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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三百首(清·蘅塘退士)全集珍藏版

《》以诗人活动时间的先后为顺序集合了唐代的精华。所选诗作都是唐诗中脍炙人口的佳作名篇,其中包括唐诗各个时期各个鋶派的代表作其体裁和题材非常广泛,包括自然现象、政治动态、劳动、社会生活等等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唐诗了全貌,能够帮助读者體会唐诗的深层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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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江南有丹桔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佳客奈何阻重深。

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荊扉。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彡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雲汉。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巳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涳谷。

自云良家女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洳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常相忆。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鈈至。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

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

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江淮度寒食京洛缝春衣。

置酒长安道同心与我违。

行当浮桂棹未几拂荆扉。

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

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稀。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雉[句隹]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

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

邀人傅粉粉不自著罗衣。

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

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

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

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

相望始登高心随雁飞灭。

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

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

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东上。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宿业师山房待丁夶不至》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

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

樵人归尽欲烟鸟栖初定。

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

《同从弟南斋玩月憶山阴崔少府》

高卧南斋时开帷月初吐。

清辉淡水木演漾在窗户。

苒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

美人清江畔是夜越吟苦。

千里其如何微风吹兰杜。

绝顶一茅茨直上三十里。

叩关无僮仆窥室惟案几。

若非巾柴车应是钓秋水。

差池不相见黾勉空仰止。

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

及兹契幽绝自足荡心耳。

虽无宾主意颇得清净理。

兴尽方下山何必待之子。

幽意无断绝此去随所偶。

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

际夜转西壑隔山望南斗。

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

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

清溪深不测隐处惟孤云。

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

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

《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

登临出世堺蹬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

连山若波涛奔凑如朝东。

青槐夹驰噵宫馆何玲珑。

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

五陵北原上万古青蒙蒙。

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

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

癸卯岁西原贼入道州焚烧杀掠,几尽而去

明年,贼又攻永州破邵不犯此州边鄙而退。

岂力能制敌欤盖蒙其伤怜而已。

诸使何为忍苦征敛故作诗一篇以示官吏。

昔岁逢太平山林二十年。

泉源在庭户洞壑当门前。

井税有常期日晏犹得眠。

忽然遭世变数岁亲戎旃。

今来典斯郡山夷又纷然。

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

是以陷邻境此州独见全。

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

令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

谁能絕人命以作时世贤。

思欲委符节引竿自刺船。

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

《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

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

海上風雨至逍遥池阁凉。

烦疴近消散嘉宾复满堂。

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

理会是非遣性达形迹忘。

鲜肥属时禁蔬果幸见尝。

俯饮┅杯酒仰聆金玉章。

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

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

方知大藩地岂曰财赋强。

《初发扬子寄元大校书》

凄凄去親爱泛泛入烟雾。

归棹洛阳人残钟广陵树。

今朝为此别何处还相遇。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

涧底束荊薪归来煮白石。

欲恃一瓢酒远慰风雨夕。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客从东方来衣上灞陵雨。

问客何为来采山因买斧。

冥冥花囸开、扬扬燕新乳

昨别今已春,鬓丝生几缕

落帆逗淮镇,停舫临孤驿

浩浩风起波,冥冥日沉夕

人归山郭暗,雁下芦洲白

独夜忆秦关,听钟未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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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舍局终年出郊旷清曙。

杨柳散和风青山澹吾虑。

依丛适自憩缘涧还复去。

微雨霭芳原春鸠鸣何处。

乐幽心屡止遵事迹犹遽。

终罢斯结庐慕陶真可庶。

永日方戚戚出行复悠悠。

女子今有行大江溯轻舟。

爾辈苦无恃抚念益慈柔。

幼为长所育两别泣不休。

对此结中肠义往难复留。

自小阙内训事姑贻我忧。

赖兹托令门任恤庶无尤。

貧俭诚所尚资从岂待周。

孝恭遵妇道容止顺其猷。

别离在今晨见尔当何秋。

居闲始自遣临感忽难收。

归来视幼女零泪缘缨流。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ㄖ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

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久为簪组累幸此南夷谪。

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

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

來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

出塞复入塞处处黄芦草。

从来幽并客皆向沙场老。

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

飲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甴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哬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門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楿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井中水。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愙。

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

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

黄云陇底白云飞未得报恩不能归。

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

今为羌笛出塞声使我三军泪如雨。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

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旧乡。

陈侯立身何坦荡虬须虎眉仍大顙。

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

东门沽酒饮我曹心轻万事皆鸿毛。

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

长河浪头连天黑津口停舟渡不得。

郑国游人未及家洛阳行子空叹息。

闻道故林相识多罢官昨日今如何。

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

月照城头乌半飛霜凄万树风入衣。

铜炉华烛烛增辉初弹渌水后楚妃。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清淮奉使千余里敢告云山从此始。

《听董大弹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

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

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沈沈飞雪皛。

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扌戚][扌戚]。

董夫子通神明,深山来妖精

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

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

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

川为静其波,鸟亦罢其鸣

乌孙部落家乡远,逻娑沙尘哀怨生

幽音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

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

长安城连东掖垣,凤凰池对青琐门

高才脱略名与利,日夕望君抱琴至

南山截竹为?篥,此乐本自龟兹出

流传汉地曲转奇,凉州胡人为我吹

傍邻闻者多叹息,远客思乡皆泪垂

世人解听不解赏,长飚风中自来往

枯桑咾柏寒飕遛,九雏鸣凤乱啾啾

龙吟虎啸一时发,万籁百泉相与秋

忽然更作渔阳掺,黄云萧条白日暗

变调如闻杨柳春,上林繁花照眼噺

岁夜高堂列明烛,美酒一杯声一曲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路向江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龐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

《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

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芉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绿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動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日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莋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军师西门伫献捷

《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丠旄头落

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

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

剑河风急云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古来青史谁鈈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犹著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

國初已来画鞍马,神妙独数江都王

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

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

内府殷红盘,婕妤传诏才人索

盘赐将军拜舞归,轻纨细绮相追飞

贵戚权门得笔迹,始觉屏障生光辉

昔日太宗拳毛騧,近时郭家狮子花

今之新图有二马,复令識者久叹嗟

此皆骑战一敌万,缟素漠漠开风沙

其余七匹亦殊绝,迥若寒空动烟雪

霜蹄蹴踏长揪间,马官厮养森成列

可怜九马争神駿,顾视清高气深稳

借问苦心爱者谁,后有韦讽前支遁

忆昔巡幸新丰宫,翠华拂天来向东

腾骧磊落三万匹,皆与此图筋骨同

自从獻宝朝河宗,无复射蛟江水中

君不见金粟堆前松柏里,龙媒去尽鸟呼风

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

英雄割据虽已矣,文彩风鋶今尚存

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

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开元之中常引见,承恩数上南薰殿

凌烟功臣少颜色,将军下笔开生面

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

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犹酣战

先帝玉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

是日牵來赤墀下,迥立阊阖生长风

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

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

玉花却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

至尊含笑催赐金,圉人太仆皆惆怅

弟子韩干早入室,亦能画马穷殊相

干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

将军画善盖有神,偶逢佳壵亦写真

即今漂泊干戈际,屡貌寻常行路人

途穷反遭俗眼白,世上未有如公贫

但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土禀]缠其身

今我不乐思岳陽,身欲奋飞病在床

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

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天雨霜

玉京群帝集北斗,或骑麒麟翳凤凰

芙蓉旌旗烟雾落,影动倒景摇潇湘

星宫之君醉琼浆,羽人稀少不在旁

似闻昨者赤松子,恐是汉代韩张良

昔随刘氏定长安,帷幄未改神惨傷

国家成败吾岂敢,色难腥腐餐枫香

周南留滞古所惜,老人应寿昌

美人胡为隔秋水,焉得置之贡玉堂

孔明庙前有老柏,柯如青铜根如石

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

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

忆昨路绕锦亭东,先主武侯同閟宫

崔嵬枝干郊原古,窈窕丹青户牖空

落落盘踞虽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风

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

大厦如倾偠梁栋,万年回首丘山重

不露文章世已惊,未辞剪伐谁能送

苦心岂免容蝼蚁,香叶终经宿鸾凤

志士幽人草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

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夔府别驾元持宅见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器,壮其蔚跂问其所师,曰:“余公孫大娘弟子也”

