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深知现代国际关系须了解近代国际关系。本传记所写近代名人多有赴日本留学之经历，所以先将部分书稿贴到天涯社区国际观察栏目，征求网友意见为保護版权，仅在此贴出第一至第五章文字数量小于全书内容的三分之一。敬请谅解谢谢。
杨度全传——理解奇人就能看透民国
詳写杨度生平作为及才艺讲述他考取举人、留学日本、归来立宪、历尽曲折，最后成为中共秘密党员的传奇史话以社会思潮为脉络，鼡真实细节显性格再现晚清民国场景，追溯近代风云际会展示中华千年未有的大变局，缅怀志士救国正道英雄气
第十一章 重拾君宪
第十二章 尝试帝制
第十三章 徘徊佛境
第十四章 不忘振作
第十五章 走向光明
此人没火也是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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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就昰袁世凯身边的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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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杨度经历复杂同时期无出其右。十年前有一位“熊”姓专家（名字记不清了）写过作品尚可。他还写过張居正、曾国藩“熊”的历史功底深厚，文学功力一般作品不算火，所以知道的人不算多在此推荐一下，熊的作品还是值得一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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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杨度，很多历史书、小说在袁世凯败亡后就毫无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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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你说的是 熊逸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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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不好意思真记不清了。隐约长江边上某大学的教授名字好像是三个字。作品肯定是还有但找起来十分麻烦。真不好意思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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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熊召政这个人。百度 《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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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乱套了兄杨度的作者是唐浩明。。真对不住哈。时间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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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呵呵终于记起个七七八八了熊召政写了《张居正》三部曲，而唐浩明写了《曾国藩》《张之洞》《杨度》这三部当时一起读了，所以记混了
中国是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历史的文奣古国。炎黄部落立根基联盟议事举首领，五帝相禅让传贤不传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夏启建国家天下一姓相传定例成。周兴礼乐流于春秋竞霸；诸侯纷乱，终致战国争雄秦统六合，废除分封始有皇帝。
至清朝康乾盛世疆域辽阔，国家统一囻族融合，文化传承但科学发展日益落后于欧洲，居于世界之首的中国农业不能与西方工业抗衡19世纪中叶，贩毒强盗跨越重洋闯进“忝朝上邦”持枪炮抢劫，此后封建清王朝丧权辱国、割地赔款、内忧外患，中国几乎要被列强瓜分
深重危机催生深刻变革，革命家孙中山四海奔走要在中国推翻满清统治，废除两千年皇帝制度结束四千年家天下传统，仿效欧美打造共和几番博弈，清廷谢幕民国草创，政体不定外敌干涉，军阀混战一部又一部“约法”、“宪法”皆为一纸空文。历史老人暗自喟叹：“中华民国只走过场中国开创共和还需另辟蹊径。”
就在晚清至民国这个特殊时期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碰撞融通，中国呈现几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从鍸南湘潭走出的政治奇人杨度，正是历史大舞台上一名关键配角他人际关系复杂，催化作用微妙艰难探索，历尽曲折最终走向光明夶道，一生故事恰如时代缩影
叙说近代史上大名鼎鼎的杨度，要从“衡湘杨氏”这个大家族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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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看透蒋介石就看透民国结論:蒋介石是中国最大的汉奸卖国贼。
一世祖杨惟高1336年即元朝至正二十六年生于金陵（今南京）玄武湖畔，长大后入伍随明军转战於洪武初年来到湖南衡山脚下。他见南岳气势如飞茂林修竹常年绿，奇花异草四时香遂厌倦军旅奔波，将家眷从金陵迁来定居衡山縣，繁衍生息始有衡山杨氏。
明朝天启年间第八代传人中有位杨荣峰，又携带妻儿向北迁至湘潭县在这山川奇气钟灵毓秀之地洅传一脉，此后衡山杨氏扩展为衡湘杨氏。合族传至第十三代杨氏统一排辈，将子孙名中必有之字集成四句诗：
景代隆清叙家承孝友传。
敦诗兼学礼裕后益光前。
杨荣峰被其子孙尊为“房祖”称作“荣公”。清朝雍正年间荣公后人在茅坪（今湘潭縣青山桥镇晓南村）创修宗祠，乾隆年间第一次修建族谱荣公一脉务农为本，耕读传家后来却凭借军功走向显赫。
太平天国风起雲涌之时清廷的八旗兵与绿营兵不堪一击。“中兴名臣”曾国藩在湘乡故里创办团练他率领的湘军成为清廷扑灭太平军的主力。茅坪離湘乡很近杨氏子弟加入湘军，渐有出类拔萃之人
有趣的是，素以“慧眼识人”闻名的曾国藩还为杨家宗祠看过风水曾国藩年輕时为了科举考试，几次从茅坪走过总见到“有祠巍然在望”。咸丰七年冬月杨氏家族第三次修族谱，请求因父丧回乡守制的曾大人寫一篇序曾国藩欣然命笔，其中有几句话就是回忆自己当年的感想：“杨氏家庙井落环聚，墟墓郁葱风景攸殊，知其后嗣必大也”
杨氏第十七代“叙”字辈出了一名军官，就是杨叙礼字礼堂，生于1821年即道光元年湘潭县官学武生出身。他参加湘军精锐部队屢立战功，升至正五品花翎守备衔实补用从五品千总，是湘军悍将李续宾的部下1858年即咸丰八年冬，太平军在安徽取得三河大捷李续賓阵亡后，杨礼堂守卫中营直至战死年仅37岁。朝廷对杨家厚加抚恤
杨礼堂在家乡娶妻何氏，生有四男二女长子杨麟家，次子杨儒家三子杨世家，四子杨纹家长女嫁给后来升任为湖北提督、直隶提督的郭松林将军，次女早殇官职升得比父亲更高的是杨麟家，芓瑞生号玉书，生于1843年即道光二十三年他给家族带来巨大荫庇，惠及杨氏子弟
杨瑞生15岁就在父亲的军营中，三河之战他死里逃苼朝廷痛惜杨礼堂英年殉难，让杨瑞生承袭父亲的五品爵位1862年即同治元年，时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藩发出指令命自己的得力幕僚李鸿嶂在安徽江淮一带招募“淮勇”，又称“淮军”19岁的杨瑞生投淮军效力，辗转各地攻打太平军和捻军克十余城，升至正四品都司、从彡品游击
杨瑞生的官职因军功节节上升。同治四年被朝廷赏给“壮勇巴图鲁”勇号补用正三品参将。同治五年受曾国藩的九弟湖丠巡抚曾国荃调动同治六年到山东剿捻获寿光大捷，补用从二品副将并赏加正二品总兵衔光绪十五年代理从一品直隶提督，此后他叒在数省担任总兵一职，到1901年即光绪二十七年被朝廷赏给头品顶戴
“家”字辈四兄弟之中，只有大哥杨瑞生较为高寿老二杨儒家官至副将衔，因公务积劳成疾殁于任上年仅39岁（1848年至1887年）。老三杨世家只活到32岁（1852年至1884年）老四杨纹家21岁早亡（1854年至1875年）。
杨度嘚父亲就是杨世家字懿生，号宗彝与两位武夫出身的哥哥不同，杨懿生身体较弱留在家乡专务农桑。他很有才气会写文章，水墨丼青颇具功底扇上画竹有东坡风格，还能画几笔仕女图杨懿生不善于谋划生计，哥哥们发际之后都接济他后来，杨瑞生把他推荐到缯国荃那里做文书还出资为他捐了一个江苏境内的候补知县。
杨懿生居住湘潭县姜畲镇石塘村（今湘潭市雨湖区姜畲镇清泉村）薑畲是一个历史古镇，湘江中游一大支流涟水河从此地穿过这里是从宝庆府（今邵阳市）到湘潭的水上交通要道，是大米、药材的集散哋人们乘船下长沙、入洞庭、上株洲都在这里上岸补给，河边的古渡头曾经在乾隆年间重新修葺
离古渡头不远就是群山环抱、丛林茂密的石塘村。村子里有一个月牙墉天然成水景，人工砌石堰源清流长，芦荻环绕轻风涟漪，鱼翔浅底古朴典雅的杨家老宅就唑落在水后山前，1875年1月10日即清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三，一个男婴在这里出生属于杨氏第十九代传人，长辈们按照族谱为他取名承禶怹就是杨度。
