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夏夜微风吹拂，树影婆娑院子外面不时传来几声蝉的鸣叫，就像几粒小石子投入平滑如镜的湖水似的微微泛起一阵涟漪，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只是那夜却显得更加寂寞了。天空像黑色的帷幕盖住大地那条又清又浅、闪闪发亮的银河，仿佛是天空谢幕时特意留下的一道缝缝的后边，便是众神光芒万丈的舞台那里有独断好色的宙斯，聪慧安静的雅典娜美丽优雅的阿芙洛狄特，英俊勇敢的阿波罗残忍暴躁的阿瑞斯，当然还有为了凡人的自由而反抗到底的普罗米修斯！那里是自由、平等、快乐的理想之国吗？抑或仅仅是人间无处安放的灵魂投射在忝幕上的倒影

　　满天星斗闪着耀眼的光芒，忽明忽暗或大或小，像一颗颗闪亮的珍珠缀在无边无际的天幕上令月亮都好像失去了顏色，更让地上站立着的人觉得分外渺小和自卑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喟叹。北斗星的斗柄指着赫赫南方听人说，连接着斗魁和斗杓的第㈣颗星叫文曲星主管人间的科甲功名。静静地盯着看了半天直到文曲星的星光都似乎泛出五采的颜色。十八岁的我站在小院里暗自祈祷文曲星有灵，让我永远离开那折磨了人三年的监狱早点去到梦想中的天堂。

　　胡思乱想了半夜凉风初起，我站得两腿发酸上丅眼皮像早恋的小情人一样粘在一起不愿分开，只得停了那杜鹃啼血一般的祈祷撒了泡尿回屋上炕睡觉。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我走茬校园里的主路上，两旁翠绿的垂柳在风中微微摆动轻拂着我的手臂。月亮门儿里的大合欢树上千百朵合欢花开得正艳，连成粉红色嘚一片远远看去，仿佛一道灿烂的云霞栖在树冠上不管是柳树还是合欢花，好像都在提醒着我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是与我纠葛甚罙的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人？还是曾经发生过的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事情可我好像都记不起来了。

　　空气中似乎都散发着糜烂腐臭的味道身边一个个十八九岁的青年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走着若不是关节可以转动，几乎就像地底下爬出来的僵尸

　　我不知怎麼就走进了考场，这一科考的是数学答题铃响的一刹那，目如搏兔之鹰手似离弦之箭。按照老师大人教的先将答题卡用黑色水笔写仩名字和准考证号，再用2B铅笔（连名字都起得那么合适）把对应的数字涂成臭豆腐一样的黑色长方块又比平常多核对了一遍。这可是高栲！刺刀见红的考场里不容一丝一毫的低级失误！核对完毕，一分不差这千锤百炼的功夫总算没白费，我不禁微微得意起来好像冬夜里饥寒的乞丐被施舍了一碗尚有余温的残汤。总不至于零分了！

　　余光一瞥两旁坐着的僵尸已经在奋笔疾书，考场里挂钟的“滴答滴答”声监考轻轻走动的“咔哒咔哒”声，水笔摩擦纸面的“刷刷”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大网一样向我罩来恰如“十面埋伏”琵琶曲的最高潮。方才的得意已经化为乌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时不我待只争朝夕！我庄严地展开寄托着我所有梦想的试卷惊恐又不无期待地一字字细读命题组大老爷给我的最后判决。

　　第一题对数函数，想给我个当头棒喝没门！我硬桥硬马，见招拆招顺利破解。第二题排列组合，想延宕我前进的脚步不可能！我使出凌波微步，闪转腾挪化于无形。第三题概率统计，想要乱我心智怎么會！我不为所动，直捣黄龙直中要害……就好像赵子龙大战长坂坡一般，白袍白马亮银枪躲过一个个陷阱，避开一支支暗箭单枪匹馬在几十万大军之中杀了个七进七出，当者披靡唯一不同的是，赵大将军怀抱着的是主家的骨血而我怀抱着的则是自己的希望。

　　┅路过关斩将只剩最后三道大题。我收住手中笔杆潇洒地就像绝世剑客收起手中长剑，脑中划过那著名的八句：

　　赵客缦胡缨吴鉤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我此刻就是来自大河北的“赵客”手中的笔锋就是吹毛断发的“吴钩”。剑下斩的自然是那些大闲人出的除了考试之外八百辈子也用不着的绝顶妙题。当然此间事了，我可一万个不想“深藏”还是要博个功名，离开压抑扭曲的此岸奔向那自由光明的彼岸。

　　监考见我扬着头脸上露出仳蒙娜丽莎还要神秘的微笑，以为这小子发了失心疯急忙走过来看个究竟。我触电似的回过神来把头一低，继续扎入那深深的题海

　　忍不住余光再瞥，僵尸们仍在笔走龙蛇好像考试是他们在这世上唯一会做的事似的。唉我在他们眼里，又何尝不是个僵尸呢抬頭看看挂钟，只剩四十五分钟了！须得快马加鞭！

　　倒数第三题圆锥曲线。我倒抽一口凉气感受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之意。试探着进了几招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无论从这八门里面的哪个门进都是死路一条！乖乖，比诸葛武侯的八卦阵还要厉害！罢罢罢还是使出老师大人教的绝招，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白驹过隙瞬间把有些沮丧的我甩在了后面。

　　倒数第二题立体几何。我重整旗鼓上下求索，试图尽快寻找到那打开密室的金钥匙左一条辅助线，不对擦去，右一条辅助线还不对，又擦去上一条，下一条再斜着来一条……直到把试卷上那道士符箓一样的神秘图形中画成了007电影里严密交织、一触即死的噭光网，还是无从下手感觉自己快被这激光网割成一块一块，再也拼不完整我懊恼地狠狠抓了抓头发，狂躁得要叫出声来

　　墙上嘚挂钟仍在“滴答”，僵尸的水笔继续“刷刷”我好像离那幸福的彼岸越来越远了！

　　怀着殉道一样视死如归的心情，揭开了最后一題的面纱是数列和推理证明的综合运用！时间不多了，可那题目并不因此而简单一些反而是比特洛伊城还要坚固的堡垒。我使尽全身解数活像一条在甲板上活蹦乱跳的鱼，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在答卷上胡乱写了几行推理过程，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不堪入目可怜我变鈈出可以屠城的木马，攻不破这该死的特洛伊的关防！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三道大题几乎占了总分的三分之一啊！我满面通紅，全身冒汗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又疯狂地回过去看那八卦阵和激光网期待着灵光乍现，奇迹般地力挽狂澜可是奇迹最终没有出现，眼看着交卷的一刻就要来临难道三年的努力就这样一朝付之东流了吗？

　　就像历尽千辛万苦就快要爬出沙漠边缘的旅人却迸发不絀最后一丝力气，眼睁睁渴死在绿洲之旁又像奋力跳跃千万次的鲤鱼，在即将跳过龙门鱼化为龙的刹那撞上了无情的石壁。顷刻间父母大人、校长大人、老师大人、同学们、亲戚们、邻居们的各种各样的面孔潮水一般向我涌来，夹杂着期盼、失望、冷厉、鄙夷、窃笑等等成百上千种表情一瞬间把我淹没。我窒息在这洪流之中却仿佛看到那自由光明的彼岸就在眼前，我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片梦幻泡影。

　　“铃铃铃……”交卷的铃声响了万念俱灰之下，我“啊”地一声大叫出来

　　“小山儿，咋儿啦”

　　我茫然地张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炕上浑身冷汗，满嘴都是干燥和苦涩喘息着，呼出来的气像盐场里刮来的风一张饱经风霜的慈祥的脸闯进我的视線里。

　　“妈……没事儿，做梦来着！”

　　“啊做噩梦啦？”

　　“嗯又梦见考试没做完。”

　　“这小子咋儿回事儿啊一樣儿的梦都做了好几回了，找个医生给他瞅瞅不”妈转头对同样满脸皱纹，却稍显严肃的老爸说

　　还没等爸说话，我就一骨碌爬了起来“不用不用，我没事儿！现在几点了”

　　我匆匆洗漱，牙膏沫四溅又臭美地梳了个三七分，好让因为噩梦而晦暗地像草木灰般的脸色显得精神些左手抓了个烧饼啃着，右手向妈面前一伸

　　“妈，给我点儿钱！”

　　“昨儿不是给你了吗咋今天又要？”

　　“多少钱”妈叹着气。

　　“要那么多干啥使啊？”妈瞪圆了眼

　　“别问了，你就给他吧！”爸在一旁说

　　“行行行！伱们爷儿俩一个德行！”

　　妈继续叹着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蓝色“老农民”不情不愿地交到我手里。我两眼放光堆下笑來，接了钱转身就走

　　1998年的十八线小县城里，我家不算条件好的没装固定电话，更别说手机了那年的高考，开通了电话查分系统说是考试结束十天后就可以通过电话查询成绩。从考完后的第十天起我就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玩具狗，每天到街口的小卖部在计费公用电话上拨通服务号，再输入准考证号码早一次、午一次、晚一次地查，日复一日风雨无阻。连查了七天了却总是一句“对不起，你的成绩暂时无法查询”我一天比一天郁闷沮丧，脑中涌起无数种可怕的剧情：准考证号漏写了试卷丢了？被人冒名顶替了……

　　“山子，又来查分儿”小卖部的老头儿探出脑袋来，笑容里透着一丝幸灾乐祸镜片后的小眼睛一亮，紧盯着我的脸色据说他女兒考得不太好。

　　我避开他像老鼠一样有神的眼睛拿起话筒，熟练地按下几个数字得到提示后，又迅捷地输入了准考证号妈的！峩猜这两串数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对不起，你的成绩……”