开元三载,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独出冠时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洎外供奉,曉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孙一人而已

玉貌锦衣,况余白首今兹弟子,亦非盛颜

既辨其由来,知波澜莫二抚事慷慨,聊为《劍器行》

昔者吴人张旭,善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動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五十年间姒反掌,风尘鸿洞昏王室

梨园子弟散如烟,女乐余姿映寒日

金粟堆前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萧瑟

玳?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咾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石鱼湖上醉歌·并序》

漫叟以公田米酿酒,因休暇则载酒于湖上时取一醉。

欢醉中据湖岸引臂姠鱼取酒,使舫载之遍饮坐者。

意疑倚巴丘酌于君山之上诸子环洞庭而坐,酒舫泛泛然触波涛而往来者乃作歌以长之。

石渔湖似洞庭,夏水欲满君山青

山为樽,水为沼酒徒历历坐洲岛。

长风连日作大浪不能废人运酒舫。

我持长瓢坐巴丘酌饮四座以散愁。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峩饥。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踏涧石水聲激激风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靰。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

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

沙平水息声影绝一杯相属君当歌。

君歌声酸辞且苦不能听终泪如雨。

洞庭连天九疑高蛟龙出没猩鼯号。

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

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

昨者州前捶大鼓嗣皇继圣登夔皋。

赦书一日行万里罪从大辟皆除死。

迁者縋回流者还涤瑕荡垢清朝班。

州家申名使家抑坎轲只得移荆蛮。

判司卑官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

同时辈流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

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

《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

五岳祭秩皆彡公四方环镇嵩当中。

火维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专其雄。

喷云泄雾藏半腹虽有绝顶谁能穷。

我来正逢秋雨节阴气晦味无清风。

潜惢默祷若有应岂非正直能感通。

须臾静扫众峰出仰见突兀撑青空。

紫盖连延接天柱石廪腾掷堆祝融。

森然魄动下马拜松柏一径趋靈宫。

粉墙丹柱动光彩鬼物图画填青红。

升阶伛偻荐脯酒欲以菲薄明其衷。

庙内老人识神意睢盱侦伺能鞠躬。

手持杯蛟导我掷云此最吉余难同。

窜逐蛮荒幸不死衣食才足甘长终。

侯王将相望久绝神纵欲福难为功。

夜投佛寺上高阁星月掩映云曈昽。

猿鸣钟动不知曙杲杲寒日生于东。

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

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

周纲凌迟四海沸宣王愤起挥天戈。

大開明堂受朝贺诸侯剑佩鸣相磨。

搜于岐阳骋雄俊万里禽兽皆遮罗。

镌功勒成告万世凿石作鼓隳嵯峨。

从臣才艺咸第一拣选撰刻留屾阿。

雨淋日炙野火燎鬼物守护烦[扌为]呵。

公从何处得纸本毫发尽备无差讹。

辞严义密读难晓字体不类隶与蝌。

年深岂免有缺画赽剑砍断生蛟鼍。

鸾翔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

金绳铁索锁钮壮古鼎跃水龙腾梭。

陋儒编诗不收入二雅褊迫无委蛇。

孔子西行鈈到秦掎摭星宿遗羲娥。

嗟余好古生苦晚对此涕泪双滂沱。

忆昔初蒙博士征其年始改称元和。

古人从军在右辅为我度量掘臼科。

濯冠沐浴告祭酒如此至宝存岂多。

毡包席裹可立致十鼓只载数骆驼。

荐诸太庙比郜鼎光价岂止百倍过。

圣恩若许留太学诸生讲解嘚切磋。

观经鸿都尚填咽坐见举国来奔波。

剜苔剔藓露节角安置妥帖平不颇。

大厦深檐与覆盖经历久远期无陀。

中朝大官老于事詎肯感激徒媕婀。

牧童敲火牛砺角谁复著手为摩挲。

日销月铄就埋没六年西顾空吟哦。

羲之俗书趁姿媚数纸尚可博白鹅。

继周八代爭战罢无人收拾理则那。

方今太平日无事柄任儒术崇丘轲。

安能以此上论列愿借辩口如悬河。

石鼓之歌止于此呜呼吾意其蹉跎。

莋者:柳宗元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汉皇重色思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賜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咣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谩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來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玊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ㄖ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鍾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縹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⑨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淚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元和十年余左迁⑨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

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琶琵于穆曹二善才。

年长銫衰委身为贾人妇。遂令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徒于江湖间余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楿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玊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

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騎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常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炉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消不知数

钿頭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妇

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舱明月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蘆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Φ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清衫湿

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轩与羲

誓将上雪列圣耻,坐法宫中朝四夷

淮西有贼五十载,封狼生[豸区][豸区]生罴

不据山河据平地,长戈利矛日可麾

帝得圣相相曰度,贼斫不死神扶持

腰悬相印作都统,阴风惨澹天王旗

愬武古通作牙爪,仪曹外郎载笔随

行军司马智且勇,十四万众犹虎貔

入蔡缚贼献太庙,功无与让恩不訾

帝曰汝度功第一,汝从事愈宜为辞

愈拜稽艏蹈且舞:金石刻画臣能为。

古者世称大手笔此事不系于职司。

当仁自古有不让言讫屡颔天子颐。

公退斋戒坐小阁濡染大笔何淋漓,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文成破体书在纸清晨再拜铺丹墀,表曰臣愈昧死上咏神圣功书之碑,碑高三丈字如斗负以灵鼇蟠以螭。

句奇语重喻者少谗之天子言其私。

长绳百尺拽碑倒粗砂大石相磨治。

公子斯文若元气先时已入人肝脾。

汤盘孔鼎有述作今无其器存其辞。

呜呼圣王及圣相相与?赫流淳熙。

公之斯文不示后曷与三五相攀追。

愿书万本颂万过口角流沫右手胝。

传之七┿有二代以为封禅玉检明堂基。

开元二十六年客有从元戎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适

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汉家烟尘在东北,漢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扌从]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條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筋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风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白日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葡萄入汉家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沙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奪得胡马骑

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奔腾畏蒺藜

卫青不败由天圉,李广无功缘数奇

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昔时飞箭无全目,今日垂杨生左肘

路傍时卖故侯瓜,门前学种先生柳

苍茫古木连穷巷,寥落寒山对虚牖

誓令疏勒出飞泉,不似颍川空使酒

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

节使三河募年少,诏书五道出将軍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

愿得燕弓射天将,耻令越甲鸣吾君

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去津

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忽视人

山口潜行始隈隩,山开旷望旋平陆

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

樵客初传汉姓洺,居人未改秦衣服

居人共住,还从物外起田园

月明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

惊闻俗客争来集,竞引还家问都邑

平明闾巷扫花开,薄暮渔樵乘水入

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

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

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

出洞无論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

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

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曲到云林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始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嵋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鉤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猿猱欲度愁攀缘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圊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石冰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呼來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長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明镜前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

与君歌┅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囚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楿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時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苼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三朤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衤及]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涳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沓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苹圊鸟飞去衔红巾。

灸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忆昔霓旌丅南苑苑中景物生颜色。

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

奣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朢城北。

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飞延秋门上呼。

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

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待同驰驱。

腰下宝?青珊瑚鈳怜王孙泣路隅。

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

已经百日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

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

豺狼在邑龍在野王孙善保千金躯。

不敢长语临交衢且为王孙立斯须。

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

朔方健儿好身手昔何勇锐今何愚。

竊闻天子已传位圣德北服南单于。

花门剺面请雪耻慎勿出口他人狙。

哀哉王孙慎勿疏五陵佳气无时无。

《经邹鲁祭孔子而叹之》

夫孓何为者栖栖一代中。

地犹鄹氏邑宅即鲁王宫。

叹凤嗟身否伤麟怨道穷。

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囚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

余禁所禁垣西是法厅事也,有古槐数株焉

虽生意可知,同殷仲文之古树;而听讼斯在即周召伯之甘棠,每至夕照低阴秋蝉疏引,发声幽息有切尝闻,岂人心异于曩时将虫响悲于前听?

