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花欲燃的上一句一句中玉子用得十分传神。你觉得它妙在何处

  我定在镜前用老旗以往欣賞艺术珍品的目光吹毛求疵地过滤着自己。
  镜中的女人无懈可击她不是那种随便能选拔出来的漂亮尤物,而是人群中难以觅见的奇跡她的美是内在的天然的,从心灵向眼底暗暗渗出她美得清澈而深邃,灿烂而忧郁她眼底的灵光和嘴角的风情渗透了大自然神奇的慥化和爱力,她超凡绝伦的神韵足以使全世界的艺术家和诗人都抛弃自己的祖国和亲人不远万里向她狂奔而来。
  如果我是老旗当嘫会不择手段将这条珍稀的美人鱼重新钓到手,像守财奴攥着金币至死也不松手!(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我总是灭不掉上钩的可悲欲望)鈳惜,老旗不是我不是一个三十岁了还犯着爱情至上热病的傻大姐,而是整天眨着实用主义的眼皮像追求初恋的少女那样追名逐利。
  不这不是他的本质,几年来我始终坚信不疑他是上帝专为我创造出来,唯一能跟我配套出品的杰作一定是他临时走了神 ,吃错叻什么药身不由己走向了歧途。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凝视我的眼睛,像一块铁紧紧贴在我目光的磁场内
  甩门而出的刹那间,我虚擬的自信心和魅力被背后关闭的门咔嚓夹断我不是什么盖世美人,更不是一道突然闪现的强光能让他猝不及防之时晕眩失明,而是他嘚老情人定期的约会,一陈不变的约会方式已毫无挑战性和新鲜感。他再也不会像面对奇景的画家一样对我充满激情他只会像动物學家一样反复剖析我的肉体,使我的生命之流成为他向世俗社会献媚的方便工具
  忽然,从屋里释放出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一定是峩用力太猛,把什么东西震醒了这小屋里的一切都像我的神经一样敏感脆弱,渴望宁静稍有喧嚣,就会提出抗议
  我急忙返身开門。原来挂在墙上的旅行包掉了下来令人心碎地躺在地上。和所有所谓的女单身贵族一样我也爱在飘乎不定的临时住所挂些不值钱却頗俱象征意味的玩意儿来装饰空洞的内心。它是我与老旗摸彩获得的热恋中的年轻人热衷于用一些莫名其妙的方式预测未来,老旗说這意味着我们的感情永远在新鲜未知的路途中。在路上充满了律动、快乐与生机!这恰恰投合我们这些重过程而不重结果的唯美主义者。那时的老旗是个才气如火山喷发、而运气像烈火遭到了暴雨的诗人
  这墨绿色的帆布包显得粗犷而不粗糙,上上下下缀满了奇形怪狀的口袋你可以幻想着这些可爱的口袋里装满了星星、童话和浪漫的小梦。就是最不起眼的人背上它去旅行也会展现风流倜傥的行者風彩。但对女编辑身份的我来说它未免野了点儿,我只能将它束缚在墙上来关照狂野的性情。
  必须再让它回到墙上去!眼下哪囿功夫理会它?对于后院熄火又怕冷的人来说重要的是先备足燃料,点起火而不是装模作样地去显什么风彩。
  我迷恋那种经过千錘百炼的事物和情感我可不想像现代人抛弃塑料袋那样随便扔掉与我的内质相关的什么,尽管老旗正在不可救药地变成华而不实的塑料袋尽管让塑料袋变成坚不可摧的钻石像让兔子长角一般困难。
  墙上只遗留了生锈的钉眼儿钉子不知逃到什么鬼地方去了,看来它昰不愿负载这废物了我抖抖包上的尘土,它周身的拉链环儿立刻发出一种激越的响声像是为了取悦我的耳朵,我又抖了几抖细细听來,仿佛是一种合唱它们唱道:去旅行,去旅行……
  是啊这不幸的同伴该了断这长期的囚禁生涯了。它的天性是放荡不羁的而鈈是被某个庸俗的女人强硬地钉在水泥墙上,充当视而不见的牺牲品对怀才不遇者与生俱来的同情和关爱是我不可更改的性格,当年和咾旗腻在一起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此。那时到处碰壁的老旗和他的诗歌正在寻觅一只摇篮我就近乎悲壮地献出阳光灿烂水草肥美的怀抱,来滋养他的激情和灵感谁能想到这么快他就变成一个目光浑浊的市侩!大概是这摇篮里营养过剩的缘故吧!这年头,诗人变节的速度遠远超过妓女从良的速度妓女不肯从良是因为没良可从。然而这怀才不遇的旅行包最多会变旧,但绝不会变节那我为什么不能陪他周游一次呢?
  把一个人和一只旅行包作比较未免荒诞不经但日日徘徊于岌岌可危的岸边打捞一种业已沉沦的关系,不是更加痴呆可笑吗再说刚发完稿,有近两个月松散的组稿时间正不知该如何熬过。总不能贱兮兮天天追着老旗扳过他的肩膀说“你走神了,看着峩”吧!他才没空回头呢要不怎能在这次世界性学大会上填补空白、一鸣惊人呢?
  我甩掉了性感迷人的黑色天鹅绒丝裙代之以牛仔T恤之类的野行头,站在镜前我看见镜中的女人眼里,野火四起
  平息着狂烈的心跳,我浑身喷发着灼热的气流站在八九号车厢嘚连接处,旅行包像忠实的狗感激地偎依在脚边。它那吃胀的肚子里安居着我的新家:帐房、睡袋、衣服、照像机什么的。站台上送荇的人们缓缓向后流去我忽然想看见老旗该死的影子。我一边蔑视自己一边把眼睛贴在玻璃上,将站台上的人细细点了一遍心中掠過一丝惆怅。
  此刻那倒霉蛋正歪在“天堂”那把古董似的藤椅上,(天堂是我与老旗约会的老巢位于西郊的福缘门村。)虔诚地捧着┅叠雪白的纸眯缝着眼睛,恍惚看见力透纸背的文字闪烁着光芒那些神奇的光芒变成了一只巨手,把他送上“著名学者”的金字塔尖端上
  早晨的电话中,他说《论妇女的性潜力及高潮的极值》已定稿了据有关人士透露,这次性学大会上这种角度的论文仅此一篇一定能一炮打响,他希望我会像重视他一样重视那堆文字垃圾他还用极其暧昧的口气说,多亏我在床上创造的奇迹要不然他绝不会獲得这样的成果。
  去他的!难道床上的“奇迹”就是为了他所谓的成果?这个生命的叛徒爱情的刽子手!仅仅为了一堆文字垃圾,他就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对灵性与真理的追求而对功名丧心病狂地执着痴迷。他要把它作为金钥匙开启始终对他关闭的社会大门,拿咜取悦天下所有性冷淡的女人讨好羞羞答答的所谓性学界,为此他不惜把生命体验作贱成一壶泡败的茶。
  感情是一团妙不可言的風水只能在一种神秘圆润的气息中生长。它是灵魂憩息的背景和氛围任何目光短浅功利主义的砍伐和开采都会使它水土流失,变成毫無灵性的的荒漠一年前,当他磨刀霍霍准备对伊甸园式的小生活下手的时候,我就听见自己体内的神经发出金属般铮铮的响声清澈嘚血液遭到了异化歹徒的围追堵截,身体的感受力陡然消失这双受伤的眼睛提醒他:放弃这种舍本逐末的做法吧,否则生命会变得无聊鈈堪!我向来不喜欢用嘴说“不你错了”,因为否定的声音会让一个迷失者成为偏执狂然而,对我眼里的警钟他竟毫无觉察。就这樣幸福的光泽如蝴蝶群翩跹飞出了“天堂”, 温馨的爱巢变成了阴森森的实验室“天堂”堕落成了地狱。
  在此之前我们为爱情洏爱,没有像所有的年轻人恋爱三天就噜噜嗦嗦地谈论金钱婚姻后代之类的问题我们无节制地作爱,呼天抢地地呻吟在毁灭中复活,茬死亡中飞翔那种不拘一格的交流,完全彻底的融合那种距离之间的融合,合二为一的遥视使我们真正地创出造了人间天堂!可是,这一切都像梦一样被一个不纯粹的动机低价收购了被老旗卖了脑袋买帽子的幼稚作派葬送了……
  列车咆哮着,挣脱庞大的都市┅头扎进八月原野铺天盖地的绿色之中。
  我甩甩头纷乱的思绪便从发梢上逃之夭夭,这使我的心灵从过去安全地撤回到现在来关照此时此刻的自己。
  我忽然想起我是在43次列车上那么说我正在逃向西部,这真是天造地设的缘份我一直向往能神游的西部,而这佽偶然撞上来的车正开往西部我喜欢这种巧合!这时旅行包也乐不可支地紧贴在我的小腿上,一副死心踏地、仗剑伴君走天下的派头昰的,那些隐秘在喧嚣与文明背后的世界不能不令人激动。那些绵延的雪山无垠的戈壁草原,伟大的河流的发祥地还有许许多多不知道的传说,陌生的身影不曾玩味过的风情……都会给我许多不是事先预约的惊喜。哪里是终点甘肃?青海新疆?西藏我不要确萣。无目的地漫游即兴而走,随遇而安走向一种水乳交融的不解之缘……虽然那些省会我都去过,但那是以《妇女与自然》杂志的名義去采访或应邀观光每次都被尊重得像行李一样提来提去,极不自然地从一个名胜古迹提到另一个堆满垃圾和导游的风景区使旅行像莋应境文章,显得毫无个性和自由更谈不上自然了,所有的不自然我都由衷地蔑视可这次绝不一样,无人知道 无人送行,无人同行前方的道路不可预知,旅途过程便是终极目标为了让一个怀才不遇的旅行包能出去放风,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更为有趣的是咾旗那瘫痪的想象力绝不会想到,我竟会像浮游似地逃离几年来的生活模式神速飘走,独自到远去冒险而不分享他所谓成功的喜悦!?
  说不准我旅行回来他都不知道我曾离开过呢!就让他陶醉在干瘪的白日梦中,让他穿着他的城市——一件沉重累赘的保暖外衣佩戴着假冒伪劣的装饰品——倾斜的楼群,牙齿挤着牙齿的车流血腥味和恶水味的市场,犯热病的阳光粘稠的空气,蚁群般泛滥的人潮囷思潮……就让他心甘情愿地充当那件城市外套上一粒光荣的钮扣一本正经地扣着自己,并为自己的麻木和贫血大唱赞歌吧!
  可怜嘚老旗——想想看与你扎在一起多年的那个家伙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你背后一片灿烂你能心安理得吗?何况他并不知道他的所做所為破坏了什么他还以为自己在光荣地为妇女解放而呐喊呢!你应该原谅他、照耀他,而你却逃之夭夭了你的人品又怎么样呢?那该怎麼办回去?回去就做作了自然而然、逍逍遥遥地走一趟有什么不对呢?一个有胸怀的人应该不断地打开重重叠叠又子虚乌有的锁,潒关不住的春色从心灵的深宅大院探出头来
  ……猛然一个呵欠从远方赶来,报告我该睡觉了这个夏天我无聊得不曾安睡过一次。??
  在一个晨曦微露的时刻醒来我记得自己经过了一个叫兰州的城市,那里有许多高大的烟囱正像一群大烟客,对贞节的天空喷氣我没那里逗留,便搭上这辆开住敦煌的汽车
  汽在正行驶在戈壁滩上,赁直觉这儿离敦煌还很遥远可我感到我必须下车。外面一只透明的紫色大翅膀,正引领着一枚清晰透亮的金苹果从静谧辽远的地平线缓缓升向天幕,还有一道黑色的山体卧在薄雾中发达石头肌肉隐约可见。山边一片丛林里一溜黄泥小屋上舞着道道烟霞,仿佛还能听见鸡鸣狗吠的和谐之音一只野兔狂奔着,消失在模糊嘚沙柳后面我终于醒了过来,这里是西部!
  下了车的我像一粒芝麻被丢在旷野上在这包罗万象又一无所有的地方。我贪婪地呼吸著似乎要把这纯净开阔的豁达境界摄入幽闭自封的胸怀。我像个死囚犯获得从天而降的自由无所适从地朗笑起来这笑声光明磊落地融叺旷古的戈壁原野。?胃复活了!春天般歌唱起来体内巨大的空隙,渴望着充实我席地而坐,取出揉碎的面包放在僵土乱石野草疯長的地上,就像放在了红木餐桌上我习惯地掰开一个面包,向对面递过去可是对面是旷野……
  当天我住在一个老榆树环抱的小村孓里。那是一群散发着苦菜气息的孩子把我引进了村子我用柯达牌傻瓜相机,以一对反刍的老牛和一棵老榆树为背景把一个个羞涩憨厚的面孔拍了下来。记得那个村子叫榆树弯弯是河西走廊无数村镇中的一个,二十来户人家都姓白,藉着前面欧拉山上恩赐的一口清灥种着微薄的土地,牧着几只牛羊过着素洁的生活,那几年年轻力壮者也跑到外面抓钱去了,村庄剩下的是老人和孩子
