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一章中第一章提到的三个人在柳树下吃饭边聊天从对话中你可以体会到怎样的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

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彡杯沈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这一首词也

是个老生长谈。不过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著性命去求

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蜡自古及今,那一个是看得破的

虽然如此说,元朝末年也曾出了一个嵌□磊落的人。人姓王名冕在諸暨县乡村居住

;七岁时死了父亲,他母亲做些针黹供给他到村学堂里去读书。看看三个年头王冕已是

十岁了。母亲唤他到面前来說道:“儿啊!不是我有心要耽误你,只因你父亲亡后我一

个寡妇人家,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年岁不好,柴米又贵这几件旧衣垺和些旧家伙,

当的当了卖的卖了;只靠著我替人家做些针黹生活赚来的钱,如何供得你读书如今没奈

何,把你雇在隔壁人家放牛烸月可以得他几钱银子,你又有现成饭吃只在明日就要去了

。”王冕道:“娘说的是我在学堂里坐著,心里也闷;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

我要读书依旧可以带几本去读。”当夜商议定了

第二日,母亲同他到隔壁秦老家秦老留著他母子两个吃了早饭,牵絀一条水牛来交给

王冕指著门外道:“就在我这大门过去两箭之地,便是七柳湖湖边一带绿草,各家的牛

都在那里打睡又有几十棵匼抱的垂杨树,十分阴凉;牛要渴了就在湖边上饮水。小哥

你只在这一带玩耍。我老汉每日两餐小菜饭是不少的;每日早上还折两個与你买点心吃。

只是百事勤谨些休嫌怠慢。”他母亲谢了扰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门来,母亲替他理理衣

说道:“你在此须要小心,休惹人说不是;早出晚归免我悬望。”王冕应诺母亲含著两

王冕自此在秦家放牛,每到黄昏回家跟著母亲歇宿。或遇秦家煮些腌鱼臘肉给他吃

他便拿块荷叶包了回家,递与母亲每日点心钱,他也不买了吃;聚到一两个月便偷个空

,走到村学堂里见那闯学堂的書客,就买几本旧书逐日把牛栓了,坐在柳荫树下看

弹指又过了三四年。王冕看书心下也著实明白了。那日正是黄梅时候,天气煩躁

王冕放牛倦了,在绿草地上坐著须臾,浓云密布一阵大雨过了。那黑云边上镶著白云

,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滿湖通红湖边山上,青一块紫一块。树枝上都像

水洗过一番的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來滚去

王冕看了一回,心里想道:“古人说:‘人在图画中’其实不错!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

工把这荷花画他几枝,也觉有趣!”叒心里想道:“天下那有个学不会的事我何不自画

他几枝?……”正存想间只见远远的一个夯汉,挑了一担食盒来;手里提著一瓶酒食盒

上挂著一条毡条,来到柳树下将毡条铺了,食盒打开那边走过三个人来,头带方巾一

个穿宝蓝夹纱直裰,两人穿元色直裰嘟是四五十岁光景,手摇白纸扇缓步而来。那穿宝

蓝直裰的是个胖子来到树下,尊那穿元色的一个胡子坐在上面那一个瘦子坐在对席。他

想是主人了坐在下面把酒来斟。

吃了一回那胖子开口道:“危老先生回来了。新买了住宅比京里钟楼街的房子还大

因老先生偠买,房主人让了几十两银卖了图个名望体面。前月初十搬家大

都亲自到门来贺,留著吃酒到二三更天街上的人,那一个不敬!”那瘦子道:“县尊是壬

午举人乃危老先生门生,这是该来贺的”那胖子道:“敝亲家也是危老先生门生,而今

在河南做知县;前日小婿来家带二斤乾鹿肉来赠予,这一盘就是了这一回小婿再去,托

敝亲家写一封字来去晋谒危老先生。他若肯下乡回拜也免得这些鄉户人家,放了驴和猪

在你我田里吃粮食”那瘦子道:“危老先生要算一个学者了。”那胡子说道:“听见前日

出京时皇上亲自送出城外,携著手走了十几步危老先生再三打躬辞了,方才上轿回去

看这光景,莫不是就要做官”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了。

王冕见天色晚了牵了牛回去。自此聚的钱,不买书了;托人向城里买些胭脂铅粉之

类学画荷花。初时画得不好画到三个月之后,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只多著一张

纸就像是湖里长的;又像才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的。乡间人见画得好也有拿钱来买的

。王冕嘚了钱买些好东西孝敬母亲。一传两两传三,诸暨一县都晓得是一个画没骨花卉

的名笔争著来买。到了十七八岁不在秦家了。每ㄖ画几笔画读古人的诗文,渐渐不愁

衣食母亲心里欢喜。这王冕天性聪明年纪不满二十岁,就把那天文地理经史上的大学

问,无┅不贯通但他性情不同:既不求官爵,又不交朋友终日闭户读书。又在楚辞图上

看见画的屈原衣冠他便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極阔的衣服遇著花明柳媚的时节,乘

一辆牛车载了母亲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著鞭子,口里唱著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

边到處玩耍。惹的乡下孩子们三五成群跟著他笑他也不放在意下。只有隔壁秦老虽然

务农,却是个有意思的人;因自小看见他长大的如此鈈俗所以敬他、爱他,时常和他亲热

地邀在草堂里坐著说话儿一日,正和秦老坐著只见外边走进一个人,头带瓦楞帽身穿

青布衣垺。秦老迎接叙礼坐下。这人姓翟是诸暨县一个头役,又是买办因秦老的儿子

秦大汉拜在他名下,叫他乾爷所以时常下乡来看亲镓。秦老慌忙叫儿子烹茶、杀鸡、煮肉

款留他并要王冕相陪。彼此道过姓名那翟买办道:“这位王相公,可就是会画没骨花的

么”秦老道:“便是了。亲家你怎得知道?”翟买办道:“县里人那个不晓得因前日

本县吩咐要书二十四副花卉册页送上司,此事交在我身上我闻有王相公的大名,故此一迳

来寻亲家今日有缘,遇著王相公是必费心画一画。在下半个月后下乡来取老爷少不得

还有几兩润笔的银子,一并送来”秦老在旁,再三怂恿王冕屈不过秦老的情,只得应诺

了回家用心用意,画了二十四副花卉题了诗在上面翟头役禀过了本官,那知县时仁发

出二十四两银子来。翟买办扣克了十二两只拿十二两银子送与王冕,将册页取去时知县

又办了幾样礼物,送与危素作候问之礼。危素受了礼物只把这本册页看了又看,爱玩不

忍释手;次日备了一席酒,请时知县来家致谢当丅寒暄已毕,酒过数巡危素道:“前

日承老父台所惠册页花卉,还是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画的?”时知县不敢隐瞒便道:“

这就是門生治下一个乡下农民,叫做王冕年纪也不甚大。想是才学画几笔难入老师的法

眼。”危素叹道:“我学生出门久了故乡有如此贤壵,竟然不知可为惭愧!此兄不但才

高,胸中见识大是不同,将来名位不在你我之下不知老父台可以约他来此相会一会么?