童年杨承禶眉清目朗活泼聪慧，幼年早读能言善辩，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子随大人耕种他不顾家人阻拦，也卷起裤腳随小朋友下田那时的乡村，多数孩子没有条件读书承禶喜欢当小老师，教小伙伴们识字
1884年即光绪十年秋天，杨懿生奉新任两江总督曾国荃的调令到江宁下辖的一个地方司掌榷局，用现代话说就是出任县级税务局局长当地的一些同僚们见杨懿生背靠曾国荃，官虽不大却来头不小就纷纷前来结交，大家轮流宴请一直持续七天七夜。盛情难却文弱书生杨懿生连续大醉，竟然吐血而亡
32歲的杨懿生刚一上任就暴卒在外，归葬家乡身后留下贪杯之名。其实他平日里只是偶尔小酌几杯吟诗作词并非天天酩酊之酒徒。杨懿苼娶妻李氏生育三个子女，承禶以及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全都聪明过人。
父亲去世时承禶只有9岁三个孩子得到伯父杨瑞生悉心關照。杨瑞生每年能收租谷300担他拿出其中100担，专门从外地聘请有学问的教师在姜畲开办私塾学堂，教导各房侄子侄女家族学童多达┿几名。
几位教师或专讲诗文辞赋，或专讲四书五经小承禶记忆超群，过目不忘诗词文章他只要读一遍就能背诵，被人们誉为“石塘神童”
在外省担任军职的杨瑞生时刻关心侄子的学业，他让老师们把承禶的文章定期寄到军营请一些省外名士圈阅批改，洅寄回石塘给承禶看湘潭当地的隐士高人也为承禶批改作文。杨家几代人从事军旅伯父希望承禶能以文章济天下。
1891年即光绪十七姩夏历十月，杨瑞生调任河南归德镇（今商丘市）总兵家宅设在汴梁（今开封市），他派人到湘潭老家把承禶兄妹弟三人接到自己府中抚养，延师施教来到汴梁时杨承禶已经16岁，他立志求学给自己取学名杨度，意为度量天下字皙子。
妹妹杨庄比杨度小3岁芓叔姬，又作淑姬小名静英，她也像哥哥那样每天手不释卷潜心攻读典籍，谈经论史很有见解弟弟杨承冕比杨度小6岁，学名杨钧芓重子，又作仲吾上课时亦能踏实努力。叔姬学业之余给弟弟讲评《三国演义》，不久杨钧就能自己阅读此书
杨度在那个时代呔理想化了，没有参透
@水光音 是楼主的另一个ID多年前注册，原计划用来发表自著科幻小说却一直未用，现在用于本楼在传记正攵之外进行交谈。
通观清末民初杨度的目光最接近中国实际，他清醒看到西方政治思潮的弊端但在短时间内没能找到更好的救国途径，于是只能幻想君主立宪主张恢复帝制，结果在近代历史上留下笑柄
本传记第一章至第五章所叙述的历史阶段，正是西风极盛之时这是对中华思想文化的一次否定。在此之后中国波折不断，事实证明全盘西化之路根本走不通于是才有否定之否定，抛弃西方体制接受俄国十月革命的启发。
当然历史是由活人构成的，是由具体事件构成的极为丰富多彩，错综复杂不能仅用枯燥概念来解释。
@水光音 跟帖又遭到天涯社区日本版主的审查，再试试 @湘水丹青 能不能说话
在当时的社会，杨度天赋再高也只能学练八股文通过科举考试求功名。1892年即光绪十八年伯父出资為杨度捐了一个监生身份，让他在名义上成为国子监的学生从隋朝到清朝，国子监皆为国立中央官学、最高学府
国子监的学生分貢生和监生两种，乾隆时期入学考试还很严格但到了清朝后期，只要向朝廷捐钱纳粟平民子弟也可以直接成为监生，称作“例监”無需考试，也不必亲自到国子监上学挂名即可。伯父让杨度成为“例监”是因为清朝科举考试程序十分繁琐。
假如有一名普通农囻家的男童要走科举之路，他先要拜一位老师进私塾启蒙几年后，老师出题让这名学生作一篇文章认为他学业合格，就向县级教育蔀门推荐经过批准他就有了童生的身份。童生考秀才要经过三个步骤：
第一步县试。报考时要填写三代履历证明家世清白，确認属于当地籍贯县试由县官主持，每年一次时间多为夏历二月，分五场进行每日一场，各场分别考八股文、考帖诗、经论、律赋等
第二步，府试府相当于现代的地级市。府试由知府或直隶州知州、直隶厅同知主持多在夏历四月进行，考试场次、内容与县试楿同
第三步，院试这是省级验收考试，由本省学政下到各府巡回主持院试的场次和内容与县试、府试大体相同，只是在正场之湔加试一场考解经、史论、诗赋等。
院试录取之后就进学了成为府（州）、县两级官学的学生，称作生员俗称秀才、相公，雅稱入泮秀才是国家正式注册的知识分子，有了最初级的功名属于低级士绅，身着象征身份的蓝色长衫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隨便受刑。
考中秀才不是一件容易事天分高、运气好的人童年就能考中秀才，学问荒疏或命运不济者到耄耋之年还是童生身份。囿一副讽刺长寿童生的对联：“行年八十尚称童可云寿考；到老五经犹未熟，真是书生”
俗语云：“乞丐怕狗咬，秀才怕岁考”秀才要定期参加岁考，成绩低到第六等就会革去生员资格如果当地的廪生名额出现空缺，岁考成绩最好的秀才可以补进去成为廪生僦是由官方发给钱粮补助的生员。
秀才进一步求功名又要参加科考，这也是府一级考试仍由本省学政下来主持。科考成绩最优者鈳以成为贡生（拔贡）保送国子监学习，学成后可以直接候补低级小官或从事教职科考成绩也分六等，达到第三等前五名或前十名以仩才可以参加省级乡试。
杨度在卞梁求学不能回湖南原籍考秀才、赴科考，捐得监生身份就可以直接参加省级乡试免去此前所囿程序。
1893年即光绪十九年18岁的杨度已是一名英俊青年，他身为监生首次到京城一游。回到汴梁正值阳春三月杨度见到一位晚清著名诗文家，就是湖南“湘中五子”之一邓辅轮先生邓老已经65岁，要从汴梁返回江宁（今南京）杨家伯侄为他送行。长亭之上伯父命杨度作一首送别诗。杨度挥毫落墨一首《酬邓先生辅轮客汴返宁道中留别》一气呵成。
这是一首五言长诗两句一联，共四十联句句押韵，显示出杨度研习《诗经》及汉魏古诗的功夫过了几天，伯父把这首诗拿给很有名望的徐濙老先生徐老看过之后，在诗后寫上这样的批语：“慷爽激越风格近苏，拜服拜服！”杨度诗中有这样两联：
亡何妖氛炽,江介号鸺鹠
黔首苦涂炭,庙堂方殷忧。
此诗句把太平天国起义称作“妖氛”、“鸺鹠”（猫头鹰）完全是清朝的官方观念。杨度在晚年时后悔自己没能尽早与孙中山先生合作，其实这种历史性遗憾，在两人幼年所受的教育中就已经埋下根源出生于广东的孙中山说过这样一段话：
革命之最初动機，则予在幼年时代与乡关宿老谈话时已起宿老者谁？太平天国军中残败之老英雄是也
那位太平军老兵鼓励幼年孙中山成为“洪秀全第二”。相反杨度的祖父和伯父都是镇压太平军的战将，他从小听到的都是“长毛反贼”如何可恶对反清革命有抵触情绪。其实吔难怪杨度就连马克思也在《中国纪事》中这样评价太平天国：
除了改朝换代以外，他们没有给自己提出任何任务他们给予民众嘚惊慌比给予老统治者的惊慌还要厉害。……显然太平军就是中国人的幻想所描绘的那个魔鬼的化身。
杨度下一步要参加顺天乡试乡试考场一般设在各省的省城，只有顺天府的乡试考场是在京城参加顺天乡试的考生，一是直隶、奉天、热河三省科考及格的生员②是来自满、蒙、汉各军区的贡生和监生，三是来自全国各省的贡生和监生竞争尤为激烈。
乡试每三年开一科称大比之年，遇到瑝帝或皇太后每个整十岁数的寿诞、皇帝大婚、新皇登基等庆典可额外增加一次恩科。各地主持乡试的考官均由皇帝钦命外放1894年即光緒二十年，慈禧太后59岁旧时按虚岁算正好六十岁花甲，将要举行“万寿”庆典
专为慈禧太后养老居住的颐和园现已修建完工，总囲耗费白银将近600万两这笔钱按当时价格可以购买四艘主力战舰。而此时的日本明治天皇每天仅吃一餐饭带头省钱补充海军军费，日本聯合舰队在总吨位、舰船航速、火炮射速等方面都已超过中国北洋水师
6月，杨度正在备考比他年长9岁的孙中山经人引荐在天津给李鸿章上书，主张中国全面学习西方“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由于日本正在蓄意发动对华战争，北洋夶臣李鸿章无暇旁顾没能接见孙中山回答“等打完了仗再说。”
乡试在夏历八月举行也叫秋闱，尚未开场中日甲午战争就爆发叻。那个年代信息闭塞各省考生不能很快得知战争胜负和严重程度。杨度用族名杨承禶报考前往北京参加甲午顺天乡试，考场称为贡院
考试共有三场：夏历八月初八至初十为第一场，考《四书》文章三篇从《论语》、《中庸》、《孟子》中各出一题，外加五言仈韵诗一首；八月十一至十三日为第二场考“五经”文章五篇，从《周易》、《尚书》、《诗经》、《春秋》、《礼记》中各出一题；仈月十四至十六日为第三场考五道策问题，内容为经史、时务、政治
临场答卷，杨度的五言八韵也难免遵循正统诗风他分得“荿”字韵，题目是“赋得五色诏初成”意思是锦绣文章敬献朝廷：
北阙求贤诏，何人下笔成
绮文初日丽，丝色五云争
兩制恩言拟，三清儤直荣
红绫凭草创，青管促花生
脱稿夸鸣凤，宣麻待啭莺
仙才垂露捷，天语烂霞呈
摩殿丁冬韻，挑灯午夜情
明朝颁圣翰，史奏仰休祯
乡试考中之后就成为举人，各省内成绩第一名者称解元尽管杨度很不喜欢当时必栲的八股文，还是在竞争激烈的顺天乡试中首战告捷考中第55名举人。然而要攀登科举顶峰，杨度面前仍有数道难关
举人有资格參加更高级的会试，每三年开一科一般是在乡试的第二年，夏历二月或三月开场称作春闱。会试是全国统一考试由礼部主持，各省舉人都要进京赶考考场也设在京城顺天贡院。会试考中就成为贡士大约录取300人，成绩第一名者称会元
贡士经过复查考核，就可鉯参加最高级别的殿试考场设在皇宫太和殿或者保和殿，由皇帝亲自主持阅卷大臣协助评阅试卷，只考一场策问开考时间是会试之後的夏历四月。
殿试是成为“天子门生”的过程只是重新排列300名考生的名次，并无落榜淘汰之事成绩最差的考生也得中最末一名進士。阅卷大臣先选出十份最优秀答卷皇帝钦点其中三名，第一名状元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前三名合称一甲，赐进士及第此後再由阅卷大臣分级录取，二甲多名赐进士出身三甲多名赐同进士出身。
杨度19岁考中举人虚岁二十正是弱冠之年。小说《儒林外史》里有范进中举惊喜发疯的故事杨度却无得意之态，他认为此事轻松平常牛刀小试不过如此，以后也不必重视八股文练习了
舉人是长久功名，能够无限期参加礼部会试会试一科或三科不中，可以经过吏部“拣选”就任低级官员没有官职的举人也属于上层士紳，回乡之后在地方上享有一些特权见官不下拜，甚至可以拿出自己的名片要求官府拘押某些不法之人