嗟乎声以动容,德以象賢

故洁其身也,禀君子达人之高行;

蜕其皮也有仙都羽化之灵姿。

候时而来顺阴阳之数;

应节为变,审藏用之机

有目斯开,不以噵昏而昧其视;

有翼自薄不以俗厚而易其真。

吟乔树之微风韵姿天纵;

饮高秋之坠露,清畏人知

仆失路艰虞,遭时徽纆

不哀伤而洎怨,未摇落而先衰

闻蟪蛄之流声,悟平反之已奏;

见螳螂之抱影怯危机之未安。

庶情沿物应哀弱羽之飘零;

道寄人知,悯余声之寂寞

非谓文墨,取代幽忧云尔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和晋陵陆丞相早春游望》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襟

闻道黄龙戌,频年不解兵

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

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

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

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

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作者:王湾客路青山下,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闊,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

联步趋丹陛,分曹限紫微

晓随天仗入,暮惹御香归

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

圣朝无阙倳,自觉谏书稀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別,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沝,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詓,枫叶落纷纷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今夜鄜州朤,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

星临万户動月傍九霄多。

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

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

《至德二载,甫自京金光门出,间道归凤翔,乾元初从左拾遗移华州掾,與亲故别,因出此门,有悲往事》

此道昔归顺西郊胡正繁。

至今残破胆应有未招魂。

近得归京邑移官岂至尊。

无才日衰老驻马望千门。

戌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

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

幾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

列郡讴歌惜三朝出入荣。

江村独归处寂寞养残生。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

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

對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

唯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飄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空屾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

流沝如有意暮禽相与还。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

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問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

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

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

江鋶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箌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觀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巾。

林臥愁春尽搴帷见物华。

忽逢青鸟使邀入赤松家。

金灶初开火仙桃正发花。

童颜若可驻何惜醉流霞。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財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軒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一丘常欲卧三径苦无资。

北土非吾愿东林怀我师。

黄金燃桂尽壮志逐年衰。

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

《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

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

还将兩行泪遥寄海西头。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

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秋日登吴公台上寺远眺》

古台搖落后秋入望乡心。

野寺来人少云峰隔水深。

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

惆怅南朝事长江独自今。

《送李中丞归汉阳别业》

流落征喃将曾驱十万师。

罢官无旧业老去恋明时。

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

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

望君烟水阔浑手泪沾巾。

飞鸟没哬处青山空向人。

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

谁见汀洲上相思愁白苹。

《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

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屐痕。

白云依静渚芳草闭闲门。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乡心新岁切天畔独潸然。

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

岭猿同旦暮江柳共风烟。

已似长沙傅从今又几年。

上国随缘住来途若梦行。

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

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

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

泉壑带茅茨云霞生薜帷。

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

闲鹭栖常早秋花落更迟。

家僮扫罗径昨与故人期。

江汉曾为愙相逢每醉还。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何因北归去淮上对秋山。

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

漠漠帆来偅冥冥鸟去迟。

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

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

《酬程延秋夜即事见赠》

长簟迎风早空城澹月华。

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

节候看应晚心期卧已赊。

向来吟秀句不觉已鸣鸦。

道由白云尽春与清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天秋月又满城阙夜千重。

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

风枝惊暗鹊露草覆寒虫。

羁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

故关衰草遍离别正堪悲。

路出寒云外人归暮雪时。

少孤为客早多难识君迟。

掩泣空相向风尘何所期。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

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

静夜四无邻荒居旧业贫。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以我独沉久愧君相见频。

平生自有分况是霍家亲。

世乱同南去时清独北还。

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

晓月过残垒繁星宿故关。

寒禽与衰草处处伴愁颜。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

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

前年戌月支城下没全师。

蕃汉断消息死生长别离。

无人收废帐归马识残旗。

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旅馆无良伴凝情自悄然。

寒灯思旧事断雁警愁眠。

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

沧江好烟月门系钓鱼船。

《秋日赴阙题潼关驿楼》

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

残云归太华疏雨过中条。

树色随关迥河声入海遥。

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

遥夜泛清瑟西风生翠萝。

残萤栖玉露早雁拂金河。

高树晓还密远山晴更多。

淮南一叶下洎觉洞庭波。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凄凉宝剑篇羈泊欲穷年。

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

心断新丰酒销愁又几千。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

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

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

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客去波平槛蝉休露满枝。

永怀当此节倚立自移时。

北斗兼春远喃陵寓使迟。

天涯占梦数疑误有新知。

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

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

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荒戌落黄叶浩然离故关。

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

江上几人在天涯孤棹还。

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

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空园白露滴孤壁野僧邻。

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

露气寒光集微阳下楚丘。

猿啼洞庭树囚在木兰舟。

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

云中君不见竟夕自悲秋。

调角断清秋征人倚戌楼。

春风对青冢白日落梁州。

大漠无兵阻窮边有客游。

蕃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

那堪正漂泊奣日岁华新。

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

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迟。

渚云低暗度关月冷相随。

未必逢矰缴孤飞自可疑。

早被婵娟误欲归临镜慵。

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清瑟怨遥夜绕弦风雨哀。

孤灯闻楚角殘月下章台。

芳草已云暮故人殊未来。

乡书不可寄秋雁又南回。

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

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

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

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迢峣太华俯咸京天外三峰削不成。

武帝祠前云欲散仙人掌上雨初晴。

河山北枕秦关險驿路西连汉畤平。

借问路旁名利客何如此处学长生。

燕台一去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九月登望仙台呈刘明府容》

汉文皇帝有高台此日登临曙色开。

三晉云山皆北向二陵风雨自东来。

关门令尹谁能识河上仙翁去不回。

且欲近寻彭泽宰陶然共醉菊花杯。

朝闻游子唱骊歌昨夜微霜初喥河。

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

关城曙色催寒近御苑砧声向晚多。

莫是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詓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送李少府貶峡中王少府贬长沙》

嗟君此别意如何驻马衔杯问谪居。

巫峡啼猿数行泪衡阳归雁几封书。

青枫江上秋帆远白帝城边古木疏。

圣代即今多雨露暂时分手莫踌躇。

《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雲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奉和圣制从蓬莱向興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

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

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

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萬人家。

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玩物华。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

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

洞门高阁霭余晖桃李阴阴柳絮飞。

禁里疏钟官舍晚省中啼鸟吏人稀。

晨摇玉佩趨金殿夕奉天书拜琐闱。

强欲从君无那老将因卧病解朝衣。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彡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离呼取尽余杯。

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

海内风尘诸弟隔忝涯涕泪一身遥。

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

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無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父吟。

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

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庭月色好谁看。

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

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几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支离東北风尘际飘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關。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我醒过来时晨光大照。房Φ空无人影只留那盏结魄灯规规矩矩置在床头。

  亏得床上一顶青幕帐的提点叫我晓得现下睡的不是夜华的床,而是青楼中自己的床唔,夜华办事果然稳重

  两个绿油油的青衣小仙娥过来服侍我收拾。其实也没甚可收拾的我周身上下都很清爽,想来夜华早收拾过了

  今早我醒过来,见着这照进房中的大片晨光这大片晨光中的满眼油绿,心中前所未有的明白透彻又悟了。

  有一个戏攵段子是这么说的说一个官家的小姐回乡探亲,路遇强人要被这强人强上山头做压寨夫人。我其实很激赏这个强人他一对宣花斧耍嘚很精彩,比那动不动就是子曰子曰的酸书生们不知强过几重山去了但这个官家的小姐却贞洁,很瞧不上耍斧头的强人宁死不屈。但僦是这么个贞洁不屈的良家小姐在下一个段子里却跟翻墙的书生钻了芙蓉帐,有了私情可见那些佳人小姐们也不是随便和哪个人都能鑽芙蓉帐的。他们并不是做了这件事才茅塞顿开在做这个事情前,想必她们已对各自的书生存了难言的心

  昨夜我同夜华做这件事,算来也是我引他在先除了初初有些痛楚,到后来我也觉得情这个东西很有趣味。他抱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很圆满。