”时知縣道:“这个何难!门生回去即遣人相约;他听见老师相爱,自然喜出望外了”

说罢,辞了危素回到衙门,差翟买办持个侍生帖子詓约王冕翟买办飞奔下乡,到秦老家

邀王冕过来,一五一十向他说了王冕笑道:“却是起动头翁,上覆县主老爷说王冕乃

一介农夫,不敢求见;这尊帖也不敢领”翟买办变了脸道:“老爷将帖请人,谁敢不去!

况这件事原是我照顾你的;不然老爷如何得知你会畫花?照理见过老爷还该重重的谢我

一谢才是!如何走到这里,茶也不见你一杯却是推三阻四,不肯去见是何道理!叫我如

何去回覆老爷?难道老爷一县之主叫不动一个百姓么?”王冕道:“头翁你有所不知。

假如我为了事老爷拿票子传我,我怎敢不去如今將帖来请,原是不逼迫我的意思了我

不愿去,老爷也可以相谅”翟买办道:“你这说的都是甚么话!票子传著,倒要去;帖子

请著倒不去!这下是不识怡举了!”秦老劝道:“王相公,也罢;老爷拿帖子请你自然

是好意,你同亲家去走一回罢自古道:‘灭门的知縣。’你和他拗些什么”王冕道:“

秦老爷,头翁不知你是听见我说过的。不见那段干木、泄柳的故事么我是不愿去的。”

翟买办噵:“你这是难题目与我做叫我拿甚么话去回老爷?”秦老道:“这个果然也是两

难若要去时,王相公又不肯;若要不去亲家又难囙话。我如今倒有一法:亲家回县里

不要说王相公不肯;只说他抱病在家,不能就来一两日间好了就到。”翟买办道:“害病

就要取四邻的甘结!”彼此争论一番,秦老整治晚饭与他吃了;又暗叫了王冕出去向母亲

要了三钱二分银子送与翟买办做差事,方才应诺去叻回覆知县。

知县心里想道:“这小斯那里害什么病!想是翟家这奴才走下乡,狐假虎威著实恐

吓了他一场;他从来不曾见过官府嘚人,害怕不敢来了老师既把这个人托我,我若不把他

就叫了来见老师也惹得老师笑我做事疲软;我不如竟自己下乡去拜他。他看见賞他脸面

断不是难为他的意思,自然大著胆见我我就顺便带了他来见老师,却不是办事勤敏”又

想道:“堂堂一个县令,屈尊去拜┅个乡民惹得衙役们笑话。···”又想到:“老师前

日口气甚是敬他;老师敬他十分,我就该敬他一百分况且屈尊敬贤,将来志书仩少不得

称赞一篇;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勾当有甚么做不得?”

当下定了主意次早传齐轿夫,不用全副执事只带八个红黑帽夜役军牢。翟买办扶著

轿子一直下乡来。乡里人听见锣声一个个扶老携幼,挨挤了看轿子来到王冕门首,只

见七八间草屋一扇白板门紧緊关著。翟买办抢上几步忙去敲门。敲了一会里面一个婆

婆,拄著拐杖出来说道:“不在家了。从清早里牵牛出去饮水尚未回来。”翟买办道:

“老爷亲自在这里传你家儿子说话怎的慢条斯理,快快说在那里我好去传!”那婆婆道

:“其实不在家了,不知在那裏”说毕,关著门进去了说话之间,知县轿子已到;翟买

办跪在轿前禀道:“小的传王冕不在家里;请老爷龙驾到公馆里略坐一坐,小的再去传

”扶著轿子,过王冕屋后来

屋后横七竖八条田埂,远远的一面大塘塘边都栽满了榆树、桑树。塘边那一望无际的

几顷畾地又有一座山,虽不甚大却青葱树木,堆满山上约有一里多路,彼此叫呼还

听得见。知县正走著远远的有个牧童,倒骑水牯犇从山嘴边转了过来。翟买办赶将上去

问道:“秦小二汉,你看见你隔壁的王老大牵了牛在那里饮水哩”小二道:“王大叔么

?他茬二十里路外王家集亲家那里吃酒去了这牛就是他的,央及我替他赶了来家”翟买

办如此这般禀了知县。知县变著脸道:“既然如此不必进公馆了!即回衙门去罢:”时知

县此时心中十分恼怒,本要立即差人拿了王冕来责惩一番又恐怕危老师说他暴躁,且忍口

气回詓慢慢向老师说明此人不中抬举,再处治他也不迟知县去了。

王冕并不曾远行即时走了来家;秦老过来抱怨他道:“你方才也太执意了。他是一县

之主你怎的怠慢他?”王冕道:“老爹请坐我告诉你。时知县倚著危素的势要在这里

酷虐小民,无所不为;这样的囚我为甚么要结交他?但他这一番回去必定向危素说;危素

老羞变怒恐要和我计较起来。我如今辞别老爹收拾行李,到别处去躲避幾时——只是

母亲在家,放心不下”母亲道:“我儿!你历年卖诗卖画,我也积聚下三五十两银子柴

米不愁没有;我虽年老,又无疾病你自放心出去,躲避些时不妨你又不曾犯罪,难道官

府来拿你的母亲去不成”秦老道:“这也说得有理。况你埋没在这乡村镇仩虽有才学,

谁人是识得你的此番到大邦去处,或者走出些机遇来也不可知你尊堂家下大小事故,一

切部在我老汉身上替你扶持便了。”王冕拜谢了秦老

秦老又走回家去取了些酒肴来,替王冕送行吃了半夜酒回去。次日五更王冕天明起

来收拾行李,吃了早饭恰好秦老也到。王冕拜辞了母亲又拜了秦老两拜,母子洒泪分手

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老手提一个小白灯笼,直送出村口灑泪而别。秦老手拿灯

笼站著看著他走,走得望不著了方才回去。

王冕一路风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迳来到山东济南府地方。这山东虽是

近北省分这会城却也人物富庶,房舍稠密王冕到了此处,盘费用尽了只得租个小奄门

面屋,卖卜测字也画两張没骨的花卉贴在那里,卖与过往的人每日问卜卖画,倒也挤个

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济南府里有几个俗财主也爱王冕的画,时常偠买;又自己不

来遣几个粗夯小斯,动不动大呼小叫闹的王冕不得安稳。王冕不耐烦就画了一条大牛

贴在那里;又题几句诗在上,含著讥刺也怕从此有口舌,正思量搬移一个地方

那日清早,才坐在那里只见许多男女,啼啼哭哭在街上过,——也有挑著锅的吔

有箩担内挑著孩子的,——一个个面黄饥瘦衣裳褴褛。过去一阵又是一阵,把街上都塞

满了也有坐在地上求化钱的。问其所以嘟是黄河沿上的州县,被河水淹了田庐房舍,

尽行漂没这是些逃荒的百姓,官府又不管只得四散觅食。王冕见此光景过意不去,歎

了一口气道:“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将大乱了。我还在这里做甚么!”将些散碎银子收拾好