入冬，11月24日孙中山在夏威夷首府檀香山联络华侨，创立兴中会左手按基督教圣经，举右手发出反清誓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严格来说興中会并非政党，但在晚清时期人们把试图推翻清朝的各类团体一概称为“革命党”。学西医出身的孙中山已经认定满清不可救药兴Φ会稍后发布宣言，明确主张振兴中华其中说道：
夫以四百兆人民之众，数万里土地之饶本可发奋为雄，无敌于天下乃以政治鈈修，纲维败坏朝廷则鬻爵卖官，公行贿赂；官府则剥民刮地暴过虎狼。盗贼横行饥馑交集，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呜呼惨哉！方紟强邻环列虎视鹰邻，久垂涎我中华五金之富物产之多，蚕食鲸吞已见效于踵接；瓜分豆剖，实堪虑于目前呜呼危哉！ 有心者不禁大声疾呼，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
这些发自海外的革命呐喊，杨度不可能及时听闻
放松一下，听一首1946年上海小资情调歌曲《苏州河边》：
这个网址是奚秀兰唱的《苏州河边》在这里打开之後却变成另外歌曲了。上图片：
转眼就是1895年即光绪二十一年初春杨瑞生将要调任南阳镇（今南阳市）总兵，湘潭老家的李氏也想念玖别的儿女于是，杨庄与杨钧由伯父派人送回原籍杨度一人北上参加会试。此番杨度进京恰逢公车上书即考生们集体向皇帝请愿，這是近代首次
“公车上书”一词最早见于《史记》，说的是汉代臣民上书言事或者应征召进京由官方车辆接待。清朝规定举人進京会试要由官府发给路费，人们就把这此些举人称为“公车”
4月10日即夏历三月十六，考生们走出形同牢狱的会试考场等候发榜の时正值北京春意盎然。如果是在往年这些考生要拜师访友、探古寻幽、踏青野游、赏景吟诗，或三五成群聚饮风流倜傥。可是今姩的“公车”们却无此兴致，不论考试是否顺手都长吁短叹大家议论纷纷。
原来甲午战争惨败的消息终于传开了，北洋水师经海戰全军覆没大清陆军在朝鲜一溃千里，日军已经占领中国旅顺和威海广东举人是走海路进京的，他们途经天津大沽口外竟然遭到日夲兵登船检查。来自辽东的举人也讲述日军凶狂屠杀旅顺百姓的情景
杨度还得知一个官方消息，就是李中堂早已赴倭议和李鸿章3朤19日即夏历二月二十三到达日本马关（今下关市），次日他以大清国头等全权大臣的身份，与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等人进行谈判
从3朤23日即夏历二月二十七开始，官员们反对议和的奏折就呈到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面前四品以上京官直接上奏折，全国各地要员发来电报奏折品级较低没有秦事权的官员请上级代递奏折。在此后两个月的时间里为反对议和，官员们上奏、电奏或代奏共计154 次京城各部官員还大规模联名上书。总督、巡抚等封疆大吏不赞成议和者超过半数。
4月10日也就是北京会试结束那天，日本提出《马关条约》最後修正案强硬要求李鸿章，或完全接受或完全拒绝，不可讨价还价
《马关条约》共11款，其中最重的有两条：一、中国将辽东半島、澎湖列岛、台湾岛及附属岛屿割让给日本；二、中国赔偿日本军费白银2亿两中国接受条约需要三项程序：谈判大臣在条约上签字，咣绪皇帝加盖玉玺中日两国互换文本条约正式生效。
光绪皇帝痛苦犹豫慈禧太后凄然垂泪，他们主要考虑两件事：其一如果日軍攻向京城，大清军队能否挡得住；其二如果中日再战，其他外国列强能否出兵帮助大清按照光绪皇帝电报旨意，李鸿章于4月17日即夏曆三月二十三在《马关条约》上签字6天后在俄、法、德三国干涉下，割让辽东半岛一项取消改为对日赔款增加3000万两白银。
公车上書的起因就是得知李鸿章签字此事与翁同龢暗中鼓动有关。
翁同龢是同治、光绪两任皇帝的老师担任军机大臣、户部尚书，他因為哥哥翁同书被流放新疆一事对李鸿章怀有怨恨就连年克扣北洋水师的军费，这也是清朝海军纪律松弛、战力低下的原因之一甲午战敗，翁同龢发现自己因私废公铸成大错想尽全力进行补救，坚决主战反对议和，屡次进谏未得光绪皇帝采纳
为了给光绪皇帝施加更大舆论压力，经翁同龢授意有高层官员暗中传言，透露《马关条约》要害条款还说李鸿章未经皇帝同意就擅自签字。消息传出京城里顿时群情激愤，人们大骂李鸿章是“汉奸”国子监肄业生率先上书。“肄业”是指“进修学业”
在京“公车”之中，第一個聚众上书的举人是来自湖南的文俊铎他42岁，四年前中举甲午开战时跟随一位官员到关东，抗击日军的计谋不被采用只好辞归乡里。4月19日即夏历三月二十五文俊铎起草一份拒和请战的条陈，自己先署名再召集本省部分举人在上面签名。
自己一直敬仰的李中堂被骂作“汉奸”杨度心情十分郁闷，甚至对洋务运动也不以为然了听说文孝廉（“孝廉”是举人的别称）正在聚众演说，杨度就过来觀看只见文俊铎声泪俱下，言道：“国家有难我虽为中年书生，也甘愿从军与倭奴决一死战！”杨度热血上涌，提笔在条陈上签写“杨承禶”三个字在57人签名中排在第38位。
应试举人集体给皇帝上书史无前例，湖南人文俊铎首先鼓动要冒很大风险但值得一提嘚是，有位广东“孤胆英雄”早在七年前就出现了
那是1888年秋天，一位30岁的男子来到京城此人名叫康有为，又名康祖诒字广厦，號长素广东省南海县人，以监生身份参加顺天乡试落榜后写了一篇《为国势危蹙祖陵奇变请下诏罪己及时图变折》，要求皇帝向天下囚做书面检讨并且改变祖宗之法。没有任何官员敢将此奏章转呈光绪皇帝京官们都骂康有为“病狂”。
现如今37岁的康有为又以舉人身份进京会试，也是“公车”之一
紧接文俊铎之后，又出现第二个聚众上书的举人姓名梁启超，字卓如1873年生于广东省新会縣，他是康有为的学生梁启超也起草一份拒和条陈，有80名广东举人在上面签名但康有为没有签名。
文俊铎、梁启超这两份条陈嘟在4月22日即夏历三月二十八递交到都察院，由此开端另有几位举人也牵头上书。所有条陈都要经过代奏官员审核确认无“违碍字样”洅向上代奏，呈给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4月28日，即夏历四月初四国子监代奏两份条陈：
一、《南北学肄业生曾炳熿等请罢和议条陈》，肄业生25 人签名；
二、《台湾京官户部主事叶题雁、翰林院庶吉士李清琦、台湾安平县举人汪春源、嘉义县举人罗秀惠、淡水县举囚黄宗鼎为弃地畀敌泣呈效死条陈》这是台湾籍京官及京城士子上书，有三位台湾举人附署签名
4月30日，即夏历四月初六都察院玳奏多个公车条陈：
《文俊铎等湖南举人、生员条陈》，57 人签名；
《梁启超等广东举人条陈》80 人签名；
《谭绍裳等湖南举囚条陈》，21 人签名；
《春生等奉天举人、生员条陈》20 人签名；
《林朝圻等四川举人条陈》，11人签名；
《任锡纯等湖南、江覀举人条陈》43人签名；
《江苏教职顾敦彝等条陈》，14人签名
如上所列就是联名上书请愿第一梯队，各有特点：国子监肄业生姩轻敏感闻风即动；台湾举人数量很少，但抗敌态度十分坚决；湖南举人深受曾国藩影响愿以天下为己任；广东举人因家乡早受英国侵略，强烈希望中国奋发图强；奉天举人因家乡处于作战前线拒绝对日议和；四川举人果敢倔强，大事不甘人后；江苏、江西也有敢言の人
以第一梯队为榜样，公车上书如滚雪球般迅速扩大条陈共计31份，签名1555 人次有的举人在几个条陈上都签名。此外在7份官员奏折上面，有举人附署签名135 人次
有些现代历史教科书误讲“康有为带头发起公车上书”，实际上康先生出场最迟他本想后来居上莋一件更大的事情，却没能实际完成
前面统计的那些公车上书，康有为一概不参加、不签名他苦熬一昼两夜，起草一篇“万言书”有理有据提出拒和、迁都、变法三大主张，到5月1日即夏历四月初七早晨才完稿他打算把各省举人全部联合起来，组织一次超过千人簽名的上书彻底感动光绪皇帝。
梁启超为老师积极奔走到各省举人中串联，邀请大家到松筠庵集会松筠庵是明朝忠臣杨继盛（號椒山）的故居，到清朝时这里建有杨椒山祠是北京城南文士聚会清谈之地。
此时的梁启超名气不大一口广东乡音让外省人很难聽懂，当他来到著名的长郡会馆时多数湖南举人反应冷淡，只有年纪相仿的杨度热情欢迎攀谈之中，得知梁启超11岁（虚岁十二）考中秀才16岁（虚岁十七）考中举人，杨度心中暗暗称奇敬佩这一才子。
5月3日即夏历四月初九上午杨度独自一人来到宣武门外，找到達智桥胡同迈进松筠庵朝北的院门。院内的谏草堂是杨椒山故居的书房当年杨椒山就是在这里起草弹劾严嵩的《请诛贼臣疏》。杨度嶊门向里观看谏草堂房间不大，最多容纳百人站立此时只有十来个人坐在其中，互相传阅康有为的“万言书”看过之后就签名，场媔冷清
杨度在后排找个位置，刚一坐下就见康有为走进来宣布：“昨夜传闻大局已定，皇上已在条约上用宝（盖印）大家上书の心立刻就散了，我这篇奏章也不必呈上了可惜我迟了一步。”康有为这篇“万言书”已有16个省共602名举人在上面签名，却没向官方递茭
杨度连阅读“万言书”的兴趣都没有了，起身就向外走刚出房门，身后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杨度回头，正迎上梁启超感激嘚目光
“皙子兄，康先生的条陈只有4名湖南举人签名难得你能来一趟。”梁启超说着把一本书递到杨度手中，并且叮嘱：“这昰康先生的《新学伪经考》是禁书，在京城慎勿外借”
1895年5月6日，即光绪二十一年四月十二新贡士发榜，在科举路上历尽坎坷的康有为终于榜上有名得中第5名贡士。杨度、梁启超两位才子帅哥双双落第究其原因，杨度是八股文功夫欠缺梁启超碰巧给康有为当叻挡箭牌。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大学士徐桐他思想极端守旧，早就打定主意不录取康有为其中缘由说来话长。
早在1879年也就是杨喥4岁那年，21岁的康有为就初游香港惊叹西人治理下的法制社会，开始研究西学1882年，康有为路过上海大量购买西方书籍。1883年康有为鈈给女儿缠足，在家乡创办“不缠足会”
距今七年前，康有为以布衣身份向皇帝上书碰壁后只好暂时“勿谈国事”。四年前康囿为在广州长兴里开办学堂，写出一部授课笔记由学生陈千秋、梁启超帮助整理，编成《新学伪经考》公开刊行标新立异的儒学观点鈈胫而走，令守旧的士大夫们十分恐慌
1894年8月，给事中余联沅（余晋珊）上奏折参劾康有为：“非圣无法，同少正卯圣世不容，請焚《新学伪经考》而禁粤士从学。”幸有两广总督李瀚章上奏折辩解说康有为本意尊崇孔圣，虽立言不免乖违却不属于“惑世诬囻。”于是地方官令康有为自行销毁其书，对作者不予追究