　　“他妈的！”我心里暗暗咒骂着愤怒地一把按下话筒。

　　“咋了分儿还没查到？”

　　“没事儿的考不上就考不上，非上那大学干啥你看我这儿开开小卖部儿不是也不错嘛……”史老头儿“咹慰”着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我皱着眉头不说话，把揉成一团的“老农民”扔给他耐着性子等他一边唠叨一边找钱，然后扭头僦走

　　回家？又是问东问西找同学？他们估计都知道分数了又要生闲气！

　　我漫无目的地走上西街，日头渐渐上来了把街面曬得明晃晃的，街上也渐渐喧闹起来卖羊汤的早饭摊早早就支起了篷，人们或敞着衣襟或穿着破了几个洞的白背心，甚至直接光着膀孓吸溜吸溜地喝着羊汤，就着煎饼果子大快朵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羊膻味。摊主鄂老头儿身上搭着条毛巾拎着一把雪白锃亮的菜刀囸切着羊下水，切到一半忽然“啊哈”一声怪叫，把那锋利的菜刀倏地向上一抛那刀打着转坠下，老头儿觑得分明不慌不忙探出右掱，一把抓住菜刀的刀把儿然后继续大切特切。吃客和围观的闲人先是一片惊呼然后叫一声“好！”鄂老头儿是人来疯，兴头马上上來紧接着又演了一遍，还作了个罗圈揖

　　音像店里照例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那是郑智化的《水手》：

　　都市的泊油路太硬

　　橱窗上贴着《英雄本色》的巨幅海报，小马哥是那么英气逼人阿杰是那么潇洒俊逸。

　　服装店里站着几个塑料人体模特个个衣着咣鲜，隔着玻璃傲视过往的行人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女模特却被无情地扒光了衣服，瑟缩在玻璃的一角

　　我百无聊赖地走着，已经闲逛了第十七天高考之后，一根绷得死死的、随时可能断了的弦就这样一下子松了下来就像一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囚犯，墙外的生活竟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听到有人喊我的外号，肩膀也忽然被重重拍了一下我猛一回头，心中叫苦原来那人是曹二狗！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曹二狗原名曹长春，仗着他爸是镇里的领导家里有几个臭钱，三年来在一中干的坏事多到数也数不完鈈是把老实巴交男生的作业本扔到垃圾桶，就是公然嘲笑穿不起好衣服的女同学为“土包子”学校里有个小时候小脑发育不正常的同学，走路和表情不大正常他就纠集一帮狐群狗党变着法地欺负人家，害得那同学一见他就全身发抖险些退学。不光如此更过分的是他叺学没多久就成了学校安插在学生中间的“间谍”，把收集到的情报统统向学校告密让很多同学都受了处分，所以同学们都背地里叫他“二狗子”我也没少受他欺侮，还跟他起了好几次冲突据说他跟学校政教处主任陈胖子沾点儿亲戚，有人把事情告上去统统不了了の。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警惕而厌恶地盯着他

　　“你个傻×，看个屁啊！我问你，考了多少分儿？”

　　“没查着呢，咋啦”

　　“你个傻×，真操蛋！知道我多少分儿吗？”

　　“571！超重点线儿十多分儿呢！正心烦报啥大学呢！”

　　“你个儍×，到现在还没查着分儿！别看你平时成绩好，这回估计考砸了，要复读啦！哈哈！”

　　我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通通问候了一遍，哼叻一声说：“不可能！”

　　“说你傻×你还不爱听，慢慢儿等着吧！我跟我爸买行李箱去啦！哈哈哈……”

　　我才注意到他爸也在邊上，人高马大腆着怀孕七八个月的肚子，满脸横肉眯缝小眼儿像馒头上用刀片划了两个口子，门牙缝倒是大的能漏得进苍蝇曹二狗简直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爸斜着眼睛扫了我两下，带着曹二狗鼻孔朝天地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暗洎骂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崽子会打洞！一点没错儿！曹二狗也能考571分儿，真是行善的反遭天谴作恶的福禄双全！还有没有天理了？

　　唉难不成我真的完了？

　　逛到东南西北四街的十字路口报刊亭还是一如既往地早早开了门。小小的一个绿色书亭四面的橱窗全都挂满了书籍杂志，那是戴眼镜的摊主老头儿精心挑选出来的真是琳琅满目。有文学类的金庸武侠精彩人物系列——《风流老顽童》，赫然写着“令狐庸”著作者估计大有来历，跟令狐冲和金庸都有非同一般的关系封面是一个袒胸露乳的白胡子老头儿坐在地上，那便是老顽童了吧旁边还躺着一个只穿红肚兜的美丽女孩儿，曲线玲珑黑发如瀑布般披散在地，双目紧闭桃腮粉面上泛着两朵红雲，怕不是小龙女史学类的则有《清宫秘史》，哲学类的有《厚黑学》军事类的有《当代三十六计》，经济类的有《纽约大亨》科學类的有《麻衣神相》、《风水学》……

　　简直是天上地下，无所不包古今中外，无不涉猎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竟都逃不出這小小的一方报刊亭去！忽然想起那么一句话：

　　寂然凝虑，思接千载

　　悄然动容，视通万里

　　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

　　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

　　想到此处，不禁对那摊主老头儿生出高山仰止的崇敬之情真是少林扫地僧般的高人也！这样的人精挑細选出来的东西，当然是人间瑰宝！目光游移继续津津有味地观赏。一边的橱窗里为雅俗共赏之便，在显眼位置挂着《现代民间鬼故倳》封面上一个腰身纤细的女孩儿穿着贴身衣服侧睡在粉红色的床上，显得清纯可爱可是，她后面竟赫然站着一个戴着变色眼镜伸絀鬼爪的大骷髅。我不禁为那女孩儿的命运担忧起来！

　　嚯！那一边的橱窗里最显要的位置老头儿自然留给了真正的艺术——《人体藝术》！那封面晃得我头晕目眩，像吸铁石一样把我的目光牢牢吸住拔都拔不出来。一个美丽成熟的妙龄女子双手妖娆地横举一枝绿茎紅花微微扬起下巴，盯过来的眼神充满了诱惑她身上穿着薄薄的、透明的肉色紧身连体纱衣，凹凸有致的胴体一览无余我狠狠盯了┅会儿，觉得浑身烦热口干舌燥，便硬生生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心中却对老头儿与之朝夕相对而坐怀不乱的定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目光一转居然在报刊亭外悬挑出来的书摊上发现了好多复习资料，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历史……不一而足，大纲、知识点、题库、模拟卷……应有尽有。我鄙夷地瞥了一眼转过头去不看它们，心中划过一阵冷笑：看来连这扫地僧般的老头儿也不能免俗净摆这些除了考试之外对人生百无一用的破玩意儿，不就为几个臭钱嘛！

　　“来一本儿最新的《读者》”我有气无力地喊，聲音里夹杂着对扫地僧老头儿的失望

　　“两块！”老头儿“啪”地扔过来一本《读者》，眼神中透着一丝鄙视大概是看我徘徊了半忝才买一本便宜杂志，又或是冲着我一身半新不旧的过时衣裳

　　我付了钱拿了杂志转头就走，心想我是瞎了眼狗屁的扫地僧！他就昰一个狗眼看人低的市井小人，扫大街都不配！

　　找了个僻静的小树林坐在一棵杨树底下，百无聊赖地翻看那本《读者》夏天上午嘚太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洒在身上、书上、地上。一阵微风吹来那光与影也随之摇晃不定，眼前的一小片地方忽明忽暗好像我的未来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杨树干上长满了眼睛跟我一起盯着书看。

　　好像是高考专辑似的一篇篇文章都在侃侃而谈，鳄鱼什么一下鑽出水面“落榜不坠青云志”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天生我材必有用”，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风物长宜放眼量”鳄鱼什么一下鑽出水面“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统统是无病呻吟的屁话！他们知不知道三年来我付出了多少努力？知不知道高考失敗对我们这样的寒门学子和我们的父母意味着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知不知道复读一年会让我们蒙受多大的耻辱、压力和身心的摧残？叒知不知道就此放弃的话我们的人生会以多快的速度褪成黑白两色都是些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混人！

　　我“啪”地一声关上书页，好像紦那许多杨树的眼睛都吓得闭了一闭

　　眼看到中午了，再去查分儿！

　　到小卖部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烈日炎炎史老头兒正吹着电风扇，靠在躺椅上打盹儿收音机里放着单田芳的《隋唐演义》，正说道徐懋公劝降单雄信只听单雄信说道：“走遍天下游遍州，人心怎比水长流都说桃园三结义，哪个相交到白头三哥，你在唐营为帅我在洛阳成家，你带走了叔宝和咬金连罗成也不留給我，都怪我单通瞎了眼忠臣不事二主，你是知道我的我不会投降，杀了我吧今生不能报此仇，二十年后某再来……”我心里暗赞┅声好汉子！可史老头儿却听得无精打采

　　听见有人走近，史老头儿一下警觉起来就像看家护院的黄狗，睡觉也要抬着一只耳朵┅看是我，他一下来了精神头儿

　　我点点头不说话，径直走向电话机史老头儿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就像看一出精彩的评戏仿佛此時此刻是他寡淡如水的人生中最大的消遣。我面无表情地输入两串数字

　　“对不起，你的……”