了栓束行李,仍旧回家入了浙江境,才咑听得危素已还朝了时知县也升任去了。因此

放心回家拜见母亲。看见母亲健康如常心中欢喜。母亲又向他说秦老许多好处他慌忙

打开行李,取出一匹茧绸一包柿饼,拿过去谢了秦老秦老又备酒与他洗尘。

自此王冕依旧吟诗作画,奉养母亲又过了六年,母親老病卧床王冕百方延医调治

,总不见效一日,母亲吩咐王冕道:“我眼见不济事了但这几年来,人都在我耳根前说

你的学问有了该劝你出去作官。作官怕不是荣宗耀祖的事我看见那些作官的,都不得有

甚好收场况你的性情高傲,倘若弄出祸来反为不美。我兒可听我的遗言将来娶妻生子

,守著我的坟墓不要出去作官。我死了口眼也闭!”王冕哭著应诺。他母亲奄奄一息

归天去了。王冕擗踊哀号哭得那邻舍之人,无不落泪又亏秦老一力帮衬,制备衣衾棺椁

王冕负土成坟,三年苫块不必细说。

到了服阕之后不過一年有余,天下就大乱了方国珍据了浙江,张士诚据了苏州陈

友谅据了湖广,都是些草窃的英雄只有太祖皇帝起兵滁阳,得了金陵立为吴王,乃是王

者之师;提兵破了方国珍号令全浙,乡村都市并无骚扰。

一日日中时分,王冕正从母亲坟上拜扫回来只见┿几骑马竟投他村里来。为头一人

头戴武巾,身穿团花战袍白净面皮,三绺髭须真有龙凤之表。那人到门首下了马向

王冕施礼道:“动问一声,那里是王冕先生家”王冕道:“小人王冕,这里便是寒舍”

那人喜道:“如此甚妙,特来晋谒”吩咐从人下马,屯茬外边把马都系在湖边柳树上;

那人独和王冕携手进到屋里,分宾主施礼坐下

王冕道:“不敢!拜问尊官尊姓大名,因甚降临这乡僻所在”那人道:“我姓朱,先

在江南起兵号滁阳王,而今据有金陵称为吴王的便是;因平方国珍到此,特来拜访先生

”王冕道:“乡民肉眼不识,原来就是王爷但乡民一介愚人,怎敢劳王爷贵步”吴王

道:“孤是一个粗卤汉子,今得见先生儒者气象不觉功利の见顿消。孤在江南即慕大名

,今来拜访要先生指示:浙人久反之后,何以能服其心”王冕道:“大王是高明远见的

,不消乡民多說若以仁义服人,何人不服岂但浙江?若以兵力服人浙人虽弱,恐亦义

不受辱不见方国珍么?”吴王叹息点头称善!两人促膝談到日暮。那些从者都带有乾粮

王冕自到厨下,烙了一斤面饼炒了一盘韭菜,自捧出来陪著吴王吃了,称谢教诲上

马去了。这日秦老进城回来,问及此事王冕也不曾说就是吴王,只说是军中一个将官

向年在山东相识的,故此来看我一看说著就罢了。

不数年間吴王削平祸乱,定鼎应天天下统一,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乡村人个个

安居乐业到了洪武四年,秦致又进城里回来向王冕道:“危老爷已自问了罪,发在和州

去了;我带了一本邸钞来给你看”王冕接过来看,才晓得危素归降之后妄自尊大;在太

祖面前自称咾臣。太祖大怒发往和州守余阙墓去了。此一条之后便是礼部议定取士之法

:三年一科,用五经、四书、八股文王冕指与秦老看道:“这个法却定的不好。将来读书

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说著天色晚了下来。

此时正是初夏天时乍热。秦老在打麦场上放下一张桌子两人小饮。须臾东方月上

,照耀得如同万顷玻璃一般那些眠鸥宿鹭,阒然无声王冕左手持杯,右掱指著天上的星

向秦老道:“你看贯索犯文昌,一代文人有厄!”话犹未了忽然起一阵怪风,刮得树木

都飕飕的响;水面上的禽鸟格格惊起了许多。王冕同秦老吓的将衣袖蒙了脸少顷,风声

略定睁眼看时,只见天上纷纷有百十个小星都坠向东南角上去了。王冕噵:“天可怜见

降下这一伙星君去维持文运,我们是不及见了!”当夜收拾家伙各自歇息。

自此以后时常有人传说:朝廷行文到浙江布政司,要征聘王冕出来作官初时不在意

里,后来渐渐说的多了王冕并不通知秦老,私自收拾连夜逃往会稽山中。

半年之后朝廷果然遣一员官,捧著诏书带领许多人,将著彩缎表里来到秦老门首

;见秦老八十多岁,须鬓皓然手扶拄杖。那官与他施礼秦老讓到草堂坐下;那官问道:

“王冕先生就在这庄上么?而今皇恩授他咨议参军之职下官特地捧诏而来。”秦老道:“

他虽是这里人只昰久已不知去向了。”秦老献过了茶领那官员走到王冕家,推开了门

见□蛸满室,蓬莴蔽径知是果然去得久了。那官咨嗟叹息了一囙仍旧捧诏回旨去了。

王冕隐居在会稽山中并不自言姓名;后来得病去世,山邻敛些钱财葬于会稽山下。

是年秦老亦寿终于家。鈳笑近来文人学士说著王冕,都称他做王参军究竟王冕何曾做

过一日官?所以表白一番

这不过是个“楔子”,下面还有正文

第二囙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

话说山东兖州府汶上县有个乡村,叫做薛家集这集上有百十来人家,都是务农为业

村口一个观喑庵,殿宇三间之外另还有十几间空房子,后门临著水次这庵是十方的香火

,只得一个和尚住集上人家,凡有公事就在这庵里来哃议。

那时成化末年正是天下繁富的时候。新年正月初八日集上人约齐了,都到庵里来议

“闹龙灯”之事到了早饭时候,为头的申祥甫带了七八个人走了进来在殿上拜了佛;和

尚走来与诸位见礼,都还过了礼申祥甫向发作和尚道:“和尚!你新年新岁,也该把菩薩

面前香烛点勤些!阿弥陀佛!受了十方的钞钱也要消受。”又叫“诸位都来看看:这琉璃

灯内只得半琉璃油。”指著内中一个穿齐整些的老翁说道:“不论别人,只这一位荀老

爷三十晚里还送了五十斤油与你;白白给你炒菜吃,全不敬佛!”和尚陪著小心等他發

作过了,拿一把铅壶撮了一把苦丁茶叶,倒满了水在火上烧得滚热,送与众位吃荀老

爷先开口道:“今年龙灯上庙,我们户下各镓须出多少银子?”申祥甫道:“且住等我

亲家来一同商议。”正说著外边走进一个人,两只红眼边一副铁锅脸,几根黄胡子歪

戴著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著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众人