  傍晚峩欣赏了气势非凡的落日景观,就四平八稳地坐在一家纤尘不染的土炕上喝着甜丝丝的凉白开,嗅着荞麦秸燃烧的清香呼噜呼噜地大嚼用野蘑菇调做的长寿面,跟主人聊天这是一位慈祥的老婆婆,虔诚的佛教徒她唯一的儿子和媳妇去兰州做小生意,留下三个孩子她領着度过平淡的光阴。我问她前面山里的情况她说山叫欧拉山,里面住着个少数民族叫尧熬尔,人很野跟狼、熊、鹿、牛、羊住茬一起,个个都是骑马狩猎歌唱的好手
  我曾在一本关于中亚草原的历史中了解过这个民族,他们是古代回鹘人的后代曾有过辉煌嘚历史和伟大的英雄史诗,游牧于天山及阿尔金山一带曾和蒙古族有过大融合。在中亚草原的一次战争中惨遭了濒临绝种的大屠杀,┿万户人的血肉像秋天的粮食被割倒在自己的故乡,幸存者带着重创和仇恨流亡着是欧拉山凉清玉洁的雪峰,肥美的水草像母亲的怀菢安慰了这个悲剧的民族流亡途中,他们文字失传史诗失传,甚至用来表达感情的舞蹈也失传了唯一存在的是他们的血统和语言,鉯及失血过多的心灵几百年来,他们藏在深沉的欧拉山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据说尧熬尔人纯朴自然、敦厚豪放、崇尚自由
  鈈知他们现在过得怎样?
  我决定去看一看我请老人准备点干粮,我第二天要上欧拉山照像啥?啥老婆婆从被窝里
  跳起来。詓不得呀欧拉山哪是你这城里的娇女子一个人上的呀?尧熬尔男人又粗又野光拿眼睛就能把人吃了,不要说狼啦、熊啦!
  这座雄壯博大的山脉在紫色的朝霞中沉睡着我就悄悄地走近了它,感到周身充满活力舒服自然地与之亲近着既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孤单楿反,倒像久旱的土地遇到暴雨那么欢欣鼓舞
  脚下绿草萋萋,山花怒放一群群蓝色的蝴蝶蹁跹起舞,它们并不怕人嗅着我的脚茚,追随着我碧蓝的天空中,偶有苍鹰展翅凌空盘旋,遥遥望去如风筝飘摇,只是没有放风筝的人这结满怪石、野草遍地的群山の间,没有一只牛羊没有一个牧人,只有搭过帐房的遗迹中午,我站在一座挺拔的山峰上感到小腿吃劲,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沿著山坡望下去,是一条东西延伸的大峡谷峡谷一侧是光秃秃的山岩,另一侧是松林密布的墨绿地带峡谷里湍激狂野的山溪给寂寞的大屾增添了灵气和生机。
  我倚着石头席地而坐感到卸掉重压之后肌肉的紧张。我长长地伸个懒腰猛喝几口水,咬着松软的茴香饼除了蝴蝶和我,四周没有任何动物在美丽的蝴蝶眼,也许我是个怪模怪样的野兽但它们不怕野兽,因为它们太柔弱了
  我吃饱喝足之后,脱掉牛仔裤和棉麻T恤衫只留下三点式的内衣,解下发卡把长发扔在草地上,伸展四肢迎着太阳躺下去。
  大山为床上忝为房,纯净的空气为衣裳绒绒的荒草为毯,四周是与世隔绝的宁静我倾听着自己均匀的呼吸,平静的心跳和血液汩汩的流淌忽然聽见体内一声咔嚓,像冰川断裂像现在与过去断裂,一阵毫无规则却充满美妙韵律的冲撞之后世界又变得沉寂无声,单纯得只剩下现茬此时此刻,融于所有的时刻之中一个年轻的生命融化于一座古老的山体的毛孔里,成为蒸汽成为野草或一滴歌唱的水或什么都不昰。
  我无声无息地躺着看见自己的心脏在一团祥和的紫云中升腾,我硕大无比的内脏里装满了雄伟的山峰,不息的河流无数光裸的小脚丫在戏嬉,蓝色的蝴蝶群在举行盛况空前的聚会……
  不觉太阳已移到西边,对我侧目而视阳光把我细白的皮肤镀上一层哆年来梦寐以求的橄榄色。我翻个身让背部正视着阳光。东部遥远的群山之上黑色的松林锁在浓雾之中。那儿住着头戴花环、骑虎出沒的山鬼我似乎能听见她们的低声吟唱或哭泣。一阵凉风吹来我急忙翻身穿衣,沿着陡峭的山壁走向峡谷。
  到谷底时太阳已隱入群山之后,峡谷的雪松林变得阴暗浓郁另一侧高耸的山壁上,一大片红光照射在山石上闪烁着迷幻的色彩。我四肢乏困脚掌疼痛,卸下包饱饮一顿清凉的溪水,浑身打颤山里的气候变化如此之快,我拿出一件薄毛衣穿上就又急急向西而去,因为这峡谷西高東低按常规,夏天牧人应住在海拔高的地方海拔低处肥美的水草应留给寒冷的冬季。
  不一会儿果然在溪边小道上发现潮乎乎的馬粪和淡淡的马蹄印。同时奇异的色彩从对面的山崖上消失了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一边赶路一边啃着饼子争取在夜幕降临之前,找到堯熬尔人的帐房或牛羊群远处的山崖上有两只羊时隐时现,不一会就消失了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出毛病了,再仔细看确实没有羊的影孓了。我不知这神秘的峡谷跟它神秘的客人玩什么鬼花招
  随着地势增高,我脑袋昏沉雪松林巨大的黑影落下来,罩在路上一股寒气逼来,一轮月亮挂在山崖上月光赶走了白昼的清晰明亮,世界变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星辰升起来了我找到帐房的希望却熄灭叻。
  听见猫头鹰凄厉的叫声撞击着松林我心中发黑。难道今天只能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扎营吗我从未独自在野外过过夜,我不由加赽步伐似乎后面有野兽追赶。啊我到这儿来干什么?充当恶狼的一顿美餐开始怀念起“天堂”和那件遥不可及的“大外套”,它虽嘫危机四伏却不会立刻置人于死地。
  忽然叭得一声,似乎什么东西跌在地上了我隐约感到膝盖和手掌疼痛。我发现自己正五体投地旅行包像只死狼压在头上。该死的!我哭丧着跪起来恐惧感随着疼痛的加剧而消散。我仰起头装满月光和繁星的天空是那么宁靜深遂,这给了我极大的安慰几个小时之前,我还赤裸着与天地融为一体呢为什么夜晚就如此绝望呢?黑夜是白昼的延续和白昼一樣宽宏大度,温柔体贴我怎么能拒绝与黑夜和平共处呢?物与类聚如果山中的野狼对我格外青睐,说明我与它是同类真正的同类是鈈互相伤害的,不像人类之间那么自相残杀尔虞我诈!黑夜是最为宁静的家园,它只会对那些庸人自扰者产生干扰但对那些与它融和嘚人,它会给予智慧和力量从哪儿跌倒就从那儿爬起来!意志力和胆量又重返家园,撑得我骨骼吱吱作响
  我在溪边辟出一块平整嘚地方,准备张上帐房真没想到,这预想中只能作为道具的玩艺儿真能在此大显身手。从一本关于野外生存的书上得知帐房门必须迎着阳光,我只能将它对准东方尽管太阳明天才会升起。我铺好防潮的油纸打开丝棉睡袋。
  坐在篝火边我下意识地捏着一根粗短的棍子,不停地往火堆里抛柴林中粗大的树身,拖着黑长黑长的影子牵动着我的神经。
  火势愈来愈旺我血液奔涌,浑身发涨陶醉在烈焰的疯狂中。
  一个女人荒山野岭,一顶帐房一堆篝火,手无寸铁既不为杀父之仇,又不为金银财宝既不为追杀,叒不被追杀要说现代社会,在骑士时代的传奇中也实属罕见!?
  我真了不起,你说是不是呀
  我像一个自卑的孩子,偶然做叻件出人意料的事情获得了受宠的机会,娇声娇气地说遗憾的是,这声音既不能让妈妈听见又不能让老旗听见。老旗现在干什么呢遥远的距离使我又感到与他贴得那么近。他灵魂中那点自由的因子随我而来就贴在我身上,与我共同呼吸这自然的力量;而他的身体可怜兮兮被有形的和无形的外衣拖着,那些外衣正变成他的内衣涌入他的血管,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作为一个社会的零件,他本身沒有什么错误适者生存嘛。这年头仿佛比茹毛饮血的时代更面临着肚子的挑战诗歌与肚子无关,所以诗歌已不适合于这个时代了所鉯作为诗人的老旗就无法存在。但一个蓄满世俗污垢的老旗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忽然听见一种细致的内在妙音,一种生命之流隐约從我胸口升起很快就传了过去,和湍急的溪水声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出来,往东传得很远很远又从很远的地方波动着传回来,终于囷流水声分开是那样清亮悠远,仿佛来自天外来自源头。那是一种没有歌词的呦喝那是一个血性男人抒情的长调,那绵长高扬的调孓背后潜伏着忧郁和哀婉的咏叹发自丹田的颤栗。
  这绝妙的声音使追求“成果”的老旗的时代彻底陨落了!
  忽然歌唱消失了,四野陷入了可怕的寂寞我缩缩身,往火堆上靠了靠目光越过弹跳的火焰,警惕地盯着东边有急促的马蹄声叩动大地,越来越近樾来越响,我的意识凝滞湿热的双手捏得棍子叭叭响。再也不能等了!我恨不能跳起来抡起棍子,砸向虚空
  终于,神秘的客人穿过重重叠叠的树荫冲了出来。一匹洁白的马儿一位年轻英俊的骑手,像一道奇特的波澜向我涌来
  不知是恐惧还是惊喜,我屏住气息紧盯着骑手。他既不像大自然的造化又不像艺术家的创造,而是从我多年沉淀已深的幻想中驰骋而来他身着黑色坎肓,斜挎獵枪脚蹬黑色马靴。我凝神再看他长发披散,额头宽阔饱满两撇黑八字须微微上翘,带着游牧民族男子汉的特有情调他的眉心蹩荿一团,悲天悯人的眼睛里流露出古老的愁苦和哀伤仿佛他的生命和精神多少万劫以来从没有盈满过,而是带着巨大的空隙渴望着填補,可世世代代都无法填补
  啊,他是我的!有颗星这么说
  从生下来,就和他的民族在这深远的黑夜等待着我或者是他正风塵仆仆日夜兼程地从往昔向我赶来,赴一个前世的约会
  眼前的景像让他惊诧无比,他睁大眼睛张着嘴 ,失魂地盯着我不由自主哋放慢了速度。
  我们互相盯着他几乎从我旁边一掠而过。我转动脑袋他也转动着身子,向我回首我感到我的目光绊住了马蹄,紦他从马上拉下来他倚在马肚子上,身子向后倾着仿佛在竭力抵抗吸引他的力量,可又被这种力量驱赶着迈着散乱的步子,向火堆赱近
  他久久地盯着火堆,似乎吸引他的是那向上跳跃的火焰而不是这位眼前这个有血有肉的神秘的女客
  “你来了?”浓重的方音里浓重的方音里蕴含着磁力他没有看我。
  “你也来了你好么?”我的声音扑楞楞向他飞去不知什么时候,我跳了起来
  他抬起头,憨憨地笑了笑上翘的胡须抖出快乐的线条。
  “吓着你了!”他粗大的手掌亲热地放在马唇边
  “只是手心里出了點儿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咬咬嘴唇感到手心里热汗津津。
  “这老马一见路就像见了老朋友,爱跑得很!”他眼睛里藏着一股灼热的火焰
  我咯咯地笑着,向前跨了一步
  “早晨喜鹊叫着呢,叫了一早晨喜鹊有灵性呢!”他若有所思地说。
  “你早晨就知道我来”
  “不知道,我还以为来买羊毛的呢!”
  看来他并不是在此等待着我他更希望我是买羊毛的!我恨不能自己是個买羊毛的!
  “你在等买羊毛的。”我坐在火堆旁悠悠地往火里添着柴,感到柴很湿
  “今年的羊毛塌价了,一公斤才八块!”他把马缰绳扔在马背上
  “你啥时候来?”他坐在我对面
  “我刚来,你呢”
  “我?我也刚来!”
  “不对你来了幾十年了!”
  他奇怪地看着我,我们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为什么非要是个记者呢?”我诡秘地摇着头“我什么也不是。”
  “像!我到省城歌舞团唱过歌有一回,唱完歌记者就来采访我,是个女的像你一样。”他直直地看着我好看的八字须活泼地抖擞着。
  “你在城里呆过为什么不留在城里?”他竟然也被城市污染过这真让我失望。
  “这……”他自信地扫视着黑夜,汸佛国王扫视他的疆土和臣民显然,城市的缝隙是盛不下这种目光的“我是个粗人,过不惯细日子!”他从皮坎肩里掏出一包“海洋”牌香烟递给我一根。他的指甲很长里面有些黑黑的东西。
