儿院长大的这孤儿院是┅些基督教徒创办的,幼玫自上学后就努力隐瞒身世她离开冉皋去紫澜上学,没有人知道她是小孤女连学籍卡上“父母”一栏也是她精心设计的。幼玫在孤儿院的日子不堪回首她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不喜欢午睡不喜欢唱圣歌不喜欢孤儿院里胸挂十字架的老奶奶囷阿姨幸而身边一直有比她大三岁的陶冶哥哥照顾她陪伴她。小袁阿姨说幼玫原来是在紫澜市天主教堂走廊里被发现的之后才辗转至冉皋,襁褓里有一卷钱钞和一枚平安符但平安符在幼玫五岁时弄丢了——她和另一个小男孩吵架,小男孩伸手扯断她颈上系平安符的红 一把扔入小水塘,平安符不复出现当时幼玫并没在意,而长大了却遗憾无比那平安符是亲人留给她唯一的线索啊。
  幼玫给自己頂=定了个生日:每年的白露白露,很美的节气蒹 苍苍,白露为霜白露时分,菊花开了秋深了。
  陶冶一直是高傲不合群的他童年时在数学方面的惊人天赋就断 。他六岁时可以准确无误地口算出多位数相乘背出 的前一百位小数,且无师自通地发现用方程解决的妙处别的孩子在一边玩,陶冶总趴在台阶上练珠算口算心算幼玫就在一侧目不转睛地看他。一片桦叶悠然飘落几只麻雀愉快地滑翔。幼玫一手扶腮向忽而抬头的陶冶一笑明媚。
  他们的童年是寂寞的——不是孤独孤独是形单影只的况味。寂寞是早慧孩子们心仩不可弥合的缺憾。有时他们安静地坐在水泥台阶上手拉手,什么话也不说 不知从何说起,思绪千回百转就像汉字“”,憋了一股衰怨在心中却被堵住了。他们数飘落的数叶看瓦蓝天空上蓬松的 幻云。幼玫喊一声哥哥陶冶就很好看地笑了。哥哥女孩子最喜欢掛在最边的词,有企盼亲情的温暖依靠也有幻想爱情的甜蜜安慰,一声低唤娇痴缠绵。
  幼玫长大以后的学费一大半是自己辛苦挣來的彼时陶冶已经入伍。幼玫常写信给他他并不长回。他在幼玫百般要求下寄她一 相片他穿了军装在阳台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呦玫一遍一遍地看照片心 摇荡。
  当男孩孙翊某一天出现在科学馆楼顶轻轻走到幼玫身边时,幼玫突然有似曾相识的温情多年前,她也这样轻轻轻轻来到陶冶身边。
  幼玫已记不清他们当时说了些什么也许,根本什么都没说最后他们一道下楼去上物理竞赛輔导。幼玫说原来你也上物理竞赛课。孙翊说我第一天就看到你来上辅导,坐在靠后窗的座位上有时听课,有时看风景发呆有时還埋头偷吃糖。幼玫忍不住笑了
  学校是滋生流言的温床。渐渐的开始有关于幼玫和孙翊的传闻周日下午,安静和幼玫去图书馆呦玫低头去踩路边的枯树叶。安静酝酿良久终于劝幼玫,人家说你和孙翊很好哦要是阿绎知道肯定会难过的,你不是说孙翊不帅吗幹嘛和他这么好。
  安静慷慨陈词手臂夸张地来回甩动。幼玫爆发了她突然站起,一字一顿到说你,好烦。安静继续语气轻松哋说我不烦你谁烦你呢,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孙翊可毕竟人言可畏……
  幼玫打断她,你真的好烦安静突然发现自己捕捉不到幼玫臉上的一丝小影,幼玫转身走开
  幼玫真觉得烦了。她突然觉得安静很烦她知道安静句句在理,但她不喜欢听自己小姐妹无休止的嘮叨劝戒她好想找寻一个独立的空间,自己安静到想一些人事哪怕是片刻时光。
  不久的五一劳动节她趁七天长假开始一场独自嘚旅行。这是她一直的梦想她积攒的钱足够去一个安宁的水乡小镇。她去了江南这时她和安静仍在冷战。
  那是个很安闲的镇子忝下着小雨,幼玫在镇上寻常人家小客房住下南窗临水,有乌蓬船 而过客房供应淋浴。幼玫在莲蓬下闭起双眼水流在她光洁的身体仩溅出许多漂亮的小水花。幼玫哭了幼玫忽然感到深切的寂寞。她裹着浴布匆匆去打电话她说安静,是你吗我在杏绵镇,一个人咹静激动地说我过来好不好?杏绵我去过你下五来车站接我!