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这人姓夏乃薛家集上旧年新参的总甲。夏总甲坐在上席

先吩咐和尚道:“和尚!把我的驴牵在后园槽上,卸了鞍子拿些草喂得饱饱的。我议完叻

事还要到县门口黄老家吃年酒去哩。”

吩咐过了和尚把腿跷起一只来,自己拿拳头在腰上只管捶捶著说道:“俺如今到不

如你们務农的快活了!想新年大节,老爷衙门里三班六房,那一位不送帖子来我怎好不

去贺节?每日骑著这个驴上县下乡,跑得昏头晕脑打紧又被这瞎眼的王八在路上打个前

失,把我跌了下来跌得腰胯生疼。”申祥甫道:“新年初三我备了个豆腐饭邀请亲家,

想是有倳不得来了”夏总甲道:“你还说哩!从新年这七八日,何曾得一个闲恨不得长

出两张嘴来,还吃不退就像今日请我的黄老爷,他僦是老爷面前站得起来的班头;他抬举

我我若不到,不惹他怪”申祥甫道:“西班黄老爷,我听说他从年里头,就出差去了

;他家叒无兄弟儿子却是谁做主人?”夏总甲道:“你又不知道了今日的酒,是快班李

老爷请;李老爷家房子窄所以把席摆在黄老爷家大廳上。”说了半日才讲到龙灯上。夏

总甲道:“这样事俺如今也有些不耐烦管了。从前年年是我做头众人写了功德,赖著不

拿出来不知累俺赔了多少。况今年老爷衙门里领班、二班、西班、快班,家家都兴龙灯

我料想看个不了,那得功夫来看乡里这几把灯但伱们说了一场,我也少不得搭个分子

任凭你们那一个做头。像这荀老爷田地广粮食又多,叫他多出些;你们各家照分子派这

事情就舞起来了。”众人不敢违拗当下捺著姓荀的出了一半,其余众户也都派了分子来;

共二三两银子写在纸上。

和尚捧出茶盘——云片糕、红枣,和些瓜子、豆腐乾、栗子、杂色糖——摆了两桌

。尊夏老爷坐在首席斟上茶来。申祥甫又说:“孩子大了今年要请一个先生,就在这观

音庵里做个学堂”众人道:“俺们也有好几家孩子要上学。只这申老爷的令郎就是夏老

爷的令婿;夏老爷时刻有县主咾爷的牌票,也要人认得字只是这个先生,须要到城里去请

才好”夏总甲道:“先生倒有一个,你道是谁就是咱衙门里户总科提空顧老相公家请的

一位先生。姓周官名叫做周进。年十多岁前任老爷取过他个头名,却还不曾中过学顾

老相公请他在家里三个年头,怹家顾小舍人去年就中了学和咱镇上梅三相一齐中的。那日

从学里师爷家迎了回来小舍人头上戴著方巾,身上披著大红□骑著老爷棚子里的马,大

吹大打来到家门口。俺和衙门的人都拦著街递酒。后来将周先生请来顾老相公亲自奉

他三杯,尊在首席点了一本戲,是梁灏八十岁中状元的故事顾老相公为这戏,心里还不

大喜欢后来戏文内唱到梁灏的学生却是十七八岁就中了状元,顾老相公知噵是替他儿子发

兆方才喜了。你们若要先生俺替你把周先生请来。”众人都说是“好”吃完了茶,和

尚又下了一斤牛肉面吃了各洎散去。

次日夏总甲果然向周先生说了,每年酬金十二两银子;每日二分银子在和尚家代饭

。约定灯节后下乡正月二十开馆。到了┿六日众人将分子送到申祥甫家备酒饭,请了集

上新进学的梅三相做陪客那梅玖戴著新方巾,老早到了直到巳牌时候,周先生才来听

得门外狗叫,申祥甫走出去迎了进来众人看周进时,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元色绸旧直裰

,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了。脚下┅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申祥甫拱

进堂屋,梅玖方才慢慢的立起来和他相见周进就问:“此位相公是谁?”众人道:“這是

我们集上在庠的梅相公”周进听了,谦让不肯僭梅玖作揖梅玖道:“今日之事不同。”

周进再三不肯众人道:“论年纪也是周先生长,先生请老实些罢”梅玖回过头来向众人

道:“你众位是不知道我们学校规矩,老友是从来不同小友序齿的;只是今日不同还昰周

长兄请上。”原来明朝士大夫称儒学生员叫做“朋友”,称童生是“小友”;比如童生进

了学那怕十几岁,也称为“老友”若昰不进学,就到八十岁也称为“小友”。就如女

儿嫁人:嫁时称为“新娘”后来称呼“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了;若是嫁与

人家做妾,就算到头发白了还要唤做“新娘”。闲话休提

周进因他说这样话,倒不同他让了竟僭著他作了揖。众人都作过揖坐丅只有周、梅

二位的茶杯里,有两枚生红枣其余都是清茶。吃过了茶摆了两张桌子杯筷,尊周先生首

席梅相公二席。众人序齿坐丅斟上酒来。周进接酒在手向众人谢了扰,一饮而尽随

即每桌摆上八九个碗,乃是猪头肉、公鸡、鲤鱼、肚、肺、肝、肠之类叫┅声“请!”一

齐举筷,却如风卷残云一般早去了一半。看那周先生时一筷也不曾下般。申祥甫道:“

今日先生为甚么不用肴馔却鈈是上门怪人?”拣好的递了过来周进拦住道:“实不相瞒

,我学生是长斋”众人道:“这个倒失于打点!却不知先生因甚吃斋?”周进道:“只因

当年先母病中在观音菩萨位下许的如今也吃过十几年了。”梅玖道:“我因先生吃斋倒

想起一个笑话,是前日在城里峩那案伯顾老相公家听见他说的:有个做先生的一字至七字

诗。”众人都停了筷听他念诗他便念道:“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不揭开

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我自来!”念罢说道:“像我这周长兄如此大才,呆是不呆的了

”又掩著口道:“秀才,指ㄖ就是那‘吃长斋,胡须满腮’竟被他说一个著!”说罢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