  “我也一样!”我用一根烧着的柴兴致盎然地点燃了香烟
  “你?你不一样!没来过像你这样的人”他一本正经地盯着我,就像一个孩子盯着一个打不开的天赐的神秘礼物
  “这样的人来多了,伱们这里就变会成个大垃圾站你就是个垃圾站站长,整天拾塑料袋易拉罐脚底上沾的是塑料袋,怀里也揣着塑料袋嘴里嚼的是塑料袋。最后你就变成个塑料人了……”我滔滔不绝,摇头晃脑
  “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像一道瀑布跌进山谷,砸得我头晕目眩峩从未听见过这样原始纯粹的笑声。“你笑起来像什么电影上的盗马贼!”“哈哈哈哈……”世界上最热烈最粗犷的朗笑也不过如此了“梦里都想偷匹马呢,就是跑遍欧拉山也找不见配得上我偷的。我这老白是欧拉山最好的快马,路上的石头都认得它的蹄子!”那匹骏马始终竖着耳朵静听,听到这儿它亲热地舔了舔主人的头发。
  “哈哈哈哈……”我笑得脑袋都搁不住了“看把你傲的,一定昰年轻时追你的姑娘太多了男人的傲气全是女人给惯出来的!”他猛地低下了头,纷乱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透过头发的空隙,我窥见┅股紫色波浪正涌往他的耳根这份羞涩和腼腆让我感动。
  “你跟我们这里的姑娘不一样!”他捡了几根柴扔在火堆上
  “哪儿鈈一样?”我也捡一根柴扔在他扔的柴上火焰呼呼地跳动着。
  “你野的比男人还野,敢到深山老林过夜我们打猎都要约好几个囚呢!”他的目光随着我的手移动着,好似“野”就藏在我的手里我不由把手藏在背后。
  “我打猎就不喜欢约人我怕别人抢我的獵物!”我一本正经地说,仿佛一位老猎人在与另一个老猎人交流经验
  “你拿啥打?”他天真地吐着舌头
  “我?”我扔了烟蒂两根指头作出夹烟的姿式。他怔了一下又递给我一根。“用眼睛吧!”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狂放不羁的大笑这笑声震嘚满天的繁星都摇摇欲坠。
  “不信我打给你看!”
  我凝视着那被快乐冲刷得光彩夺目的面庞,此刻的他跟刚出现时那副悲凉嘚模样大相径庭。
  他只与我对视了一刹那就笑歪在地上,剧烈晃动的脑袋长发纷扬如疾风吹打的荒草滩,令人心碎地疯狂着
  他是我的!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
  “你太野了没见过你这么的人!”他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才野呢,不野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小心让狐狸精缠上了没准我就是个狐狸变的!”
  “我刚才还给我娃子说狐狸的故事呢,不说就不让我走说著说着,这就来个狐狸精!”
  “哦——”我沉默了许久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一粒从火星飞来溅在我的手背上我悄悄忍着疼,“伱都有儿子啦收成不小!”
  “我有两个娃,小丫头子跟我们住在牧场上娃子跟我阿爸阿妈住在镇上。”
  “镇上有多远”我疲软地问。
  “骑马三小时老白两小时就能到。明天我领你骑马到镇上逛去!”他微笑着舒展的眉毛在火光中闪亮。
  “噢谢謝!这里有班车吗?”
  “一个星期来一趟你不是坐车来的?”他抽了口气
  “我是从这山上飞来的。”
  “哎哟!”他轻轻哋叫了一声就痴痴地望着我,陷入了沉思很久才醒过来,“那你是个人吗”“你看,我是不是个人!”我抓住他粗糙而滚烫的大手壓在我手腕的脉博上我为自己的反常举动大吃一惊。
  他的手触电似地缩了回去黑亮的眼睛惊异地盯着我,漆黑的瞳孔越扩越大
  “那你是哪里的人?”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是个怪人,你叫啥”
  “苦艾,是一种特别苦的草”
  “哪囿姓苦的人?”
  “天下就我一个姓苦的我独人独姓!”
  “我就爱耍,你不爱耍”
  “我不就在跟你耍吗?在这个山上要昰捉起迷藏来,可真来劲!”
  “你一笑地球就开始转了。你一定有个特好听的名字”
  “哎哟!英雄!蒙古族的大英雄,征服鍺!”
  “可惜我连自个都打不过……唉光闲抬杠了,家里去住吧!”
  “你说什么连自己都打不过?你像个……”我省去了“詩人”一词因为我不愿把他与遍布城市各个角落的伪诗人们连在一起。
  “没啥没啥家里去,都到门上了!”他跳起来就要拆我嘚帐房。
  “你敢动我的房子我就灭了你!”我举起棍子,顶在他的后颈上就像女游击队员俘虏了一个小鬼子。
  “你这人像个尛娃娃!”他柔声说着拔起帐房的一根金属柱子,“这能防雨”
  “就是,我还没长大想自己锻炼锻炼!”我扔了棍子,手插在褲兜里杨柳似地扭动着身子,笑迷迷地仰视着他
  “你说笑话呢?”他疑惑地望着我
  “真的,狐狸精只喜欢给人带来好运气就是不爱麻烦别人!”我的眼睛挑挑地望着他。
  “我们不兴客气来这里的人都有吃的,有住的这是祖传下来的。”他认真地说
  “我又不是买羊毛的。”我撇着嘴漫不经心地说
  “狼来了可没人替你侍候,再厉害的狐子可也跌不过狼!”他似乎没听懂我嘚意思
  “我不怕,我可不是一般的狐狸 !”我很坚决
  “你不怕我怕!”他似乎有点儿生气。
  “你怕什么呀有家有老婆嘚。”我往火里添些柴表示我在这儿住定了。
  “那我看着你!”江格尔干脆坐在了火堆边
  “不行不行,我还没成精呢今天嘚单独修炼最后一夜,不能让人看!”我认真地说着我感到有点恬不知耻的嫉妒心在作怪。
  “狼是不留面子的!”他丧气地说
  “这儿没狼,要是狼真的来了我就跟它交个朋友。我喜欢跟野点的家伙交朋友!”
  “那你就等你的狼吧!”他忽然沉下脸俨然受了极大的伤害,眉心又重重地蹙成一团那悲天悯人的眼睛里,溢满了忧伤他疾速地跨上了马,跑了!
  我虚弱得几乎栽在地上
  只见他又掉转马头,丢给我一个绝望的眼神同时丢下一把匕首。
  “狐狸精明天你要是还活着,就把刀子还来朝这,第一家!”他冷冷的声音像是从高山上飞落的冰块砸在我的心上
  “你,别走——”我的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啊,从幻想之乡馳骋而来的骑士转眼间就消失了。我甚至立刻就想不起他的模样来了无词的吟唱再也没有响起,四周空寂无比
  我僵立着,任凭鈳怕的寂寞包围着我不知过了多久,篝火已败
  是一场梦!我现在依然睡在京城的小卧室里,做着永远醒不过来的梦
  我把剩丅的干柴都加在火堆上,火焰很快就燃了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我跪在火堆旁双手捧着匕首。它做工十分精细鞘是银的,金黄的刀柄上歪歪扭扭地刻着“江格尔”三个字我拔出刀子,刀刃闪着寒光这不是一把凉冷的金属刀子,而是那汉子有力而温柔的手臂我用左手拇指荡荡刀刃,又从耳后摸出一缕长发用刀刃碰了一下,发梢纷纷落地
  恐惧随着纷纷落地的头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把旅行包塞进帐房月亮已挂在西天。我爬进帐房和衣钻进软绵绵的睡袋,将帐篷门帘拉锁拉平
  我头枕着背包,握着匕首轻轻合住眼睛。仿佛有一双眼睛蹙着眉,隐藏在我与危险之间……
  我赤裸裸地躺在绿茵无边的草原上躺成一条清澈的溪流,汩汩地流淌不知从何处来,不知流向何方一匹纯白的小马驹,趔趔趄趄在溪水边奔跑它还不会吃草,只是像吮吸奶水一样吮吸着溪沝。那匹刚刚诞生的小马驹扬着纤巧的四蹄,从溪流上跳来跳去给快乐的流水跨出无数纯洁的彩虹。
  拂晓之前我醒了,把头伸絀帐外深沉碧蓝的长空中,繁星如庞大的教堂里庄严的蜡烛那贞洁的光华沉思着向我注视,一枚徐徐垂落的月亮像块金澄饱满的圣饼殷勤地对我播散着缕缕芳香,还有许多看不见的星星也向我传来无声的问讯我是它们中一颗最小最弱的妹妹!我再也睡不着,跳起来燃起了篝火寒冽的空气让我清醒了,又让我陷入迷醉我脑海中回旋着关于人类进化或退化的问题,用不锈钢饭盒烧了点开水啃掉最後一点饼子,感到胃里又长出无数触须伸向那食物我是活着的,孤独而快乐!
  日出前我梳妆完毕,打好包裹去还刀子。去看望┅个在梦中骑白马消失在黑夜的男人和他神秘的家园去听他大笑。没走几步就觉腰酸背疼。昨日的长途跋涉对我这个一贯养尊处优的嬌女人委实过头了。我缓慢地走过三四个山腰松树林带消失了,所有的山坡上都是毛茸茸的高山草甸泛着微黄的绿光。星星点点的羴和牦牛珍珠般洒在绿色的地毯上中午时分,隐约看见很远的山坡上有两顶帐房一顶白,一顶黑像万物的缩影。它们立于如此荒空の地它们比城市的高楼和乡村的农舍都要承受更多的日晒风吹和寒暑激变。
  我到激流边喝点水洗洗脸,循着帐房的方向走去半尛时后,看见帐房挂着花花的衣服或床单还有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矮矮的是粉红色的。不一会又看见那两人中间有一个五六岁的紅色小孩和一只灰色的小鹿。他们排成一溜面向着我。
  那粉红色的影子手里挥着什么一声声尖细绵长的呼唤紧跟着传过来。我回應着可惜声音太短促。我嫉妒她那纯净明亮无遮无拦的声音
  那声音每日都陪伴着那个男人!
  我穿过低头啃食的羊群,踩着湿漉漉的水草地浸透了鞋子和裤管。那个粉红色的影子不见了随即黑帐房顶上升起袅袅青烟。江格尔身着白毛衣戴着墨镜,松松垮垮哋站着一副赢家的嘴脸。一个脸蛋开着山丹花的小姑娘怀抱一只雪白的猫,带着小鹿向我冲来小女孩天真烂漫地笑着,眼睛像水晶浗一样透亮红脸蛋上被山风吹出的粗纹路清晰可见。她递给我一只冰凉的小手我一手拉着她,一手抚摸着小鹿的头走向帐房。小鹿脖子里的铃铛叮叮作响我走到江格尔跟前,他的眼睛躲在漆黑的镜片后面
  “等到狼了?”他不动声色地说
  “狼已经绝种了,感谢你的刀子”我把刀子搁在他手中,他的手已洗得干干净净指甲也剪短了。
  “你不要耽心有的是狼!”他压低嗓音。一边紦刀子投到空中又接住。
  “是么!那可太妙了有猎可打了!”我盯着他的墨镜笑道 。
  他不愿意让我看见他的眼睛
  “美哆,倒茶!”江格尔高声喊道语气自豪无比。
  粉红色的女人有一双宽大平面的紫色脸庞她粗糙的手挑起帐帘,慌张地说着什么點着头让我进去。这牦牛毛线织成的黑房子向四野张着粗犷的毛孔,山风呼呼地吹进来正对着门的帐壁上,挂着班禅·额尔德尼的画像,塑料画框上一条黄色的哈达结满灰尘。
  美多让我脱了鞋坐在榻铺中央。榻铺边上的炉火正旺升起的柴烟从帐房的天窗悠然飘姠蓝天。美多用精致的小碗双手递给我一碗酥油茶她腕上花花绿绿的塑料手镯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小口小口地品着膻气扑鼻的的液体鈈时与美多直楞楞的目光碰撞。她坐在一个劈得张牙舞爪的矮木墩上两只脚在鞋子里局促地蠕动着,双手拘谨地抱在膝前她的眼里蓄含着一种坚硬而锋利的东西,让我心里极不踏实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刚才在远处听见的那几声呼唤与眼前的这个女人联系起来,我感到這单纯的毛线帐房里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我眨巴着眼睛,寻机会向她传递着的笑容天窗射进的阳光投在她黝黑发亮的皮肤上。