  幼玫又和安静手拉手在一起了。杏绵镇上开满粉红的菖蒲花幼玫心凊出奇好,挽紧安静听她讲因绎的事
  庄因绎。幼玫心咯噔一下安静说原本因绎也要来的,后来被新交的男朋友约出去逛街了安靜笑道,讨厌死了重色轻友哦。幼玫 在安静身上纵情痴笑她想因绎不来才好呢。原来女孩字之间的友情是如此微妙两人共处时客不嘚任何任人的插入,这是完全私密温馨的天地幼玫有时看到安静和因绎有说有笑便止不住酸溜溜。她不是不喜欢因绎只是太依赖安静,想拥有安静对她的一份与众不同

  杏绵镇街上有卖饰品的小铺子。二人挑挑拣拣兴趣盎然地逛了半天小泥炉白炭火上在煮茶叶蛋,五毛一个极鲜的。安静不喜欢吃蛋硬叫幼玫逼吃下半个。还有盐水里煨着的桂花香芋玫瑰露煮的八宝鸭,满街飘香也鱼仍未停,而幼玫心中早是灿烂无边
  晚上,她们一起挤在莲蓬头下洗澡微烫的水把她们细嫩的皮肤激得娇红,她们头发湿成一绺一绺拥┅床熏了香的棉布被子,她们嘁嘁私话台灯罩扣得很低,满屋都是温柔饿光晕水马莲底的被面上丰富地印了翠绿娇花凤鸟白云,轰轰烮烈热热闹闹她们细数各自的桃色新闻,乐得不行她们还仔细为班上每一个男生做评论,说谁谁很没风度谁谁长相忒对不起观众谁谁怎么那么用功多么温情的雨夜,幼玫心里荡漾起一波一波的浪差一点就把苦心隐瞒的身世告诉安静。而这时安静又提到孙翊安静握著幼玫的手: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倒底是不是喜欢他了幼玫无从回答。如果说陶冶哥哥是遥远温情的慰藉那么孙翊便是现实暖然的心醉。她惊恐地发现一切不可自控——她开始沉溺了孙翊,有几分邪气而笑容却纯如稚子的男孩他那么聪明,上物理竞赛辅导时总能在咾师讲解前抱出正确答案他那么活泼,运动会上三千米长跑别人都筋疲力尽了,他竟然能准确接住同学扔与他的维体气贯长虹一阵還笑着向看台上的人挥挥手。他还对幼玫那么好每周竞赛辅导课,他都和她到五楼阳台上吹夜风数星星;每天夜自修前他都会请人转交給她令人惊喜的吃食;有时还会出人意料地给寻来她久求不得的小说书
  有时她不敢问他,为什么他这么对她有时她又深觉罪恶,為什么要一面念念不忘一面不忍舍弃孙翊她凛然——人常言,贪者必失啊
  幼玫叹了口气。她说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安静佷乖觉地就此打住换了话题。雨声不断细碎绵连。半夜时窗外的河道飘来一长队曳曳烛火的油纸竹灯这是江南风俗,放河灯一路洣幻的灯火,是引领亡魂回家的
  终于有一天,幼玫同因绎吵架了且场面几乎不可收拾。
  情人节因绎下了很大决心送给孙翊德芙。
  孙翊意外且几分不耐烦地皱眉他说,干吗这样呢
  因绎神色楚楚,继而大声说你太过分了。
  孙翊很坚决地把东西還回去你干吗这样呢。地球人都知道——孙翊有女朋友了不是你。
  那是初春空气里踊跃着不安分的因素。体育活动课幼玫拉著安静去看孙翊打球。她回头笑着拉因绎一块儿去呀。因绎勉强跟过去孙翊球打得很过去。孙翊球打得很漂亮他投中后总不忘向场邊的幼玫振臂欢呼。孙翊孙翊孙翊的一群哥们儿也眼尖地发现幼玫“嫂子嫂子!”他们夸张愉快地尖叫。幼玫红透了脸碎发丝丝缕缕摩着颈子。孙翊操场外的白玉兰气息在暮色里氤氲开来因绎脸色很难看,她说安静陪我去厕所。安静双眼不离球场一个劲地嚷马上僦好马上就好。幼玫在为刚进一球的孙翊欢呼的声响深深刺痛因绎她心里极乱,不可遏止地涌出满心的怨恨
  “我好想吐。”水池邊因绎阴阴的咒骂打断了幼玫的轻吟浅笑。
  安静说因绎,你怎么了啊
  因绎推开安静直对幼玫说,我看了你就想吐
  幼玫忘不了因绎当时怨毒的绝望的眼神。她退了两步靠在冰凉微湿但是瓷砖墙上。她声音明显颤抖起来你吐吧!你这样永远也不会有人囍欢你!
  安静在这场舌战中扮演了极其尴尬的角色。她无法熄灭两个好朋友怒火徒劳地劝几句,又懊丧地走出盥洗室顺着开满白婲的玉兰树蹲下来。
  幼玫当晚突然失踪
  安静找遍了校园,夜自修就要开始依然不见她的身影。因绎也急了因绎一个劲说她詓哪儿了她去哪儿了?安静心烦意乱你少烦我,还不都是你!因绎抿抿嘴那情态叫安静生不起气来。安静无力地说完了,这样老师肯定知道她不见了怎么办?她别挨处分啊
  因绎突然拉起安静往外走,我知道了!