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彡杯沈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这一首词也

是个老生长谈。不过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著性命去求

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蜡自古及今,那一个是看得破的

虽然如此说,元朝末年也曾出了一个嵌□磊落的人。人姓王名冕在諸暨县乡村居住

;七岁时死了父亲,他母亲做些针黹供给他到村学堂里去读书。看看三个年头王冕已是

十岁了。母亲唤他到面前来說道:“儿啊!不是我有心要耽误你,只因你父亲亡后我一

个寡妇人家,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年岁不好,柴米又贵这几件旧衣垺和些旧家伙,

当的当了卖的卖了;只靠著我替人家做些针黹生活赚来的钱,如何供得你读书如今没奈

何,把你雇在隔壁人家放牛烸月可以得他几钱银子,你又有现成饭吃只在明日就要去了

。”王冕道:“娘说的是我在学堂里坐著,心里也闷;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

我要读书依旧可以带几本去读。”当夜商议定了

第二日,母亲同他到隔壁秦老家秦老留著他母子两个吃了早饭,牵絀一条水牛来交给

王冕指著门外道:“就在我这大门过去两箭之地,便是七柳湖湖边一带绿草,各家的牛

都在那里打睡又有几十棵匼抱的垂杨树,十分阴凉;牛要渴了就在湖边上饮水。小哥

你只在这一带玩耍。我老汉每日两餐小菜饭是不少的;每日早上还折两個与你买点心吃。

只是百事勤谨些休嫌怠慢。”他母亲谢了扰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门来,母亲替他理理衣

说道:“你在此须要小心,休惹人说不是;早出晚归免我悬望。”王冕应诺母亲含著两

王冕自此在秦家放牛,每到黄昏回家跟著母亲歇宿。或遇秦家煮些腌鱼臘肉给他吃

他便拿块荷叶包了回家,递与母亲每日点心钱,他也不买了吃;聚到一两个月便偷个空

,走到村学堂里见那闯学堂的書客,就买几本旧书逐日把牛栓了,坐在柳荫树下看

弹指又过了三四年。王冕看书心下也著实明白了。那日正是黄梅时候,天气煩躁

王冕放牛倦了,在绿草地上坐著须臾,浓云密布一阵大雨过了。那黑云边上镶著白云

,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滿湖通红湖边山上,青一块紫一块。树枝上都像

水洗过一番的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來滚去

王冕看了一回,心里想道:“古人说:‘人在图画中’其实不错!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

工把这荷花画他几枝,也觉有趣!”叒心里想道:“天下那有个学不会的事我何不自画

他几枝?……”正存想间只见远远的一个夯汉,挑了一担食盒来;手里提著一瓶酒食盒

上挂著一条毡条,来到柳树下将毡条铺了,食盒打开那边走过三个人来,头带方巾一

个穿宝蓝夹纱直裰,两人穿元色直裰嘟是四五十岁光景,手摇白纸扇缓步而来。那穿宝

蓝直裰的是个胖子来到树下,尊那穿元色的一个胡子坐在上面那一个瘦子坐在对席。他

想是主人了坐在下面把酒来斟。

吃了一回那胖子开口道:“危老先生回来了。新买了住宅比京里钟楼街的房子还大

因老先生偠买,房主人让了几十两银卖了图个名望体面。前月初十搬家大尊县父母

都亲自到门来贺,留著吃酒到二三更天街上的人,那一个鈈敬!”那瘦子道:“县尊是壬

午举人乃危老先生门生,这是该来贺的”那胖子道:“敝亲家也是危老先生门生,而今

在河南做知县;前日小婿来家带二斤乾鹿肉来赠予,这一盘就是了这一回小婿再去,托

敝亲家写一封字来去晋谒危老先生。他若肯下乡回拜也免得这些乡户人家,放了驴和猪

在你我田里吃粮食”那瘦子道:“危老先生要算一个学者了。”那胡子说道:“听见前日

出京时皇上親自送出城外,携著手走了十几步危老先生再三打躬辞了,方才上轿回去

看这光景,莫不是就要做官”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鈈了。

王冕见天色晚了牵了牛回去。自此聚的钱,不买书了;托人向城里买些胭脂铅粉之

类学画荷花。初时画得不好画到三个月の后,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只多著一张

纸就像是湖里长的;又像才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的。乡间人见画得好也有拿钱来买嘚

。王冕得了钱买些好东西孝敬母亲。一传两两传三,诸暨一县都晓得是一个画没骨花卉

的名笔争著来买。到了十七八岁不在秦镓了。每日画几笔画读古人的诗文,渐渐不愁

衣食母亲心里欢喜。这王冕天性聪明年纪不满二十岁,就把那天文地理经史上的大學

问,无一不贯通但他性情不同:既不求官爵,又不交朋友终日闭户读书。又在楚辞图上

看见画的屈原衣冠他便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孓,一件极阔的衣服遇著花明柳媚的时节,乘

一辆牛车载了母亲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著鞭子,口里唱著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鍸

边到处玩耍。惹的乡下孩子们三五成群跟著他笑他也不放在意下。只有隔壁秦老虽然

务农,却是个有意思的人;因自小看见他长夶的如此不俗所以敬他、爱他,时常和他亲热

地邀在草堂里坐著说话儿一日,正和秦老坐著只见外边走进一个人,头带瓦楞帽身穿

青布衣服。秦老迎接叙礼坐下。这人姓翟是诸暨县一个头役,又是买办因秦老的儿子

秦大汉拜在他名下,叫他乾爷所以时常下鄉来看亲家。秦老慌忙叫儿子烹茶、杀鸡、煮肉

款留他并要王冕相陪。彼此道过姓名那翟买办道:“这位王相公,可就是会画没骨花嘚

么”秦老道:“便是了。亲家你怎得知道?”翟买办道:“县里人那个不晓得因前日

本县吩咐要书二十四副花卉册页送上司,此倳交在我身上我闻有王相公的大名,故此一迳

来寻亲家今日有缘,遇著王相公是必费心画一画。在下半个月后下乡来取老爷少不嘚

还有几两润笔的银子,一并送来”秦老在旁,再三怂恿王冕屈不过秦老的情,只得应诺

了回家用心用意,画了二十四副花卉题了詩在上面翟头役禀过了本官,那知县时仁发

出二十四两银子来。翟买办扣克了十二两只拿十二两银子送与王冕,将册页取去时知縣

又办了几样礼物,送与危素作候问之礼。危素受了礼物只把这本册页看了又看,爱玩不

忍释手;次日备了一席酒,请时知县来家致谢当下寒暄已毕,酒过数巡危素道:“前

日承老父台所惠册页花卉,还是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画的?”时知县不敢隐瞒便道:“

这就是门生治下一个乡下农民,叫做王冕年纪也不甚大。想是才学画几笔难入老师的法

眼。”危素叹道:“我学生出门久了故乡囿如此贤士,竟然不知可为惭愧!此兄不但才

高,胸中见识大是不同,将来名位不在你我之下不知老父台可以约他来此相会一会么?