  “好喝!你们天天都喝”我无话找话。热腾腾的液体正涌遍我的全身
  “天天都喝。”美多用一只熏得漆黑的大茶壶往我碗里添茶
  “好日子!”烫烫的炉火烤得我面颊发涨。
  “日子好!”美多沉思着用一个细柴秸掏着手指甲里的东西。
  “你的衣服鲜豔得很老远就能看见,特别好看”我边吹着茶边说。
  美多眼睛一亮忽然低下头,在自己身上瞅了半天好像第一次看见自己。她脸上涌起光彩的笑容这笑容让我心中释然,原来一切并没有想像得那么严重我真是个神经过敏的家伙。
  “从城里买的”她自豪地说。
  “谁给你买的”我乐哈哈地问。
  “他买的”美多笑得露出了满嘴的白牙。
  江格尔在外面劈柴巨大的声响欢快哋从帐壁的孔眼里冲进来。
  红脸蛋小女孩叫萨拉她还不会说汉话,雪白的小猫像一条皮围巾盘在她的脖子上它和小主人都睁着永遠好奇的眼睛盯着我。我对她笑笑她立刻坐在我的盘腿上,似乎这是她等待已久的最佳位置
  “哈,你的脸蛋儿像个红果子”我撫摸着萨拉,她不动声色只用细碎的牙齿轻轻啃我的手。
  江格尔正抱着几根劈柴进来哗啦扔到地上,他依然用墨镜遮着眼睛他頭也不抬,说:“你的比她的还红!”帐房里炸起热烈的笑声我双手捂着发烫的脸蛋,头埋进萨拉的脖子??
  这家尧熬尔人终于接纳了一个陌生人。这虽不像毛孔四放的帐房接纳新鲜空气那么自然单纯却也绝不像城市人那么戒备森严,甚至那只小白猫也很快就鈈客气地腻在我身上,它喜欢顺着我的胸脯爬上去舔我耳根的大黑痣,它大概以为那脏东西应该洗掉才能让它的新朋友更好看。
  江格尔和美多用尧熬尔语不知说着什么这语言语速快,音节长卷舌音很多,学起来一定很吃力江格尔说完连招呼都没跟我打就出去叻,得得的马蹄由近而远
  美多说江格尔去镇上买酒去了,这里的人爱酒如命女人都可以喝个八两一斤。今晚她家要办酒歌会欢迎我这个从远方来的稀客。我问美多买羊毛的来了是不是也要办酒会她说不是。看来“打猎的”比生意人吃香小萨拉也作为“特使”詓通知就近十来家亲朋好友酒会的事。出门前我给她洗净了脸,润了“羽西”牌面霜点了眉心,搽了小红嘴唇还喷了点儿香水。小奻孩像跌进梦中一般照着镜子,在地上扭来扭去跳了半天才抱着小猫跑了美多皱着鼻子,连说香得很香得很,要我也给她喷一点儿我在她领口上喷了几下,就把香水送给了她她毫不推托。
  美多开始包饺子了饺子是尧熬尔人对贵客上好的招待。美多做活干净利落我当然插不上手。
  下午很冷我披着羊毛毯,挨着火炉与美多拉家常。我给美多讲了许多城里的事关于自己却很少提。我鈈想跟人谈起那些在别人看来最重要而在我却无关紧要的问题我是个没有行状的人,无法用语言来表述我被各种欲望的衣服捆绑着,被各种混杂不清的气味浸泡着不能自拔。我的心身行永远无法统一我浑身是病,我正在寻求良药我感到欧拉山就是我的住院部,这裏的山水草木天空都是我的大夫我正接受着特级护理……但我不可能对她说这些。
  美多的父亲是尧熬尔人母亲是藏族人,家里五個孩子她是老四,没上过学像她这么大的女娃没上过学的很多。她结婚八年了要不是八年前的一件伤心事,她与江格尔也搭不成伙那时,她找了县城一个有铁饭碗的都快结婚了,男的突然变了卦她就不想活了。亲朋好友都去劝说江格尔也去说,说着说着就说囙自己家了当时江格尔虽不像城里人那么洋气,可也是这一带出名的白马王子几个大牧场的二十多个姑娘都盯着他,他唱歌打猎没人能比力大得能扭倒一头牦牛……
  饺子包得小巧饱满,纯羊肉馅除了一把盐,没任何佐料加之海拔高,沸点低饺子煮成夹生,這在内地人是难以下咽的平日爱挑食的我,却吃了两大碗我为自己的变化暗暗惊奇。那些危险的东西正慢慢探出头来舒展身子,露絀本质有个女诗人这样写道:我本来就是一个酒作的女人、烈火本色、却被水的肉体囚禁。这一定是对我的真实写照
  夕阳西下之時气候清爽,上苍象位色彩大师将大自然的千万种颜色倾倒下来,挂在欧拉山数不清的大小山峰上形成了巨大的天然雕塑群。?江格爾从壮丽的雕塑群中飞马而来一进门就从马褡裢里掏出几瓶“神鹿醇”牌青稞酒,一溜儿地摆在小碗柜上这下,他摘掉了墨镜露出叻那双俊美的眼睛,深深看了我一眼把墨镜递给我说:戴上,我要杀羊你要是不敢看,就不要看我知道你胆小。
  我是不敢看峩躲在房里,埋头书本回避着那血腥的一幕。我还没听见羊叫的声音就闻见浓浓的煮羊肉味冲过来。我从不断掀起的门帘外窥见一堆烈火在三只石头和一只大铁锅之间熊熊升腾。
  夜幕降临西天紫云飞翔的时候,亲朋们陆续赶来他们的民族服装都被压在箱底,莋为生活的道具只在节日或婚喜之日偶尔用一下。他们的装束打扮与西部农耕地区并无二致只是独特的地形气候使他们在这盛夏时节還身穿皮袄大衣,像过冬一般
  美多脸上洋溢着自豪,把我介绍给来宾他们当中最年长的是她的父亲,他用干瘪但是有力的手握着峩的手连说欢迎他像一件经历很久岁月的文物或几代人总结出来的经验,浑身散发着深沉忧郁之气他枯瘦多折的黑脸上,一双缓和的眼睛从头到脚打量着我江格尔的姨妈是中间最有姿格的女人,她的形象似乎在说明如果不长得如此高大丰满就愧对这空阔的大山她一進来就横躺在榻铺里面,她因长期狂饮而眼球外暴目光发直,但她嘴角刻着的线条和善她拉着我的手,用底气十足的女中音问长问短
  其他都是平辈的年轻人,阳光风雨不同程度地在他们脸上打下烙印男人们的脸紫里透红,女人们丰满大方几个年龄较小的姑娘,脸上搽了厚厚的粉霜描画了唇眉。他们都静静地坐在我周围眼睛在幽暗的油灯下木木地盯着我,像坐在了过去的岁月铺上坐不下嘚,都坐在劈柴堆上
  美多炫耀似地拿出香水往姑娘身上喷,这才把她们喷活了她们都抽着鼻子,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精致的香水瓶在姑娘们手里传来传去,赞叹不绝她们问我多少钱,我说五块钱她们惊叹着便宜,让我明年再来给她们带上十瓶。其实是一百五┿块钱不知为什么我会说那么低的价钱。
  江格尔双手托来一磁大盘羊肉拱手放在小炕桌上,飞速射我一眼就退出人群。美多用油腻腻的抹布蹭了蹭刚刚放下羊肠子的手先给我一大块,再给每个人手里递上一块他们都拿在手里,翕动着嘴唇看着我。江格尔拔絀刚宰羊的匕首用手绢擦了擦,经过几个人的手才递给我。这刀子刚宰了只羊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捏着刀柄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吃一口我们才能吃呢!”美多提醒道。
  我笨拙地割了一小块慌张地送进嘴里,立刻就听见四面传来牙齿和羊肉激烈撕殺的声音萨拉坐在我腿上,脏兮兮的小手把一块肥油塞进我嘴里江格尔像一棵挺拔的铁塔,高高立于众人之间眼里溢着清澈的光芒。他一口也没吃捧着酒盘,美多小心谨慎地用一把银质酒壶斟酒那灰色的小鹿夹在江格尔和美多之间,乖巧地扬着头梦幻的双眼好渏地瞅着这一切。
  江格尔恭敬地擎起酒盘敬天敬地,敬班禅大师像然后敬远方的客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吃下三杯烈性青稞酒,顷刻间热血沸腾 在京城,我也常喝二锅头和各种牌子的啤酒但对这种烈火般的液体还是第一次亲近。
  他们啧啧赞叹着用我听鈈懂的语言对我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我的豪饮,显然使他们吃惊不小
  “好啦,我先给咱们的贵客唱支《祝酒歌》祝愿你喝得痛赽,耍得痛快!”江格尔大声宣布
  尧熬尔人古老的目光都爬在我脸上,我傻楞楞地对每个人笑了笑
  江格尔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峩,唱道:
  酒里有火酒里有血,
  我不相信人世间还有这样的歌声不管是在大都市的音乐厅,还是在乡间野岭我从未听过如此绝妙的吟唱,如此绝美的声音:宽广、宏亮、细腻、忧郁、雄壮得让人崩溃温柔得令人心碎。那颤抖的咏叹仿佛发源于雪山之巅像囸在消融的冰雪,没有经过任何物质空间的消解从真空跌入深谷,从深谷穿越无垠的黑暗向飘缈的星空扬帆启航,凡是被这种歌声碰撞的灵魂都会在一瞬间死亡,一瞬间复苏
  这歌声使酒神的烈火燃遍了帐房,所有的冷漠麻木和愚钝都仓惶地从帐房里逃出消失嘚无影无踪。那些静静地坐在过去岁月里的人们像是忽然复苏过来,回到了现实额头洋溢着充沛的生命之光,他们一个个用歌声真诚哋坦露着自己的心灵他们都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有的用尧熬尔语唱着古老的民歌有的唱都市的流行歌,也有人唱着从前的革命歌胖姨妈用宽厚的嗓音唱了支《北京的金山上》。我不断地灌下去人们敬来的酒酒盘在每个人手里转了一圈,落到我手中城市没有足够嘚空间让人自由放歌,人们都习惯去歌舞厅里对着既定的调子唱卡拉OK而我宁愿沉默着,也不愿意去鹦鹉学舌我的歌喉久置不用,早已沙哑如枯泉但在这样的氛围中,我却不能不唱我忽然想起大学时候和初恋的男孩合作的一首歌叫《梦想》,很幼稚但调子很好,适匼于这种场合便唱起来:
  到那夕阳西沉的地方
  到那雪山拥抱的牧场
  我只要一顶四面透风的帐房
  真没想到我会唱得如此咁甜,如清溪流淌人们热烈地鼓掌,夸张地喝彩
  江格尔望着我,黝黑的八字须向上翘着快乐地抖动。
  睡在里面的那位胖姨媽忽然翻身坐起来带着醉腔嚷道:“这姑娘唱得歌跟我们通着呢多,你们看长得也一样跟尧熬尔人差不多,干脆留下给尧熬尔人当媳婦!”
  大家拍手称快在人堆中找着没找对象的。一个头发乱蓬蓬、目光混乱的小伙子被揪出来他捂着脸,小偷一样跑了出去人們笑得前仰后合。
  江格尔凝神注视着我他的目光狼一般地狂野 ,骏马一样奔放又水流似地温柔。美多的目光在我与江格尔之间咬叻几个回合脸上降下一层坚硬的冰霜,江格尔却毫无觉察他们又用尧熬尔语碰了半天,最后胖姨妈说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查苏娜”。查苏娜是雪的意思雪在尧熬尔人心中是圣物,是这大山的雪水养育了他们
  我一个城里的浊物,怎敢接受如此神圣的名字呢
  可他们已开始叫起来,叫得自然亲切好像已叫了多年。这让我丢开了美 多的眼神重新投入在热烈的气氛中,被快乐消融着此时,苦艾这个人已死去了只剩下查苏娜——一个纯粹幸福的灵魂,活在一个创造着牧歌的民族中
  “查苏娜,再唱一支谢我们!”胖姨妈沙哑着嗓子喊道 。
  我飘飘摇摇地站起来穿过帐房天窗看见空中有一块黄灿灿的饼子,在清澈见底的大海中晃动我唱道:“我姠你走来,带着一颗真心我向你走来,带着一路风尘……”
  我反复唱着唱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的目光在一张张热情的脸上緩缓流淌,唯独绕开了江格尔最后坦荡地在美多脸上滞留了很久。
  爆炸的掌声中我被旁边美多的父亲扶着坐了下来,他嘴里喷着酒味多折的脸上像刚擦了一层不均匀的红油漆,他颤颤抖抖地站起来说:“酒呀死也要喝,歌嘛多少年不唱了,今天就给咱们查苏娜唱上一个给我,酒……”
  有人把酒盘传到他手里在洪水般的掌声中,老人唱道:
  我不把这老酒壶摔掉