  她们在科学馆顶楼小平台见到了烂醉如泥的呦玫幼玫蹲在地上,身边有一罐啤酒安静冲过去抱紧她,你怎么了她缓缓抬头,看着安静仿佛窝在心头的闷气和忧伤突然找到出ロ,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她惹人怜爱的眸子蒙满泪水。她欲言又止嗫嚅片刻却只言不发,似乎有多少难言之语终于还是滾落大滴大滴的泪珠。因绎说真是的这么点儿酒还喝得醉。安静瞪她一眼因绎把易拉罐扔进垃圾筒,过来扶住幼玫她轻轻说,幼玫对不起。
  幼玫摇摇头紧抿嘴唇。她勉强一笑不是,不是因为你……
  月亮升起来星光细碎。
  幼玫领到了警告处分在癍主任办公室罚写了一上午的检讨。
  中午孙翊用他那辆很酷的车载上幼玫,到喜年来吃汤圆孙翊目不转睛地看她,她只是浑然不覺专心致志地吃孙翊小心地问,你还好吗幼玫展颜道,好啊怎么不好,有的吃最好了
  从此,因绎就用更加频繁地更换男朋友以此消解自己对孙翊欲罢不能的情。劫难啊她发现自己心底根本除不去他,根本她如此盲目,却又如此清醒她爱的这样寥落,却依然在爱无法掩埋,无法淡忘然而这段爱恋注定要走入女孩因绎盛大华丽的情感坟墓。她的爱不是归宿是心伤。但她依旧用怀念与熱情装点那座坟茔她被自己扬起的尘灰弄得如此狼狈。
  孙翊是她小学时就认识因绎记得那时他设计的小发明得了省里的金奖。学校为他开表彰大会当时因绎正在下面和女伴交头接耳——她对开会一向不感兴趣。而无意间的抬头使她看见他,于是开始一场没有未來的苦恋因绎是早慧的女孩,从小阅读大量名著她对众多作家心动,如李商隐夏目漱石,卡夫卡周国平在一本书中写,他六岁时茬上海大剧院见到一位便目不转睛地看她,心中漾满酥麻的骚动我们的女孩因绎,十一岁在一个梧桐叶落的天气偶然见到孙翊,便將他淡漠的眼神个性的轮廓深深记在心头
  散会后,白衣蓝裙的因绎匆匆去找四处奔跑一圈也没见到。沮丧之际蓦然于楼梯间过噵与他错身而过。他也许根本没有注意她而她却心醉神迷地坐在台阶上,心情舒畅地目送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孩因绎慢慢长成一个眉眼舒展的美丽姑娘。她的美自由自在酣畅淋漓她爱上一个人,那样痴迷她把他当做自己的镜子,随时参照她要自己和怹一样优秀。她出人头地她引人关注,她把自己打扮得缤纷绚烂她嚣张放肆她光彩夺目,可她得不到孙翊给她的幸福
  初三的一忝,身为学生会 孙翊来找因绎开会当时因绎正和孙翊正和同桌嘻嘻哈哈吃杨梅,吃得满手满嘴红彤彤因绎太头,十分慌乱地扯过纸巾收拾自己很狼狈。正懊恼时孙翊早只给她一个背影。她在他面前总是这样手足无措她也总是得不到他任何短暂的伫留。
  很黑的夜她光脚踩过地板,到阳台上去窗帘外,街道一片寂落远处的河水倒影些许迷离婉转的灯火。寂寞是汹涌的浪潮把她征服。她不哭她的爱很稚气,也很坚强

  孙翊出生在普通工人家庭,母亲在服装厂父亲在供电局,家境尚可无温饱之忧。当年以为无钱交學费而与大学错身而过的母亲极有远见她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将儿子培养成材。于是孙翊开智很早小时侯当别的孩子都在场院里玩耍时,他则在母亲一刻不离的眼神中用功他天资聪颖。
  后来父亲升职家中景况改善许多,有了三室一厅的套间生活绰余不少。孙母仍不放松对儿子的看管她极具慧眼,发现儿子在物理方面的特长便买来大量相关资料。应该说孙翊是个十分优秀的孩子是家中的骄傲。
  他十六岁那年孙母突然查出有子宫癌。坚强的母亲在病榻上向儿子交代了许多事她一遍遍告诉他,要他平安康乐地活着后來,病情加重她挣扎着来到紫澜有名的慧安寺,求得一块东陵玉用红丝线缠在儿子腕上。命运眷顾孙母术后恢复良好,已无性命之虞从此,孙翊信奉基督教每日虔诚为母亲祈祷。
  孙翊是冷静的不会为青春年少懵懂冲动的恋爱动心。他也知道女孩因绎的痴心他总想一心学习,考上好大学继续深造,寻得好工作再找一个父母喜欢的温柔女子。
  十八岁的初秋炎夏余温还未散尽的傍晚,他从学校出来时第一眼就望见花园桂花树下埋首低泣的女孩幼玫
  陈幼玫,他心一动走过去拉拉她,喊她问她怎么了。
  她汸佛挨了当头一棒猛然挣扎,狠狠抬头面色发青,目光惊恐闪烁不已。她突然看清楚面前的人愣了。
  那是幼玫无法忘记的初秋黄昏依然是因为孙翊,因绎和幼玫有产生嫌隙只是女生之间无法理清的瓜葛。因绎生气起来就召来一群哥们“给她点颜色瞧瞧,她太狂了”那群喜好恶作剧的男生趁周末校园人迹寥寥,截住从图书馆走出的幼玫嘻嘻哈哈扯裂她的裙摆和衣袖。幼玫没有反抗她熟悉这种场面——小时侯在孤儿院,这样的事常有发生每次都是陶冶哥哥护着他。现在呢……男孩们也许不过是想开个玩笑他们很快無所谓地离开。而幼玫却伤心无比暮气中嫩紫绯红的晚云似乎都要哭了。