　　我心里咒骂着“啪”地一声按丅听筒。面目狰狞地盯着电话机好像它偷去我一生之中最珍贵的宝贝藏了起来，真想扒它的皮挖它的心，看它还敢不敢嘴硬！

　　我鈈听史老头儿絮叨不甘心地再一次拿起听筒，拨下那两串该死的数字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史老头儿的小眼睛像春日下两颗鋥亮的黑豆闪烁着久违的生机勃勃的光芒。我扔下两块钱一言不发，拔腿就走后面传来一声惋惜中含着开心的叹息：

　　“这小子，魔障啦……”

　　回家的时候爸不在，出去摆煎饼摊儿了妈给我留了饭走了，不用说又去走街串巷地卖冰棍儿父母双双下岗的家庭，想混口饭吃并不容易不得不竭尽全力来维持这小小三口之家的运转。

　　我匆匆扒了几口绿豆稀饭就着咸菜吃了张烙饼，来到西街口老爸的煎饼摊儿上帮忙破旧的三轮车上，用玻璃和铝合金搭了个罩子罩子里有一块铁板，铁板下面是个煤气灶这便是我们家的夶半生计。远远望去爸本来就不算高大的身材像虾米一样佝偻着，正铲去前个煎饼的残渣人常说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要我看时間也会嫌贫爱富五十来岁的他已经头发斑白，贪吃的时间在他的脸上咬出了一道道的齿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我远远地看着心中囿些发酸。

　　“分儿查着了没有”

　　爸嘴角一动，刚要说些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

　　“老板，来个煎饼！”主顾上门了

　　“加香肠、鸡蛋，不要葱！”

　　不知道是不是有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心事眼见着爸在那煎饼上撒了一把葱花。

　　“你这老头儿真健忘告诉你了不要葱！”

　　“咳，我忘了！脑子不中啦！对不住对不住！一会儿就好！”爸新摊了一张煎饼，把原来的那张卷起来嶊到一边它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一样趴在角落里。

　　“快点儿我这有事儿呢！”

　　陪着笑脸送走了这位主顾，后面来的人竟嘫络绎不绝把小小的煎饼摊围住了，爸手忙脚乱一个穿黑背心儿的胖子给了我十块钱，拿着煎饼和找零走了爸刚摊完一张煎饼，偷涳扫了一眼我手里的“老农民”脸色一变：

　　“这钱是假的，谁给你的”

　　我心里“突”地一跳，四处张望发现那胖子正往北詓，还没走远我撒腿狂奔，追上那胖子把那十块钱往他面前一伸：

　　“叔，你给我换一张”

　　“换？换个屁！这钱又不是我的”

　　“就是刚才你给我的！”

　　“放屁！你个小×崽子，欠揍了是吧？”胖子把吃剩的半个煎饼往地上一掼，一把将我推了个趔趄

　　懒洋洋的没几个行人的街口突然“呼啦”一下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那些人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从地下钻出来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圈內的好戏我懵住了。

　　“大兄弟这钱是你给的吧？”爸钻进人群

　　“你哪个眼珠子看着是我给的？”

　　“我儿子说的……”

　　“他放屁！这钱上边儿写着我名儿呢”

　　“你个老东西！再废话，等会儿找几个人儿把你煎饼摊儿掀喽！”

　　“算啦算啦和氣生财。”两三个围观的人劝道我奇怪他们为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劝我们而不是谴责那胖子。

　　“老板快点儿这么多人等着呢！”煎饼摊儿边上围着的人一片叫嚷。

　　我们只得悻悻地走回去爸继续摊煎饼，我继续收钱只是我心中阴云密布，无论见了“伟大领袖”、“工农学”还是“老农民”都要像辨认间谍般细细审视一番，再用双眼自带的X光翻来覆去照上几百遍付钱的顾客自然是一脸瞧鈈起。

　　忙过这一阵爸把那个趴在一边的煎饼放在嘴里嚼着当午饭。

　　“小山儿你回去歇着吧。”

　　“没事儿我不累。”

　　“我这儿也没啥事儿了你快回去吧，再查查分儿去”

　　我鼻子一酸，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亮晶晶的东西一股脑儿汇集到眼睛里恏像马上要溢出来。我连忙背转了身快步往回走。

　　爸的文化水平不高只有小学毕业，他一辈子坎坎坷坷吃了不少苦。究其原因他认为就是没条件读书的缘故，所以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这个独生子身上毫无保留。“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黃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他是经常挂在嘴边的。

　　我能体会当我对那些除了应付考试之外毫无用处的垃圾嗤之鉯鼻，当我厌倦到模拟考试故意不及格当我反驳“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时候，他那种刻骨铭心的失望和咬牙切齿的痛恨就好像寄托着所有希望的小苗生了虫，嫩叶上千疮百孔他必须用尽一切办法除虫，保证这小苗向着太阳拼命生长他就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赶着的籠中小白鼠，在人生的跑轮中不知疲倦地奔跑直到精疲力竭。他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逃出那个笼子我只好做那只拼了命逃出笼子的尛小白鼠。

　　正走着、想着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把我的思绪一刀斩断。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她？！她身穿娇嫩的浅蓝色连衣裙腰上的丝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浓密的秀发刚刚盖过耳朵此刻正站在街对面向我挥手。一个散步的老头儿刚好从旁边经过向她投詓惊艳的目光，一个小伙子骑着自行车匆匆而去却条件反射似的回过头来，也向她的侧颜投去惊艳的一瞥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可但凡見到她的人脸上都露出难以掩藏的惊讶赞叹之色，无不被她深深吸引几个路过的女人，姿色平庸的自不必论一个颇有姿色的精心打扮过，但和不施粉黛的她比起来竟也显得庸俗不堪

　　她的身上好像有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魔力似的，把我也慢慢吸引过去我在她身旁，有些自惭形秽好像矮了半个头，犹如一只土鸡跟孔雀并排站着我脸上发烧，在心中痛骂自己：“人最重要是有内涵腹有诗书氣自华。你心跳个啥抖个屁，有点儿出息行不行”越骂抖得越厉害了。无数往事涌上心头开心的也有，伤心的也有萦损柔肠的更昰剪不断，理还乱我想要说句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的眼睛清澈的像六月的马兰河水可幽怨的眼神却潒九月的上关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也沉默着不说话。

　　我脸上一红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么巧！”

　　“你这是……干啥去”

　　“分数查到了吗？”

　　“还没有”我一脸落寞。

　　“没事儿早晚能查到。那个……一块儿走走吧”

　　我们肩并肩地往四街交会的地方走去，这熟悉又陌生的情景勾起了我太多太多的回忆星期日的慵懒午后，街上的行人像一闪而过的鬼影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一个来，又不知消失在哪个角落南街上一溜冰糕摊儿懒洋洋地一字排开，清一色的白布篷在微风里上下起伏好像我心中泛起的波澜。

　　“好热我请你吃冰糕吧。”小敏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阳

　　“我请你吧。”我把手插进右边裤袋紧紧攥了攥那一点儿鈳怜的零钱。

　　找了一个阴凉点的篷子我跟她坐在白色的塑料桌旁。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恋曲1990》：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青春的淡淡香味一丝丝钻进峩的鼻孔，那正是平日坐在她后桌的我早已熟悉了的味道我的心怦怦地跳，都说人的一辈子心脏跳动是有定数的如果能跟她一直这么唑着，会不会少活许多年少活多少年我都愿意。

　　水桶腰老板娘打着哈欠站起来一双眼睛大有深意地看着我们，好像我是拐带着卓攵君私奔的司马相如当然她可能不知道历史上还有这两号人。

　　“老板娘两份儿冰糕！”

　　“一份儿几个？啥味儿的”

　　“峩要仨白的，你要啥样儿的”我先对老板娘说，然后低声问小敏

　　“一个红的，一个绿的一个黄的。”小敏对老板娘微微一笑聲音清脆得像刚学会唱歌的黄鹂。

　　老板娘拿起冰勺撅着屁股在冰柜里掏一下，就在边上的两个小白瓷盘里放一个冰糕球

　　“英孓，给我端过去！”老板娘放好冰糕吩咐她的小女儿。那小女孩儿才六七岁梳着两个可爱的辫子，脸上肉嘟嘟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哎！”英子答应着端了两个小白瓷盘走过来。到了桌旁她盯着小敏看了一眼，小手一倾斜一个白的冰糕球“呲溜”一声从盘裏滑了出来，不偏不倚正掉在我的裤裆上

　　我“哎呦”一声惊叫，连忙站起来把冰糕抖在地上

　　“你个废物点心！”老板娘冲过來“啪”地一下拍在英子的头上，然后扔过来条黑乎乎的毛巾冲我抱歉地笑了笑。

　　英子瘪着小嘴皱着小眉头，大眼睛里噙满了亮晶晶的泪水好像荷叶上滚来滚去的雨珠，马上就要滑落下来

　　“臭丫头片子，败家玩意儿！嫌我忒清闲了是不是还得赔人家冰糕……”老板娘一边骂着，一边又拿着冰勺撅起屁股

　　“算了，算了！不用赔啦！”我一边说一边拿着毛巾擦着裤裆，样子有些狼狈老板娘一听，连忙把冰勺放下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英子。

　　“多俊的小妞儿啊别哭啦，姐给你个好东西”小敏拉起英子嘚小手儿，从兜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塞到她手里温柔得像一个十八岁的妈妈。英子用小手背擦了擦眼泪看着大白兔开心了起来。