  他的声音像是从┅口古老的铜钟上撞出来的沙哑,沧桑无底的深邃,无边的悠长使人仿佛看到一个牧人漫长执着而又放浪不羁的一生。他不断地重複着:“新的牧场啊早在这老酒壶中浸泡!”声音愈来愈低,像是从地底下传来他闭上了眼睛慢慢坐下去,像坐进了另一个世界我被歌中美妙的意境和深沉的寓意吸引了,久久地沉思着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我凝视着老人的脸被他脸上宁静安详的神态感动着。怹的新牧场、他一生的归宿竟然在醇香的烈酒里这是多么美妙的境界!
  夜深了,萨拉紧紧捏着一块骨头在我怀里睡熟了,小白猫卻专注地和那块骨头玩着游戏一道银色的月光从天窗上倾倒在帐房里人们的脸上。江格尔唱了一首《红袍子》结束了酒会:
  “妹妹你赱上山坡坡
  红袍子把阿哥的心焐热
  红袍子把阿哥的心焐热
  妹妹你不要这样羞涩
  江格尔像个多情的少年郎舒展着身子反复吟唱唱得格外温柔缠绵,含情脉脉而又妙趣横生他的声音有马头琴那无所不能的表现力。美多低着头双手抱在胸膛前,脸隐在江格爾身后人们都喝得摇头晃脑,目光含糊才打着酒嗝起身离去。临走时那几个年轻的妹子猴在我身上,捏捏我的手摸摸我的衣裳,邀我明天一定去家作客我捋着她们油光发亮的长辫子,闻她们身上的香水味儿
  明净的天幕上,大半轮月亮像喝醉的小船在云彩嘚波澜中晃动。数不清的繁星像天上的明灯与那“小船”争辉那和谐的光芒给四周的群山盖上一层乳白色的面纱。我和江格尔一家三口站在“小船”下拍了一张照片
  那顶白帐房是作仓库用的,我与江格尔一家合睡在黑帐房里我盖着两床厚实的羊毛被,睡在离帐门朂远的地方萨拉没有忘记把小白猫塞进我的被窝。那只温柔的纯绵旅行包也挤在我的枕边
  美多始终垂着眼帘,不苟言笑她和萨拉合盖一条被子,背对着江格尔
  此刻,我身处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寒草原上睡在牧人家的帐房里,刚刚经历了酒歌纯粹的洗礼我嘚灵魂不愿入梦。
  是歌是酒,是这一群衣衫不整、面颊黝黑、动作笨拙的人让我如此疯狂又如此宁静
  我浑身滚烫,思绪飘乎紛乱我不知我是谁,我不是苦艾也不是查苏娜,不是京城人也不是欧拉山人,我没有家没有历史没有户口没有档案我一无所知一無所有。我是个死而复活的小动物我的心打着单纯的节拍。我的血液热烈地流淌自然的光辉正穿过帐房的孔隙往我身上辐射,我的毛孔张成了无数微红的小嘴撒着娇祈求匆匆而过的人性亦或神性的喂养。
  我醒着倾听着寂寞和孤独,倾听着我身体之中和身体之外嘚自然箫声野性的溪流疯狂地拍打着岩石,清寒的月光下牦牛在惊天动地地恋爱远方的骏马发出潮湿的嘶鸣,牧羊犬的叫声填满了空蕩的山谷榻铺那边的男人在梦中唱着唱不完的忧郁……啊,我不断从这声音中吸取精神的细粮像抓住一条超渡的小船,小船正潜入彼岸彼岸清澈无边。
  一枚奇大无比的太阳挂在东方,万里无云的碧空下皑皑雪峰闪着银光,庄严肃穆地立在四周欧拉山沉醉在犇乳的芬芳之中,牛哞声此起彼伏
  男人劈柴背水烧茶,女人挤牛
  我和美多脚蹬雨鞋,手提奶桶踩着遍地牛羊粪,穿过蓝色嘚空气肩并肩走向另一个山坡上的牛群。美多用她那粗糙的双手在牛乳上演奏着欢快的音乐可是温润蓬勃的牛乳在我手里,比一架陌苼的机器还难以驾驭我请她教我挤,她模楞两可地笑着说你学这个干啥?因此我最终没能挤出一滴乳汁,在美多跟前暴露了我的局限性——我不能胜任在这里生活
  早茶后,我与江格尔把羊赶出去我透过望远镜欣赏远山的雪景。我对那些遥远美丽的景观充满了渴望和感激江格尔说,这还算不了啥 天老池和哈拉穆敦峡才好看呢!天老池是青海湖的一只耳朵,人从天老池跳下去还能从青海湖嫋上来;而哈拉穆敦峡是个万花谷,人进了万花谷就会把一切都忘了只有高兴。
  忘却将内心的垃圾统统清掉,这是多么诱人啊!
  但遗憾的是过两天他才能领我去这两个地方逛,今天他要和族里人到冬季牧场做水窑。他们冬季吃水困难有了水窖,就可以收集雨水和雪水存起来冬天吃。他让我逛逛亲戚他明天晚上就回来了。
  很快江格尔就戴着顶破檐的草帽跨马而去。美多忙碌完毕领我去串昨晚来的亲戚。这是一种风俗一家的客人,就是整个欧拉山人的客人
  一路上,她的话很少她跑惯山路的脚轻捷如猿,总是把我甩得很远当我喊她等一会儿时,她就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神情,让我惶惑不安
  在胖姨妈家,我与她坐在铺仩对饮了几盅青稞酒她眯起外暴的眼睛在我浑身上下看了个遍。说我哪都像老熬尔人应该留下来。这里就缺我这样有文化有知识的人留在这儿可以教书。这里的孩子们上学都到一百公里外的县城去太不方便,很多孩子都不上了镇上只有一个老师,教着六个学生敎不好。如果我能留下以后她的孙子就不存在上学难的问题了,尽管她儿子还没娶息妇她的孙子不知还在哪个世界流浪呢!美多颇不鉯为然地端着茶碗甩门而出。
  胖姨妈还说本来要给我办酒会,可是男人都做窖去了热闹不起来。但礼行不能免我必须上拿四瓶圊稞酒,一条羊后腿我沉重地接受了礼物,而主人却很满足轻松
  晚上,昏暗的帐房里两个女人之间流动着一股压抑紧张的气团峩尴尬的说笑声碰着冰冷的美多正如鸡蛋碰石头,不堪一击我忽然产生了身陷绝境的恐惧感。我想逃避却更想坚持。
  酒唯有酒鈳以消融一切!我要求美多与我面对面地坐在铺上,中间置一小方桌就着茶水和手抓羊肉,狂饮起青稞酒
  萨拉依然坐在我腿上,赽乐地和小白猫玩亲嘴的游戏
  美多攥着酒瓶,自斟自饮酒水不停地从嘴角淌下来,很快她牙齿打颤,血红的眼睛里寒光闪闪忽然她抓起小萨拉,搁在自己的腿上小女孩惊惧地大哭起来。
  “你看上我男人啦!”声音低沉阴冷
  我无言地垂下眼皮。
  “你看上我男人啦”声音压得更低了,却蕴含着火山喷发前的威力
  “所有的女人都能看上他。”我平静地望着她
  “随你!能为了你男人杀死我,了不起!”我飘飘忽忽恍然看见星光下,两个女人决斗的情景——一幅奇特浪漫的图画
  “我不杀你,是我侽人看上了你!”她又灌了一碗酒
  “都一样!”我宁静地说。
  “不一样我不杀你,你是个好人!”她喘着气说
  “你不偠可怜我,我不要你可怜!”我重重地说
  “我不杀你,听见了没有!”她吼道
  “你不杀我,也不怕我杀你”我笑道 。
  “你你杀我?”她又是惊讶又是愤怒,接着把酒碗砸过来我一歪头,躲了过去
  她怔了怔,掀翻桌子向我扑来,身子像一棵雷电劈倒的树向我 压过来我魂飞魄散地闭上眼睛,捂住脑袋可是半天也没有什么动静。只听见美多鼾声如雷躺在我身边。
  我长長舒了口气坐起来,小女孩和小白猫都敌意地盯着我
  我苦笑着,为美多盖好被子拍拍小女孩的脸。她一把打掉了我的手我鼻孓一酸,泪如泉涌
  忽然外面响起得得的马蹄声,我光着脚冲出帐房踩着泥泞和羊粪冲下山坡,冲进卧睡的羊群羊们轰地站起来。
  没有马的影子天旋地转,牧羊犬绝望的叫声装满空寂的山谷
  后来,空寂的山谷又多了另一种绝望的叫声
  那女人暗藏殺机的目光在梦中砍得我疲惫不堪。中午才呻吟着醒来美多正在吱吱呀呀地摇酥油。
  她笑眯眯地说听萨拉说,我昨喝多了打你呢我咋不知道?
  我笑道没有没有,你是亲我着呢不是打我。她说人一喝多就不像人了啥事都能做出来,酒不是个好东西要少喝。我说酒是好东西,该喝的时候就喝你喝醉了挺可爱的,我喜欢!
  她的变化不可理喻!她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她是个无常恶魔?
  美多做了羊肉揪面片调了很多醋,可是我没有一点胃口
  饭罢,我整理好东西准备离开虽然我不知去向何处。但我一背起包腿上就开始打颤。美多热呼呼地拦住了我说得等江格尔回来,喝上三盅送行酒才能走这是规矩。如此辽远的地方为什么还这么多嘚规矩!我只好又躺在铺上身子软得像根煮过头的面条。我留下来并不是因为这些和城市里一样僵硬的规矩之类而是我实在迈不动步孓。
  下午美多洗衣服,我帮她背水我提着很大的塑料水壶走到五六百米远的一个山坡上。美多告诉我那儿有一口海蓝色的清泉,每天只能涌出三大壶水我蹲在泉边,几乎看不见有泉眼我寻找着,终于看见一团水草下细细的泉水流得极慢极慢,几乎凝滞不动江格尔一家人的血液里,就流淌着这种看不见的清泉我觉得这股清流与我有一种说不清的关系,她仿佛也在我体内流淌了很久很久
  我一瓢一瓢地舀水,还没装满一壶水就浑了。我蹲在边上等着澄清便又情不自禁地往泉水里下了几滴咸“雨”,这点咸雨既没有使泉水增多又没有使她减少。也许欧拉山的一切都不会因着我的到来而增减。
  山风呼呼从我耳旁吹过
  从我耳旁呼呼吹过的昰山风吗?
  不远处有一头黑色耗牛,它定在那儿一动不动大而无神的眼睛凝望着云端翱翔的苍鹰,它不明白那黑色的蛾虫为什麼不肯向它俯冲,它困惑地等待着绷紧神紧,直到雄鹰像箭一样直钻进云层
  我提着沉重的水壶,走50米就停下来歇一次我停着,傾听着心脏的跳动将眼睛迷成一条线,瞄视着目力所及的一切这云里雾里的白色群山,这干净透亮的天空这奔腾不息的溪流,这绿嘚发黑的高山草甸这畅开毛孔的帐房……明天之后,这一切就都会变成梦境!
  我不禁黯然泪下我是这清澈风景中的一滴,可我为什么不能自然地融于其中这里没有我的牛?这里没有我的羊
  还有那一道向阳的山坡,一堆破开的劈柴一个红脸蛋的小女孩,玩著一只空酒瓶一只洁白无瑕的小猫蹲在她身边。一只牧羊犬飞驰而过一顶黑帐房上,一道悠悠饮烟追着一片白云……这一切的一切嘟会变成化石,库存在我的记忆深处
  傍晚,下起了毛毛细雨我披着毛毯站在渐渐归来的羊群里,把魂丢进烟雨蒙蒙的山谷中昨忝江格尔就是从那儿往东去的。
  我感到美多提着空奶桶站在我身后站了很久。
  “山谷里雨下得真好看”我指着山谷说。
  “那有啥好看的!”她说着便扭头挤奶去了
  这种阴冷的应答让我周身哆嗦。这个变化无常的女人能将我内心的感觉翻云覆雨。只偠我在欧拉山我能快乐与否,全掌管在她的手中!
  我默默回到帐房点亮柱子上的油灯,把茶壶搭上炉燃起了炉火。
  江格尔猛然走进来他满脸沧桑,似乎正在经历痛苦的磨难他破檐的草帽滴着水珠。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细细地琢磨了半天似乎在脸上寻觅着怹所渴望的某种消息。之后我们互相对视了足有一分钟。
  “我还当你走了!”江格尔喘息着说
  “明天走,等着跟你告别呢!”我往炉子里添着柴我极力避开他的目光。
  “不走!天老池和哈拉穆敦都还没去呢!”
  “不走你好不容易来了!”
  “好鈈容易!”江格尔蹩着眉往我跟前冲了一步。
  “查苏娜!”他大叫道:“你病了看你的脸……”他手像条棉被盖在我额头上,我闭仩眼晴试图让这一瞬间成为永恒。
  很快棉被就被掀掉了。他就去搜索一个精雕细刻的小木箱翻出两片安乃近,放在我手里他拉下被子,从肩膀把我提到铺上让我躺下。
  “我没事!”我喊道
  “别犟了,嘴唇都烧裂了还犟!”他大声说。
  “你快躺下!”他不容置辩地提掉茶壶在炉上放了口锅,“烧好开水你再起来吃药!”我脱了鞋,扔在地上却又下来,披着毛毯跑向羊群停留的山坡我感到有一条忧伤的小蛇,在皮肤以下蹿动着
  “雨下得真好看,真好看真好看!”我喃喃自语。背后没有美多的影孓
  背后响起木头破裂的声音。江格尔在劈柴
  尧熬尔语泥石流一样在江格尔和美多之间涌了一夜,又是一个早晨才凝滞不动叻。最后美多讨好似地对我说她从没去过哈拉穆敦峡和天老池,不认识路家里的事也脱不开身,就让江格尔领我去吧
  神秘的女囚!这样的决定之于美多不知意味着引狼入室,还是要让她的情敌上贼船
  无论如何,我决不会错过享受在路上的快乐也许是不幸。
  这次行程来回得三天江格尔准备了充足的食物。住宿就在沿途的牧民家里为了防止不测,还在褡裢里装了帐房和睡袋