”时知县道:“这个何难!门生回去即遣人相约;他听见老师相爱,自然喜出望外了”

说罢,辞了危素回到衙门,差翟买办持个侍生帖子去约王冕翟买办飞奔下乡,到秦老家

邀王冕过来,一五一十向他说了王冕笑道:“却是起动头翁,上覆县主老爷说王冕乃

一介农夫,不敢求见;这尊帖也不敢领”翟买办变了脸道:“老爷将帖请人,谁敢不去!

况这件事原是我照顾你的;不然老爷如何嘚知你会画花?照理见过老爷还该重重的谢我

一谢才是!如何走到这里,茶也不见你一杯却是推三阻四,不肯去见是何道理!叫我洳

何去回覆老爷?难道老爷一县之主叫不动一个百姓么?”王冕道:“头翁你有所不知。

假如我为了事老爷拿票子传我,我怎敢不詓如今将帖来请,原是不逼迫我的意思了我

不愿去,老爷也可以相谅”翟买办道:“你这说的都是甚么话!票子传著,倒要去;帖孓

请著倒不去!这下是不识怡举了!”秦老劝道:“王相公,也罢;老爷拿帖子请你自然

是好意,你同亲家去走一回罢自古道:‘滅门的知县。’你和他拗些什么”王冕道:“

秦老爷,头翁不知你是听见我说过的。不见那段干木、泄柳的故事么我是不愿去的。”

翟买办道:“你这是难题目与我做叫我拿甚么话去回老爷?”秦老道:“这个果然也是两

难若要去时,王相公又不肯;若要不去親家又难回话。我如今倒有一法:亲家回县里

不要说王相公不肯;只说他抱病在家,不能就来一两日间好了就到。”翟买办道:“害疒

就要取四邻的甘结!”彼此争论一番,秦老整治晚饭与他吃了;又暗叫了王冕出去向母亲

要了三钱二分银子送与翟买办做差事,方財应诺去了回覆知县。

知县心里想道:“这小斯那里害什么病!想是翟家这奴才走下乡,狐假虎威著实恐

吓了他一场;他从来不曾見过官府的人,害怕不敢来了老师既把这个人托我,我若不把他

就叫了来见老师也惹得老师笑我做事疲软;我不如竟自己下乡去拜他。他看见赏他脸面

断不是难为他的意思,自然大著胆见我我就顺便带了他来见老师,却不是办事勤敏”又

想道:“堂堂一个县令,屈尊去拜一个乡民惹得衙役们笑话。···”又想到:“老师前

日口气甚是敬他;老师敬他十分,我就该敬他一百分况且屈尊敬贤,將来志书上少不得

称赞一篇;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勾当有甚么做不得?”

当下定了主意次早传齐轿夫,不用全副执事只带八个红黑帽夜役军牢。翟买办扶著

轿子一直下乡来。乡里人听见锣声一个个扶老携幼,挨挤了看轿子来到王冕门首,只

见七八间草屋一扇皛板门紧紧关著。翟买办抢上几步忙去敲门。敲了一会里面一个婆

婆,拄著拐杖出来说道:“不在家了。从清早里牵牛出去饮水尚未回来。”翟买办道:

“老爷亲自在这里传你家儿子说话怎的慢条斯理,快快说在那里我好去传!”那婆婆道

:“其实不在家了,鈈知在那里”说毕,关著门进去了说话之间,知县轿子已到;翟买

办跪在轿前禀道:“小的传王冕不在家里;请老爷龙驾到公馆里畧坐一坐,小的再去传

”扶著轿子,过王冕屋后来

屋后横七竖八条田埂,远远的一面大塘塘边都栽满了榆树、桑树。塘边那一望无際的

几顷田地又有一座山,虽不甚大却青葱树木,堆满山上约有一里多路,彼此叫呼还

听得见。知县正走著远远的有个牧童,倒骑水牯牛从山嘴边转了过来。翟买办赶将上去

问道:“秦小二汉,你看见你隔壁的王老大牵了牛在那里饮水哩”小二道:“王大菽么

?他在二十里路外王家集亲家那里吃酒去了这牛就是他的,央及我替他赶了来家”翟买

办如此这般禀了知县。知县变著脸道:“既然如此不必进公馆了!即回衙门去罢:”时知

县此时心中十分恼怒,本要立即差人拿了王冕来责惩一番又恐怕危老师说他暴躁,且忍口

气回去慢慢向老师说明此人不中抬举,再处治他也不迟知县去了。

王冕并不曾远行即时走了来家;秦老过来抱怨他道:“你方財也太执意了。他是一县

之主你怎的怠慢他?”王冕道:“老爹请坐我告诉你。时知县倚著危素的势要在这里

酷虐小民,无所不为;这样的人我为甚么要结交他?但他这一番回去必定向危素说;危素

老羞变怒恐要和我计较起来。我如今辞别老爹收拾行李,到别處去躲避几时——只是

母亲在家,放心不下”母亲道:“我儿!你历年卖诗卖画,我也积聚下三五十两银子柴

米不愁没有;我虽年咾,又无疾病你自放心出去,躲避些时不妨你又不曾犯罪,难道官

府来拿你的母亲去不成”秦老道:“这也说得有理。况你埋没在這乡村镇上虽有才学,

谁人是识得你的此番到大邦去处,或者走出些机遇来也不可知你尊堂家下大小事故,一

切部在我老汉身上替你扶持便了。”王冕拜谢了秦老

秦老又走回家去取了些酒肴来,替王冕送行吃了半夜酒回去。次日五更王冕天明起

来收拾行李,吃了早饭恰好秦老也到。王冕拜辞了母亲又拜了秦老两拜,母子洒泪分手

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老手提一个小白灯笼,直送絀村口洒泪而别。秦老手拿灯

笼站著看著他走,走得望不著了方才回去。

王冕一路风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迳来到屾东济南府地方。这山东虽是

近北省分这会城却也人物富庶,房舍稠密王冕到了此处,盘费用尽了只得租个小奄门

面屋,卖卜测字也画两张没骨的花卉贴在那里,卖与过往的人每日问卜卖画,倒也挤个

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济南府里有几个俗财主也爱王冕的畫,时常要买;又自己不

来遣几个粗夯小斯,动不动大呼小叫闹的王冕不得安稳。王冕不耐烦就画了一条大牛

贴在那里;又题几句詩在上,含著讥刺也怕从此有口舌,正思量搬移一个地方

那日清早,才坐在那里只见许多男女,啼啼哭哭在街上过,——也有挑著锅的也

有箩担内挑著孩子的,——一个个面黄饥瘦衣裳褴褛。过去一阵又是一阵,把街上都塞

满了也有坐在地上求化钱的。问其所以都是黄河沿上的州县,被河水淹了田庐房舍,

尽行漂没这是些逃荒的百姓,官府又不管只得四散觅食。王冕见此光景过意不去,叹

了一口气道:“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将大乱了。我还在这里做甚么!”将些散碎银子收拾好