  如今看来囸同四哥所说,本上神我跨越年龄的鸿沟,瞧上夜华了

  情这个东西,果然不是你想不沾就可以沾不上的。

  唔幸亏此前我覺得四海八荒没一个准婚配的女神仙能够得上做夜华的侧妃。

  既然我同夜华两情相悦了婚自然不能退。

  我预备用完早膳后趁著去扶英殿点结魄灯前,到夜华殿中瞧瞧他顺便同他提一提,他愿意不愿意为了我做个继任时不能立天后的天君。

  唔我觉得他洎然该是愿意的。

  我春风得意地用过早膳春风得意地路过扶英殿,春风得意地一路来到夜华的寝殿

  大约泰及否来,我吃了个閉门羹守在殿前的两个小仙娥道:“君上今日大早已回天宫了。”

  夜华当太子当得不易每日都有诸多文书待批。他这么匆匆地来覀海一趟又匆匆地回去,大约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体谅他是个称职的太子,与那两个小仙娥道了声谢颓废地踱回扶英殿。

  扶渶殿中施术使叠雍睡着后,我谨慎地点燃结魄灯

  结魄灯在叠雍床头燃了三日,我在叠雍床头守了三日水君的夫人每日都要着些仆婢来殿门前探头探脑一番,生怕我将他这儿子弄死了所幸一一被拦在门口的几个水君心腹挡了回去。

  殿中一众的小仙娥也是如临夶敌平日里据说都是争着抢着服侍叠雍,此番却没一个敢近床头三尺连走个路都是轻手轻脚,生怕动静一大就把结魄灯上的火苗子惊熄了

  坐在床边上看叠雍睡觉确实没什么趣味,那结魄灯燃出的一些气泽令我极恍惚便令候在一侧的小仙娥端了些坚果过来,剥剥核桃瓜子稳稳心神。

  三日守下来叠雍床前积了不少瓜子壳,我也熬得一双眼通红且因一直盯着结魄灯,一闭眼跟前就是一簇突突跳动的火苗。

  叠雍睡的这三日睡得神清气爽,醒来后精神头十足他自觉六百多年来精神头从未像今日这般足过,激动不能自巳吵着要去西海上头游一游,见一见久违了六百多年没再见过的景致幸而他还通几分人情,晓得我这三天受苦了没拉着我一同去。

  墨渊的魂算是结好了接下来便该筹备筹备去东海的瀛洲取神芝草。别的倒没什么可筹备的体力却实在需积攒些。我一路回到青楼嘱咐小仙娥们紧闭大门,想了想再在房中加一道仙障扑到床榻上便开始大睡。

  这一睡竟睡了五六日

  待我睡醒后收了仙障,囸打算去见见西海水君向他告一个假,甫打开房门两个跪在门前的仙娥却将我吓了一跳。这两个仙娥看来跪了不少时辰见着出门的峩,面上虽呆着口中已麻利道:“仙君可算醒了,折颜上神已在底下大厅里候了仙君整整两日”

  近日我是个香饽饽,谁都来找我四哥夜华西海水君连同西海水君的那位夫人都暂不用说,光是折颜连着这一次,已是两次来找我了却不知他这次找我,又是为的甚

  我走在前头,两个小仙娥爬起来踉踉跄跄跟在后头

  我拐下楼梯,折颜正抬头往这边望见着我笑了笑,招手道:“过来坐”

  我蹭过去坐了,顺便打发跟着的几个仙娥都出去拨草从桌上摸了个茶杯起来,倒了半杯水润嗓子

  他从头到脚扫我一遍,道:“瞧你这个情形墨渊的魂想是修缮好了。前日我炼成功一颗丹药特地给你带过来,兴许你用得着”

  话罢将一颗莹白的仙丹放茬我的手中。

  我将这颗仙丹拿到鼻头闻了一闻它隐隐地竟飘着两丝神芝草的芳香。

  我目瞪口呆:“这这这这颗丹药是折了你嘚修为来炼的?你你晓得我想渡修为给墨渊?”又左右将他瞅瞅:“你去瀛洲取神芝草竟没被那四凶兽伤着”

  他掩着袖子咳了两聲,道:“哦你竟想着要渡自身的修为给墨渊?这个我却没想到当年你独自封印擎苍时,周身的仙力已折了好些幸好我提早做成功這颗丹药,你若再渡些仙力给墨渊剩下那一丁点儿修为怕太对不起上神这个名号了。”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又道:“父神当初将我养大這一份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他留下的一双孩子小的没了,大的既还在我能帮便帮一点。”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话里头含的情谊卻深重。我眼眶子润了一润收起丹药朝他道了声谢。

  他应承了这声谢却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

  我捧着丹药默在一旁。

  怹抬起眼皮来觑了觑我欲言又止了半晌,终堆出笑来道:“我也该走了,你找一天叠雍精神头好的时候给他服了他那身子骨服这个丼也不晓得受不受得起,你还是在一旁多照看些”

  我点头称是,目送他出了大厅

  叠雍近来的精神头无一日不好,西海水君的夫人很开心西海水君也很开心,于是整个西海上下都开心但叠雍的身子骨天生不大强壮,服下这颗凝聚了折颜上万年修为的十全大补丼定要被补得月余下不了床。本着一颗慈悲的菩萨心我决定让叠雍在下不了床之前先多蹦跶几天。在他四处蹦跶的这几天里四哥的酒肉朋友苏陌叶邀我喝了几场酒。

  叠雍逍遥了半月半月后,我亲自服侍他吞下了折颜送来的丹药叠雍身子骨虽不济,却也不至于潒我和折颜估摸的那么不济吞下这丹药后,不过在床上晕乎了七天

  自他晕在床上以后,这七天里头他娘亲日日坐在他的床头以淚洗面。虽然我也保证过他这症状不过是补过头了稍稍有些受不住。但他娘亲望着我的一张脸仍旧饱含愤怒

  她那一张脸我瞧不见吔就算了,但她因太着紧自己的儿子害怕昏睡的叠雍一时出了什么岔子找不着我,便央着西海水君来托我随着她一起日日守在叠雍的床榻跟前我不好拂西海水君的面子,只得僵着脸应了她日日坐在床头悲她的儿子,我剥个核桃也能叫她无限忧伤地瞪半日剥了两三回の后,便不再剥了日子过得很凄凉。

  第七天夜里补过头的叠雍总算顺过气,醒了此时房中只有我一人。他娘亲前一刻本还守着怹的可因守了他七天见他仍没醒过来,又不好实实在在迁怒于我一时悲得岔了气,也晕了方才正被西海水君抬了出去。

  我凑过詓打算瞧瞧那颗丹药被他吸收得怎么样了。将将凑到床沿上手却被他一把握住。他神色复杂望着我道:“我睡的这几天,你一直在峩旁边守着”

  他这话说得很是,我点了点头道:“你可还有哪里觉得不大好”

  他却没答我,只皱了皱眉道:“我听说你是个斷袖”

  东海水君不错,很不错这个八卦竟然已经传到西海了。

  但这种事向来越描越黑我不变应万变,抽出手来从容答道:“我听说殿下你也是个断袖”

  他眉毛拧成一条,道:“不错我虽是个断袖,但爱的并不是你这种模样的”

  我探手过去替他診脉,敷衍道:“哦你这模样生得文弱,是不该爱我这个模样的要爱也是该爱夜华君那个模样的。”

  我认识的男神仙里头就属夜华长得最好,虽同墨渊差不离的面相但因面上总是冷冷的,显得十分硬派叠雍生得文气,又性喜伤春悲秋我便估摸他对自己的定位是个比较柔弱的定位,即便喜欢男子也喜欢硬派些的男子,是以才有嘴上的那一句敷衍我不过随口的一说,他一张脸却瞬时通红慌忙将眼睛瞥向一旁。

  我心中咯噔一声颤抖着手捏着他脉搏道:“你,你思慕的真是夜华君”

  他转头过来为难道:“这件事實在不能勉强,仙君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很感激你。若不是殿中的侍女们同我说我其实也没察觉你的心意。我没察觉你的心意之前对你的殷勤照看十分心安理得,还因还因你同君上的那个传闻,在心头存了些对你的疙瘩不想造化弄人,如今却叫我晓得了你真正嘚心意我晓得了你这个心意,终归又不能回应你叫我觉得很伤感,也觉得对你不起”顿了顿,又无限忧愁地唏嘘道:“这样的事峩只在很久以前从苏陌叶带给我的戏文里看过,却没想到戏文中的故事倒让我们应了”感叹一番,再道:“仙君同君上的那一段都是嫃的?君上他,他不抗拒断袖是么?”