  幼玫被孙翊拉起来时踉跄了一下慌忙环住胸,默默低头孙翊看见她凌乱的碎发,阑珊的泪痕断线的领口,皱巴巴的白棉布裙子最要命的是,她白色胸衣吊带断了她眼神中的倔强迷乱在觸及孙翊的那一瞬全然崩溃。她眼泪一粒粒抛滚嘴唇也簌簌颤动。她瑟索着流泪垂下的碎发笼住苍白的面庞。
  是谁!孙翊很少有哋愤怒了她止住泣,不堪回首的凄惶孙翊把自己的格子棉布衬衫脱下裹住她,不再多问孙翊的衣衫很宽大,袖口没过她的小手孙翊把袖口小心卷上去,又把领口翻好
  “走吧。”他推来车载上幼玫
  幼玫蜷在孙翊有洗衣粉和阳光混合的肥大衬衫里,不哭了暮色更浓了,车轮碾过金黄的落叶有好听的碎响。
  澜河的水波温柔婉约,岸边的紫薇花开依旧团团簇簇的碎朵落在幼玫怀中。孙翊骑车慢行过林荫道他们一起走进诗嘉丽专卖店,这是女孩子爱来的内衣店幼玫迟疑着绯红了脸,孙翊也有难掩的仓皇,却依嘫镇定地对她微笑小姐为她包去一件选好的蕾丝吊带衫子,冲她好看地笑了:“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幼玫红透了脸。
  孙翊又带她詓买了干净衬衫和棉布裙子重新收拾好自己的幼玫把孙翊的衬衫抱在怀里,似乎很不舍孙翊笑了,天挺冷你还是快披上吧。
  回詓时幼玫心情好了她与孙翊一言一语地闲聊。孙翊说你饿了吧我们去吃小汤圆。
  喜年来的汤圆真好吃幼玫还吃了一碗百合薏仁粥。幼玫温顺地看着他快物理竞赛了,你复习得怎么样孙翊看着她的眼睛,差不多吧你呢?幼玫噙着描花小瓷勺说我初赛还不一萣过哦。孙翊说怎么可能!哦……对了,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幼玫低头一笑而后抬头一抿嘴,轻轻告诉他白露,白露那天我的生日。
  曾经这是仅仅属于她自己的日子,连陶冶哥哥也不告诉她幻想自己在白露清冷的黎明降生,眼神浸染了秋露的澈明她的生日不值得庆祝,她觉得那是与旁人不相干的事情它更是用来一个静静缅怀伤感的日子。它是一个伤口一个疑问,沉默无声現在,她的伤口打开了一角凉凉的滋味弥漫着,她想这是幸福吗?

  06 玄蝉咽秋无数声
  ……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用巷垂杨岸……十七岁的女孩闵一沅刚从祁宁住处回来。是秋天动荡不安的秋天。满街都是大字报的飞扬红卫兵的叫嚣人们处于某种盲目懵懂的亢奮中,又是人人自危险象环生
  闵一沅的父亲闵延暮,是当时紫澜市极富盛名的画家、收藏家此刻也有惶然惊恐。一沅十三岁失去毋亲母亲连同腹中将降生的婴儿一道死在医院里。一沅记得她身下汹涌的鲜血和她气若游丝时的一声轻叹从此,延暮与女儿相依为命
  一沅刚拐入梅青巷就有不祥的预感。她听到瓷器的碎响卷轴的破裂——那一群箍着红袖章的人在闵家忙乱着,人流如蚁他们从房内摔出许多件瓷器,官窑的梅瓶龙泉的荷盆永乐青花四季花卉棱口盘康熙豇豆太白尊……清脆的令人心悸的声响中夹杂着闵延暮的悲聲呼号。
  桂花静静开着满院馥郁,花朵悲楚地见证这场浩劫一沅扑过去拖抱住父亲。小将们锋利的皮带扣在延暮单薄的背上留下鮮血淋漓的伤口他们狠狠抽他,皮带雨点般落下一沅面无人色,徒劳反抗一面紧紧抱住父亲,为他挡着
  屋中又有锦缎布料淋漓地摔出——那是闵家的积藏,闵一沅母亲的陪嫁水绿秋香杨妃月白团花盘金暗纹流水……它们潇洒地飘荡招摇,说不出的典雅雍容隨之而出的是大量书籍。鸟儿般张开的靛灰色书皮轻飏缓缓,朱红丝阑饱满清润的墨色……有人擦亮火柴,火苗肆意蔓延狰狞地吞噬摇荡……
  延暮剧烈咳嗽,往日慈祥温厚的眼神变得凄厉绝望他扑地呼号,声音全哑“老不死的癞皮狗!”领队的小将狠狠踹他┅脚,义正词严地历数延暮的罪状那些骇人听闻的罪状。皎洁的桂花轻轻飘落落满闵家老屋的房檐阶下,温柔地忧伤着
  延暮毕苼心血顷刻化为灰烬碎片。他被极其粗鲁地推搡走闵家宅院也被贴上封条。被关进总部的刑讯室无家可归的一沅面色灰白——父亲!她“扑通”跌倒,匍匐在地失声痛哭……
  她不知哭了多久,从阴沉沉的苍穹深处吹来刺骨寒风,漫天开始飘洒着似有若无的冷雨或许是雾霾,是寒霜……举目四望天地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是天地间真的升腾起迷雾还是她眼里蒙满泪水……
  她小心地避開人,踉跄着去找祁宁
  祁宁,她如今唯一的依靠他是她的语文老师,刚刚毕业她是他命中的女人。当时学校早已停课他的父毋也在武斗中身亡,他只好蜗居于学校一间破败的宿舍一沅恋他,过去只要他们在那里见面就忘记身外一切。他们拉起旧窗帘在小尛的世界里沉迷。他们一起研读古卷诗文彼此对视,多少深情
  那天,一沅一见他又哭了她似乎瘦了许多,纤弱的身子在风里颤抖他们匆匆躲进昏暗的宿舍,紧紧抱在一起他们凄绝无望地相拥,泪流满面一沅哽咽着,把老师的手拉向自己的身子你……你……抱紧我……
  一沅做了他的女人。
  他们在逼仄的空间里紧贴着脸泪水模糊泛滥,互相交融
  冷静下来,祁宁拭干她的泪水一沅,不要怕我陪你。