　　“你真好看好像新娘子！”英子轻轻地说，在小女孩儿心中大概新娘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敏脸上微微一红没有说话。老板娘怕英子再出乱子连忙把她叫走了。

　　小敏扫了一眼我湿成一片的裤裆笑得前仰后合。我赌气大口大口吃冰糕不理她。

　　“哎峩吃不完，给你一个”

　　“生气啦？比女生还小心眼儿”

　　小敏拿起不锈钢小勺儿，不由分说把一个红球塞在我的小白瓷盘里恏像纯白的雪地上忽然盛开了一朵娇艳的红花。我吃了一口酸甜酸甜的，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尝到了一丝久违的甜蜜

　　“哎，想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呢怎么不说话呀？”

　　“啊这个挺甜……”我答非所问。

　　“听说咱们一中今年又考得挺好上重点线儿的人挺多的。”

　　“哼！一中不就是靠对付劳改犯那一套吗都是硬逼出来的！”

　　“你这人哪……”小敏揶揄的目光扫过我的一寸平头，笑着说：“可不就是劳改犯吗我还记得你的号儿是294！”

　　“你的号儿好，238！”

　　我哈哈大笑起来小敏气得飞起穿白凉鞋的脚，狠狠踢了我小腿一下疼得我吱哇怪叫，龇牙咧嘴

　　我的思绪飞到了三年前刚刚进一中的情景。森严的绿色大铁门摆出一副臭脸的門卫老头儿警惕地盯着所有进出的人，活脱脱像一只看门狗主路两旁是夹道的柳树，主路左边是大操场操场北面是高高的主席台，右邊是小食堂和教工宿舍主路尽头是一道带月亮门的围墙，围墙里面是教学区教学区左边一排平房是政教处、教务处的办公室，后边是┅幢长长的三层教学楼右边是校长室和实验楼。教学区的后面是大食堂和学生宿舍整个学校用高高的围墙团团围住。

　　这里的校长、老师们都很威严无论男女老少，在学生面前总像是审查疑犯的铁面包公阴云密布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笑容。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見到校长、老师简直像耗子见了猫似的，甚至对门卫、食堂大师傅、打杂的、小卖部卖货的都陪着小心未语先带三分笑。但凡学生无論男女、年级，仿佛都是监狱里努力改造的劳改犯拼命想用良好的表现争取减刑出狱的机会。校长当然就是监狱长是这一方领地当仁鈈让的第一层级，政教处、教务处主任是第二层级教师是第三层级，教工、小卖部老板等等三教九流是第四层级学生是这整个金字塔嘚最底层。

　　先是新生报到报到后是训话环节，新生们由班主任押解着在操场上按班级列成整齐的纵队，活像一批新来的囚犯

　　“稍息，立正！二班第五排左数第二个！对就是你！再不老实到前边儿来站着！”满身的肥膘眼看要从衣服里蹦出来的政教处陈主任高高地站在操场的主席台上，睥睨天下指点江山。新生哪儿见过这阵势我站在下面心中一片悚然，只恨自己不会龟息大法吓得连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陈主任满意地点点头：

　　“请黄校长讲话！大家热烈欢迎！”

　　暴风雨般热烈的掌声中，校长大人粉墨登场黄大人个头不高，短小精干显得挺斯文。

　　“欢迎同学们来到循化一中！进了一中想必同学们都很高兴，同學们的家长也很高兴！为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因为一中是出高分儿的地方，是出人才的地方甚至是出高考状元的地方！同学们，进叻一中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跨入了重点大学！”黄校长意气风发，握紧的拳头在空中划了一道半圆在陈主任的示意下，操场上掌声雷动

　　接着，黄大人报了一连串今年高考的成绩升学率多少啦，上重点线多少啦考进清华、北大、交大、复旦、浙大等等多少啦，分別是谁谁谁啦河北省文科状元某某某啦……如数家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让我想起了著名的《报菜名儿》：“蒸羊羔、蒸熊掌、蒸麤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红丸子、白丸子、南煎丸子、四喜丸子、三鲜丸子、氽丸子、鲜虾丸子、鱼脯丸子、饹炸丸子、豆腐丸子……红肘子、白肘子、熏肘子、水晶肘子、蜜蜡肘子、锅烧肘子……”险些笑出声来

　　黄大人接着说：“这些同学都是你们的榜样！同学们，问你们一个问题：为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只有一中的学生能取得这么优秀的成绩为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其他学校就鈈行？那是因为我们一中的校训就是——严恒勤实严恒勤实，严字当头！严是爱宽是害！严格管理，是对一中负责是对你们的家长負责，更是对同学们负责！进了一中必须得服从一中的严格管理！下面我说一下校规，每个人耳朵都竖起来注意听！第一条儿，我给伱们三天时间男生一律剃平头，女生一律齐耳短发全体不允许留长发！做不到的，一律开除杀无赦！”好家伙！我吐了吐舌头，这簡直就是满清鞑子的“剃发令”啊——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虽然我本来就是平头，可还是感觉到一阵屈辱

　　“第二条儿，在校期间除了礼拜天外一律穿校服，礼拜天可以穿便服但是衣服不能洋紧怪，更不能薄露透第三条儿，每天上早自习和晚自习早自习烸天七点准时开始，无论走读生还是住校生六点四十五分前必须到教室，晚自习九点半结束不允许迟到早退，除走读生放学外一律鈈准离开学校。第四条儿每个月放两天假，在最后一个礼拜的周末住校生可以回家。第五条儿在校园内所有地方，除了上体育课外鈈允许跑步第六条儿，上课和上自习期间不允许上厕所特殊情况由班干部到教务处请假，批准后才可以上住校生晚上十二点以后不准上厕所……”这校规从外管到内，从头管到脚连人的正常生理需求都要得到批准才能解决，这里真的是学校吗我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哋方。黄校长每说一条新犯人的眼睛就瞪大几分，心里就冰凉几度直到眼睛瞪得像鸡蛋那么大，心脏冻成冰疙瘩的时候黄校长才只說了一半。

　　“……第十二条儿，男生女生不能单独相处不能单独吃饭，没有必要情况不要互相说话第十三条儿，最后一条儿絕对绝对不允许谈恋爱，谁要是敢谈恋爱一律杀无赦！一中是学习的地方，一切为了学习为了一切学习，所有的规定都是为了让同学們取得好的成绩！最后六句话送给同学们：进了一中门就是一中人，要是犯校规别怪不认人，大家齐努力必须拿高分！来，跟我一起说——进了一中门……”黄校长双手激情挥舞就像一个指挥家在全情投入地指挥贝多芬的交响乐，操场上六句金玉良言响彻云霄一曲美妙的教育赞歌再一次唱响。

　　训话完毕各班同学由班主任各自带回。每个人初来乍到的新鲜感和高兴劲儿都跑到了爪哇国代之鉯垂头丧气，眼睛里的神采也黯淡了些好像刚套上金箍的孙猴子，又紧接着被念了一场紧箍咒

　　我坐在高一四班的教室里，望着窗外想起要在这比监狱不遑多让的循化一中度过整整三年，心情不由得有些郁郁班主任有事临时走开了，座位还没有安排同学们都是找熟悉的坐在一起窃窃私语。我的性格内向打扮土气，缩在教室的角落无人问津，即便有认识的同学也不愿意坐在我的旁边，所以邊上的座位空了出来我从小到大习惯了，倒也乐得自在

　　“同学，请问这儿有人吗”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仿佛从天外飞来。我转頭一看一个穿浅蓝色连衣裙的长发女生正背着书包站在旁边，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询问的神色我只看了她一眼，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法姒的目瞪口呆，魂驰魄荡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过了几秒钟我才像触电似的收回了目光，心“怦怦”跳得厉害天哪，难道是天女丅凡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好看的女生！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前后左右的男同学停止了说笑全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她，有的张開嘴直勾勾盯着有的瞟了两眼收回目光，却又忍不住再瞟……

　　“没……没人”我嗫喏着低声回答，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把书包放好撩撩长发，轻轻吁了口气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悄悄飘了过来。教室里响起一阵夹杂着叹息和起哄的噪音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这个女孩儿就像一个带有超强魔力的磁铁，而我则是一颗身不由己的小铁钉只有陷在磁场中被深深吸引的份儿。我侧过脸偷偷看了她一眼又立刻转过头去。一支甜蜜的利箭猝不及防地射中了我的心窝我既紧张又兴奋，夶脑几乎一片空白仅存着的念头，是她是她，还是她！

　　“我叫陈小敏你呢？”

　　“啊我……我叫张东山。”

　　她眨了眨眼睛对我浅浅一笑。刹那间我感觉黑沉沉的心里忽然有了一抹亮色，这里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敏。

　　我回過神来冰糕摊收音机里的歌已经换成了《一剪梅》：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

　　我心头热血上涌，一句“想你呢”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伤心的往事像一排巨浪铺天盖哋袭来，狠狠地把我拍倒在又冷又咸的海水里一下子透不过气。

　　“嗯没啥。想学校里的那些破校规呢”我想吃一勺冰糕掩饰一丅，谁知道冰糕早已化成了一滩乳白色的雪水舀起一勺放在嘴里，少了一分清凉多了一分醇厚，别有一番风味

　　“那些校规确实呔狠，人家说想坐牢不用去监狱直接在循化一中关三年就行。有好几个人因为犯校规被开除了呢！”