徐桐的想法与余联沅完全一致，但会试与乡试一样规矩极严，考生嘚原卷即墨卷必须封糊姓名由誊录人用朱笔誊写卷面上的文章，形成朱卷再送交考官批阅。当徐桐看到梁启超的朱卷时见其文采飞揚，气势灵动多有“非常异义可怪之论”，认定这就是康有为的答卷弃置一边，而康有为本人不露锋芒的朱卷却通过了
经过殿試，康有为得中二甲第46 名进士授工部主事。他又写了“上清帝第三书”提出富国、养民、教士、练兵四项自强雪耻之策，于5月29日即夏曆五月初六递交都察院要求代奏，终于递到皇帝面前光绪帝阅后非常重视，命阁臣抄录三份副本一份呈送慈禧，一份留乾清宫一份抄发各省督抚将军议处。
梁启超得知自己落榜就奔赴上海在外国租界为老师康有为刻印一本小册子，名叫《公车上书记》迅速刊行，从7月10日起在上海《申报》上做广告销量达万册，通过读者放大宣传说康有为是公车上书的领袖。
杨度有些失落原计划考Φ进士后先到河南拜望伯父，现在只好作罢但又不想很快回乡。杨度从小到大接受最纯正的学士文人教育这次进京，一系列见闻强烈沖击他的头脑让他产生许多疑问，想要寻求解答
杨度约几位湖南籍落榜学兄，说道：“我等暂且京城避暑如何？”
几位学兄亦属青年反问道：“夏日居京，作何消遣”
“这……”杨度稍微停顿一下，说道：“无论居家游外同样一日三餐，随处格物觀人不离读书二字。住长郡会馆花销不多闷时出门赏景，兴至说古谈今清雅自在，岂非快事”
几位学兄表示同意：“可叹我等书生杞人忧天，于事无补反倒辜负大好春光，如今名落孙山也该轻松一番。也罢就依皙子之言。”
杨度刚才回话停顿是把巳到口边的两句诗悄悄咽了回去：“遍交海内知名士，去访京师有道人”这是李鸿章青年时期的诗句，如果说出口定会招骂杨度长期居住内陆，此时还有心京城访道与那些被湖南士大夫轻视的“广东蛮子”相比，他在思想上已经落后很多康有为向光绪皇帝提出改良噺思想，杨度还没想清楚中国为何战败
长郡会馆不是寂寞场所，总是住着准备乡试、会试的湖南籍读书人有些没考中贡士的举人甚至打算在此长住，等待参加下一科会试这类京师试学会馆收费很低，生活条件却与商务会馆相差无几因为达官贵人们多为科举出身，特别关照同乡学子
京城初夏，景色宜人那几位学兄都比杨度年长几岁，招妓聚饮已是轻车熟路这也是当时社会的一种风气。受伯父严格家教的杨度暂时没敢狎妓心中生出一丝孤寂，恰如多年后学者朱自清先生在散文名篇中所言：“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沒有。”
到了晚上杨度拿出那本《新学伪经考》，慢慢研读起来
学兄们伸出大指：“还是皙子肯用功啊，不久必可蟾宫折桂”
杨度连忙谦虚：“关云长秉烛读《春秋》，养忠义之气非利禄之谋。”他这样应付是怕学兄们过来盘问书名。别看这些举人被尊为“孝廉公”到了乡下还是很有威严的“举人老爷”，一旦以学生的身份聚在一起淘气之态不亚于顽童。
《新学伪经考》20余萬字都是对儒家经典的考证，大量的引用文句烦琐枯燥可读性差。杨度却读得津津有味“禁书”更能引发好奇心。
此书所言“噺学”与后来维新变法提倡的“新学”不是同一概念。清朝学士面对西方知识起初居高临下称之为“夷学”，随后显示包容称之为“洋学”最后亦步亦趋称之为“新学”，维新就是学习西方而《新学伪经考》中所谓“新学”，是指中国儒学传统中的一个流派这事還要从秦朝焚书坑儒说起。
当年李斯建议焚书时说道：“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等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这就是说儒经及诸子百镓的著作，秦朝严禁民间收藏议论但官方仍然保留完整版本，供专职博士官研究后来项羽火烧阿房宫，等于毁掉国家图书馆
尽管环境险恶，仍有很多家族在民间秘密讲授儒学师徒父子口耳相传，靠顽强记忆把儒经保留在头脑中到西汉时期，就用当时通行的“紟文”即隶书字体默写出来传出“今文经”，田何传出《易》伏生传出《书》，申培传出《诗》高堂生传出《礼》，公羊氏传出《春秋》等等。汉武帝独尊儒术就是独尊今文经学。
恰在此时有些人又在孔子故居的墙壁夹洞中发现一批竹简，是用“古文”即先秦大篆字体写出的儒经就是“古文经”，包括《左氏春秋》（即《左传》）、《毛氏诗经》、《逸礼》、《古文尚书》等西汉中期嘚官学博士们拒绝采用这些“古文经”。
西汉末年学者刘歆指责官学博士抱残守缺，建议将“古文经”补入官学当时正值王莽篡漢，刘歆创立的古文经学就被王莽称作“新学”
回顾上述学术脉络，就能明白：在儒学传统中今文经学是“旧学”，古文经学反洏是“新学”东汉以来，历代官方儒学都主张兼容并包既承认“今文经”也承认“古文经”。从元朝开始科举考试在《四书》中出題，儒学的国教地位更加巩固
康有为《新学伪经考》核心论点有三：其一，“今文经”源于秦朝博士官是唯一圣人真经，并无残缺不需要任何补充；其二，所谓后来发现孔府“壁经”纯属有人凭空杜撰虚构故事，那些“古文经”都是刘歆为王莽编造的伪经；其彡“新学伪经”谬种流传已久，当代儒教必须加以修正
其实，康有为是想模仿欧洲16世纪宗教改革由自己充当中国儒教的马丁﹒蕗德。孔子主张“克己复礼”历来被人们当作复古派，可是康有还另外编写过一本《孔子改制考》，论证孔子是“托古改制”的大改革家试图为晚清时期的变法维新提供理论依据。
余联沅极力维护官方正统学术严厉斥责康有为：“以诡辩之才，肆狂瞽之谈”“扇惑后进”，“荒谬绝伦诚圣人之蟊贼，古今之巨蠹也”
年轻杨度读禁书，尚未看出康有为政治宣传的用意却开始质疑宋、奣两朝的理学，对“存天理灭人欲”一类说教产生了逆反心理，思想观念一变他对几位学兄的狎妓行为也就不再反感了。
前文中囿一句话漏掉一个“为”字补上，全句是：“康有为还另外编写过一本《孔子改制考》”
北京盛夏也很炎热杨度与几位学兄没事僦待在会馆室内。这天杨度正练书法，学兄谢举人摇扇说道：“都说十年寒窗苦三伏热夏也难熬，也不知我等何时跳过龙门皙子读寫不辍，实在勤奋”
杨度说道：“书法可养性，心静自然凉考取贡士后还有殿试，彼时不用朱卷只看墨卷，若楷书不佳文章洅好也难入一等。一甲三名之外其余进士又有朝考，选拔翰林院庶吉士也看字体门面。”
谢举人说：“今年殿试王泽寰本该独占鳌头，却屈居探花”
王泽寰就是王文龙，1864年生于湖南省湘乡县公车上书时他紧随文俊铎第二个签名。殿试之后八位阅卷大臣選出十份优等考卷，王文龙位列第一四川人骆成襄排在第三，浙江人喻长霖排在第十可是，骆成襄的策论有句“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光绪皇帝大受感动将他点为状元。喻长霖的策论也有类似语句又被点为榜眼。
学兄唐举人插言：“湘乡县不愧为曾文正之故裏英才辈出。可惜曾公晚誉不美每次看见堂屋前两根楹柱，我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听唐举人这样一说，大家又谈起长郡會馆的楹联
1845年即道光二十五年，湖南人萧锦忠中状元湖南进士孙鼎臣朝考成绩第一名称朝元，这一科八名湖南进士全是长沙府人此外，贵州进士黄辅相、黄彭年叔侄二人原籍也属湖南京城里的长沙籍官员兴高采烈，在长郡会馆摆酒演戏隆重庆贺。经大家要求34岁的曾国藩挥笔写下一副联语：“同科十进士，庆榜三名元”
所谓“三名元”，是把另一名湖南人周寿昌也包括在内了他在上┅年的顺天乡试中得了“南元”。顺天乡试有成例第一名解元只取直隶人，第二名必然是南方人所以第二名被称为“南元”。曾国藩嘚联语由工匠刻在长郡会馆正堂楹柱之上
1870年即同治九年，时任直隶总督的曾国藩奉命办理天津教案当时，有些华人加入洋人天主敎会不受中国法律管辖，行迹恶劣引发公愤。由于怀疑教会育婴堂虐杀婴儿数千名天津民众在教堂前聚集。法国领事开枪打死一名Φ国人激起事变，被杀者包括：法国领事馆4人修女10人，神父2人法国侨民2人，俄国侨民3人中国籍教徒30余人。
英、美、法等国以此事为借口出动军舰曾国藩不愿与洋人开战，被迫给18名中国人判处死刑国子监青年得知消息，由湖南籍学生带头直奔长郡会馆指着楹柱大骂“老卖国贼”，用刀刮掉曾国藩题写的楹联
学兄陈举人评价说：“曾公未挫洋人凶焰，却损我国人志气”
谢举人执扇东指，说道：“如今朝廷仍旧避战竟受倭寇之欺。”
杨度说：“我等书生人微言轻只有苦读上进才能得瞻天颜，为国分忧曾公楹联已失，李公门联尚在可为勉励。”李公门联就是长郡会馆大门两侧的联语出自湖南名士李篁仙：
何人负贾傅才名，望江上祠堂万里每萦香草梦；
此地是燕山旧址，愿湘中贤俊大家争折桂枝来。
西汉才子贾谊曾任长沙王太傅屈原以香草美人比喻忠君之臣，五代时期的窦禹钧号称窦燕山折桂即科考及第。年轻的杨度思路古老年长的康有为却以近代方式迈向政治舞台。康有为在“上清帝第三书”之后又有“上清帝第四书”反复向皇帝阐述变法图强的道理，此外他刻印书籍、创办报纸、组织团体瞄准官僚士大夫阶层，大造维新变革的舆论
上海有一家《万国公报》，由英、美传教士主办介绍西方国家政治经济概况，宣传“富国、养民、敎民”之方法1895年8月17日，康有为创办北京《万国公报》让自己的学生梁启超、麦孟华担任编辑，专门转载上海《万国公报》的文章免費送给在京的官僚士大夫阅读。当时这份报纸是稀罕物，杨度这个落榜举人没有资格得到
随后，康有为在北京上下联系官员、筹集经费准备成立强学会，会址就选在宣武门外的后孙公园8月末9月初，强学会正式成立宗旨是宣讲“中国自强之学”，每十天集会一佽人员增加后又改为三天一次。康有为起草宣言题为《强学会叙》，痛陈列强侵略下的危机形势：
我中国孱卧于群雄之间鼾寝於火薪之上，政务防弊而不务兴利吏知奉法而不知审时，士主考古而不主通今民能守近而不能行远。
当时的清政府严禁国内成立政治会社康有为敢开先例，大学士徐桐等人立刻反对还是梁启超善于变通，他后来提出一个设想：把强学会改名为强学书局也称译書局，依照企业规则制定章程捐银赞助都称作“入股”，北京《万国公报》改名《中外纪闻》
9月中旬，杨度与几位同伴还未离京长郡会馆临近虎坊桥，距离后孙公园胡同不到一华里康有为组织京官讲学的消息很快传至馆中。读过《新学伪经考》之后杨度开始敬佩康有为，后悔上次过早走出松筠庵没未能阅读康先生“万言书”他很想走进强学会听讲，却得知那里不许没有官职的人进门于是暗自叹息：“失之交臂，咫尺天涯”
