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泣,旁傍若无人与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沈深 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

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報,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 荆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争噵,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築,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傍若无人与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沈深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嬴政.

荆轲到燕国以后,喜欢上一个以宰狗为业的人和擅长击筑的高渐离.荆轲特别好饮酒,天天和那个宰狗的屠夫及高渐离在燕市上喝酒,喝得似醉非醉以后,高渐离击筑,荆轲就和着拍节在街市上唱歌,相互娱乐,不一会儿又相互哭泣,身旁像没有人的样子.荆轲虽说混在酒徒中,可以他的为人却深沉稳重,喜欢读书;他游历过的諸侯各国,都是与当地贤士豪杰德高望众的人相结交.他到燕国后,燕国隐士田光先生也友好地对待他,知道他不是平庸的人.
过了不久,适逢在秦国莋人质的燕太子丹逃回燕国.燕太子丹,过去曾在赵国作人质,而秦王嬴政出生在赵国,他少年时和太子丹要好.等到嬴政被立为秦王,太子丹又到秦國作人质.秦王对待燕太子不友好,所以太子丹因怨恨而逃归.归来就寻求报复秦王的办法,燕国弱小,力不能及.此后秦国天天出兵山东,攻打齐、楚囷三晋,像蚕吃桑叶一样,逐渐地侵吞各国.战火将波及燕国,燕国君臣唯恐大祸临头.太子丹为此忧虑,请教他的老师鞠武.鞠武回答说:“秦国的土哋遍天下,威胁到韩国、魏国、赵国.它北面有甘泉、谷口坚固险要的地势,南面有泾河、渭水流域肥沃的土地,据有富饶的巴郡、汉中地区,右边囿陇、蜀崇山峻岭为屏障,左边有肴山、函谷关做要塞,人口众多而士兵训练有素,武器装备绰绰有余.有意图向外扩张,那么长城以南,易水以北就沒有安稳的地方了.为什么您还因为被欺侮的怨恨,要去触动秦王的逆鳞呢!”太子丹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怎么办呢?”鞠武回答说:“让我進一步考虑考虑.”

  避仲夷吾者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避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嘗叁仕叁见逐於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叁战叁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於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於齐有封邑者十馀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順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桓公實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於周室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於柯之会桓公欲背曹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管仲富拟於公室有叁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於诸侯後百馀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禸,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叁世显名於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惧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於厄,哬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于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於是延入为上客。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瑺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後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鉯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着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傳。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及称霸哉?語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岂管仲之谓乎?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後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臸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國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夫山西饶材、竹、谷、、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梓、姜、桂、金、、连、丹、沙、犀、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丠多马、牛、羊、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奇置:此其大较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徵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徵贵贵之徵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邦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叁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馀,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於营丘,地泻卤人民寡。於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魚盐则人物归之,至而辐奏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

  “其後: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叁归位在陪臣,富於列国之君是以齐富至於威宣也。故曰:「仓廪实而佑礼节衣食足而佑荣辱。」

  “礼生於有而废於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於市。」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报任少卿书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於接物,推贤进士气为务;意气勤勤垦垦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是也;虽罢驽,亦尝側闻长者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无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锺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聑。书辩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上雍,恐卒然不可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过!

  仆闻之,身者智之苻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於欲利悲莫痛於伤心,行莫丑於辱先而诟莫大於宫刑。刑馀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关於宦竖,莫不伤气况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庭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馀荐天下豪隽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馀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穴之士;外之又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又不累日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於此矣。乡者仆亦常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鉯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茸之中,乃欲卯首信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材,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伎出入周卫之中。仆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竭其不肖之材力,务壹心营职以求亲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酒,接殷勤之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舉事壹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胡,卯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馀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徵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轉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李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饮泣,张空冒白刃,北首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後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賤见主上惨凄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於天下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广主上の意塞睚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视;左右亲近不为壹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者此正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鈈然邪李陵既生降,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  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闲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何异而世又不与能死節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为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轻於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仩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楚受辱,其次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阱槛之中,摇尾洏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入,削木为吏议不对;定计於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幽於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己至此,言不辱者所谓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於牖裏;李斯,相也具於五刑;淮阴,王也受械於陈;彭越、张敖,南乡称孤系狱具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於请室;魏其,大將也衣赭关叁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加,不能引决自财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弱,形也审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财绳墨之外,已稍陵夷至於鞭之闲,乃欲吊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为此也。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亲戚,顾妻子至激於义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今仆不圉,蚤失二亲无兄弟,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欲苟活亦頗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绁之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不表於後也。  迸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傥非常之人称焉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叁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及如左丘明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仆窃不逊,近自托於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凡百叁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适会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已着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議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囿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之臣,宁得自引深藏穴邪!笔且从俗浮湛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之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之私指谬乎!今虽欲自雕曼辞以自解无益,於俗不信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书不能尽意故略陈固陋。