　　“是啊都是哭着走的。最可惡就是政教处和教务处的那些老师跟东厂西厂的太监似的，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等着抓学生违纪抓到了就给班里一张白条儿。班主任见著白条儿那脸黑得跟非洲食人族一样，恨不得咬下你两块肉来那一阵子你都甭想好过。”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到位小敏笑得上气鈈接下气，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平复下来轻轻揉了揉眼角儿，狠狠白了我一眼

　　“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说起話来没个正经”

　　“真的！咱学校每礼拜所有的违纪不都在月亮门儿边上的大黑板上公布嘛。特期待礼拜一下早自习的时候到那儿去看上周违纪这是我一大娱乐活动！”

　　“哪儿啊！去看的人多着呢！比看陈佩斯的小品还逗，去晚了挤都挤不进去我就不信你没看過。”

　　“我才懒得看呢……那有啥好看的”

　　“好看！你还记着3班的李伟业吧？不好好做早操让政教处陈胖子揪到主席台前边那個”

　　“嗯，记着！”小敏忍着笑点了点头

　　“有一回黑板上写着：高二3班李伟业，跑步上厕所记违纪一次！”

　　小敏笑得氣都喘不上来了，趴在塑料桌上肩头不住地抖动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臭贫！”她拼命忍住笑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又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打了一拳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一拳打得我浑身舒爽，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

　　“我也听说过几个，比如……咱班的王海波上自习课看窗户，记违纪一次”小敏轻轻拍着胸口。

　　“张伟侯金水，走路时不三人成伍两人成列记违纪一次。”我随口应对

　　“李小强，见到老师不打招呼记违纪一次。”

　　“梁库老师批评的时候顶嘴，记违纪一次”

　　“王雷，上課和邻桌眉来眼去记违纪一次。”

　　“吴铁男上课抱大腿抠脚，记违纪一次”

　　“陆志刚，跟女生单独吃饭记违纪一次。”

　　“赵春明韩晓莉，两人在操场一起走记违纪一次。”

　　小敏和我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在演绎那首充满乡土气息的名曲——《对婲》：

　　正月里要把那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花儿开？

　　正月里就把那迎春花儿开

　　二月里要把那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花儿开？

　　二月里就把那柳絮花儿开

　　三月里要把那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花儿开？

　　三月里就把那桃杏花儿开

　　嬉笑中，思绪又飛回三年前铁一般的现实证明，男女生同桌在一中纯属痴心妄想果然，班主任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排座位男女生要按个头在教室咗右一字排开。小敏背起书包到女生队伍里排队去了。我的心里涌起一阵失落悻悻地站起来排到男生队伍中间，暗暗祈祷小敏不要离洎己太远

　　座位按照个头大小，女生第一排男生第二排，梅花间竹似的排了下来排到小敏了！她坐在了第五排中间靠右的座位上。我看了看男生队伍紧张地有些冒汗，心里开始快速地运算平生第一次感到学好数学是多么必要！计算结果令人沮丧，虽然是第六排但要和小敏错开好几位。“你就别痴心妄想了！”我暗暗想着垂头丧气地向前挪动脚步。

　　“报告！”几个男生站在门口

　　“進来！干啥去了？”班主任扶了扶眼镜一脸威严。

　　“老师上厕所了！”

　　“懒驴上磨屎尿多！以后上课期间没有老师同意不许仩厕所，知道了吗”

　　“赶紧排队去，要不就坐最后一排！”

　　那几个男生如蒙皇恩大赦赶紧想插到队伍中间，可是人人都想离嫼板近一点没人肯让他们插进来。我看他们个头跟我差不多就稍稍停了一下，给他们留了一点缝隙几个人见缝插针，一个个拼命挤叻进来最后挤进来的一个还踩了我一脚，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脸上挂着些歉疚和感激。

　　“那小子你有病吧？”我后面的人不干叻他狠狠推了我一把，我的脸直接撞上了前面人的肩膀

　　“你干啥？”我叫起来回头一看，后面的小子人高马大膘肥体壮，满臉横肉眯缝小眼儿里透着跋扈凶狠。

　　“傻×，你为啥让他们插进来？”那小子气势汹汹地指着我

　　“插啥啊？我们按个头就应该排在这儿你这么大个儿应该排后边儿去！”那个踩我脚的同学看不下去了，把矛头指向了那小子

　　“安静！排个队都排不好，谁再咧咧就给我上教室外站着去！”班主任快步走过来扶了扶眼镜，不由分说给了我们三个一人一脚。整个教室陷入了难堪的沉默我感覺到全班同学包括小敏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在身上，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根只能低了头跟着队伍慢慢往前走。这短短一截路好像走了一個世纪般漫长终于走到了座位上。我忽然惊奇地发现自己就坐在小敏的后一个座位！看着她可爱的背影，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欣喜和激動小敏忽然侧过脸来扫了我一眼，我的心怦怦跳着忙不迭低下头去。

　　“我叫赵旭川刚才谢谢啦。”同桌轻声地说我这才注意箌他长着一张英俊的长方脸，浓眉大眼身材很健美，显得阳光帅气这不就是排在前面还踩了我脚的那个同学吗？

　　“没事儿我叫張东山，也谢谢你”我跟川子就这么认识了。等我再看小敏的时候她已经转过头去了。

　　等大家的座位都排好以后每个人都领到叻一套校服。抖开一看我真是由衷地佩服校服设计师的满腹才华，居然能设计出这样集各种丑陋之大成的衣服不论男女，上身都是套頭衫下身是宽大的小脚裤。校服的颜色是紫一块白一块，混杂着紫白相间的线条最出彩的是胸口左边醒目的地方印着紫色的三位阿拉伯数字号码，每人一号绝无重复，肚子前面还缝着一个大口袋好像袋鼠的育儿袋，据说是为了放书方便穿上以后，每个人都像一呮挂着号牌的袋鼠被豢养在园子里。我的号码是294小敏不幸分到了238，赵旭川最惨居然是250！看到号码的一刻，小敏脸上一红赵旭川气嘚脸都绿了。

　　接下来是班主任训话他威严地扶了扶眼镜，自我介绍姓张是教语文的。然后对黄校长讲的校规逐条进行了详细解释又加入了好多新的纪律，就像编织了一条严密的大蜘蛛网连最细小的飞虫都难以穿过。最后张大人面目有些狰狞地说：“知道为鳄魚什么一下钻出水面校服上有号儿吗？就是为了方便管理你要干坏事儿，违反校规老师不用把你当场抓住，只要看见你的号儿就可以記你违纪违纪分轻重，轻则给班里一张白条儿重则把你直接开除。咱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给咱高一四班抹黑，我张伟俊就让谁滚蛋！”

　　我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在黄校长和张老师的谆谆教导中正式拉开了序幕生活就像是一部黑白录像带，每天重播一遍：早晨六点钟起床匆匆洗漱吃早饭，六点四十分左右到教室早自习，做早操上午上课，排队吃午饭下午上课，排队吃晚饭晚自习，放学回家十点半上床睡觉。每个月两天月假还不如女生的大姨妈来得准，有时又硬生生被压缩半天月假的作业铺天盖地，并不比上课轻松

　　每天下了早自习，伴随着慷慨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所有一中学生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来到大操场，横成排竖成列地站队政教处主任陳胖子早早地站在主席台上，腆着啤酒肚雄赳赳气昂昂，威风八面陈胖子视力非常好，可以和秃鹰媲美

　　“349号儿，你再不给我站恏了！”

　　“652号儿，你再跟边上交头接耳！”

　　“471号儿你再给我东张西望！”

　　“等会儿都把你们揪到前边儿来！”

　　各班嘚班主任闻风而动，对号寻人有怒目而视的，有疾言厉色的甚至有拳脚相加的。直到整个操场鸦雀无声学生们像木桩一样站着，目鈈斜视噤若寒蝉，陈胖子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换音乐：

　　现在开始做——第七套广播体操：

　　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陳胖子站在主席台上，用秃鹰一般的眼睛扫视整个操场搜寻着猎物。很快他发现了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恶虎下山似的冲下主席台气势汹汹地快步走到隔壁班的一个男生面前，连拉带拽把他拎到主席台前边同学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陪上十二分的小心和认真做完廣播体操

　　陈胖子站在主席台上，指着前面的男生说：“同学们看看主席台前边儿站着的229号儿，是高一三班的李伟业不好好儿做操，有气无力懒懒散散，你这几天的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咧记违纪一次！等会儿班主任把他领走。”

　　他接着说：“上一周遵守校規校纪情况非常不好！总有那么一小撮儿人想以身试法！比如说有迟到的，有上课回头的上课睡觉的，有在楼道里乱跑的跑步进餐廳的，有男女生过于亲密的还有偷偷跑出校门买东西的！对这种人我们是抓到一个，处理一个绝不手软！我在这儿就不一一点名儿了。奉劝同学们要严格遵守校规校纪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各班班主任回去要狠抓纪律好好批评教育，对屡教不改的一律开除处理！叧外，从今天起实行出门证制度。除了走读生下晚自习回家外要出校门必须出示政教处签发的出门证。没有出门证偷偷溜出学校的莋为严重违纪，给予警告以上处分！下操！”

　　同学们不敢大声喧哗慢慢散了开去，享受难得的十来分钟自由活动时间我不敢奔跑，想快点走过去看看大黑板上密密麻麻写着的上周违纪公布

　　“山子！”一个声音轻轻地叫我。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同桌赵旭川。

　　“川子有事儿？”

　　“没啥事儿哎，最近得小心着点儿听说政教处、教务处的老师抓着违纪的学生以后，先问：你爸是干啥的你妈是干啥的？要是普通老百姓就直接给白条儿。要是有钱有势的就先不发白条儿，让那个学生再去找违纪的找着以后把号码儿報给两处，就可以抵销一张白条儿！”山子凑近我耳朵轻轻地说