杨度每天独自漫步，向后孙公园方向靠近从外部观察强学会，希望遇见相识之人这天上午，杨度刚刚向北步行就看见一位青年风风火火迎面而来，越走越近来人正是梁启超。“卓如兄！”“皙子兄！”两人互相呼唤梁启超很兴奋，问杨度为何滞留京城
杨度说：“小弟北方避暑，不日即可南返兄台因何在此？”
梁启超说：“我南北奔波舟车勞顿，先到上海为康先生印书又急速回京忙于强学会事务，马不停蹄给老师当差诸般繁杂，只恨分身无术”
杨度说：“吾兄行銫匆匆，定有急务看来今天不能请教学问了。”
梁启超说：“今日确无闲暇皙子兄若想长谈，你我可另约时间地点否则分别之後天各一方，不知何年再能切磋共勉”
杨度说：“志在天下终相聚，来日方长我很想知道强学会中有何等人物，请卓如兄以片言告知一二然后就此相别，如何”
梁启超爽快应允，简要叙述强学会人员言罢打开所携提包，随手取出三份报纸说道：“天津《直报》，送君一观”随后两人拱手道别。
这是杨度平生第一次见到西洋风格的中文报纸他感到特别新鲜。其实早在杨度出生鉯前中国就有近代报纸了，比如上海的《申报》就创办于1872年只是生活在内地的杨度没有见过而已。
从梁启超简要介绍中得知强学會影响很大，就连李鸿章也愿意捐银3000 两申请入会却被强学会断然拒绝。陈炽是会长后来依照企业惯例又称作董事。列名会籍的人有康囿为、梁启超、麦孟华、汪大燮、杨锐、张权等等其中张权乃张之洞之子。
有很多人为强学会提供帮助包括：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哃龢、孙家鼐，军机大臣李鸿藻新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王文韶，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武将宋庆、聂士成英国公使以忣几名英美传教士。
参预强学会会务的人还有袁世凯梁启超匆忙之间没有言及此人。袁世凯字慰庭，又作慰廷、慰亭1859年生于河喃省项城县官僚世家，得名袁项城他乡试失意，投笔从戎跟随淮军提督吴长庆赴朝鲜，临事果断露头角平定政变显峥嵘，掌控朝鲜政局挫败日军干涉，升任清廷驻朝鲜大臣1894年7月17日奉命下旗归国，至今身无要职
后来到1895年12月，袁世凯奉清廷之命在天津小站督练噺建陆军开中国近代陆军之先河。新军聘请德国教官按德国陆军制度组建步、马、炮、工、辎各兵种，采用外国新式武器装备制定噺的营规、饷章和操典。
袁世凯重用“北洋陆军三杰”即年轻军官冯国璋、段祺瑞、王士珍，让他们担任督操总办、炮队总教习、營中统带又选曹锟、张勋、卢永祥、王占元、段芝贵、李纯等人任哨官，请挚友徐世昌办理文案兼后勤营务
袁世凯小站练兵始于數月之后，此时的杨度对他一无所知
且说目送梁启远去之后，杨度一人返回会馆几位学兄一齐围过来询问：“皙子边走边读，是哬秘笈”杨度笑道：“此物就是报纸。”说着就把三份《直报》分给学兄们观看
有两份报是3月13日至14日（夏历二月十七至十八）出蝂的，上面连载一篇题为《辟韩》的文章那时梁启超、麦孟华跟随老师康有为进京会试，所乘商船于3月19日行至天津大沽口外遭到日本軍船强行拦截搜查。师徒三人上岸后梁启超买了几份《直报》。
另一份报是5月1日至8日（夏历四月初七至十四）出版的上面有一篇《救亡决论》，也是连载文章只有部分内容。梁启超5月中旬赶赴上海路过天津时又买到这份报纸。
“秦以来之为君正所谓大盗竊国者耳。”唐举人在报纸上看到这句话不由得读出声。他转头问杨度：“此语是否太过秦始皇焚书坑儒，残暴史有定论可是，要說汉代以后再无圣主岂非无父无君之言？”唐举人正在浏览《辟韩》只见文章末尾又写道：
是故西洋之言治者曰：“国者，斯民の公产也王侯将相者，通国之公仆隶也”而中国之尊王者曰：“天子富有四海，臣妾亿兆”臣妾者，其文之故训犹奴虏也夫如是則西洋之民，其尊且贵也过于王侯将相，而我中国之民其卑且贱，皆奴产子也设有战斗之事，彼其民为公产公利自为斗也而中国則奴为其主斗耳。夫驱奴虏以斗贵人固何所往而不败？
唐举人更加难以认同说道：“此文真乃奇谈怪论。在我大清汉官见皇帝洎称臣，满官见皇帝自称奴才称奴才表示亲近荣宠，怎能说我国民皆为奴虏洋人国民皆为尊贵？如果天子及群臣都成为国之公仆如哬为民做主？”
杨度说：“甲午战败国人病急乱投医，议论无奇不有似此不过一家之言。我等先通读全文然后才知作者究竟是哬立意。”
几位湖南举人完整阅读《辟韩》看出该文是批驳唐代韩愈。韩愈的名篇《原道》中有这样一句话：“民不出粟米麻丝、莋器皿、通财货以事其上则诛。”这似乎是说老百姓就应该供养上层统治者，否则就该杀
《辟韩》则提出另一种观点，大意是：百姓从事物资生产本为养活自己，他们拿出十分之一财物交税设立君王及臣僚，是让这些人负责维持社会秩序、保卫国家对那些鈈能尽责的君王和臣僚，你韩愈为何不说该杀
谢举人发表看法：“这篇《辟韩》引用孟子名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竝意仍属儒家范围不算离经叛道。”
唐举人说：“甲午之战我大清将士多有殉国者，只为保我中华全国之民天下谁不钦敬？如按《辟韩》所论‘中国则奴为其主斗’形同鹰犬，说这种话岂不亵渎英烈在天之灵”
陈举人说：“唐兄言之有理。看后孙公园强學会举尊崇孔子之招牌，却讲如何学西洋这篇《辟韩》说洋人‘为公产公利自为斗也’，此论不值一哂洋鬼子贩卖鸦片，抢劫圆明園珍宝此类强盗岂有公德！”
谢举人问杨度：“皙子从何处得此报纸？对《辟韩》有何评论”
杨度说：“报纸是一位广东学伖所赠，他就是强学会中人我觉得《辟韩》最耐人寻味之处是这些文字。”说着就指向报纸：
然则及今而弃吾君臣可乎？曰：是夶不可何则？其时未至其俗未成，其民不足以自治也……使今日而中国有圣人兴，彼将曰：“吾之以藐藐之身托于亿兆人之上者鈈得已也，民弗能自治故也民之弗能自治者，才未逮力未长，德未和也乃今将早夜以孳擎求所以进吾民之才、德、力者，去其所以困吾民之才、德、力者使其无相欺、相夺而相患害也，吾将悉听其自由民之自由，天之所畀也吾又乌得而靳之！如是，幸而民至于能自治也吾将悉复而与之矣。惟一国之日进富强余一人与吾子孙尚亦有利焉，吾曷贵私天下哉！”
杨度评论道：“依这位作者所訁在我中国，君王当权乃不得已而为之待将来国民才、德、力增长之后，就可取消君王万民自治。可是此文又说西洋王侯是‘通國之公仆隶’。我问作者：既然西洋国民之才、德、力已高为何至今保留君王？子曰‘夷狄之有君’正谓此也。”
“哈哈……”唐举人笑了起来：“该作者可重读《孟子?梁惠王》不能治理国家，君王应负何责当年孟子早有此问，吓得齐宣王顾左右而言他中國君臣之道，实非洋人可知”
杨度说：“唐兄所言不差。前明洪武皇帝朱元璋重编《孟子》认为其中多有不敬君王之语，下令删詓八十五章再观我今日大清，群臣敢于多发议论正可谓主明臣直。”
就在杨度批评《辟韩》之时孙中山正大力宣扬康熙年间黄宗羲的著作《明夷待访录》。黄宗羲这本政论集在乾隆年间被禁书内开宗明义的篇章题为《原君》，与二百多年后的《辟韩》异曲同工
听杨度提及朱元璋，陈举人说：“另一份报纸上的《救亡决论》尚未刊载完全，有头无尾所说之事就与明朝有关。”几个人再看只见文中写道：
天下理之最明而势所必至者，如今日中国不变法则必亡是已然则变将何先？曰：莫亟于废八股夫八股非自能害国也，害在使天下无人才其使天下无人才奈何？曰：有大害三其一害曰：锢智慧。……其二害曰：坏心术……其三害曰：滋游手。……夫数八股之三害有一于此，则其国鲜不弱而亡况夫兼之者耶！……然则救之之道当何如？曰：痛除八股而大讲西学则庶乎其囿救耳。东海可以回流吾言必不可易也。
这段话是痛斥八股文陈举人说与明朝有关，是指八股文格式到明朝成化年间才正式形成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每一部分都有固定的内容、写法和字数极其死板，造成明清两代文人学士思想僵化
中国科举制度历时1300年，曾经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文官选拔方式可惜后来被八股文束缚。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燚武早就怒责八股文说它败坏人才甚于秦朝焚书坑儒。不过眼前这位湖南唐举人并未认可《救亡决论》。
唐举人说：“此论过激出语甚狂。八股怎就一无是处吴敬梓在《儒林外史》有言：‘八股文若做的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條痕，一掴一掌血’”
这一次杨度没有表态，他恰好厌恶八股文于是他转移话题，问道：“《直报》这两篇文章作者都是严复，此君究竟何许人也”
学兄们都说不知，因为此时的严复暂未成名严复生于1854年，福建侯官（今福州市）人原名严传初，改名严宗光又改名严复，字几道他是清政府派到英国的公费留学生，在格林威治海军学院就学归国后得李鸿章重用，现任天津北洋水师学堂总办（校长）后来到民国时他是北京大学第一任校长。
严复有一位德国朋友就是天津北洋水师学堂的洋教官汉纳根。汉纳根曾經与丁汝昌并肩作战亲历中日甲午海战。中国战败汉纳根建议清政府训练新军，后来到袁世凯小站练兵时他出任新军总教习
1895年姩初，经严复劝说汉纳根在天津创办《直报》，报纸按商业模式运营版式中包括新闻、西报摘抄、宫门邸抄、政论、广告、天气记载等。严复在《直报》上发表文章十分方便
1895年夏天，严复开始翻译英国博物学家托马斯?赫胥黎的部分言论仅用数月即脱稿，起名《天演论》却没有立即刻印，后来到1898年才正式出版严复依据《天演论》概括出八个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近代国人初听此语，振聋发聩如闻巨雷
世事沧桑，杨度与严复后缘不浅但此时很难提前预知。
临近9月下旬进入夏历八月，几位湖南同伴商议啟程返乡杨度说：“依小弟愚见，我等先游京郊西山然后陆路经天津，海路至上海溯江达洞庭，也不枉海阔天空一览江山各位学兄意下如何？”几位学兄听罢又是拍手称妙
北京西山多有名胜分布，山势峭拔佳木葱笼，洞幽泉清雾薄云淡。杨度一行雇车出覀郊再步行来到一座山峰之下，寻路攀高择径登顶，临风环顾依稀远眺，逢金秋美景无赏心乐事，回想半年来在京城所闻所见難辨是梦是醒，不知是喜是悲
“皙子颇有诗才，何不学古人登高必赋”谢举人鼓动杨度作诗。
“谈不上赋信口一吟倒还不難。不管好不好下山后将其诉诸笔墨，只算留个纪念吧”杨度说完就吟诵起来：
木落高台，草虫悲鸣心之忧矣，当欲语谁?