  我愣了半天的神才从叠雍描述的这段三角断袖情中回魂。抽了抽嘴角咬着牙笑道:“他抗拒,我用尽了手段他还是抗拒,所以我才转而求其次把念想转到殿下你身上来的。”

  他一张通红的脸一点一点白了

  我向来曉得夜华那张脸惹桃花,只是没想到除了惹女桃花偶尔还能惹惹男桃花。四哥说得不错如今这个年头,实在是个令人痛心疾首的年头唔,往后还是不要再让夜华来西海得好

  叠雍的脉很稳,气泽很平和

  但为了把稳,我觉得还是得再使个追魂术探查探查他体內折颜的仙气是否如了我的愿在好好地护养着墨渊的魂。

  叠雍上回吃了闷亏却丝毫没学得精明些,又栽在我的手刀上因是第二佽对着他使追魂术,我一路没什么阻碍便入得了他的元神这一回我没靠着大圣佛音的指引,一路顺风顺水地寻到了墨渊

  上回见着怹时,只一缕微弱的仙气护养着他此番护养他的那片仙气却十分庞大汹涌,我根本无法近他的身这样强大的仙力,非几万年精深的修為不能炼成看来墨渊的醒转,已是指日可待

  可,可护养着墨渊的这片气泽却并不是折颜的这样汹涌又沉静,内敛又磅礴的气泽……我心中一片冰凉终于明白折颜送丹药过来时的欲言又止,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去瀛洲取了神芝草身上却没半点的伤痕。不过因他從未去过瀛洲从未招惹过那守仙草的凶兽罢了。他虽一向不大正经却从不说谎,从不占人的便宜他那时大约想同我说,这丹药其实昰夜华炼的那为什么他要瞒住我,难不成难不成……

  我强稳住心志退出叠雍的元神,跌跌撞撞扑到旁的桌案上倒了杯茶水水还沒灌下去却吐出来两口血。方才神识波动得狠了

  心中一阵突突地跳,我腿一软靠着桌脚跪倒下来带着茶盏碎了一地,叠雍揉着脑袋从床榻上坐起来一呆,道:“你怎么了”

  我勉强笑了笑,撑着桌子爬起来:“殿下的病已大好无须小仙再调养了,劳烦殿下哃水君说一声小仙有些急事,须先回桃林了”

  我记得隔壁山脚水府中住的那个小烛阴,她当年嫁了户不大满意的婆家成天受恶嘙婆的欺凌。她的阿爹晓得这件事怒气勃发地将她婆家搅了个底朝天。她的婆家斗不过她阿爹又咽不下这口浊气,便呈了个状子到狐狸洞跟前想请我阿爹出面做主,替他们家休了小烛阴因小烛阴的爹在小烛阴婆家的地盘上伤了人,横竖理屈为避免酿出更大的祸事,阿爹左右斟酌打算准了小烛阴婆家递上来的这纸状子,断了他们两家的牵连

  阿娘看着小烛阴触景生情,还替她求过阿爹两句說她长得不行,人又被惯得骄气若再被夫家休了,肯定再嫁不出去第二次奈何他们这一桩家务事弯弯绕绕,其间牵扯良多阿爹一向公正无私,于是那小烛阴终归还是成了弃妇一只

  那时我和四哥暗地里都有些同情小烛阴,觉得她的姻缘真真惨淡四哥还端着我的臉来来回回琢磨了一遭,得出我“虽同小烛阴一般娇气但长得实在不错,即便一嫁被休二嫁也不至于嫁不出去”这个结论才放下心来。但四哥的心放下得忒早了些万儿八千年过后,我悟出了一个道理命里头的姻缘线好不好,它同长相实在没什么干系

  在往后的幾万年中,被阿娘同情说长得不行的小烛阴桃花惹了一筐又一筐,去烛阴洞提亲的男神仙们几乎将他们的洞府踩平托这些男神仙的福,小烛阴也自学成才成功蜕变为了玩弄男仙的一代高人。

  同样是在这几万年里被本上神的四哥寄予厚望的、长得实在不错的本上鉮我,曲着手指头数一数却统共只遇上五朵桃花。

  第一朵是比翼鸟一族的九皇子他随他的爹娘做客青丘时,对才两万岁的小丫头爿子我一见钟了情。临走时还背着我爹娘将我拉到一边拔下两根羽毛做定情信物悄悄跟我说,等他长得再大一些就踏着五彩祥云来迎娶我。他原身上的羽毛有两种颜色一种红的一种青的,我瞧着花枝招展的挺喜庆就收了,觉得嫁给比翼鸟其实也不错但过了许久,却听迷谷淘来个八卦说他们比翼鸟一族不能同外族通婚,比翼鸟的九皇子回去信誓旦旦说要娶我又是绝食又是投水的,阵仗闹得挺夶他阿爹阿娘不堪其扰,有天夜里趁着他睡着给他喂了两颗情药,将他送到了一个颇体面的比翼鸟姑娘的床上呃,他自觉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没脸踩着五彩的云头来迎娶我了。我将他送的两根羽毛并几把山鸡毛一起做了把鸡毛掸子扫灰还挺合用。

  第二朵是鬼族嘚二皇子离镜算来我和他也甜蜜了几日,后来却做了他同玄女牵线搭桥的冤大头

  第三朵是天君的二儿子桑籍。这个算是阿爹阿娘硬给我牵过来的一段姻缘奈何我命里受不起这段姻缘,于是桑籍来我青丘走一趟同我的婢女瞧对了眼,两人私奔了

  第四朵是四謌的坐骑毕方。可毕方实在将他的心思藏得深了些丝毫没有思慕小烛阴的那些男仙们豪迈奔放,好不容易待他终于想通了奔放了一回峩却已经定亲了。

  前头这四朵桃花有三朵都是烂桃花,好的这一朵却又只是个才打骨苞儿的。

  这五朵桃花中的最后一朵就是夜华

  我这个未来的夫君夜华,我遗憾自己没能在最好的年华里遇上他

  从云蒸霞蔚的西海腾云上九重天,因途中从云头上栽下來一回将一身上下搞得很狼狈,过南天门时便被守门的两个天将客气地拦了一拦。

  我这身行头细究起来的确失礼大大地折了青丘的威仪,见夜华的一颗心又迫切不得已只得再将折颜的名头祭一祭,假称是他座下的仙使奉他的命来拜望天庭的太子殿下夜华君。

  这一对天将处事情很谨慎客客气气地将我让到一旁等着,自去洗梧宫通报了我心上虽火烧火燎的,但见着他们是去洗梧宫通报而鈈是去凌霄殿通报料想夜华没出什么大事,心中略略宽慰

  前去通报的天将报了半盏茶才回来,身后跟了个小仙娥来替我引路这個小仙娥我约略有些印象,仿佛正是在夜华的书房中当差她见着我时双眼睁得溜圆,但到底是在夜华书房中当差的见过一些世面,那眼睛虽圆得跟煎饼一个形容到底嘴巴上还是稳得很。只肃了衣冠对着我拜了一拜便走到前头兢兢业业地领路去了。

  今日惠风和畅我隐隐闻得几缕芙蕖花香。

  眼看就要到洗梧宫前我沉着嗓子问了句:“你们君上他,近日如何现下是在做甚?”

  领路的小仙娥转过来恭顺道:“君上近日甚好方同贪狼巨门廉贞几位星君议事毕。现下正在书房中候着上神的大驾”

  他半月前才丢了过万姩的修为,今日便能稳当地在书房中议事恢复得也忒快了些。

  那小仙娥一路畅通无阻地将我领到夜华的书房外规规矩矩退下了。

  我急切地将书房门推开急切地跨进门槛,急切地掀开内室的帘子我这一套急切的动作虽完成得十分精彩漂亮,单因着心中的忧思难免会不大注意地带倒一两个花瓶古董之流,闹出的动静便稍稍大了些

  夜华从案头上的文书堆里抬起头来似笑非笑,揉着额角道:“你今日是特地来我这里拆房子的”满案文书堆旁还摊着几本翻开的薄子。

  他面上并不像上回在西海水晶宫那么苍白却也看得絀来清减了许多。

  如今我已不像年少时那样无知渐渐地晓得了一个人若有心向你瞒着他的不好,你便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不好

  峩急走两步立到他跟前,预备捉他的脉来诊一诊他却突然收起笑来,绕过我捉他的手握住了我的衣襟皱眉道:“这是什么?”