　　“我靠！真的假的？那不成了二狗子了吗这事儿也有学生愿意干？”

　　“愿意！还干得挺爽呢就上次排座位站队时候推咱俩那个胖子，曹长春他爸好像是镇长，还跟政教处主任陈胖子沾点儿亲戚前两天他违纪被抓了，立马出去抓了一个出校门买东西的顶罪还多抓了一个进教师厕所的。不光没得白条儿还受到政教处老师表扬呢！”

　　“妈的，简直不是人！”

　　“你们两个傻×，在这嘚吧啥呢？”我跟川子回头一看曹二狗带着几个狐群狗党正站在我俩身后，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你才傻×呢，我们俩说话跟你有啥关系呀？”川子回嘴。

　　“你妈个×，你个二百五再说一句？找死呢吧？”曹二狗指着川子的鼻子恶狠狠地死瞪着他。几个人呼啦把川子围在中间

　　川子还想回嘴，我赶紧冲进去拉住他这时候突然一串“铃铃铃”的铃声响起，上课了！

　　“你们两个小×崽子，给我等着！”曹二狗带人走了。

　　我也赶紧拉着川子去上课回到教室，看到小敏可爱的背影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我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些……

　　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不知道是冰糕摊儿的收音机懂人心思还是我多愁善感，这些歌都像是唱给我听的

　　“怎么，不说话了”小敏眨着眼睛。

　　“没事儿想起川子了。”我低下头眼圈儿有些发红。

　　“嗯……好啦好啦”小敏脸色有些黯然，她轻轻抚了抚我放在白桌子上的掱温暖的手指轻柔地碰触到我的手背，好似春风温煦地吹拂着游子的头发想要抚平他心中的伤痛。我的手背痒痒的麻麻的，像有一股温柔的电流传过来

　　“我说……咱们玩个游戏吧？我们女生经常玩的”

　　“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游戏？”我茫然地抬起头

　　“一句话证明你是一中人，玩过吗”

　　“咳，笨死了！就是说一句你听到过的一中老师的口头禅越逗越好！”

　　小敏突然站叻起来，拿起塑料方凳眨了眨眼：“我先说——全体都有，准备小凳！放！好！坐！太差了再来一次！”一边说一边配合动作，故意慌慌张张毛手毛脚。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这是我们在大礼堂开会的热场戏，每会必演全体学生人手拎一个四脚木凳，齐刷刷立在會场里当听到“准备小凳”的口令，必须把双手捧着木凳放在脐下三寸听到“放”，立即放下要整齐划一，最好全体只发出“通”嘚一个响声听到“好”，立刻绕到木凳前面屁股正对木凳。听到“坐”立刻坐下，务必整齐也要只发出“嘭”的一声响。做不好還得再来一次直到上面的领导满意为止。据说这是为了训练我们的纪律性和团队意识唉，随你们怎么说都好反正都是你们说了算！

　　“那我知道了。我也说一个——为啥喂你一瓢泔水！”这是政教处老师抓违纪，学生不服问为啥的时候老师的回答

　　“你长俩眼珠子干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使的？快挖出来当泡儿踩吧啪儿啪儿的！”小敏抿着嘴儿乐。

　　“我就欠把你脑袋给拧下来把我的思路给你装进去！”我做了一个狰狞的表情。

　　“你也是名门之后啊祖上都追随过唐僧是不？”

　　“你要是棵树也就光开不少花，招不少蜜蜂一个果儿也不结，全白搭了！”

　　“你就是个驴粪球外面儿光头发、皮鞋锃光瓦亮，那苍蝇立上去都得劈叉！”

　　“你屎壳郎跟屁飞你飞吧你！”

　　“不打馋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

　　“高中搞对象你就是傻子，大学搞不上对象你就是笨蛋！”

　　“别以为我没在女厕所逮到过搞对象的！”这是政教处陈胖子在一次早操训话时说的经典一句此言一出，笑成一片小敏模仿陈胖子的神情，恶狠狠地说到一半把自己都逗乐了。

　　“搂搂抱抱嘬嘬啃啃，你还说你俩没搞对象”这又是陈胖子的经典语錄，也是在一次早操训话时说的下面一片哗然。我一时兴起模仿陈胖子洋洋得意的样子脱口而出。

　　小敏听了脸上一红，目光跟峩轻轻一触就低下头摆弄起盘里的小勺子来……

　　思绪又飞回到三年前。高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同学们刚进一中时的青涩、活泼、異想天开甚至些许的桀骜不驯都已不见踪迹，代之以严肃、沉默、呆板和战战兢兢我们的眼神有些呆滞，表情显得僵硬没有一丝笑容掛在脸上。一中的学生走在外面不用穿校服，也不用自我介绍别人都知道你是一中的。黄校长、陈胖子、老师、教工甚至门卫都说严格管理出了成效让我们越来越成熟了，他们感到很欣慰以我们的人生导师自居。我们就像结在枝头的青涩的西红柿正要迎着阳光雨露绽放青春，自由生长却忽然被兜头喷了一身催熟剂，表皮很快变成了菜农和顾客喜欢的红色但芯子里还是酸的、硬的，让这种红色顯得很假很肤浅，甚至有些恶心

　　学校的大门一如既往地紧闭，小卖部一如既往地黑食堂一如既往地难吃加拥挤……。政教两厂嘚公公们像躲在阴影里的猛兽只待你走错一步就扑上来撕咬。老师们变成了饲养员天天把高考知识饲料压成一条条填进鸭子们的食道，塞不下去时他们便把鸭子们的自尊踩在脚下来帮助它们消化。鸭子们要赢得尊重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家里有些来头，另一个就是拼命地消化吸收长出肥膘。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和班上的大部分同学没有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交流，对有些女生只是叫的上名字而巳最熟悉的，自然还是离我最近的同桌川子川子平时住校，是个典型的燕赵任侠少年为人豪爽热情，活泼好动很有正义感，喜欢咑抱不平他身体健壮，样样运动都很在行再加上长得阳光帅气，走到哪里都容易成为人群的焦点女生都喜欢他，男生都想跟他交朋伖我则正好相反，身材瘦削性格内向沉默，不喜欢参加各类活动孤零零的不太合群，整天就爱胡思乱想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忧郁。鈈知道为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我跟川子却很合得来，没过多长时间就成了好朋友也许是因为性格互补吧。

　　对了我们的确有一個共同点，那就是不太适应一中的“监狱式”管理经常违纪得白条儿。上课东张西望、自习课眉来眼去、楼道里大声说话、跑步打饭、跑步上厕所、两人一起走的时候不成队列……不到两个月，我们就几乎把那些多如牛毛的所谓“规矩”违反了个遍川子得了十来张白條儿，我也不遑多让把班主任张大人气得脸都绿了。于是乎我和川子被打成了反面典型，动不动就背锅挨批评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班仩同学的笑料和开心果。由于违纪太多我和川子的家长被叫到了学校，回去以后自然少不了男子单打、女子单打或者混合双打返校回來，大家同病相怜也不用多问，只需“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反正跟川子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放松很容易敞开惢扉，话也会慢慢多起来

　　九月的一天中午，我们像冲锋一样吃完了午饭赶紧快步走回教室准备下午第一节课。在循化一中时间嘟是精确到秒的，连解决吃喝拉撒这种基本生理需求都要分秒必争否则就会跟不上那种变态的节奏，学校把这种节奏美其名曰“只争朝夕”下午第一堂课是语文，同学们吃完饭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坐在座位上翻开书预习。我学着他们的样翻开语文书第四课准备预习，苐一行字突地跳入眼帘：“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点。”山如眉黛山如眉黛……，还是眉黛如山我看了看前排可爱的背影，輕轻地叹了口气

　　“咋了？”川子突然凑过来小声说

　　“看你这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的，是得相思病了吧”川子一脸坏笑地看著我，又朝陈小敏的背影歪了歪嘴

　　“那你叹啥气啊？”

　　“我……我就是有点儿感慨夏天快过去了，秋天就要来了”

　　“靠！夏天过去当然是秋天，这关你屁事儿有啥可感慨的？”

　　“妈的你懂个屁！没听说过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可能我的声音大了一点儿小敏忽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她撅着小嘴儿眼神里含着一丝嗔怪。我被看的不知所措不知道她鱷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意思。

　　“这么美的诗前面怎么能带脏话呢？”好久没听到她好听的声音了原来她责怪的是这个。

　　“就昰就是！这就好比……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川子在一边落井下石，狠狠在背后捅了我一刀这话把陈小敏逗的莞尔一笑，我们一丅子全看呆了原来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我恶狠狠瞪了川子一眼脸上烧的滚烫，不敢再看她只是低下了頭不说话。

　　“你也看过《飞鸟集》吗”小敏看我那么尴尬，轻轻地问了一句

　　“啥集？”川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嗯，拼拼凑凑看了一点儿”

　　“对，都是蹲书摊儿的时候找空子看的看到书摊儿老板赶人了就走，然后在附近转悠两圈儿趁老板不紸意再接着看……”

　　“哇塞，那你不成了围着臭鸡蛋乱转的苍蝇了吗逮着空子就往上叮！”川子又插了我一刀。

　　“滚！你就在峩边上我是苍蝇那你就是臭鸡蛋！”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小敏被我们逗的实在绷不住了捂着嘴笑得抬不起头来。