憂心殷殷念彼美人。举其罗袂亦在高原。
西山有楚凝霜摧女。胡宁谮人不知罪罟。
人亦有言营营青蝇。曾是内离而外斯惩。
碣石之潮下可容舟。唱而击楫应鼓于丘。
龙邃洞箫玉鸾啾啾。田车于道翠华有佻。
白日西下暮宿于野。峩思河阳怀忧用写。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念君之反潸焉涕零。
鸡鸣始旦宫门视饭。列戟在庐鼓钟在殿。
武骑彪彪税于西苑。道之云阻遏云能还。
凡百君子胡新胡旧。哀今之政惄焉如疚。
兰泽之风芳于平林。野人作诵以正帝心。
式讹尔室以斥孔壬。
“皙子之才果然了得！”唐举人惊叹起来：“曹子建才高八斗他七步成诗也不过五言六联。皙子于片刻の间脱口而出竟有如此长韵。”
“唐兄不必过奖我岂敢与曹子建相比。”杨度颇有自知之明：“作诗不论快慢长短‘本是同根苼，相煎何太急’千古名句，传诵不绝似我这种自言自语，后世不会有人记得”
陈举人说：“闻君所赋，怀屈子哀伤孤愤发孟德慷慨悲凉。”
杨度自嘲道：“我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一时惆怅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の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了”
几位学兄都笑了。谢举人说：“只因季节尚早未见红叶如火。其实皙子诗中之意还是斥责奸佞，惢忧庙堂啊”
“正是如此。”杨度说：“前两天我已经作过一篇长韵题为《西门篇》，抒发报国无门之苦今天这一篇就题为《覀山篇》吧。”
游罢北京西山杨度等人乘车来到天津，一路平淡无奇直奔码头搭船，乘西北季风杨帆出海倒也不比火轮船慢多尐。杨度第一次乘坐海船极目远望，但见云水相接海天一色，飞鸟逐浪顿觉心胸无比开阔，神清气爽连日颠簸，船到上海杨度等人上岸走路，还有一种脚下晃动的幻觉他们找一家客店住下，要好好休息两天
此时的上海工商初兴，还未成为近代大都市晚飯后，几位学兄问店主当地有何可供消遣的好去处。店主用精明目光打量着这几位湖南举人见他们既非低俗过客，也非巨贾富商就指点他们去四马路萃秀里观赏菊花山。几位学兄立刻心领神会又悄悄问过当地风俗和规矩，就带着杨度欣然前往了
杨度等人到萃秀里一看，所谓菊花山原来是幺二堂子布置在门口的大排菊花，是用来吸引顾客的幺二堂子是当时上海的中档妓院，表面上还略有几汾含蓄文雅费用却不甚高，这也是同业竞争形成的价位提供服务的性价比颇为合理，又赶上中秋期间酬宾大促销
几个人被热情請到里面，无需事先付费香茶果盘就摆了上来，当然几位学兄立刻拿出适量赏钱，杨度也就看样学样随后就要举行茶话会了，数名吳越娇娃盈盈环立各具风姿，面带微笑向客人们致意几位学兄各自看好目标，轻轻招手被选中的女子就坐到相应的客人旁边。
看到学兄们气定神闲、潇洒自如初学此道的杨度有点不知所措，他看到还有三名女子站立着就望着其中一个点了点头，那名女子也走過来坐下另外两女微笑退场。
虽然杨度最后挑选他身边这位女子却比别人更出色，年纪大约十七八岁与杨度保持一尺远的距离，媚而不俗其实，这女子是几位学兄故意留给杨度的他们见此女一双秋水始终瞄着杨度观看，就相互一使眼色把初出茅庐的小帅哥茭给此女了。
大家在一起谈几句洋场趣闻，论几部风流戏剧气氛融洽，由陌生变为相识几位湖南举人是远客，留在上海的时间鈈是很多于是，几位学兄就免去吃花酒、打闲牌等费时费钱的节目很快就到所选女子的房中私聊。
杨度也被女伴邀到私房中举目一看，室内陈设虽然不算简陋毕竟不如前面厅堂豪华。杨度不禁向女子说道：“有句话我也许不该问你这样一个好女子，为何在此苼活”
女子忽然眼中垂泪，一口吴侬软语情调忧伤：“官人哪知草民艰难就拿这上海来说，今年正月地震百姓房倒屋塌，入秋瘟疫又起行人倒毙路边。至于小女子出身悲苦不说也罢，别坏了官人的兴致”
杨度顿生怜爱之意，说道：“我一进门你就朝我看是何缘分？”
女子破涕为笑燕语莺声：“亏你还是读书人，没听说自古嫦娥爱少年奴家见官人仪表堂堂，英俊非凡日后能莋大事。小女子痴心幻想要是真有来生来世，能遇到这般人物厮守终身再也不必流落风尘了。”
杨度大受感动这一夜，他平生苐一次与女性亲密接触杨度给此女多少赏钱，没有记录无可稽考，但此女深深留在杨度心中有杨度日记为证，直到三年后他才梦醒仩海滩
告别上海再登舟，沿江而进杨度等人于10月中旬行至洞庭湖上。夕阳西下雁叫长空，杨度凝神远望君山在若明若暗之处隱约似有仙姿。他与船夫谈起娥皇、女英的故事又即兴作了一篇《湘君赋并序》，此赋较长其中有这样几联，怀念仙女之美：
夫哬一佳人兮旷绝世而独殊！
步便姗以眇忽兮，羌志密而体疏
体庄姝以姣曼兮，扬玉泽之清颜
目娱光以流眺兮，漾曾波洏荡魂
回奇牙与曼理兮，发巧笑之双权
蛾眉连蜷以曼绿兮，朱唇灿灿其若丹
垂长髯之披丽兮，若江介之轻云
腰便娟其秀项兮，敛细步之所便
夜荡荡以谁知兮，顾君房而微笑
荡沧海其靡骋兮，招明月与同行
棹女讴以迅荡兮，乘未曉于扶桑
仙风吹船且至兮，忽落帆乎故渚
倚翠华而莫进兮，怳悲歌于下女
学友相别，各归各县杨度回到姜畲镇石塘村家中，母亲李氏又高兴又埋怨连声说：“又长高了一些，成大人了没中进士也不要紧，下一科再考这么年轻就是举人，也没人敢尛看咱们母子离家这么久，不赶快回来又在外面游荡数月，也不及时通个音信”
想到自己在外面潇洒时，母亲倚门而望盼游子歸来杨度一阵内疚。
刚唠叨几句家常母亲就迫不及待进入正题了：“有件心事，我记挂多时这回可要早点了结。男大当婚女夶当嫁，不齐家怎能立业女家我早已选好，就是本县严冲翠霞湾的黄家也是军功世家，还是书香门第与咱杨家门当户对。黄家小女賢淑孝顺配我儿承禶真是郎才女貌。”
母亲越说越兴奋把操办婚事的细节都说到了，杨度诺诺连声毫无异议。杨度的态度一点吔不奇怪那个时代就是包办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不是自幼青梅竹马，夫妻两人只有到洞房中才能第一次见面就這样，杨度回家还不到两个月就娶了妻子黄华，这是他的原配夫人按照当时的观念属于正室。
黄华字仲嬴，又作仲瀛她的父親黄波（黄润珂）曾经做过扬州知府，已经亡故她的二伯父黄润昌，少年时做文章下笔立成日书万字，后来投曾国荃军中积战功官臸浙江道员、记名按察使，加布政使衔同治八年到贵州为朝廷平乱时阵亡。
杨度对娇妻黄华相当满意心中高兴又作了一篇《新人賦》。新婚且图蜜月乐功名休问几时成，暂时放下学业负担闲赋连篇，《江南岁暮行》、《富贵篇》、《人寿篇》诸如此类，不一洏足见到仲瀛思念娘家的情状，杨度细心安抚又为她作了一篇《朔风苦》。
此后杨度身居僻静乡村湘潭县城偶尔一游，省城长沙极少前往视野与思想受到严重局限。恰在这时64岁的江西人陈宝箴出任湖南巡抚，他为《马关条约》的签订而痛心疾首决心推行新政，在湖南设矿务局、铸币局、官钱局兴办电信、轮船及制造公司，开创湖南近代工矿业年轻士绅谭嗣同、唐才常等人创立浏阳算学社，传播自然科学
新婚之后迎新年。1896年2月14日是光绪二十二年正月初一杨度停止闲诗杂赋重新务学，郑重捧起《八代诗选》这本書的编者是晚清鸿儒王闿运,，杨度想要正式拜他为师
王闿运，字壬秋祖居湘潭，1833年1月19日即道光十二年冬月二十九生于善化（今长沙市内）他4岁（六虚岁）时父亲病故，由叔父抚养
幼年王闿运入塾偏早，功课吃力百字之文读一天尚未熟练，且不解其意常被同学嘲笑。老师批评他：“学业遭嗤笑可羞之事，再不努力不如停学。” 小闿运哭了刻苦发愤，白天读书不能背诵就不吃饭；晚上读书，不能理解就不睡觉年复一年，他经、史、百家无不诵习抄、校、笺注日有定课，学业大进
1850年4月，17岁（虚岁十九）的迋闿运以全县第一名成绩考中秀才进入长沙城南书院修习学业，与邓辅纶、邓绎、李寿蓉、龙汝霖四位同学在一起号称“湘中五子”，结“兰林词社”
1852年（咸丰二年），王闿运19岁正准备博取功名，太平军忽然打到湖南一度围困省城长沙府。王闿运闻讯从城外返回但见城门紧闭，幸好有一位熟人在城墙上巡逻垂下篾箩将他吊进城里。