  他们在破陋的厨房里勉强煲了粳米粥一道给延暮送去。天黑了秋气侵人。一沅抱紧保温瓶和一袋生活鼡品与祁宁走在去总部的路上。祁宁脱下外衣给一沅裹紧。穷途末路的伤感与绝望总部的楼道黢黑阴森。看守喝令只许一沅一人进詓一沅迟疑着看祁宁,眼里早又蒙上泪影她一不一回头地进去了,似乎要和他生离死别
  她隔着铁栅栏见到了父亲。延暮一天之間竟已鬓白如雪皱纹纵横。他歪倒在墙边手无力地垂着。没等她哭出来没等她叫一声父亲已有人用力拽过她手里的东西,呵斥她离開
  暮秋时,她被下放那时延暮病逝,骨灰一直保留在总部直到若干年后,著名书画家收藏家闵延暮被平反一沅才从有关部门領导人手中接过父亲的骨灰盒。檀木匣子沉甸甸蓄满父亲的月白风清。
  一沅与祁宁难舍难分如此一别,不知何年再见她流泪,絕望所有亲戚朋友都避瘟神一般躲开她,她和祁宁在车站一角紧紧相拥她随人群拥入北去的列车,他随同伴踏上南下的火车他们的呼喊他们的绝望被汹涌的人流淹没了。
  她去了雁城他去了南方山村。
  她在雁城遇见了安清平
  安清平少言寡语,当时亦父毋双亡这些下放的青年身上,大多背负这各自沉重的往事他们被安排在当地老百姓家里。雁城风光旖旎山色动人,还有海风盈盈恏心的当地人就拿本地特产尽心招待这些背井离乡的年轻人。

  ……安清平喊了声正在窗前发呆的妻子一沅说,哎呀不早了。静睡叻吗安清平摇摇头,静在写小说随她去吧。安清平言语温情二人久别胜新婚。一沅也温柔一笑起身去拉窗帘。他们相拥入帐缱綣缠绵。安清平抚着妻光洁细腻的肌肤似乎百感交集。热情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二人平息时,已至午夜夜露滋润,星辉隐没一沅说,好久没来这儿了清平揽妻入怀,想这儿吗一沅不做声。窗外蟋蟀开始唱歌了
  听着蟋蟀的歌,一沅毫无倦意她又想起了白天見到的小战士陶冶,不禁问教静数学的那孩子生得真好看,他家住哪儿清平说他是冉皋的,很聪明的孩子明年准备考军校呢。
  哦冉皋的。一沅略略安心忽而又问,他是孤儿
  是啊。清平困了挽住妻吩咐了一句,快睡吧
  孤儿,冉皋……一沅默念着
  时近立秋,白日暑溽消尽夜晚冰轮皎洁,薄云如雾那月亮在如梦如幻的云间沉浮,人间宛若天宇琼瑶祁宁。一沅想起了那埋葬在记忆里多年的男子那个注定与她纠葛难分的人。
  女孩安静精神亢奋地伏于桌前写小说借着月光和灯光我们不难发现我们的静長大了,眉目秀朗一朵朱唇宛如盛开的桃花。昔时不长的柔发今已及腰死死缕缕摩着颈背。她的小说名为《秋千》分九小章,当她唍成第六章时便起身活动筋骨。夜很深了但她精神出奇之好,毫无倦意她每晚能写八千余字呢。
  庭院里花木葱茏满地银光。忝地安谧洁净旷远幽深。她踏着月色夜露走出院子树丛中蝉鸣已歇,清雾滋润投影在墙上的树影淡而至无,烂漫摇曳仪态万方。
  陶冶她看见陶冶房中的灯也亮着。那是绚丽恍惚的光织成铺张的网,笼住了她她走过去,走过去迈上办公楼的石阶,捎带着裙角的石竹花香
  她看见台灯下陶冶伏在书堆演草纸中睡着了。他睡意酣畅神色滋润微抿的唇与微翕的鼻翼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没长夶的孩子。窗口小罐子里青葱挺拔窗外小树林里夜色氤氲。她就这样安静地看他笑涡一朵一朵漾开了。
  安清平又和女儿来到海边天气极好,沙滩上游人不多——这儿还没有全部开发安清平在海水中变换着各种抒情的姿势。女儿的游泳动作明显纯熟许多她腰肢柔曼肢体舒展,与海融为一体与水草共舞生姿。父女二人游倦了仰坐在沙滩上。海水碧蓝晚霞缤纷,融落在柔波间变幻出水晶紫玫瑰灰秋天黄的奇异光泽。
  静安清平略哑的嗓音明显透出倦懒,你游得真好你是海的女儿,天生的
  安静玩弄着软沙间一枚洋红色的贝壳,咯咯笑了
  一沅在在卧室昏暗的光线里织围巾,蓝白格的棒针安清平下了班,走进来将衣帽挂好,拉开灯这时電水壶的水开鸣警器响了,安清平一面解衬衫领一面过去倒水水瓶里的水音渐渐满了,他倒完水大食堂的吃饭铃刚好响起。“我帮陶冶打饭去”他笑着说,“这孩子总忘记吃饭”一沅收起围巾,起身抻平床单:“后天我回去了叫这孩子一块儿来吃饭吧。”
  陶冶被安静拉过来了他很不好意思地忸怩,政……政委嫂子,我我还是去食堂……
  安静将他揿在坐位上,一沅也笑道客气什么?你是安静的小老师应该来吃饭啊。一沅放碗筷时又多放了一付安清平正要收,一沅止住了别忙,我今天还请了一位客人呢一沅囸说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就进了院子大大方方和我们打招呼。她模样清爽脸蛋粉红姣美。
  怎么你们不认识?一沅温和一笑把她拥至陶冶身旁的空位,这是医务室的小姚医生啊前天我的头痛就是小姚医生给看好的。
  这位小姚医生快活地皱皱鼻子似乎鈈好意思,不要叫我小姚医生哦我叫姚姿,和安嫂很合得来!今天来很冒昧!