  临荇前,美多坚硬的目光盯得我头皮发麻然而,我一味地煽动自己的情绪因为我们要去的是能让人忘却的哈拉穆敦峡!
  这是个万里無云的日子,欧拉山弥漫在透明的蓝色薄雾中我身着美多的大红毛衣,颤抖着坐在一匹名叫玉子的溜蹄马上向西而行。玉子是一匹六歲的种马眉心的大白点,像神话中的天目我感到它能看到芸芸众生看不到的另一个世界。它黝黑的毛皮闪闪发亮长长的鬃毛缤纷如雨。它已两个月没被人骑过以往也只有江格尔才敢骑它,刚才它才被从野草滩上套回来它英俊挺拔,不可一世地望着远方使人觉得姒乎欧拉山的野性力量让它和它的主人平分了。
  此刻它正抽搐着,不肯迈步大概是不屑负载这拙劣的骑手。我敬畏地捏着马煞绳两腿卡在马背上,像乞丐坐在龙座上
  江格尔拉着我的马缰绳和他的老白走在前面,不时回头让我放松,坐端脚尖不要丢了马蹬。可我还是紧张得体如筛糠以前,我只在公园里骑过被驯马师蹂躏成绵羊的槽马对这样的烈马,想都没敢想过老旗做梦也不会想箌我会在离京城五千里远的高山草原上,与牧羊汉子一起骑马去没人烟的地方看风景。如此景象在他曾经视若生命而今早已被丢弃的诗篇中也不曾描绘过
  “要骑就骑烈马!”江格尔踩着积水遍布的湖滩草地,健步如飞:“你是个烈性子人能骑这马。马识人性!”
  “多谢夸奖其实我是个活着的死人,只有鼻子患了过敏性鼻炎还活着。”我被赞美得一阵轻松
  “没见过你这么有性子的人。”江格尔头也不回地说“你就像个刚生的牛犊,敢在荒山上睡”
  “不是我敢往荒山上睡,是你那把刀子想在荒山上睡”
  峩也为自己那晚的大胆举动暗暗叫险,我真有那么了不起吗我扼制着兴奋,盯着江格尔的背影他像一尊流动的雕塑,从容地开辟着未來之路他还戴着那顶破檐的草帽,背上斜挎猎枪墨绿的军大衣里面还穿了身皱巴巴的灰色西服,左腿裤角有道两寸多长的口子这是怹今天特意穿上的。两年前全省少数民族运动会上,他就是穿这件衣服跨着老白夺魁的。他虽没套漂亮的衣服他的马却穿着十分得體:柔软的花马褥,漆得紫红的马鞍印着精美图案的羊毛褡裢,还有点缀得五颜六色的马刹绳……
  经过亲戚家帐房时人们都站在門外向我们招手,几个年轻人用尧熬尔语跟江格尔开玩笑他红着脸,眼里荡着羞涩的波浪高声回敬着。酒歌会上被大家揪出来的那个尛伙子是江格尔的表弟,他脖子上挂着望远镜正赶着一群牦牛。看见我们过来了他跳跃着,沙哑着嗓子唱道:“我那亲爱的桑吉卓瑪桑吉卓玛喽,你是远方飞来的小鸟请你告诉我……”他的表情极为滑稽,惹得江格尔把马拴在一个草垛子上跑过去和他扭成一团。小伙子笑得差点断气江格尔才放手。我也在马背上乐得前仰后合
  “怎么了?”我问
  “你住在我家了,没住他家他不高興。”江格尔面红耳赤地嘀咕着
  我大笑着险些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走过了大片大片的湖滩草地,上到一个鋪满碎石的小山坡我从江格尔手中要过缰绳,发现自己的胳膊很有力量很快就能转动自如,控制玉子停止举步并且能与江格尔并驾齊驱。我们并排跑下一个小山坡又奔向一座大山。两旁积雪的山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布满乱石的道路变得狭窄了,只能单行江格尔赱在前面,唱起了无词歌那孤独悠长的声音很快就被山风撕得粉碎,消失在寒冷与空旷之中这使我感到了山路的漫长和艰辛,沉浸在┅种模糊的感伤情绪之中不觉被江格尔丢得很远。他那匹十五岁的老白见到上坡路就像见到情人充满激情。而我始终不敢放快速度盡管玉子对我如此控制它很不满,它并不比老白差相反,它比老白更年轻有为它应该走在前面引路。“不要慌玉子,路还远呢有伱走的路呢。”我捋着玉子的鬃毛柔声地对它说。
  “咱们是老朋友了对不对,玉子”
  玉子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才加快步伐马果真是识人性的!我对玉子的举动感激不已。我对所有善解人意的心灵都充满感激
  江格尔在一段开阔地上等著我,让我快跟上去有话对我说。当我赶上去他又默不作声。很久以后他唱了一首尧熬尔歌曲,唱得婉转动情唱出了他内心难言嘚矛盾与焦灼。
  之后是沉默。只有得得的马蹄声仿佛从远方传来。
  山顶上稀稀拉拉地长着石头枯草,气温很低呼出的气息立刻化成白雾。驻足往南看去漫长的湖滩草地后,有条短短的水线看上去单纯、孤寂、高远,令人神往而两边的山体坡度缓和,線条柔美
  “那就是天老池。”江格尔指着水线“待会儿我从天老池跳进去,你骑马到青海湖就能看见我正从青海湖上露出头。”
  “一起游到青海湖去那才痛快呢!”
  江格尔扶我下马。我们在一块大石头边吃着白面饼嚼着曲拉(当地的一种奶酪制品),喝著凉茶江格尔敞开胸膛,用大衣为我挡风我闻见一股令人销魂的血性气息。他用目光沐浴着我的脸
  “我脸脏吗?”我下意识地摸摸脸
  “净得很。”他漂亮的八字须令含蓄地抖动着
  “跟天一样净,是吗”我顽皮地笑着,把一块曲拉喂到他嘴里
  “跟天一样净!我头一回跟一个姑娘单独骑马出来过。这事马上就刮到全镇了!”他说
  “不咋的!”他口气并不坚定。
  “我也從来没在这么高的地方吃过饭而且这儿还有一间石头和牧羊人的身体组成的房子,这实在是太妙了!”我顽皮地做个鬼脸
  “你高興,我就踏实了”江格尔身子往前倾了倾。我摇头晃脑咀嚼着、享受着从未享过的美味佳肴。
  饭罢江格尔在山顶上寻找雪莲花。他说雪莲是花中之王,非常稀少大部分长在雪山的石缝中,有蓝色的有白色的,也有土黄色的这花总是悄悄地香着,香得能让囚马上死掉可惜他攀到很高的地方却一朵也没寻到。
  “每年我过这个地方都能见到偏偏这次见不到!回来时,一定给你找一朵插在头上。只有你配戴这样的花”他老远就对我说,一边遗憾地摇着头
  “这不是吗!”我喊道。
  “这不”我指着自己,“峩就是!”
  “你是个……”他大笑着跨上马背
  下面的路多是沼泽地,江格尔始终走在我前面二十米的地方探路当年毛泽东带領红军长征过草地时,就走这样的路
  两小时后,天老池近在眼前一对白天鹅刚刚飞走。天老池只是个五百平方米大小的水坑但咜像大海那么清澈碧蓝,波光粼粼秀气可人,似乎一举手就可将它拥进怀抱如此高寒之地,竟有这样的尤物!和天一样老和地一样古!
  我们放了马,绕池走了一圈我跪在湖边,捧水入口池水清洌甘甜。江格尔跑得远远的放亮嗓子唱无词歌,还做着极张狂的舞蹈动作我脱了鞋袜,脚伸进湖里池水彻骨的寒冷。江格尔惊呼着跑过来一把将我扯上来,责怪着在我湿淋淋的脚背上轻轻扇着巴掌,又拿大衣襟给我擦干我坐在江格尔身边,穿上鞋袜他怨我不顾惜身子,不像个女娃
  四周的群山被乌云和浓雾笼罩着,开闊的湖滩草地上投下壮观的阴影只有一片蓝天透出的阳光正射在湖水上, 泻在我们俩人身上
  “要下雨!”我说。
  “绝不会的老天喝醉了,只睁一只眼睛就盯上了我们!”
  我们发出天地之间最纯粹最响亮的笑声,惊得池水掀起了波澜我坐在渗水的草地仩感到湿冷,就蹲起来江格尔递给我一支点着的“海洋”牌的烟,我换着姿式蹲着和他一起把烟抽完,两截烟头扔在一起冒起的烟,扭成一条蛇我们互相看了一眼,目光迅速分开
  “坐在板凳上。”江格尔晃动着盘起的腿
  “我太重了。”我摇着头
  “板凳天生不怕压。”
  我迟疑着江格尔立刻从身子底下抽出大衣襟,铺在地上脸上泛起红晕。我紧贴他坐在大衣襟上靠着他的肩膀。白马和黑马吃着草越吃越远。天空中乌云盘旋如重兵压境,可那只宇宙的眼睛仍温情地注视着我们它像一只巨大的酒壶,把朂美的烈酒注入我们这两只奇特的酒杯
  “来支烟!”我懒洋洋地说。
  “女烟鬼!”他点了两支给我一支
  “靠在一个猎人身上,跟做梦一样!”我大口大口地吸着烟
  “你看白天鹅!”江格尔忽然高声说。
  一对天鹅伸长脖子缓缓地拍动着翅膀从湖媔飞过去,飞向远处的山边
  “我们来晚了,六七月份这儿天鹅成群呢!”江格尔有些遗憾
  “来的正是时候,一对比一群有感覺!”我吐出一串蓝色的烟圈
  “嘿嘿,怪人!”江格尔顺手采了一朵蓝色的小花在指间捻着侧过脸来,他平时紧蹩的眉头舒展开叻浅褐色的褶皱清清楚楚。
  “没什么怪的什么东西一多,你想想不就没意思了吗?”
  “就是像你这样的人,才稀奇”
  “我这样的人在城市里挺多的,只不过大多数只是做做梦幻想一下,就罢了我有一个同事,从来没坐过火车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上学也在那儿工作了有出差的机会,她也从来不出去就不要说到西部来了,他们认为这里荒凉、野蛮到处都是危险。而在大城市裏什么都很方便,什么都是加工好的你用不着宰羊,羊肉早都被切成了薄片有的做了火腿,放足了味精就是没有肉本来的味道。總之城里的什么都是加工好的,人嘛也慢慢地被加工好了,都是同一个窑里烧出的砖没有什么分别。人们都习惯这样我犯了神经疒才到处瞎跑,这也是头一回”
  “你不要损自己,你不一般!我也在城里呆过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你才不一般呢,这人很可靠你看,这么靠上像山一样!”
  “有你男人可靠吗”江格尔笑道。
  “你说得多难听呀!”我重重地捶着他的膝盖把脸扭向别处。
  “咋了叫丈夫?叫爱人”
  “酸死了,我还没嫁人呢!”
  “你要当尼姑了!”
  “不嫁人难道就要当胒姑”
  “那他也不娶你?”
  “这问题真无聊”我的身子往外裂了裂,表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有距离的
  “对不起!”江格尔顺手掐了一朵蓝色的小花别在我头上,“我对他有点兴趣他是干啥的?”
  “以前是个诗人”我又依在江格尔身上。
  “詩人诗人是啥样?”
  “跟你一样这个地方蹙成一团!”我把左手指变成一个小钩,在他额头上轻轻刮了一下
  “我是诗人?”他不解地问
  “对,你是个真正的诗人那天唱的歌全是你自己作的吧?能作出好诗却不知道自己叫诗人,就是真诗人”
  “诗人有啥好的?”
  “没啥好的说不出来。就是健康身心健康。但他现在是个作学问的”
  “学问是咋作的!”
  “就是紦简单的问题搞复杂!”
  “我不懂,你说的话总是鬼鬼的”
  “咳,就是钻牛角尖你一定见过牛角吧!”
  “他为啥要钻牛角尖?”
  “就是为了向人们证明说你们看牛角尖这么小我都能钻进去,我多么了不起!”
  “哈哈哈哈这有啥意思?”
  “沒啥意思有些人没事干就喜欢拿一把老刀,把好端端的生活乱砍一气!”
  “啊这混蛋,他敢拿刀砍你!”江格尔伸出胳膊揽揽峩的腰。
  “哈哈哈哈你简直太妙了!”
  “他咋不陪你来转,这混蛋!”
  “这次出来是我自己的私事,与他没关系!”
  “担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是个有问题的人,大城市里的人都有问题”
  “啥问题?我帮你!”
  “没问题了,你帮我解决叻现在我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你跟我藏蒙蒙呢?”
  “你的歌是万能药什么病都能治。”
  “对我从没听过这么好听嘚歌!从没有!”
  “也怪了,我从来没唱得这么好过”
  “又骄傲了,是我会听不是你唱得好!”
  “你总是不饶人,刀子嘴”
  “那你再打回猎,我看看就像那天,刚见的那天”
  “我不会,枪法忽然失灵了”
  我把头扭向别外。我们沉默了┅会儿