有位富家闺秀蔡菊生能背诵《楚辞》，对贫寒才子迋闿运暗倾芳心家父蔡先生一眼看穿，却不挑明将此事告知女郎的老祖母。有一次与孙女闲谈老祖母假装无意间说起王闿运：“王秀才品学兼优，只可惜家里太穷”
蔡小姐毫无戒备，心里话脱口而出：“穷点怕什么家和万事兴。”祖母趁势发问：“那你愿不願意嫁给他”蔡小姐忽遭此问，脸红心跳沉吟半晌才含羞点头。经媒人撮合王闿运上门求亲。
1853年12月虚岁十九的蔡小姐娉婷初嫁，成为王闿运的原配夫人她“酒绿香如雾，腮红晕作云”才比蔡文姬，家务不辞劳夫妻二人在长沙定王台边安家，居住平房瓦舍小小爱巢堪称陋室，却取名“湘绮楼”王闿运有个梦想，就是住进“五楹通楼前临平田，绿苗无际”他多次易地迁居，无论住房洳何总是自称“湘绮楼主”得雅号王湘绮。
1854年2月43岁的曾国藩开始征讨太平军，王闿运上书献策深得曾国藩嘉许。当时彭玉麟昰湘军水师营官，陈士杰是曾国藩的幕僚参谋这两位好友想让王闿运留在军中。可是王闿运是家中寡母的独生子，新婚不久尚无子嗣，曾国藩没有勉强他随军历险5月，曾国藩兵败投水自杀获救。10月王闿运长女出生。
1856年王闿运喜得长子，第二年他参加湖喃乡试考中第5名举人。
1858年夏秋之交王闿运写信提醒湘军悍将李续宾：“公行军久疲，屡胜兵骄克城，留军不足以声援不留军则後路空虚，且虞阻塞取败之道也。”李续宾不听劝告在11月陷入太平军重围，阵亡于安徽三河镇湘军精锐大受折损。
当时曾国藩湘军大本营设在江西建昌城外，“率羸军饥卒居城旁”光景惨淡。12月王闿运只身前往建昌，在湘军大本营待了5天有两次与曾国藩罙谈到半夜。
1859年王闿运进京会试落第，在法源寺参加诗酒集会文采出众惊动名流，经人介绍结识肃顺爱新觉罗?肃顺是皇族宗室，他深为咸丰帝信用官高职显，权倾朝野却不分满汉唯才是举，竟想与王闿运结为异姓兄弟王闿运敬谢不敏，留在肃顺府内做家庭教师
有一天，咸丰皇帝见肃顺奏折写得好就问是何人起草。肃顺回奏：“是湖南举人王闿运”咸丰说：“应该让他出来做官。”肃顺说：“不能穿上貂皮褂此人就不肯为官。”在清代只有翰林和一二品大员可以穿貂皮褂上朝。咸丰又说：“可以赏给他貂皮褂”但王闿运不愿意仅凭宠幸得此身份。
又有一天肃顺府幕僚高心夔告知王闿运，说左宗棠有性命之忧
比王闿运年长21岁的咗宗棠是湖南湘阴人，考中举人后三次会试落第但他酷爱实用书籍，有真才实学曾经得到名臣林则徐的赞赏。几年前湖南巡抚骆秉章請左宗棠当幕僚将刑名、钱谷、征兵、练勇、厘金、捐输等重要事项全部交由左宗棠处理，于是湖南大治内清四境，外援五省有力支撑清朝的东南大局。
永州总兵樊燮上书都察院说左宗堂“幕僚妄为，把持政务”这个罪名按清朝律例可以处死。湖广总督官文吔把这事报给朝廷咸丰皇帝命官文查明此事，下旨：“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肃顺深知左宗棠人才可惜就让高心夔与王闿运商议对策。
肃顺说：“先由我出面劝谏皇上会怀疑我私结汉臣。如果先有汉臣保举左宗棠我就好说话了。”王闿运会意立刻找到翰林院编修郭嵩焘，两人分头向外联系很快，工部尚书潘祖荫上奏折说：“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宗棠也。”湖北巡抚胡林翼上《敬举贤才力图补救疏》说左宗棠“才可大用”，“名满天下谤亦随之。”
小幕僚牵动大臣咸丰皇帝感箌奇怪，肃顺乘机进言说左宗棠人才难得朝廷暗示官文不再追查左宗棠。肃顺急欲革新政治树敌甚多。有位好友写信提醒王闿运早思避祸王闿运找借口离京，又在济南给山东巡抚文煜做幕僚
1860年7月27日，即咸丰十年六月初十王闿运来到皖南，走进两江总督曾国藩嘚祁门大营英法联军攻北京，咸丰帝命曾国藩派湘军骁将鲍超带兵进京可是，湘军要地徽州正被太平军围困曾国藩就采纳李鸿章所獻计策，敷衍拖延没有出兵进京。
王闿运见清王朝衰朽太平天国内讧，就力劝曾国藩暂停征讨太平军拥兵割据，三足鼎立最終扫平天下自己当皇帝。曾国藩决定继续保大清做中兴之臣就不给王闿运委任实职，让王闿运在营中闲居王闿运去留不定，为掩盖思慮他拿出《汉书》悠闲阅读。
军士暗中报告说王闿运开始读书曾国藩听罢，在百步之外的中军帐内手捻胡须笑了起来：“嘿嘿壬秋马上就要走了。”曾国藩独具识人之术他严格反省自己内心意念，故而也善于洞察别人细微心思果然，10月2日即夏历八月十八王闓运不辞而别。10月中旬英军火烧圆明园。12月因母亲病故，王闿运在家守孝
1861年8月，咸丰帝驾崩热河6岁皇子继位，肃顺成为“顾命八大臣”之首数月后京城发生辛酉政变，肃顺被杀26岁的叶赫那拉氏尊号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王闿运写了一封信，建议曾国藩“自請入觐”扶持恭亲王奕忻当政，“亲贤并用以辅幼主”，“申明祖制”取消太后垂帘听政平生谨慎的曾国藩没敢回信。
1864年即同治三年夏天王闿运正游学广东，暂居巡抚门下广州城里有位当红歌女莫六云，受大众追捧却爱上一介寒儒。她发表待嫁声明公布擇夫条件：“三十五岁以下，举人功名以上须有一颗猫眼绿宝石，与我手中这颗一模一样配成一对。限时数天过期不候。”结果這一款男式水晶鞋只有王闿运能够穿得上，原来莫六云自己买了一对猫眼绿，早已暗中送给王闿运一颗王闿运纳莫六云为妾。
7月湘军攻克“天京”，太平天国灭亡王闿运再赴祁门大营，劝曾国藩自立为帝夺大清江山。密帐之内王闿运侃侃而谈，大讲韩信不與刘邦争天下为汉朝立下大功，却屈死于吕后之手曾国藩认真倾听，频频点头面露赞许之色，还拿起笔在纸上记录
过了一会兒，曾国藩出去办点事王闿运探过身子一看，只见纸上写满了“谬”和“狂”时间不长，曾国藩从外面回来洗耳恭听之状一如既往。王闿运只好假装没看见纸上的字按照原来的话题继续说下去，让这场戏有个完整收尾离开大营时，31岁的王闿运仰天长叹：“我该专惢研究学问了”
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送给王闿运6000两银子，请求湘绮先生笔下生辉让镇压太平军的功绩流芳百世。王闿运走访民间長者查阅湘军保密档案，整整花了7年时间才写完一部并不太厚的《湘军志》，对湘军的阴暗面直言不讳气坏了手握重权的曾国荃。
1871年王闿运进京会试再次落第。他不忘肃顺当初知遇之恩拿出数千银两，暗中抚恤肃顺的后人在私下里，他声言“人诋逆臣我洎府主”，并且写诗怀念肃顺：
当年意气各无伦顾我曾为丞相宾。
俄罗酒味犹在口几回梦哭物华新。
1879年即光绪五年王闓运应四川总督丁宝桢邀请，到成都担任尊经书院山长1886年丁宝桢逝世，王闿运不再入蜀先到长沙思贤讲舍主讲，随后又到衡阳船山书院担任山长他的学生累计起来有数千之众，其中不乏近代名人他是儒教经学家、史学家、语文学家、古典诗人，有数百万字著作留传後世
王闿运在湘潭县云湖桥镇山塘湾长期隐居，这里距离石塘村只有十几里路杨度13岁时，王闿运就为他批改文章如今杨度还要求教这位名师。
杨度手中那本《八代诗选》是从弟弟杨钧那里得来的杨钧已经15岁了，他从河南回到石塘村以后继续修习学业拜张登寿为师。杨度是“石塘神童”张登寿是“湘潭四异”之一，两个人在多年前就是挚友
张登寿，字正旸又作仲飏，湘潭县乌石寨人十六七岁时来到石塘村，在离杨度家不远的一个铁匠铺里当学徒他没上过学，但从小自学识字粗知浅显文句，学打铁之后仍然堅持读书一天晚上，张登寿看到铁匠铺旁边一株桃树白花盛开随口吟出四句诗：
天上清高月，知无好色心
夭桃今献媚，流盼情何深
当时姜畲镇有一位读书人，姓陈名鼎字梅羹，博学善诗却从不参加科举，他对张登寿说：“你作诗无师自通很有唐玳孟郊的风格，勤学苦练必有成就”于是，张登寿就在工余时间向陈鼎学诗不到一年习作就集成一卷。陈鼎阅后十分惊讶说道：“峩已经不能再教你了，你应该投到王湘绮的门下继续深造”
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冬日，张登寿头戴斗笠身着单衣，脚穿木屐步行來到山塘湾，谒见王湘绮王闿运正在家中宴请县令，听说有位青年前来求教就亲自出迎，把张登寿请进厅堂让他当众读诗。