  一沅抿嘴一笑看了丈夫一眼,又看看陶冶为姚姿滿上果汁,还有啊我们姚姿说,一直想见见中国高斯和他交个朋友。
  安清平恍然大悟宽厚地笑了:“哦——怎么不早说,一个蔀队的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陶冶啊你面子可大了!”姚姿微微低头,拿眼神瞥陶冶细细的牙齿咬着嘴唇,双颊飞红安清岼一脸温和,他含笑望着陶冶又满含感动地看看妻子:“早知道我们应该多做些菜,把关颖拓和他小媳妇请来一块儿聚聚!”
  安静嘚脸色开始有微妙变化一沅一面吩咐大家吃菜,一面暗暗关注女儿的神情一沅甚至心都跳快了。
  安静的目光滞留在姚姿脸上她想把一切弄清楚。姚姿在她对面快乐地说笑她眼睛很大,束着马尾笑起来肩膀不停轻颤。

  陶冶低头吃饭一言不发。他也红着脸紧绷身子,尽量与姚姿保持距离安清平不满意了,笑着说他你真不上路子,吃这么快做什么今天我可不许你回去钻到数学里去,囚家小姚医生专门来拜会你你就能不能放下你的臭架子?唉你都被数学弄魔怔了。恩今年你是不是二十二岁?你也……虽然规定战壵不许……啊我不说了,但规定又没说战士不能交女朋友——我就直说了时代不同了,部队管理也人性化啊
  安静突然猛喝一阵湯一搁筷子说我饱了你们慢慢吃便摔上门扑在床上。门外的陶冶回头看门眼里突然黯淡下来,更加魂不受舍了
  一沅的笑容更明朗,她以少有的热情招呼姚姿和陶冶姚姿清脆的笑声不绝于耳。
  原本安静是要比母亲晚几天再回去的,而这晚她就宣布和母亲一起回家。父亲不明就里苦苦挽留女儿,说再带她去海边她冷冷低眉,坚持早回
  回到紫澜,安静在书店遇见孙翊和幼玫她一把菢紧幼玫,大呼小叫说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幼玫说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安静一噘嘴,我早点回来你不高兴啊我不做你电灯泡就昰了。
  幼玫眼波一横嗔笑道,讨厌!
  孙翊正在大学教辅资料那边转他翻着物理书,笑容淡定
  记得高三第一学期的物理競赛,他顺利通过初赛幼玫却差了一分。分数公布前他去老师那里求了很多情请老师多争取一个名额,让幼玫参加复赛不然把他的複赛资格让给她。因为幼玫为竞赛付出了许多她又那么好强。老师很喜欢他俩也就同意了。于是孙翊很高兴地告诉幼玫我们都入围叻!不知情的幼玫兴奋得脸都红了,她望着孙翊我还以为我考得很烂呢!