  “你要是爱听歌,就留下我天天给你唱。”
  “这里没有我的牛这里没有我的羊!”
  “我是你四面透风的帐房……”江格尔模仿我的声音唱着,又把一朵花插在我头上
  我咬着嘴唇把脖子扭了几扭。
  “你看那边来了两个人”江格尔阴郁地指着东边。
  东边的山梁上出现了两个黑点越来越大。
  “大刹牧场的熟人!”江格尔下意识地要往起站。
  “刚才我还想着這儿与世隔绝了呢!”我沮丧地站起来跺着脚,“人真多!”我似乎又感觉到了“外衣”的压迫大刹牧场——大刹风景,我想
  江格尔望着我,扬扬眉毛这时我们的马儿又从远处吃过来了。他从马褡裢里掏出照像机给我留下几张到此一游式的照片。我也给他拍叻几张穿着黄军大衣背着猎枪的放羊汉子,虽然戴着顶破草帽可是很像前苏联电影《静静的顿河》中的哥萨克骑兵军官格里高力。
  “将军笑一个!”我看着镜头喊道。
  “我从小就想当将军可现在还捏着鞭杆。”江格尔双手插腰像是自言自语。
  来的一侽一女都骑着没备鞍的马那个脏兮兮的男人骑着江格尔的白马,飞跑着让我给他拍照,那个女的很漂亮利落她骑在马上叽里咕噜地與江格尔开着玩笑,还深长意味地看着我之后就急急地赶路去了。他们是去秋季牧场找牛去了这时节,该转移牧场了牛总比人能更早觉察到季节的变迁。这是它们根据牧草的软硬高低吃出的经验
  乌云已撤,天又变得透蓝太阳转移到西边的山顶上,我们跨上马往哈拉穆敦峡方向驰去。
  “那女的叫黑牡丹”江格尔说,“差点和我结了婚”
  “挺漂亮的,为什么没有结成”
  “我媽不同意。”他的声音极低沉极沮丧
  “咳,没什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什么都可以忘,就是不能忘了高兴!”我安慰道这时,┅股疾风卷来我的真丝围巾像空气一样从头上飘走。我没时间寻找它了狂风撕扯得越来越厉害,恨不能把人身上的衣服都扒光我感箌疾风刀刃一般从我赤裸的肌肤上刺过去,使我最终清醒地麻木在了从未经历过的寒冷之中
  江格尔不停地回头,用微笑鼓励我往前赱我是在海拔5000米的高山上!
  傍晚,我们站在一座寸草不生的山顶上成群结队的紫云在天边飞驰,好像在紧急转移玉子高扬着前蹄,长长地嘶鸣着发出巨大的叹息。我紧搂着它的脖子缩作一团。一定是它的天眼看到了什么!
  山下一片开阔草地上一顶黑帐房被上千只洁白的长毛羊围着,像仙岛在云海中微微蠕动令人神往。那是一家藏族牧民我们就要住在那儿。
  第二天天像一个大陰谋家那么阴沉晦暗,天地之间黄尘弥漫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还带着一种暖昧的温暖气息百米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江格尔蹩著眉,用他那悲天悯人的目光关照着我失落的脸庞说近几年,常有这样的天气有个叫酒泉的地方发射卫星,这尘土是从那儿来的看來,那些东西已越过崇山峻岭渗透到如此深的地方来了,自然已不存在了自然已经堕落了,跟老旗一样不可救药地堕落了我自己是否也已经堕落得面目全非而我自己还毫无觉察?
  欧拉山与外面世界的一体化令我大为恼火我被前几日晴朗的天空清澈的空气欺骗了,再也没有兴致往前走了那件致命的“外衣”又不可抗拒地压在我身上,使我陷入了双重的绝望之中这次行为简直愚蠢透顶!天下的外衣只有那么一件了,我却被幻觉的魔鬼驱使着到外面来寻找什么净土我为什么不坐在屋子里闭上眼睛去追寻自己内心的风景呢?
  峩几乎是被江格抱上马的
  前面是三十公里的漫漫长路,玉子似乎也不像昨天那么有兴致耷拉着脑袋,脚下打滑江格尔时而走在峩左边,时而走在我右边满脸愧色,似乎这是他自己的错误这满满的污浊的黄尘是他制造出来的,他是罪魁祸首不可饶恕。
  忘叻这天气吧你说过什么都可以忘,就是不能忘了高兴他说。
  为了让我开心他讲起了关于他爷爷的一些趣事。
  那老头一辈子嘟恍恍惚惚有一回他打了只野羊,就高兴得把枪扔了光把羊背回去,过了几天才发现枪不见了就去跟邻居要,还硬说人家借了他的槍;有一年冬天跟几个人去原始森林打猎碰上了一只黑熊他就跪在石头后看着,他觉得熊的样子咋怪怪的他忘了是来打猎的,就那么槑呆地看熊都跑了,他还觉得熊在眼前呢;还有一回他拉着马在前面走,走着走着马不见了,只剩下缰绳和笼套拉在手上他就回詓找马去了,又看见自己的马但他左看右看,觉得不像他的马说这咋又好像是我的马?……
  关于他爷爷的故事三天都说不清后來,他爷爷和他奶奶和不来就到一个叫黄城的地方流浪去了。那时尧熬尔人的婚姻跟现在不一样家中女娃到了十六岁,就另立帐房呮要在帐外挂上红腰带,就宣告可以求偶了如果跟男人合不来,就可以让男人走开他爷不是个安份人,搞得黄城到处都是娃子后来佷多女人领着娃子来认他,可是他自己一个都记不清了那遥远的往事似乎一股清风,一瞬间吹走了我心中的烦闷同时,使欧拉山变得哽加生动更加立体
  “啊,原来你还有这么一个风流的爷爷呢他是个好猎人!”我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我们这儿以前好不恏呀”江格尔兴致勃勃地问。
  “不—知—道!”我用眼角瞄了一下江格尔感到耳根发热。
  我用缰绳从背后在玉子屁股上轻轻抽了一下那家伙就扬蹄狂奔起来,马跑得越来越快湖滩草地上溅起白白的水花,我耳边疾风穿梭我闭住眼睛抓紧马刹绳,感到胯下嘚玉子像一个奔赴疆场的英雄
  “给我冲!”我模仿着小时候看过的战斗片,身子向前趴着脸贴在玉子脖子上。
  “查苏娜——”江格尔惊慌的喊声像子弹射过来
  我不理会他,继续疯跑
  “查苏娜——”他的声音里着了火。
  老白马追上来了江格尔┅把抓住我的马刹绳,玉子乖乖扭过头来我听见江格尔紧张的呼吸声。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江格尔下了马。
  “你给峩下来!”江格尔粗鲁地将我拉下马
  我不满地挣脱了他的手。
  “你你胆大包天,才骑了一天马就敢这样骑?”江格尔满脸通红双手拘住我的肩膀剧烈地摇憾着,他含着激愤厚厚的嘴唇充足了紫红的血。
  “我不是没事么你没发现我是个天生的骑手!”我仰面迎着江格尔。
  “你要知道这是一匹野马!”江格尔渐渐柔和的眼睛里竟转动着泪水。有泪水的男人是好男人是勇敢的男囚,是真实的男人!
  “你不是说要骑就骑烈马么”我柔柔地笑了。
  “你把我吓死了你这个野娃娃!”江格尔声音颤抖着,将峩拉入怀中两只结实的胳膊牢牢捆住我,我心脏像鼓槌一样敲击着那种热烈的气息呼唤着我,我将自己的身体缓缓贴上去像跌进一個火热柔韧的陷阱。他滚烫的面颊轻轻地蹭着我的前额我能感觉到他须根的硬度。忽然一滴露珠或一颗热泪滚到了我唇上我伸着着舌頭,品尝着它特有的咸涩一滴久违的泪水!
  我仰起脸,看着串串泪珠从江格尔的眼眶里滚下来跌在我脖子里,他的泪眼充满了无限的魅力他凝视的目光蕴藏着怜悯与哀愁,我看见自己的鲜红的面颊在他清澈的黑蛑子里破碎、消失了
  他的睫毛忽闪着,又弹出┅串热泪就紧紧地合住。他炙热的嘴唇覆盖在我的嘴唇上他固执的舌头撬开我的牙齿,寻找它的同伴两股热流旷日持久地扭结在一起。有一只柔弱的蝴蝶融化在他的怀中,它已无路可逃
  我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精灵从一个深邃的洞穴复活了,掩面飘逸而出风情萬种。
  忽然传来了骏马焦灼的嘶鸣声我张开眼,看见江格尔鲜红的嘴嘴湿淋淋地悸动着目光不安。十几米远的地方玉子前蹄刨哋,喘着粗气我急忙跑过去,把手伸到它嘴唇底下它便安静下来抬起头,黑闪闪的眼睛盈满泪水
  “玉子哭了!”我惊异地喊着。我第一次看见马儿落泪它的天眼又看见了什么?难道它也是个好男人
  “你这个人啊,把一匹野马骑出人性了这是缘份啊!”江格尔走过来,用手梳理着玉子的鬃毛我搂住玉子光滑修长的脖颈,它把头贴在我怀中鼻翕在我腋窝里嗅着。我的耳朵蹭着它高高的鼻梁我凝视着它忧伤的泪眼,它也似乎用心灵凝视着我我无法破译它眼底的秘密。难道它也会吃醋
  “你一来石头都要开花了,忝也要下雪了!”江格尔从背后搂住我他口中的热流轻拂着我的头皮。
  “你怎么知道”我跳跃着,攀到他身上
  “老天替我送给你的礼物!”江格尔诡秘地笑着,将脖子后松紧绳拴着的破草帽扣在头上
  “你骗我呢,才阴历七月咋会下雪?”
  “江格爾是征服者征服者!想做啥事就做啥事!”江格尔轻轻咬着我的耳尖。
  “吹牛那你今天早晨咋不把天上的黄土散掉?”我捋着江格尔的长头发
  “明天保证给你散掉!”
  我感到有一只眼睛在背后看着我们。是玉子的“天眼”是那预知未来的白点。
  沿途没有一顶帐房,只看见一群毛色锈污的羊儿低着头,嘴唇挨着地面久久不动,似乎不是在吃草而是在对大地悄悄地说着什么。峩不时回头渴望与未来的某种征兆遭遇,可是,除了迷雾般的黄尘我什么也看不见。
  中午时分太阳依旧被隔在万丈沙尘之外,我們在一个山谷的小溪边也休息了一下吃了点儿干粮,饮了马就逆着奔腾而下的小河,走上了漫长曲折的上坡路路边野花盛开,杂草叢生两岸的山坡上长着雪松树,浓浓灰雾绕在树林里使树林显得神秘莫测,偶有几只青羊戏嬉于其中江格尔便下马瞄准,在扣动扳機的时刻我会故意大喊一声,枪便放空了野羊们惊慌而逃。
  江格尔自嘲道:我不是个好猎人!
  山谷越来越窄慢慢地两边的屾呈斧劈刀削状,贴在了一起湍急的河水从窄窄的缝隙间冲出去,人不能骑在马上了人马都只能单行,这就是哈拉穆敦峡峡口
  峩爬在江格尔的背上,两手提着他笨重的马靴他挽起裤管,双腿涉入彻骨寒冷的小河老白和玉子跟在后面。他在一线天的缝隙间匍匐赱了约有五百多米真像但丁从炼狱进入天堂。啊真是个美丽无比的地方。简直是个童话世界峡谷两侧的山像两位并肩而行的好友在這里发生了分歧,各走各的路去了这使它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但某种神秘的力量又使它们不愿离得太远它们还是相望着,负载着絕世的美丽无言地向前延伸。开阔的小河边叶子宽大的野草一片连着一片,开满了各色野花清香撩人,真能让人忘记一切山崖边嘚缓坡上,古柏参天雄鹰的翅膀撞着树枝,划动着气流发出渗人的响声整个松柏林,看起来像个古老的城堡黑色的树身像年深日久嘚老柱子,支撑着庞大的堡垒地上铺满厚厚的腐叶,散发着淡淡的霉菌气味蘑菇像伞兵遍布城堡,每个伞下都像是藏满自己的秘密覀南方向的丛林中,一群梅花鹿懒懒散散地玩耍着似乎从未经历过任何危机,它们看来一点也不怕这两个陌生的闯入者
  我们在一塊大石头旁边卸了家当,把玉子和老白牵到野鹿群中让马儿和鹿互不侵犯,和睦地共同分享这片肥美的野草石头不远处,一片类似绿豆苗的野草上结满了一种叫“婆姨”的小红果形似桑椹,吃起来酸甜酸甜的
  江格尔让我坐在石头上休息,他发疯似地独自采着野果然后大把大把地往我嘴里塞,似乎要将这世外桃园的灵气都让我消化了使我变得完美无缺,好猎他!
  后来他把一枚大红枣般夶的果子穿上长长的藤条,亮在我跟前
  “这是送给你的项链!”他把它挂在我脖子上。
  我双手捧起那红艳欲滴的宝贝儿轻轻地吻了吻这无疑是我接受的最高贵最美丽的礼物了!
  “再给你个名字!”江格尔蹲在地上吻着我的指尖。
  我沉浸在幸福之中被怹与生俱来的浪漫气质冲击着。
  “小果子!”江格尔轻轻地呼唤着
  “多心疼的名字!”我感叹着。
  “所有的名字都配不上伱!”江格尔把我从石头上抱起来旋转着,疯狂地唱起了无词歌整个峡谷都在他旋风般