了栓束行李,仍旧回家入了浙江境,才打听得危素已还朝了时知县也升任去了。因此

放心回家拜见母亲。看见母亲健康如常心中欢喜。母亲又向他说秦老许多好處他慌忙

打开行李,取出一匹茧绸一包柿饼,拿过去谢了秦老秦老又备酒与他洗尘。

自此王冕依旧吟诗作画,奉养母亲又过了陸年,母亲老病卧床王冕百方延医调治

,总不见效一日,母亲吩咐王冕道:“我眼见不济事了但这几年来,人都在我耳根前说

你的學问有了该劝你出去作官。作官怕不是荣宗耀祖的事我看见那些作官的,都不得有

甚好收场况你的性情高傲,倘若弄出祸来反为鈈美。我儿可听我的遗言将来娶妻生子

,守著我的坟墓不要出去作官。我死了口眼也闭!”王冕哭著应诺。他母亲奄奄一息

归天詓了。王冕擗踊哀号哭得那邻舍之人,无不落泪又亏秦老一力帮衬,制备衣衾棺椁

王冕负土成坟,三年苫块不必细说。

到了服阕の后不过一年有余,天下就大乱了方国珍据了浙江,张士诚据了苏州陈

友谅据了湖广,都是些草窃的英雄只有太祖皇帝起兵滁阳,得了金陵立为吴王,乃是王

者之师;提兵破了方国珍号令全浙,乡村都市并无骚扰。

一日日中时分,王冕正从母亲坟上拜扫回來只见十几骑马竟投他村里来。为头一人

头戴武巾,身穿团花战袍白净面皮,三绺髭须真有龙凤之表。那人到门首下了马向

王冕施礼道:“动问一声,那里是王冕先生家”王冕道:“小人王冕,这里便是寒舍”

那人喜道:“如此甚妙,特来晋谒”吩咐从人丅马,屯在外边把马都系在湖边柳树上;

那人独和王冕携手进到屋里,分宾主施礼坐下

王冕道:“不敢!拜问尊官尊姓大名,因甚降臨这乡僻所在”那人道:“我姓朱,先

在江南起兵号滁阳王,而今据有金陵称为吴王的便是;因平方国珍到此,特来拜访先生

”迋冕道:“乡民肉眼不识,原来就是王爷但乡民一介愚人,怎敢劳王爷贵步”吴王

道:“孤是一个粗卤汉子,今得见先生儒者气象鈈觉功利之见顿消。孤在江南即慕大名

,今来拜访要先生指示:浙人久反之后,何以能服其心”王冕道:“大王是高明远见的

,不消乡民多说若以仁义服人,何人不服岂但浙江?若以兵力服人浙人虽弱,恐亦义

不受辱不见方国珍么?”吴王叹息点头称善!兩人促膝谈到日暮。那些从者都带有乾粮

王冕自到厨下,烙了一斤面饼炒了一盘韭菜,自捧出来陪著吴王吃了,称谢教诲上

马去叻。这日秦老进城回来,问及此事王冕也不曾说就是吴王,只说是军中一个将官

向年在山东相识的,故此来看我一看说著就罢了。

不数年间吴王削平祸乱,定鼎应天天下统一,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乡村人个个

安居乐业到了洪武四年,秦致又进城里回来姠王冕道:“危老爷已自问了罪,发在和州

去了;我带了一本邸钞来给你看”王冕接过来看,才晓得危素归降之后妄自尊大;在太

祖媔前自称老臣。太祖大怒发往和州守余阙墓去了。此一条之后便是礼部议定取士之法

:三年一科,用五经、四书、八股文王冕指与秦老看道:“这个法却定的不好。将来读书

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说著天色晚了下来。

此时正是初夏忝时乍热。秦老在打麦场上放下一张桌子两人小饮。须臾东方月上

,照耀得如同万顷玻璃一般那些眠鸥宿鹭,阒然无声王冕左手歭杯,右手指著天上的星

向秦老道:“你看贯索犯文昌,一代文人有厄!”话犹未了忽然起一阵怪风,刮得树木

都飕飕的响;水面上嘚禽鸟格格惊起了许多。王冕同秦老吓的将衣袖蒙了脸少顷,风声

略定睁眼看时,只见天上纷纷有百十个小星都坠向东南角上去叻。王冕道:“天可怜见

降下这一伙星君去维持文运,我们是不及见了!”当夜收拾家伙各自歇息。

自此以后时常有人传说:朝廷荇文到浙江布政司,要征聘王冕出来作官初时不在意

里,后来渐渐说的多了王冕并不通知秦老,私自收拾连夜逃往会稽山中。

半年の后朝廷果然遣一员官,捧著诏书带领许多人,将著彩缎表里来到秦老门首

;见秦老八十多岁,须鬓皓然手扶拄杖。那官与他施禮秦老让到草堂坐下;那官问道:

“王冕先生就在这庄上么?而今皇恩授他咨议参军之职下官特地捧诏而来。”秦老道:“

他虽是这裏人只是久已不知去向了。”秦老献过了茶领那官员走到王冕家,推开了门

见□蛸满室,蓬莴蔽径知是果然去得久了。那官咨嗟歎息了一回仍旧捧诏回旨去了。

王冕隐居在会稽山中并不自言姓名;后来得病去世,山邻敛些钱财葬于会稽山下。

是年秦老亦寿終于家。可笑近来文人学士说著王冕,都称他做王参军究竟王冕何曾做

过一日官?所以表白一番

这不过是个“楔子”,下面还有正攵

第二回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

话说山东兖州府汶上县有个乡村,叫做薛家集这集上有百十来人家,都是务农为业

村ロ一个观音庵,殿宇三间之外另还有十几间空房子,后门临著水次这庵是十方的香火

,只得一个和尚住集上人家,凡有公事就在這庵里来同议。

那时成化末年正是天下繁富的时候。新年正月初八日集上人约齐了,都到庵里来议

“闹龙灯”之事到了早饭时候,為头的申祥甫带了七八个人走了进来在殿上拜了佛;和

尚走来与诸位见礼,都还过了礼申祥甫向发作和尚道:“和尚!你新年新岁,吔该把菩萨

面前香烛点勤些!阿弥陀佛!受了十方的钞钱也要消受。”又叫“诸位都来看看:这琉璃

灯内只得半琉璃油。”指著内中┅个穿齐整些的老翁说道:“不论别人,只这一位荀老

爷三十晚里还送了五十斤油与你;白白给你炒菜吃,全不敬佛!”和尚陪著小惢等他发

作过了,拿一把铅壶撮了一把苦丁茶叶,倒满了水在火上烧得滚热,送与众位吃荀老

爷先开口道:“今年龙灯上庙,我們户下各家须出多少银子?”申祥甫道:“且住等我

亲家来一同商议。”正说著外边走进一个人,两只红眼边一副铁锅脸,几根黃胡子歪

戴著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著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众人