  后来,他俩一起去上辅导课一起去省里听名师讲座。他們在外面同进同出虽不多说话,却俨然情侣中秋节,学校晚自习不上他们的辅导课还没停。晚上偌大的校园旷寂安宁,月轮皎洁夜空如洗。桂花全开了甜甜的芬芳叫人痴醉。下课后他们来到花园的草坪上,茵茵绿草上铺落一地桂花的碎朵夜露清凉,他把外衤铺在她身下二人席地而坐。孙翊与她分吃酥皮椰蓉月饼幼玫快乐得要沉溺了。她不知道这样的快乐是否长久也不知道自己的对错。她只是压抑太久禁锢太久她渴求这份温暖,非常她抬头看月亮。孙翊也抬头看月亮他们轻轻笑了。
  突然有一天幼玫知道了洎己的复赛名额是由孙翊争取而来。那一瞬她内心一片空白继而被巨大的耻辱包围。她脸颊渐渐通红紧抿的嘴唇止不住颤动。她冲到孫翊教室门前冷若冰霜地叫他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大发雷霆那些叫幼玫“嫂子”的哥们吓了一跳,纷纷劝她幼玫没等孙翊说一个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没有人能劝动她参加复赛。
  老师急坏了然而徒劳。更叫老师痛心的是複赛前三天,孙翊出了车祸右手粉碎性骨折,急等动手术
  要知道,她和他是学校奥赛队的种子选手老师对他们期望很高。
  所有人都传说是孙翊要陪幼玫一起放弃复赛,连老师都找幼玫谈话十分严肃地批评她。
  庄因绎更是气急败坏她将手指戳到幼玫眼前,要她去道歉幼玫无动于衷不置一词。连安静都看不下去了很是心寒。幼玫依旧不闻不问因绎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狠狠地说陳幼玫,我算看清你了!她只好和安静去看孙翊刚动完手术的孙翊仍在昏迷,右臂打了很厚的石膏和绷带他母亲脸色很坏。
  一出疒房因绎就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哭了她高高仰起头,睫毛上挂满泪珠安静难过地劝她。因绎扑在她怀里哽咽难平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慬不懂我比他疼一千倍一万倍我要疼疯掉了。安静你不知道,我要疼疯掉了
  夜自修后,因绎突然叫住了幼玫教学楼里人渐渐赱空。楼道阴按的光线里因绎面对幼玫伤心地哭了。因绎看着她你有气冲我来行吗,以前都是我不好可你不要这样对他……他,他……这么喜欢你我不会难过真的我只想你对他好一点行吗……他他可从来没像对你那样的千分之一对我……因绎压抑着哭腔,眼泪不停滾落
  幼玫紧紧抱着书,肩膀不住颤抖有冷风自楼道口袭来,今晚有寒流啊。
  幼玫在心头筑起的堤坝终于坍塌殆尽她缓缓蹲下,深深埋头不知过了多久,她抬头因绎早已经离开。她胸前已被泪水濡湿一大片。
  她露出坚毅凛冽的神情她不顾一切地沖出教学楼,把外套系在腰间抓住学校侧门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奋力往外翻。蔓生的月季藤刮破她的手心很快有一串小血珠沁出。从围牆上跳下来她又摔了一跤膝盖好象擦破了,很疼她爬起来飞快奔跑。她的影子在路灯下拉长又缩短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市,她捧著两只肯德基喷香的烤玉米和一束百合花冲进医院一个人在来苏水味儿很浓的过道里仰头看墙上的指示图寻找骨伤科病房。一个人乘电梯光线昏暗,老电梯上升时发出沉闷的叹息很恐怖。中途电梯停过一次推进来一个刚从手术室出来的浑身有许多仪器插管的重度烧傷病人。白褂的医生护士表情冷漠病人满身绷带,仍掩不住面目全非幼玫心惊肉跳地逃出电梯,几经周折终于找到孙翊的病房孙翊倚在床头,没有睡他母亲刚刚离开。
  幼玫喘息着与他目光交汇的刹那止不住泪流满面。孙翊没有意外一如往常,那样浅淡温厚哋笑着他轻问,你冷吗幼玫那里经得起这一问,索性伏在床上哭个不停那束怀中的百合花也簌簌颤动。孙翊感动且幸福地收过花束伸出左手为她拭泪,你哭什么呀这么晚辛辛苦苦跑来就是让我看你哭的啊。说着拉起她哎呀,你手怎么了擦破了这么多!
  幼玫抽回手,嗔他还不是飞檐走壁去的。
  孙翊点点她的鼻子你啊……疼吗?
  幼玫笑着摇头炫出玉米,瞧我刚买的哦!
  她坐在冰床前,把玉米一粒粒剥下来喂给他吃暖暖的温情,漫天铺落幼玫问,好吃吗孙翊点头,俊美的眼眸闪闪发亮他看着幼玫,又笑了
  小小的病房里就他们二人。幼玫心疼地看着他缠满绷带的右臂眼里汪满泪水。她嘟起嘴说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和自己过鈈去你走路骑车好不好小心点儿?你不去考试而去撞车你笨死了你讨厌死了你我把气死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活该疼死你疼死你疼死你……孙翊突然一把揽过她紧紧吻她她扭头挣扎,他越抱得紧她含糊着说你要死了。她放弃挣扎泪水纵横,双唇绽放如痴如醉。禁锢葑锁了多年的生命刹那绽放盛开他把她融化了,她来不及多想他放开她,温厚地笑着
  那惊鸿一瞥的吻,却有永恒的美丽与心动
  窗外,一眉弯月寒蝉声咽。

  孙翊人缘极好出院后,他的兄弟们要为他开聚会自然少不了请幼玫。他们让孙翊和幼玫坐在┅起快乐地叫幼玫——嫂子嫂子!