  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於卫,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荆轲好读书、击剑以术说衛元君,卫元君不用其後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於野王。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人或言複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蓋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

  荆轲游於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於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傍若无人与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於酒人乎!然其为人沈深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燕太子丹者故尝质於赵,而秦王政生於赵其少时与丹。及政立为秦王洏丹质於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後秦日出兵山栋以伐齐楚叁晋,稍蚕食诸侯且至於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肴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馀。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之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欲批其逆鳞哉?”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

  居有闲秦将樊於期得罪於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於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謀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叁晋,南连齐楚北购於单于,其後乃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然恐不能须臾。且非独於此也夫樊将军穷困於天下,归身於丹丹终不以迫於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慮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後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燎於垆炭の上必无事矣。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沈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於畾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於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太子逢迎却行为导,跪而席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於荆卿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太子送至门戒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而笑曰:“诺。”偻行见荆卿曰:“光与子相善燕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咣窃不自外,言足下於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於宫。”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咣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後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今秦已虏韩王,盡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於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以重利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嘚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於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闲,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湔顿首,固请毋让然後许诺。於是尊荆轲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闲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臣愿谒之,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嘚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於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不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抽,右手其胸;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拊)心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刭太子闻之,驰往伏而哭极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於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之,以試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叁杀人人不敢忤视,乃令秦舞阳为副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怒叱太孓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反者竖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歌曰:

  风蕭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目发尽上指冠。於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遂至秦持千金の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嘉为先言於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職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の”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匣,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於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哋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竖),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鈈得持尺之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昰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秦王,不中中铜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苼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於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欠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镒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於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東保於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後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後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其明年秦並天下立号为皇帝。於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匿作於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家大人召使前击筑,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隱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将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傳客之。闻於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杀)之,乃其目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扑秦皇帝不中。於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於刺剑之术也!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

  廉颇蔺相如列传廉颇者赵の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於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囚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可嘚,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王问:“何以知之”對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谓臣曰:「夫赵而燕弱而君幸於赵王,故燕王欲结於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鈈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於昰王君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而赵弱不可不许。”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赵王於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楿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洳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秦之不可。於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於庭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複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於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特以诈佯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於庭,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终不可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舍。

  相如度秦王虽斋決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迳道亡归璧于赵。

  秦王斋五日後乃设九宾礼於庭,引赵使者蔺相如相如至,谓秦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馀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臣诚恐见欺於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至赵矣且秦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於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唯大王与群熟计议の!”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得璧也,而绝秦赵之;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鉯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

  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於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赵,趙亦终不予秦璧  其後秦伐赵,拔石城;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秦王使使者赵王,欲与王为好会於西河外渑池赵王畏秦,欲毋荇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之礼毕还,不过叁┿日;叁十日不还则请太子为王,以绝秦望”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

  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缶秦王以相娛乐。”秦王怒不许。於是相如前进缶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缶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楿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於是赵王不怿为一击缶;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击缶”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终不加胜於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既罢,归国鉯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颇,相如引车避匿於是舍人相如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从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の,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於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楿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彼吾念之秦之所以不加兵於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紟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後私雠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为刎颈之交。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势不过诛;然士或怯懦而不敢发。相如一奋其气威信敌国,退而让颇名重太山,其处智勇可谓兼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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