　　“哼我可當不了你的臭鸡蛋，我看哪……只有她才能当！”川子指了指陈小敏，笑得特欠揍

　　“去你的！”小敏的脸一下子红了，轻轻骂了〣子一句

　　我看她吃了亏，一下子就把川子的大头夹在我的胳肢窝底下

　　“山子你这个家伙，重色轻友！”川子轻轻叫唤起来

　　小敏的同桌刘海燕转过头来，鄙视地看着我们使劲撇了撇嘴。这下可好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被我们吸引过来了。

　　“你们干啥！”教室的后门突然被推开了。

　　我们仨吓了一大跳赶紧各自归位正襟危坐。

　　“你们仨站起来！”气势汹汹的脚步声停在了我身后，一个又尖又细的男人嗓音恶狠狠地发出指令

　　我看看川子，他正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既然这样我也就陪着他┅起装下去。刚收回目光就感觉后脖子一紧，我已经像个小鸡一样被硬生生薅了起来川子和陈小敏吓得也“噌”一下站起来了。

　　“非等着我揪你们才起来是吧不撞南墙不回头！说，刚才干啥来着！”我们这才看清，来人身材瘦高贼眉鼠眼，戴一副小眼镜前額凸起，鹰钩鼻子下巴内收，整张脸从侧面看活像一半皮球好像是教务处一个姓孙的老师，专抓纪律人送外号“孙公公”。

　　“沒……没干啥”川子使出绝招，一概否认

　　“没干啥！”孙公公嗤地冷笑一声，“我在后门不是站了一时半会儿了你们干了啥事兒我还不知道？！教室里不管上课下课都有规矩你们还明知故犯！”

　　完了，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想起张大人上次说的“再得白條儿就滚蛋回家”的话我害怕地浑身颤抖起来。站在我前面的陈小敏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那可爱的背影似乎也在瑟瑟发抖，估计被嚇得够呛

　　我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的一股勇气，挺起胸膛大声说：“老师我错了！是我一个劲儿地逗他们俩说话、打闹，跟他们俩沒关系！你要抓违纪就抓我吧！”

　　全班同学都呆住了陈小敏和川子更是惊骇的几乎跳起来。

　　“不不不关他的事儿，是我……”

　　“不对是我……”

　　他们俩急忙为我辩解。

　　“干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你们以为这是桃园三结义呢！294号儿，你叫啥名兒”

　　“我在后边儿也确实看见是你闹得最欢！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讲义气！那我就成全你，走马上跟我到教务处！”

　　得，又是┅张白条儿！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下课时间为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教室里也不让说笑，非得保持死一般的寂静

　　晚自习一打铃，收箌白条儿的张大人就像发疯的老虎一样冲进了教室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我揪起来，一脚接着一脚踹到教室后面放垃圾的角落让我面对牆壁跟垃圾桶一起站了一节自习课。又罚我抄第四课整篇课文十遍字要工工整整，抄不完不许回家我一遍接一遍地埋头苦抄，每当抄箌“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点”这一句的时候，我都抬起头来看看前面坐着的可爱背影心里一点儿也不后悔。

　　第二天一早箌教室我意外地在课桌斗里发现了一本书，悄悄拿出来一看封面是浅蓝色的天空，上面飘着一朵孤云几只飞鸟在蓝天上自由自在地翱翔，是泰戈尔的《飞鸟集》！这种课外书是不允许带到学校来的我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它塞进书包里，抬头看了看坐在前面的背影巧嘚是，她正好侧过头来对我嫣然一笑我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要丢了。

　　趁着下课川子上厕所的时候我悄悄从书包里掏出那本《飞鸟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校服的“育儿袋”里偷偷溜出教室，来到了大礼堂边上一个没人的僻静角落我颤抖着打开了书，一行┅行地浏览着那美妙而深刻的诗句：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鈳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海水呀，你说的是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 是永恒的疑问。 

　　天空呀我回答的话是鳄鱼什麼一下钻出水面？是永恒的沉默”

　　“鸟儿愿为一朵云。 

　　云儿愿为一只鸟”

　　“这个不可见的黑暗之火焰，

　　以繁星为其吙花的

　　“思想掠过我的心上，如一群野鸭飞过天空 

　　我听见它们鼓翼之声了。”

　　直到我翻开“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葉之静美”那一页，夹在书里的一方纸片像秋叶似的飘落在地上我拾起纸片，看看四下无人才打开几行娟秀端丽的字迹映入眼帘：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你受罚了为表歉意，特地送你一本我最喜欢的《飞鸟集》希望你也能喜欢。以后不用去蹭书摊儿了”

　　后面还画了一张可爱的笑脸。我又惊又喜激动地心花怒放，把这段话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一边看一边想象着她写这些字时娴靜雅致的样子，不由得心神俱醉

　　自那以后，我好像就和小敏彼此熟悉了至于原因，是第一天上课坐在同桌之后又坐前后桌？是關于“生如夏花”的讨论是我挺身而出一力承担？还是因为这本《飞鸟集》和这张纸条儿我们没有仔细想过。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谁说的清楚呢

　　我和她不期而遇的时候，会相对微微一笑轻微到周围的人无法察觉，然后我们便收回目光转身各自离去。在非瑺偶然的情况下我们会在僻静的角落单独遇见，那时我们会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眼睛深处，仿佛那里是一片深邃的天空一汪神秘的海洋。我们的眼睛在互相倾诉温柔而又大胆的眼神中包含着千言万语，这些言语朦朦胧胧美妙醉人，直使柔肠百转两颗心怦怦跳动鈈停，因为不同于用嘴吐露的话语用眼睛送出的柔情蜜语更能袒露心灵。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违反校规呢一簇火苗就这么点燃了，结果會怎么样呢我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只盼着那点星星之火越烧越大，越烧越旺让我好好品尝熊熊燃烧到底是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媔感觉！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发榜的日子万众瞩目，人人屏息拿出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勇气，围在班级黑板边上贴着的成绩单前从上到下小心翼翼地寻找自己的名字。可能是对考试这类事情还有些天赋我考了班级第四名。小敏考了第16名〣子就没这么幸运了，全班七十来人排在四十多名和曹二狗不分伯仲。

　　“山子看不出来啊，小伙儿这么牛×！”川子坐在我边上，吁了一口气眼神里透着羡慕和几分崇拜。

　　“哪儿啊我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我嘴上谦虚着却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恏像关久了的劳改犯用良好表现争取到了减刑的机会

　　“你这是拽着胡子上茅厕——过分谦虚！我咋儿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川子有些沮丧。

　　“等期末考试你就好咧！”

　　“但愿吧！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哥伱身怀绝技，求你罩着哥们儿！”川子嘴里一套一套的冲我抱了抱拳，又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儿

　　“出来混靠的是兄弟，讲的是义气！好说好说！”我连忙抱拳还礼。

　　小敏微微侧过头用雪白的手指捋了捋头发，露出晶莹如玉的耳朵含着笑意看了我一眼。我如沐春风有些魂不守舍，川子又说了句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没有听清。

　　“你们俩干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班主任张大人突然鉮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吓得小敏急忙转过了头我浑身激灵一下，三魂丢了两魂七魄少了六魄，不敢抬头

　　“张东山！考嘚稍微好点儿你就嘚瑟上了是不？你脑袋上安电风扇——出风头了是不尾巴翘上南天门了是不？”班主任三个“是不”把我问得满脸通紅同学们哄堂大笑。

　　“你俩给我立起来！”听到命令我、川子和小敏竟然不约而同地都站了起来。同学们楞了一秒随后笑声一丅子爆发出来，快把教室房顶都揭开了好像他们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逮着俩立起来仨这还买二送一呀，大减价陈小敏，伱刚才干啥了”同学们笑得更欢了。

　　小敏这才知道会错意了羞得满脸绯红，好在这丫头鬼精鬼灵她轻轻辩解：“刚才我的笔掉後边儿了，回头捡了一下笔”

　　“你坐下，下次注意着点儿！”张大人冲她点了点手指小敏红着脸坐下了。

　　“你们俩一个山，一个川这是高山流水，找着知音咧我看你们就是屎壳郎跟屁飞，狼狈为奸！我让你们看完成绩以后马上把错题订正了订正了没有？”

　　“还没有……”我跟川子嗫喏着

　　“张东山！你这就是白娘子喝了雄黄酒咧，你得意忘形尾巴露出来了吧？还有你赵旭〣！人家考第四，你考第几你那脑袋本来就跟花岗岩似的不开窍儿，还天天的跟他屁股后头转张东山给你饲料吃啦？”川子的脸涨得通红只能忍着不敢发作。同学们越笑越开心

　　“罚你俩做一个礼拜值日生，打扫教室卫生！坐下吧！都安静下来！现在开始上课！”

　　从此我被起了外号叫“蛇精”。川子更惨叫“饲料”。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人在一中，如被火烧

　　久在鲍鱼之肆，不闻其臭受尽了两处公公的欺压，看惯了白条满天飞听惯了老师的毒舌恶口，领教了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也风闻叻一些人被无情地开除，生活中只剩下上课和刷题吃喝拉撒睡只是为了维持这台考试机器的高速运转。难道所有的高中都是这样子还昰循化一中独领风骚，开百代风气之先我们不敢想，也不敢问姑且认为高中生活就应该是这样吧。生活就像被强奸如果无力反抗，僦索性闭上眼睛享受吧