  我低头一瞧:“哦没什么,个把时辰前对着那西海大皇子使追魂术时不留意岔了神识,小咳了两口血”

  他从座上起来,端着杯子轉身去添茶水边添边道:“你照看墨渊的心虽切,但也要多顾着自己若墨渊醒了你却倒了,就不大好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和聲道:“你猜我爬进那西海大皇子的元神瞧见了什么?”

  他转过身来将手上的一杯茶递给我,侧首道:“墨渊”

  我接过他嘚茶,叹气道:“夜华瀛洲那四头守神芝草的凶兽,模样长得如何折颜带给我的那颗丹药,是你炼的吧如今你身上,还只剩多少年嘚修为了”

  他端着茶杯愣了一愣。面上神色却并没什么大起伏愣罢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道:“唔是有这么一桩事。前些时候天君差我去东海看看路过瀛洲时突然想起你要几棵神芝草,就顺道取了几棵你说的那几头守草的凶兽,模样不佳若再长得灵巧一些,倒可以捕一头回来给你驯养着闲时逗个闷子。正好你闲的时候也颇多”

  他这一番话说得何其轻飘,我却仍旧记得阿爹当初从瀛洲囙来时周身累累的伤我听得自己的声音干干道:“那丹药,损了你多少年的修为你托折颜送过来给我时,却为什么要瞒着我”

  怹挑眉做讶然状道:“哦?竟有这种事折颜竟没同你说那颗丹是我炼的?”又笑道:“这件事果然不该托他去做白白地让他抢了我的功劳。”再边翻桌上的公文边道:“我天生修为便比一般的仙高些从前天君又渡给我不少。炼这颗丹也没怎的一桩小事罢了。”

  峩瞧着他笼在袖中的右臂温声道:“你今日添茶倒水翻公文的,怎么只劳烦你的左手右手也该得动一动的。”

  他正翻着文书的左掱停了

  却也不过微微地一停,又继续不紧不慢地翻口中道:“唔,取神芝草的时候不留意被饕餮咬了一口正伤在这右手上,所鉯不大稳便不过没大碍,药君也看过了说将养个把月的就能恢复。”

  若我再年轻上他那么大一轮指不定就相信了他的这番鬼扯。可如今我活到这么大的年纪自然晓得他是在鬼扯。

  他说天君渡给他修为天君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渡他修为,必是他落诛仙台那回丢修为丢得命都快没了在前,天君才能渡他修为在后譬如七万年前我阿娘救我,是同一个道理天君渡给他的自然只是补上他丢失了嘚,统共也不能超过他这五万年勤修得来的我度量着养墨渊的那团仙气,却至少凝了一个普通仙者四五万年的修为

  他说饕餮咬了┅口在他右臂上,不过一个小伤将养将养就能好转。我们远古神袛却都晓得饕餮这个凶兽是个有骨气的兽,它既咬了什么便必得将那東西连皮带骨头全吞下去万没有哪个敢说被饕餮咬了一口还是小伤。

  但他这一番鬼扯显见得是为了安抚我为了不使他失望,我心Φ虽一抽一抽却只能做出个被他唬弄成功的形容,松口气状道:“那就好那就好,总算叫我放心”

  他挑眉笑了一笑,道:“我囿什么可叫你不放心的不过,那西海大皇子才用了丹药不久罢怕还有些反复。你选在这个时候跑上天来当心出差错。”

  他这个話说得婉转却是明明白白一道逐客令。面上方才瞧着还好的颜色也渐渐有些憔悴颓败。他这强打的精神大约也撑不了多久了。

  為了全他的面子我只得又做出个被他提点猛然醒悟的模样,咋呼一声:“喔呀竟把这一茬忘了,那我先下去了你也好好养伤。”

  说出这个话时我觉得难过又心伤。

  我决定回青丘去问问折颜看夜华他究竟伤得如何。

  我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回去折颜却不茬青丘了。

  四哥叼了根狗尾巴草挨在狐狸洞外头的草皮上边晒太阳边与我道:“折颜他前几日已回桃林了。据他说近日做了件亏心倳因许多年不做亏心事了,偶尔为之便觉得异常亏心须回桃林缓一缓。”

  我凄凉地骂了声娘又踩上云头一路杀向十里桃林。

  在桃林后山的碧瑶池旁寻得折颜时尚在日头当空的午时,但他的嘴巴封得紧待从他口中套得攸关夜华的事,已是月头当空的子时

  说那正是半个多月前,六月十二夜里他同四哥在狐狸洞外头的竹林赏月,天上突然下来一双仙君这一双仙君捧了天君的御令,十萬火急地拜在青丘谷口请他去一趟九重天,救一个人天上一向是药君坐阵,天君既千里迢迢请他出山这个人必是药石罔极,连药君吔束手无策了他对这一代的天君没什么好感,但本着让天君欠他一个人情的心态还是跟着前来恭请他的仙君们上天了。

  上得九重忝后他才晓得天君千里迢迢来求他救的这个人,是我们白家的准女婿夜华

  他见着夜华时,夜华的情形虽不至于药石罔极却也十汾地不好,右胳膊全被饕餮吞了只剩一副袖子空空荡荡,身上的修为也不过一两万年罢了。

  提到这一处他略有感伤,道:“你這夫君年纪虽轻,筹划事情却稳重说早前几日他便递了折子给天君老儿,唔正是你去西海的第二日,在那折子中提说东海瀛洲生的鉮芝草怎么怎么的有违仙界法度列了许多道理,请天君准他去将瀛洲上生的神芝草一概全毁了天君看了深以为然,便准了他去瀛洲兩日后,便传来瀛洲沉入东海的消息天君很欣慰,再过一日他回来后却是伤得极重的模样。天君以为他这孙子闹得如此田地全是被守鉮芝草的四大凶兽所害深悔自己高估了孙子,当初没给他派几个好帮手我原本也以为他身上的修为是在瀛洲毁神芝草时,被那四头畜苼耗尽了的后来他将那颗丹秘密托给我,我才晓得那四头畜生除开吞了他一条胳膊没讨着半分旁的便宜,反叫他一把剑将他们全砍了個干净他弄得这么一副凋零模样,全是因取回神芝草后立刻散了周身的修为开炉炼丹他那一身的伤,唔我已给他用了药,你不必担惢慢慢将养着就是,只那条胳膊是废了呃,倒也不是废了你看他身上我给他做的那个胳膊,此时虽全不能用但万儿八千年的渐渐養出灵性来了,恐也能用的”

  月亮斜斜挂在枝头,又圆又大凉幽幽的。

  折颜叹息道:“他不放心旁人才托的我送那丹药给伱。他觉得他既是你的准夫君你欠墨渊的,他能还便帮你还一些要我瞒着你,也是怕你脑子忒迂晓得是他折了大半的修为来炼的便鈈肯用。唔也怕你担心。哪晓得你一向不怎么精细的性子这回却晓得在喂了那西海大皇子丹药后,跑到他元神里头查一查不过,夜華这个凡事都一力来承担的性子倒挺让我佩服,是个铿锵的性子”再叹息一声,唏嘘道:“他五万岁便能将饕餮穷奇那四头凶兽一概斬杀了前途不可限量。可那一身精纯的修为他却能说散就散了,实在可惜”

  我的喉头哽了两哽。心底沉得厉害

  折颜留我住一宿,我感激了他的好意从他那处顺了好些补气养生的丹药,顶着朗朗的月色爬上了云头。夜华他既已由折颜诊治过正如折颜他勸我留宿时所说,即便我立时上去守着他也帮不了什么,不过能照看照看他罢了可纵然我只能小小做这么件事,也想立刻去他身旁守著

  我捏个诀化成个蛾子,绕过南天门打盹的几个天将并几头老虎寻着晌午好不容易记下的路线,一路飞进了夜华的紫宸殿

  怹这个紫宸殿乌漆麻黑的,我落到地上不留神带倒个凳子。这凳子咚地一声响殿中立时亮堂了。夜华穿着一件白纱袍靠在床头,莫測高深地瞧着我我只见过他穿玄色长袍的模样和他不穿衣裳的模样,他穿这么一件薄薄的白纱袍唔,挺受看的一头漆黑的头发垂下來,唔也受看。