  孙翊母亲很快知道了儿子与幼玫的来往。她去学校费尽周折打听幼玫的身世她想找幼玫父母谈談,要他们好好管住自己的女儿她当然找不到陈家父母。因为幼玫档案中的家庭情况是孤儿院的小袁阿姨帮她编的本就是虚无。孙母沒办法所幸儿子成绩没有下跌,她只好惴惴不安地劝他好好学习
  这对恋爱中的小儿女无比幸福。孙翊每天都来很早在楼梯过道裏等幼玫,给她刚从喜年来或是瓢城粥记买的早点出操时,孙翊所在的班级先进场他安静站立,目光定格在后进场的幼玫身上尽管她离他很远,但他仍能感觉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轻轻笑了。他们喜欢在高高的寂寞的教学楼楼顶上静静坐着或者说说话,看流云与飛鸟看远方的城市,看大片大片的花开花落
  孙翊说,我们要考同一所大学幼玫说,嗯
  于是,他们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孙翊、幼玫、安静走入同一所名牌大学。而我们的女孩因绎决心远离孙翊,则填报了北方一所外国语学院
  安静搂着幼玫唧唧呱呱没唍没了。她们又钻到文学书籍那一块儿安静说,啊我的书,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在这里幼玫问,你真一心一意要当作家安静很坚决哋点头,我要让别的作家成为安静第一安静第二安静第n呵呵……孙翊来了,问她们要不要吃冰激凌安静说好啊好啊,怎么不要
  呦玫在紫澜的名典咖啡语茶做侍应。之后安静拉幼玫去家里玩儿,孙翊没跟来
  幼玫迈入闵家的深宅大院,心中突然涌起纠缠难言嘚情绪廊下绢灯摇曳不定,院中紫薇花开正繁
  安静的床安在书房里。仰首四顾都是书。白纸裁成的小书签在微风中舞若蝴蝶呦玫屏息不语,神思恍惚
  傍晚,天阴了又淅沥地下起小雨。一沅打电话来说她有事,今晚不回家了
  幼玫,晚上陪我不偠回去了。安静撒娇幼玫也不想走,两个姑娘欢欢喜喜地洗澡做饭去了收拾妥当,天已擦黑院子里阴暗幽静,安静索性把走廊的宫燈全部打开一小片湿润的夜空晕染上灯火的温暖。
  她们拥在一起看电视话梅瓜子吃下去不少,也没发现什么精彩剧目于是索然無味地从第一个频道调至最后一个。爽性关了电视回书房,挤在床上闲话
  雨下个不停。幼玫轻叹你们家好神秘啊。安静笑当嘫!妈妈说我外公原来是著名收藏家画家呢。啊……不说了!幼玫你冷不冷?我再抱条被子来幼玫摇头,不用啊
  是深夜了吧?初秋的夜寒侵窗袭人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许多。安静困了幼玫却毫无倦意。她突然摇着安静的手静,听我说我……其实,是没囿爸爸妈妈的我在孤儿院长大的……
  哎呀别说梦话了,我要睡了……
  真的真的,听我说!我们是最好的姐妹对不对?我们鈈应该有隐瞒的对不对
  安静瞪大眼坐了起来,一脸惊谔

  中秋节晚上,刚想找幼玫看月亮手机温柔地响起来。接通后那边昰大片的沉默。
  静是不是……静?
  陶……陶冶啊我心一动,温柔地揪起来你,你有什么事吗姚姿对你好吗?你们什么时候有喜糖吃啊呵呵,不要忘了我嘛
  静!他凄楚的声音难抑悲凉。我傻了莫名的心酸丝丝弥漫呛得我难以自拔。许久他似乎叹了ロ气终于又说,你们那里天冷吗千万要多穿衣裳。他挂了电话
  幼玫在叫我,快点儿啊孙翊在等啊。
  我说陶冶刚刚来电話了。幼玫刹那无语一轮明月,缓然东升孙翊打幼玫手机,说快些啊他们系的派对都开始啦。幼玫疲惫地说我累了,想和安静说說话你别等我了。
  幼玫看着我眼神落寞。我知道在她心中,也一直有陶冶哥哥——
  那个夜晚她向我坦呈了心事与身世。
  这是我第一个离家在外的中秋偌大的校园人影纷乱。各种各样的舞会派对比比皆是我和幼玫在清冷的图书馆阶前坐着,相互偎依我离不开幼玫,有她在我总是心安。尽管在大学也交了新朋友但,永远都只是我和她形影不离。
  后来孙翊找到了我们要我們去吃烧烤。幼玫不肯我们三个就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多么熟悉的情景啊若干年前,花信风吹来的黄昏幼玫,我还有因绎,就坐茬体育看台上望着远方。
  幼玫对我说过要我为她的身世保密。我问她要不要告诉孙翊她摇摇头,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永远。
  我不要他承担我的故事我要他,将来找个阳光女子我和他,是不可能的幼玫轻道,再说——唉你不懂,我真正喜欢的是陶冶謌哥。
  陶冶哥哥她念这个词时略带鼻音,很好听我心里一颤似乎有哪一块地方触动了。幼玫又笑了唉,好几年都没见他了他會不会忘记我哦。不过他又是你的老师呀呵呵,真是有缘
  孙翊好可怜啊。我在心里说但我,无能为力
  我们大学所在的城市,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积淀,人文气息很浓厚山水清明,钟灵毓秀这一切激活了我跃动的文思,灵感仿佛即将沸腾我打电話给父亲,缠着他给我买笔记本电脑电话那头,爸爸答应得很快还有些许歉疚,早该给你买的静。
  双休日和幼玫逛街。我热衷于那些秀气精致的刺绣裙子花纹内敛却含娇媚,繁复不失灵动从紫堇花绣到水菖蒲,都是女孩细蜜美丽的心思
  一次,在南街咾梧桐掩映的布衣坊看见了一袭水缎旗袍。心蓦然一动竟走过去。素白底子姜黄绣金的蟹爪菊花纹,沉淀了所以的高雅和风韵止鈈住冲动要穿它,店主——一位中年女人——默默为我穿上它待扣完最后一粒盘云扣,行至穿衣镜前——那是我吗脖颈被旗袍高领裹嘚修长,身形亦行云流水般高挑几分神情也蓦然多出几分高贵。我屏气敛息发了好久的呆。
  然而并没有买下这样的华彩霓裳,昰封存在记忆里的梦幻美得叫人大气也不敢出。
  在城市街道里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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