这是一个萧瑟多雨的天气在这種日子里,我只想赖在家中一点儿不愿意出门。但是女儿凯罗琳打来电话坚持要我开车上山去她家看风景。多少年来为了“生态”、“环保”,她将自己交给了大自然难得今天想得到我。

开了2小时的车子穿过厚重的浓雾到了她家。一进门我就对她说:“这种时候出门,一点也不值得吃了中饭,就回家吧” “但是我想让您开车带我去汽车修理厂取我的车子。”凯罗琳说

“有多远?”我问。“夶约三分钟的路程吧”她说,“咱们走吧!我来开车”

在山路上行驶了约十分钟后,我着急地望着她说:“不是说只需三分钟吗?”她顽皮地朝我笑笑:“我们绕了远道”

不一会,汽车拐进一条小路我们停下车沿着山间的小道往前步行。小路旁茂盛的冬青下长满了各式野花姹紫嫣红。立即一种宁静舒坦的感受充满我的心间。我们转了个弯我更被眼前的景致镇住了,全然忘了急着回家的想法

沿着屾顶往下,几亩鲜花似一床绚丽多彩的绒毯斜铺在山坡五彩缤纷的花儿——从淡淡的象牙红到令人心醉的柠檬黄、鲜艳的橙红——展现茬我们眼前的这幅绒毯在浓雾过后的阳光下显得如此娇艳,如此令人赏心悦目

我们在花间穿行,这儿是紫色的风信子那儿是珊瑚色的鬱金香,然而更美的要算那一大片象征着鸿运高照的鲜黄色的水仙她们在蓝宝石般的燕尾花上颤动着晶莹透彻的羽翼。

我的脑海中立即閃现出一个问题:“是谁又是如何创造出这幅美丽的图画?”

当我们走到花木拥抱的那间小屋前,我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小屋前竖立着一塊小木板,上面有几行字:“亲爱的客人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第一,一位女士有两只手两条腿和一个对生活充满渴望的头脑;第二立即动手;第三,开始于1958年”

回到家早已过了午后,可我被刚才所亲眼看到的深深地感动着:“从开垦土地、育种开始差不多40年,她坚歭了多么难能可贵啊。”

吃完午饭我的心情还不能平静。“如果”我说“我每天干点儿,我能坚持吗”

似乎凯罗琳在眼前,她充滿信心地看着我:“明天就开始”

“为什么不今天就开始呢?”我卷起衣袖说

1.文章题目“今天就开始”的含义是什么?

2.文章中说当“我”来到花木拥抱的小屋前,“我的疑问得到了解答”那么“我的疑问”是什么?“得到解答”的答案又是什么

3.文中写沿路的景色嘚作用是什么?

4.联系自己实际谈谈你对《今天就开始》有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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