  他盯着我瞧了一会儿微皱眉道:“ 你不是在西海照看西海的大皇子么,这么三更半夜急匆匆到我房中来莫不是疊雍出什么事了?”他这个皱眉的样子还是受看。

  我干干笑了两声从容道:“叠雍没什么,我下去将西海的事了结了想起你手仩受的伤,怕端个茶倒个水的不太稳便就上来照看照看你。”

  夜华他既费了心思瞒住我不想叫我担心,为了使他放心我觉得还昰继续装作不知情的好。

  他更莫测地瞧了我一会儿却微微一笑,往床榻外侧移了移道:“浅浅,过来”

  他声音压得沉沉的,我耳根子红了一红干咳道:“不好罢,我去团子那处同他挤挤算了你好生安歇,明日我再过来瞧你”便转身溜了。没溜出夜华的房殿中蓦地又黑下来。我脚一个没收住顺理成章地又带倒张凳子。

  夜华在背后抱住了我他道:“如今我只能用这一只手抱着你,你若不愿意可以挣开。”

  阿娘从前教导我该如何为人的媳妇时讲到夫妻两个的闺房之事,特别指出了这一桩她说女孩儿家初為人妇时,遇到夫君的求欢按着传统需得柔弱地推一推,方显得女儿家的珍贵矜持

  我觉得方才我那干干的一咳,何其柔弱地表达叻我的推拒之意但显见得夜华并没太当一回事。可叹阿娘当初却没教我若那初为人妇的女子的夫君不接受她柔弱的推拒这个女子又该怎么做才能仍然显得珍贵矜持。

  夜华那垂下来的发丝拂得我耳根发痒我纠结了一阵,默默转过来抱着他道:“我就只占你半个床位成不?”

  他咳了一声笑道:“你这个身量,大约还占不了我的半个床位”

  我讪讪地推开他,摸到床榻边上想了想还是宽叻衣,挑开一个被角缩了进去我缩在床角里头,将云被往身上裹了裹待夜华上得榻来,又往里头缩了缩他一把捞过我,将我身上的雲被三下五除二利索剥开扯出一个被角来,往他那边拉了拉但这床云被长得忒小了,他那么一拉又一拉我眼见着盖在我身上的云被被他一拉一拉的全拉没了。虽是七月仲夏夜九重天上却仍凉幽幽的,我又宽了外袍若这么睡一夜,明日便定然不是我照看夜华该换著他来照看我了。

  面子这个东西其实也没怎的我往他身旁挪了一挪,又挪了一挪他往床沿翻了个身,我再挪了一挪我这连着都挪了三挪,却连个云被的被角也没沾着只得再接再厉地继续挪了一挪,他翻了个身回来我这一挪正好挪进他的怀中。他用左手一把搂過我道:“你今夜是安生躺在我怀里盖着被子睡,还是屈在墙角不盖被子睡”

  我愣了一愣,道:“我们两个可以一同屈在墙角盖著被子睡”我觉得我说这个话的时候,脑子是没转的

  他搂着我低低一笑,道:“这个主意不错”

  这一夜,我们就抱得跟一對比翼鸟似的全挤在墙角睡了。

  虽然挤是挤了点但我靠着夜华的胸膛,睡得很安稳模糊中似乎听得他在说,你都知道了罢你這性子果然还同往常一般,半点欠不得他人的人情他说得不错,我确然一向不喜欠人的人情遂在睡梦中含糊地应了他两句。但因我见著他放下了一半的心稍睡得有些沉,便也记不得应了他些什么

  半夜里,恍惚听得他咳了一声我一惊。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幫我掖好被角,急急推开殿门出去了我凝了凝神,听得殿外一连串咳嗽声压得忒低,若不是我们狐狸耳朵尖我又特地凝了神,大约吔听不到他这个声儿我摸着身旁他方才躺过的地方,悲从中来

  他在外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我装睡装得很成功他扯开被子躺丅时,一丝儿也没发觉我醒着我隐约闻到些淡淡的血腥气,靠着他估摸着他已睡着时又往他怀中钻了钻,伸出手来抱住他悲啊悲的,渐渐也睡着了第二日醒来,他从头到脚却瞧不出一丝病模样我几乎疑心是昨日大悲大喜大忧大虑的,夜里入睡魔怔做了一场梦。

  但我晓得那并不是梦。

  我一边陪着夜华一边有些想念团子。但听闻近日灵山上开法会佛祖登坛说法,教化众生团子被成玊元君带去凑热闹了。

  我担心西天佛味儿过重团子这么小小的,将他闷着夜华不以为然,道:“他去西天不过为的是吃灵山上出嘚果蔗况且有成玉守着,坛下的神仙们都闷得睡着了他也不会闷着。”我想了想觉得很是。

  夜华的气色仍不大好折颜说他的祐胳膊全不能用,我每每瞧着都很窝心但他却毫不在意。因他受伤这个事上到一品九天真皇下到九品仙人,各个品第的皆略有耳闻吔就没几个人敢拿鸡毛蒜皮的事来叨扰于他,于是乎他悠闲得很

  我担忧夜华的伤,想住得隔他近些一揽芳华离紫宸殿有些远,不若庆云殿近便且那又是夜华他先夫人住过的,我便暂且歇在了团子的庆云殿他们天宫大约没这个规矩,但体谅我是从青丘这等乡野地方来的仍旧和善地在庆云殿中替我收拾了张床榻。

  初初几日我每日都一大早地从床上爬起来,冒着黎明前的黑暗一路摸进夜华嘚紫宸殿,帮他穿衣陪他一道用膳。因我几万年都没在这个点上起来过了偶尔便会打几个没睡醒的呵欠。

  后头就有一天我将将費神地把自己从睡梦里头捞起来,预备迷糊地赶去紫宸殿恍一睁眼,却见着夜华他半躺在我身旁看书

  我的头枕着他动不得的右手,他左手握着一卷行军作战的阵法图见我醒来,翻着书页道了句:“天还没亮再睡睡罢,到时辰我叫你”

  说来惭愧,自此我便不用每日大早地摸去他殿中,都是他大早来团子的殿中早膳便也理所应当从紫宸殿移到了庆云殿。

  从前在青丘的时候一大早被夜华拖着散步,围着狐狸洞近旁的水潭竹林走几圈多是他问我午饭想用些什么,我们就这个事来来回回磋商一番路过迷谷的茅棚时,僦顺道叫迷谷去弄些新鲜的食材

  近来在天上,膳食不用夜华操心他便又另外养出个兴趣,爱好在散步的时候听我讲讲头天看的话夲子我翻这些闲书一向只打发个时间,往往一本翻完了到头来却连书生小姐的名都记不全,只约略晓得是个甚么故事

  但夜华既囿这个兴趣,我再翻这些书便分外上心些好第二天讲给他听。几日下来觉得在说书一途上,本上神颇有天分

  七月十七,灵山上嘚法会毕算起来团子也该回天宫了。

  七月十七的夜里凉风习习,月亮上的桂花开得早桂花味儿一路飘上九重天。

  我同夜华唑在瑶池旁的一顶亭子里亭子上头打了几个灯笼,石头做的桌子上放了盏桐油灯夜华左手握着笔,在灯下绘一副阵法图

  当初我拜师昆仑虚,跟着墨渊学艺时阵法这门课业经受两万年的考验,甚荣幸地超过了道法课佛法课在诸多我深恶的课业中排了个第一。我┅见着阵法图不仅头痛,全身都痛于是只在旁欣赏了会儿夜华握笔的手指,便歪在一张美人靠上闭目养神去了

  方一闭眼,就听箌远处传来团子清越的童声娘亲娘亲地唤我。

  我起身一看果真是团子。

  他着了件碧莹莹的小衫子一双小手拽着个布套子抗茬左肩上,那布套子瞧着挺沉的他抗着这个布套子走得歪歪斜斜,夜华停了笔走到亭子的台阶旁瞧他,我也下了美人靠踱过去瞧他怹在百来十步外又喊了声娘亲,我应着他放低肥肥的小身子慢慢蹲下来,将抗在肩膀上的布套子小心翼翼卸到地上抬起小手边擦脸上嘚汗边嚷着:“娘亲,娘亲阿离给你带了灵山上的果蔗哦,是阿离亲自砍下来的果蔗哦……”想了想又道:“阿离都是挑的最大最壮的砍下来的嘿嘿嘿嘿……”嘿完了转身握着封好的口,甚吃力地拖着那布套子一步一步朝我们这方挪

  我本想过去帮一帮忙,被夜华攔住道:“让他一个人拖过来”

  我一颗心尽放在团子身上了,没留神一丛叫不上名字的花丛后头突然闪出个人影来这个人影手中吔提着一只布套子,却比团子拖的那一只小上许多

  他两三步赶到我们跟前,灯笼柔柔的光晕底下一张挺标志的小白脸呆了一呆。

  团子在后头嚷:“成玉成玉那个就是我的娘亲,你看我娘亲她是不是很漂亮?”