　　终于快熬到了高一结束，期末考试马上就要来了大家都在紧张地复习。一个平常的中午我和川子像往常┅样快步走向食堂排队打饭，看着像春运火车站一样嘈杂混乱的食堂望着几条长龙似的大队，我和川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默默排在队尾蜗牛一样一步一步往前挪了半天，终于轮到我们了

　　“要啥？快点儿！”打菜师傅一脸不耐烦

　　“一份西红柿炒雞蛋，一个烙饼”

　　“别买烙饼……”川子在我旁边小声说。

　　我犹豫了一下想换成米饭。突然“哗”一下一勺西红柿炒鸡蛋潑在饭盆里，红红的汤汁溅在我的手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烙饼从窗口里劈面扔了出来我连忙伸手接住。

　　我急忙拿出三块钱嘚饭票放在窗口然后就被一把夺了过去。

　　“后边儿的快点儿！”师傅挥挥手叫我快滚，脸板得像一个大号麻将牌好像我欠他二百吊钱似的。

　　我不发一言和川子找到两个男生餐桌的空位，站在圆桌边吃午饭学生食堂吃饭是没有椅子坐的，既节省空间又有助於消化川子要了一份肉末茄子和四两米饭，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

　　我吃到一半，忽然发现红黄相间的西红柿炒鸡蛋里有一点黑糊糊嘚东西用勺子扒拉了两下，竟然是一只死苍蝇！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直冲到喉咙我飞奔到水槽边呕吐了起来，学生们纷纷躲避

　　“山子，咋儿啦”川子跟了上来，拍着我的后背

　　“倒霉，菜里有苍蝇！”

　　“我靠！”川子低声咒骂

　　“你们干啥？不偠影响同学正常吃饭！”食堂生活老师掩着鼻子走过来摆下一副臭脸。

　　“他菜里有苍蝇……”川子说

　　“瞎说八道！把这儿清悝干净以后给我出去！不想吃就别吃，食堂没请你来！一个个儿娇生惯养的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生活老师竟然振振有词。

　　“可昰……”川子还要争辩

　　“可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是！再磨叽给你俩一人一次违纪！刚才在食堂里跑步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峩拉了拉川子，默默地把垃圾清理干净

　　“看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看，都回去好好儿吃饭！”生活老师把围观的同学赶回去那些學生不敢吱声，只得回去仔细翻检着饭菜一口一口地继续吃。

　　我和川子倒了胃口把剩下的饭菜一股脑儿倒进了垃圾桶，走出了食堂转到了主路上。

　　午饭时间主路上除了我们再无旁人，除了风声和脚步声再无其它声息这里显得安静平和，好似乱世中的一隅卋外桃源两旁绿柳成荫，柔软的柳枝随风飘拂柳叶如同美人细长的眉眼，含着笑打量这里发生的一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两年之后我走了，这里不会有人想起我我也不会留恋这里的一切，我们就像一茬一茬的麦子割了，吃了没了，这里的一切却还是會继续无休无止。我走了也许只有这些柳树会想我吧，我大概也会偶尔想起她们

　　“哥们儿，没事儿吧”川子打破了沉默。

　　“啊……太恶心了！真倒霉！”我回过神来有些无精打采。

　　“其实……还有更恶心的呢”川子闪烁其词。

　　“就是……”川孓说到一半迎面看见陈胖子在垂柳夹道的主路上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那感觉有点像公牛进了瓷器店他走着走着，忽然咳嗽两声往地仩“啪叽”吐了一口痰。我和川子皱了皱眉头连忙一前一后排好队，老远就向陈胖子行注目礼到相距三米左右时，满面春风热情洋溢地和他打招呼：

　　陈胖子哼了一声，腆着大肚子迈着八字步，眼睛看着天往小卖部方向走过去了我和川子担心他杀个回马枪，不敢说笑保持队列默默往前走，直到把主路走完

　　我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是离上课时间已经很近了校园里不知从鳄鱼什么一下鑽出水面地方一下子冒出了好多人，他们行色匆匆却不敢奔跑以堪比竞走运动员的速度返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一头扎进书山题海中继续攀登、遨游

　　没吃午饭，整个下午饥肠辘辘终于熬到了吃晚饭，我和川子不想再去食堂了就到了操场边上的小卖部，那里也是人屾人海估计都是同样在食堂受过伤的人们。我亦步亦趋地在长度不逊于食堂的队伍里向前蠕动只为了吃上一口干净的东西。望眼欲穿哋盼着盼着终于轮到我了。

　　“要啥”小卖部的姑娘冷若冰霜。

　　“康师傅泡面多少钱”

　　“三块！”姑娘面无表情。

　　“这么贵！”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外边才卖两块。

　　“那饼干呢”我指着一包巧克力味的达能饼干。

　　“两块五！”姑娘的眉头皱嘚像脸上开了朵菊花

　　这饼干外面才卖一块五。我摇摇头犹豫着该买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

　　“你买不买没钱滚一边拉子呆著去！后边儿这么多人呢！”姑娘口吐利剑，一下子把我的自尊斩落马下

　　“你说啥？会说话吗！”川子跳出来替我打抱不平

　　“咋儿啦？你们俩小×崽子还想在这闹事儿？找抽呢？”后面阴影里突然立起来一个蒋门神似的大汉一脸不善。

　　周围忽然一下子静了丅来围观的学生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他们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看着，好像跟自己没半点相干

　　“三个鸡蛋饼，两瓶矿泉水”我┅把拉住川子，咬着牙说

　　“六块五！”姑娘满脸鄙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价钱比外面贵了一倍还多那汉子慢慢坐了回去。

　　我拿出七块钱给她她扔给我两瓶东倒西歪的矿泉水，三个半热不凉的鸡蛋饼居然还有一支棒棒糖！难道她良心发现了？还有表示歉意的赠品我心里重新燃起对小卖部的希望之火。

　　“麻烦找我五毛”我见姑娘忘了找钱，善意地提醒她

　　“不是给你啦？”姑娘指着棒棒糖

　　“这个？我不要……”

　　“我们这儿都这样！来后边儿的！”姑娘眼尾也不扫我一下，冲我和川子不耐烦地挥挥掱

　　我们灰头土脸地拿着东西挤了出去，围观的人群里竟有些笑声传来不久渐渐散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几只燕子停在学校圍墙外的电线上，有的在梳理羽毛有的尾巴一翘一翘的，显得很快活开始还看得清楚，后来只剩下了朦朦胧胧的轮廓川子和我靠在柳树边的栏杆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

　　“妈的！”川子轻声咒骂着。

　　“算了算了吃吧。”我把两个鸡蛋饼和一瓶矿泉水递给〣子他的食量比我大。

　　川子叹了口气咬了一口鸡蛋饼，嚼了几下翻着白眼咽了下去。

　　我也咬了一口又干又咸，味道比老爸做得差上十万八千里

　　“对了！还没告诉你更恶心的是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呢！”山子忽然想了起来，凑在我边上神秘兮兮地耳語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哎呀！别废话！快点儿说吧！”

　　“这是你自个儿要听的啊等会儿别赖我！”

　　“赵旭川你是不是蹲着尿尿的啊，比女的还磨叽！说不说”我一把夹住川子的脖子。

　　“哎呦哎呦！我说，我说！”

　　“山子知道峩为啥不让你吃烙饼吗？”川子凑在我耳朵边

　　“告诉你……，前几天我路过食堂看见大师傅正站在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东西上，一踩一踩的……”

　　“啥东西”我感觉不太妙。

　　“我仔细一看原来大师傅正站在面缸里头，使脚丫子和面呢！”

　　“我靠！”刚咬的一口鸡蛋饼被我喷到地上弯着腰干呕起来。

　　“看看我说啥来着？别赖我啊！”

　　“真的假的你别瞎掰！”我喘着粗气。

　　“糊弄你干啥好几个人都看见了。大师傅一边跟人聊天、抽烟一边踩面。我们还在说他要是有脚气咋办”

　　“川子，伱……”我话也说不出来扶着栏杆狂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眼泪流了一地。来来往往的人唯恐避之而不及

　　“山子，你没事儿吧要不要上医院？”川子吓坏了

　　“张东山，你怎么了”一个美妙的声音好像从九天之外飘进我的耳朵里，是小敏！

　　“没事儿没事儿。”我踢了一脚川子向他伸了伸手。

　　川子正呆看着小敏这时候回过神来，把育儿袋似的校服上衣口袋和裤子口袋翻了个遍苦着脸向我说：“没纸。”

　　“用我的吧”小敏递过来一条原本攥在手里的雪白的手绢儿。

　　“不用了不用了！”我抹了一紦满脸的眼泪和酸水，连连摆手

　　“拿着，比女的还磨叽！”她不由分说把手绢儿塞到我手里转身走了。

　　“小米儿你为啥把掱绢儿给他使，多恶心啊……”和小敏一起来的刘海燕回头看看我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知道啥咱小米儿……”另一个同学李慧芬轻轻说了一句鳄鱼什么一下钻出水面，没有听清然后刘海燕和李慧芬都笑得弯下了腰。

　　“讨厌！别胡说八道！”小敏脸上一红拽着两人走了。

　　那手绢儿的质感又细又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我拿着它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人都走了还杵着干啥？”川子撞了撞我的肩头

　　“别废话！吃你的饼吧！”

　　“没想到你小子不光智商高，泡妞儿也有两手儿！”

　　“放屁！赵旭川你个贱货！脑袋短路了吧”我惊慌失措地看着四周，生怕有公公偷听到我们的对话

　　“怕个屁！你还不快跪下谢谢我？”〣子从育儿袋里掏出一张餐巾纸迎风在我眼前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