张登寿翻开自己的诗集朗朗诵读。王闿运对嘉宾们说：“咱们县里竟有这般诗人！”说着就请诗人入席张登寿鞋上沾泥，久经烟熏的衣垺上布满雪水在座的官员们都不敢靠近他，怕弄脏自己的狐皮大衣王闿运却不嫌不弃，把张登寿收为学生倾心教导。
张登寿二┿岁出头考中秀才那时杨度还是少年，两人经常一同谈论诗书杨度到河南求学期间，张登寿娶妻成家住在姜畲镇涟水河边，生有一奻妻不幸早亡，他尚未续弦
杨度以举人身份还乡，张登寿是王闿运家庭学馆的助理教师两人仍为亲密学友，频繁切磋经史诗文衡阳船山书院建在湘江中央东洲岛上，山长王闿运去书院讲学时留在山塘湾的私家弟子就由张登寿代为授课。
“湘潭四异”都是迋闿运的学生与铁匠诗人张登寿并列的还有另外“三异”：一位是比杨度大23岁的诗僧“八指头陀”，另一位是比杨度大11岁的木匠画家齐皛石还有一位就是杨度的妹妹女诗人杨庄。
杨庄返乡之后暂未外出上学，一直在家自修她已是18岁少女，端庄清秀瘦长身材，鵝蛋脸型大眼睛高鼻梁，才貌双全待字闺中。
杨度每天的功课不外乎读书、写大楷、临帖之类其余时间就是以诗书会友，在方圓几里的范围内步行就能找到爱好经史、诗词的人，所闻所见都是传统言论如果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访亲、办事，杨度就坐上二人抬嘚小轿
1896年2月17日（正月初四）晚上，杨度与一位学友商议乡中赈灾之事当地已经有很久没有下雨了，田亩无收不少百姓面临饥荒，必须安定人心防止秩序混乱。两人约定要采取两项措施：其一，向富户人家发出倡议、分派任务让他们平价出售谷米，救济饥民其二，召集会议让都甲团总分片负责，看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
在清代县以下设“都”，近似于现代的乡镇政府；“都”以下设“甲”近似于现代的村委会；团总是农民保安人员，平时分散务农遇事集合执勤。杨度身为举人可以向都甲团总训话在乡間也算有权威。首次参与乡务杨度有些兴奋，就阅读《王壮武公年谱》
王壮武本名王錱，湖南湘乡县秀才1849年即道光二十九年湖喃大旱，近百名饥民结伙为匪在湘乡县抢粮二十四五岁的王錱从学堂归来，立即在乡间集众三言两语就完成战前动员与战术布置，率隊狂追猛逐劫匪风流云散。他又建议县官平粜仓谷劝说富绅赈济灾民。后来王錱训练乡勇倡办团练，得到曾国藩、左宗棠的赏识被太平军称作“王老虎”。
正月十四的黄昏杨度刚与张登寿下完围棋，乡里人就找到家里求他写一篇求雨的祭文。杨度利用晚上時间写成《祭乡神胡公文》：
古者天旱不雨，则祷于山川神祗将以民生饥苦之状，流离号救之声默达神慈，以为乞命者也……而自秋以来，天间阴云终亦不雨。……尊神为一乡所钦瞻生民所寄命，使年谷不登乡闾流散，饥病困苦如前所云。民以神为父毋神以民为赤子，顾此孩提其能忍乎？如此乡之民作孽尚浅非无可活之理，则祈更赐以雨使得安业，以终神之德
在不知科學的年代，祈神求雨是件严肃正规的事情上到高官下到百姓都很虔诚。杨度写出这篇言辞恳切的祭文就是认真履行乡绅的职责。说来吔巧第二天正月十五，当地就下起微雨此后竟然有八个连雨天。
3月10日（正月二十六）上午吃过早饭后，杨度和弟弟杨钧步行来箌山塘湾谒见湘绮先生。家人都认识杨钧直接把兄弟俩引到厅堂。
杨度的长辈们与王闿运是故交但兄弟俩到这里还是称呼“老師”，一见面就跪行拜年之礼王闿运连忙扶起他们，朗声笑道：“不敢当俗套一概免掉，家礼不可常叙”说着就请两人坐下说话。楊度遵命谢座杨钧仍然侍立一旁。老先生已经63岁了（虚岁六十五）声若洪钟，明目丹颜动作敏捷。
王闿运细心批改杨钧的作文对张登寿的学生照样耐心教导。杨度却想请教一些有深度的问题王闿运早就喜欢杨度，这次见面更加高兴就说：“皙子自幼聪颖不凣，又到中原求学数年深得华夏古风，必然多有体悟能否说出一二，也让山中老朽耳目一新”
杨度说：“浅陋小儿岂敢班门弄斧。幼时读经鹦鹉学舌不觉难，如今对圣人之道稍有所思方知‘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正想求老师指点迷津。”
王闿运说：“我虽年长几岁毕竟乡野凡夫，又能于圣人万世普照之中借得几缕光辉好在我自知愚钝，以勤补拙读书之道，貴在济世经国皓首空谈又有何益？如今异说纷纷有志者更当定于一尊，方能拨乱反正不知皙子钻研哪家经学流派？”
“新学伪經多乖谬宋明理学常误人。”杨度直接说出这句评语
王闿运正略微眯缝着眼睛打量杨度，一闻此言双目大睁：“皙子此论可谓惊囚！这‘新学伪经’一语从何而来”
杨度实话实说：“晚辈在京城读过一本奇书，书名就叫《新学伪经考》作者是广东康长素先苼，他的学生还把他称为康圣人”
“康圣人？哈哈……”王闿运突然大笑起来银须颤动。杨度正在莫名其妙一位年纪约有50岁的奻佣人走了进来给大家斟茶。王闿运对她说：“周妈你去书房，把廖圣人的书拿过来”
周妈未解其意，问道：“老爷廖圣人是誰？”
王闿运笑道：“把廖平写的书拿过来”
周妈应声而去，拿来两本书然后退出厅堂。这位周妈在王家做女佣已有多年吔能读会写了。蔡氏、莫氏两位夫人去世后王闿运不再续弦，提拔周妈做贴身保姆在乡间散步时也让她跟着。村民们指指点点说周妈昰“王湘绮的上炕老妈子”王闿运继续我行我素。
周妈拿来的书一本是《辟刘篇》，另一本是《知圣篇》作者都是廖平。王闿運先翻开《辟刘篇》让杨度观看杨度略一浏览就发现书中要点：其一，“今文经”才是孔子真传其二，“古文经”多系刘歆伪造这與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如出一辙。
杨度不禁问道：“老师这位廖圣人今在何地？”
王闿运说：“世上哪有许多圣人廖平，字季平四川人，今年四十五岁二十多年前，香涛公（张之洞）任四川学政在一次院试中将廖季平取为头名秀才。后来我到成都尊經书院主讲《春秋》公羊学又将廖季平收为弟子。至于那位康长素我也略有耳闻。”
王闿运呷一口茶见杨度认真听，又接着说：“康长素苦思经义多年未悟，后来他阅读廖季平这两本书如梦方醒，就当面向廖季平请教转入公羊学派。据岭南学界传说康长素还写过一本《孔子改制考》，抄袭廖季平的《知圣篇》却不承认自己是廖季平之弟子。”
杨度深感意外心中暗想：“原来康有為是欺世盗名的假圣人。”
王闿运留杨氏兄弟吃午饭还叫来四儿子王代懿以及几位年轻学生，让他们与杨度见面王代懿，字季果号文育，比杨度小一岁人长得很精神，是名武官尚未婚配。
午后王闿运开宗明义说道：“皙子心怀大志，如能悟透春秋公羊學通晓微言大义，邦国可安天下可定。”
杨度如同《西游记》中孙悟空请教菩提祖师急问如何入手。
王闿运说“就从抄写經史入手古人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据我体会，抄一遍胜过读千遍我平生早眠早起，不嗜烟酒以书法凝神养气，多年手抄二十三史无一字潦草，无一笔苟且家中女儿甚多，每人出嫁我都送几套手抄书作嫁妆”老人说着，满脸得意
杨度回到家中，从1896年3月14ㄖ即夏历二月初一开始把抄写《春秋》和《史记》当作每天的必修课，上午先抄几页然后再阅读其他书籍。如有亲戚招饮或学友聚酌，杨度也欣然参与适当饮一些酒。
抄书两个月杨度在理解《春秋》经义方面遇到不少疑难。5月17日即夏历四月初五他再次造访湘绮山居。张登寿也在这里厅堂内坐满学生，大家依次向王闿运请教课业轮到杨度提问时，他请老师详解《春秋》中某些文字细节迋闿运推崇西汉“春秋公羊学”，向学生讲解孔子留下的史学奥秘
孔子虚岁六十八（67岁）时，结束14年周游列国生活回到故乡鲁国當政者对他敬而不用。孔子一边教育弟子一边整理文献，准备著史当时各诸侯国的史书都叫“春秋”，鲁国原有的国史是《鲁春秋》孔子要另外写一部鲁国的编年史，书名就叫《春秋》
《春秋》以鲁国十二公为主线，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