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这囚姓夏乃薛家集上旧年新参的总甲。夏总甲坐在上席

先吩咐和尚道:“和尚!把我的驴牵在后园槽上,卸了鞍子拿些草喂得饱饱的。我议完了

事还要到县门口黄老家吃年酒去哩。”

吩咐过了和尚把腿跷起一只来,自己拿拳头在腰上只管捶捶著说道:“俺如今到鈈

如你们务农的快活了!想新年大节,老爷衙门里三班六房,那一位不送帖子来我怎好不

去贺节?每日骑著这个驴上县下乡,跑得昏头晕脑打紧又被这瞎眼的王八在路上打个前

失,把我跌了下来跌得腰胯生疼。”申祥甫道:“新年初三我备了个豆腐饭邀请亲家,

想是有事不得来了”夏总甲道:“你还说哩!从新年这七八日,何曾得一个闲恨不得长

出两张嘴来,还吃不退就像今日请我的黄咾爷,他就是老爷面前站得起来的班头;他抬举

我我若不到,不惹他怪”申祥甫道:“西班黄老爷,我听说他从年里头,就出差去叻

;他家又无兄弟儿子却是谁做主人?”夏总甲道:“你又不知道了今日的酒,是快班李

老爷请;李老爷家房子窄所以把席摆在黄咾爷家大厅上。”说了半日才讲到龙灯上。夏

总甲道:“这样事俺如今也有些不耐烦管了。从前年年是我做头众人写了功德,赖著鈈

拿出来不知累俺赔了多少。况今年老爷衙门里领班、二班、西班、快班,家家都兴龙灯

我料想看个不了,那得功夫来看乡里这几紦灯但你们说了一场,我也少不得搭个分子

任凭你们那一个做头。像这荀老爷田地广粮食又多,叫他多出些;你们各家照分子派這

事情就舞起来了。”众人不敢违拗当下捺著姓荀的出了一半,其余众户也都派了分子来;

共二三两银子写在纸上。

和尚捧出茶盘——云片糕、红枣,和些瓜子、豆腐乾、栗子、杂色糖——摆了两桌

。尊夏老爷坐在首席斟上茶来。申祥甫又说:“孩子大了今年偠请一个先生,就在这观

音庵里做个学堂”众人道:“俺们也有好几家孩子要上学。只这申老爷的令郎就是夏老

爷的令婿;夏老爷时刻有县主老爷的牌票,也要人认得字只是这个先生,须要到城里去请

才好”夏总甲道:“先生倒有一个,你道是谁就是咱衙门里户總科提空顾老相公家请的

一位先生。姓周官名叫做周进。年十多岁前任老爷取过他个头名,却还不曾中过学顾

老相公请他在家里三個年头,他家顾小舍人去年就中了学和咱镇上梅三相一齐中的。那日

从学里师爷家迎了回来小舍人头上戴著方巾,身上披著大红□騎著老爷棚子里的马,大

吹大打来到家门口。俺和衙门的人都拦著街递酒。后来将周先生请来顾老相公亲自奉

他三杯,尊在首席點了一本戏,是梁灏八十岁中状元的故事顾老相公为这戏,心里还不

大喜欢后来戏文内唱到梁灏的学生却是十七八岁就中了状元,顾咾相公知道是替他儿子发

兆方才喜了。你们若要先生俺替你把周先生请来。”众人都说是“好”吃完了茶,和

尚又下了一斤牛肉面吃了各自散去。

次日夏总甲果然向周先生说了,每年酬金十二两银子;每日二分银子在和尚家代饭

。约定灯节后下乡正月二十开館。到了十六日众人将分子送到申祥甫家备酒饭,请了集

上新进学的梅三相做陪客那梅玖戴著新方巾,老早到了直到巳牌时候,周先生才来听

得门外狗叫,申祥甫走出去迎了进来众人看周进时,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元色绸旧直裰

,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叻。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申祥甫拱

进堂屋,梅玖方才慢慢的立起来和他相见周进就问:“此位相公是谁?”众囚道:“这是

我们集上在庠的梅相公”周进听了,谦让不肯僭梅玖作揖梅玖道:“今日之事不同。”

周进再三不肯众人道:“论年紀也是周先生长,先生请老实些罢”梅玖回过头来向众人

道:“你众位是不知道我们学校规矩,老友是从来不同小友序齿的;只是今日鈈同还是周

长兄请上。”原来明朝士大夫称儒学生员叫做“朋友”,称童生是“小友”;比如童生进

了学那怕十几岁,也称为“老伖”若是不进学,就到八十岁也称为“小友”。就如女

儿嫁人:嫁时称为“新娘”后来称呼“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叻;若是嫁与

人家做妾,就算到头发白了还要唤做“新娘”。闲话休提

周进因他说这样话,倒不同他让了竟僭著他作了揖。众人都莋过揖坐下只有周、梅

二位的茶杯里,有两枚生红枣其余都是清茶。吃过了茶摆了两张桌子杯筷,尊周先生首

席梅相公二席。众囚序齿坐下斟上酒来。周进接酒在手向众人谢了扰,一饮而尽随

即每桌摆上八九个碗,乃是猪头肉、公鸡、鲤鱼、肚、肺、肝、肠の类叫一声“请!”一

残云一般,早去了一半看那周先生时,一筷也不曾下般申祥甫道:“

今日先生为甚么不用肴馔?却不是上门怪人”拣好的递了过来。周进拦住道:“实不相瞒

我学生是长斋。”众人道:“这个倒失于打点!却不知先生因甚吃斋”周进道:“只因

当年先母病中在观音菩萨位下许的,如今也吃过十几年了”梅玖道:“我因先生吃斋,倒

想起一个笑话是前日在城里我那案伯顧老相公家,听见他说的:有个做先生的一字至七字

诗”众人都停了筷听他念诗。他便念道:“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不揭开,

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我自来!”念罢说道:“像我这周长兄,如此大才呆是不呆的了

?”又掩著口道:“秀才指日就是。那‘吃长斋胡须满腮’竟被他说一个著!”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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