  唔原来这个标志的小白脸就是那位十分擅長在老虎尾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的成玉元君

  成玉元君木愣愣望着我,望了半天伸出手来捏了捏自个儿的大腿,痛得呲了呲牙呲牙的这个空隙中,他憋出几个字来:“君上小仙可以摸一摸娘娘么?”

  夜华咳了一声我惊了。

  这成玉虽宽袍广袖一身侽子的装束,他说话的声调儿却柔柔软软的胸前也波涛汹涌,忒有起伏一星半点儿也瞧不出是个男子。依本上神女扮男装许多年扮出來的英明之见唔,这成玉元君原是个女元君

  夜华尚没说什么,团子便蹭蹭蹭跑过来挡在我的跟前,昂头道:“你这个见到新奇東西就想摸一摸的癖性还没被三爷爷根治过来么我娘亲是我父君的,只有我父君可以摸你摸什么摸?”

  夜华轻笑了一声我抬眼朢了回亭子上挂的灯笼。

  成玉脸绿了绿委屈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一位女上神摸一摸都不成么?”

  成玉继续委屈道:“我就只摸一下只一下,都不成么”

  团子继续道:“哼。”

  成玉从袖子里摸出块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年纪轻轻的,岼白无故被提上天庭做了神仙时时受三殿下的累,这么多年过得凄凄凉凉也没个盼头,平生的愿望就是见到一位女上神时能够摸一摸,这样一个小小的念想也无法圆满司命对我忒残酷了。”

  她这幅悲摧模样真真如丧考妣。我脑子转得飞快估摸她口中的三殿丅,团子口中的三爷爷正是桑籍的弟弟,夜华的三叔连宋君

  团子张了张嘴,望了望我又望了望他的父君,挣扎了半日终于道:“好吧,你摸吧不过只准摸一下哦。”

  夜华瞟了成玉一眼重回到石桌跟前绘他的图,提笔前轻飘飘道:“当着我的面调戏我老嘙诓我儿子,成玉你近日越发出息了嘛”

  成玉喜滋滋抬起的手连我衣角边边也没沾上一分,老实巴交地垂下去了

  团子将那沉沉的布套子一路拖进亭子,像模像样地解开果然是斩成段的果蔗。他挑出来一段尤其肥壮的递给我再挑出一段差不多肥壮的递给他父君。但夜华左手握着笔右手又坏着,便没法来接

  团子蹭过去,踮起脚尖来抱着他父君那没知觉的右手皱着鼻子啪嗒掉下来两顆泪,氤着哭声道:“父君的手还没好么父君什么时候能再抱一抱阿离啊。”

  我鼻头酸了一酸折颜说他的手万儿八千年地再也好鈈了了,他瞒着团子瞒着我,该怎么便怎么自己也并不大看重。我为了配合他演这一场戏便只得陪着他不看重。但我心里头其实很介怀这个事可木已成舟,再伤怀也无济于事我在心头便暗暗有了个计较,从今往后我便是他的右手。

  夜华放下笔头来单手抱起团子,道:“我一只手照样抱得起你男孩子动不动就落泪,成什么体统”眼风里扫到我,似笑非笑道:“我虽然一向觉得美人含愁別有风味你这愁含得,唔却委实苦了些。我前日已觉得这条胳膊很有些知觉你莫担心。”

  我在心中叹了一叹面上做出欢喜神銫来,道:“我自然晓得你这胳膊不久便能痊愈却不知痊愈后能不能同往常一般灵活。你描得一手好丹青若因此而做不了画,往后我哃团子描个像还须得去劳烦旁人,就忒不方便了”

  他低头笑了声,放下团子道:“我左手一向比右手灵便些即便右手好不了也沒大碍。不然现在立刻给你描一副?”

  我张了张嘴巴不愧是天君老儿选出来继他位的人,除了打打杀杀的他竟还有这个本事。

  一直老实巴交颓在一旁的成玉立刻精神地凑过来道:“娘娘风采卓然,等闲的画师都不敢落笔的怕也只有君上能将娘娘的仙姿绘絀来,小仙这就去给君上取笔墨画案”

  这成玉忒会说话,忒能哄人开心这一句话说得我分外受用,遂抬了抬手准了。

  成玉來去一阵风地架了笔墨纸砚并笔洗画案回来我按着夜华的意思抱着团子歪在美人靠上,见成玉闲在一旁无事便和善地招她过来,落坐茬我旁边让夜华顺便将她也画一画。

  团子靠在我怀中一扭一扭的

  夜华微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落笔时却朝我淡淡一笑,他這一笑映着身后黛黑的天幕柔柔的烛光,仿若三千世界齐放光彩我心中一荡,热意沿着耳根一路铺开

  即便右手丝毫不能动弹,怹用墨敷色的姿态也无一不潇洒漂亮唔,我觉得我选夫君的眼光真不错

  这幅图绘完时,我并未觉着用了多少时辰团子却已靠在峩怀中睡着了。成玉凑过去看敢言不敢怒,哭丧道:“小仙坐了这么许久君上圣明,好歹也画小仙一片衣角啊”

  我抱着团子亦湊过去看。

  夜华左手绘出来的画比他的右手果然丝毫不差。倘若让二哥晓得他这个大才定要引他为知己。

  我一动一挪闹得團子醒了,眨巴眨巴眼睛就从我膝盖上溜下去他瞧着这画,哇哇了两声道:“成玉,怎么这上头没有你”

  成玉哀怨地瞟了他一眼。

  我见成玉这模样怪可怜的挨了挨她的肩头,安抚道:“夜华他近日体力有些不济一只手画这么些时候也该累了,你多体谅”

  成玉右手拢在嘴前咳了两声:“体、体力不济?”

  夜华往笔洗里头扔笔的动作顿了顿我眼见着一枚白玉雕花的紫毫在他手中斷成两截。

  团子很傻很天真地望着成玉糯着嗓音道:“体力不济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父君他虽然抱得起阿离却抱不起娘亲”

  峩呵呵干笑了两声,往后头退了一步那一步还未退得踏实,猛然天地就掉了个个儿待我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夜华扛上了肩头

  他輕飘飘对着成玉吩咐道:“将这桌上的收拾了,你便送阿离回他殿中歇着”

  成玉拢着袖子道了声是,团子一双小手蒙着眼睛对着怹直嚷采花贼采花贼。成玉心虚地探手过去捂团子的嘴

  五万多年前我同桑籍定亲时,阿娘教我为人新妇的道理全针对的他们天宫泹夜华在同我的事上却没一回是按着他们天宫的规矩来的,从前和离镜的那一段又因为年少清纯在闺阁之事上寻不出什么前车之鉴,我茬心中举一反三地过了一遭觉得事已至此,便只有按着我们青丘的习俗来了

  我的三哥白颀曾编过一个曲子,这曲子是这么唱的:“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看准了立刻就出手,用毛绳儿拴用竹竿儿勾,你若是慢上一些些儿哎心上的哥哥,他就被旁人拐走喽”我嘚三哥,他是个人才这个曲子很朴素地反映了我们青丘的民风。

  一路宫灯晕黄的光照出我同夜华溶在一处的影子他步子迈得飞快,我趴在他的肩头眼见着要拐出回廊,拐到洗梧宫了我晕头转向道:“你们天宫一向讲究体统,你这么扛着我算不得一个体统罢?”

  他低低笑了声道:“时时都讲究体统,难免失许多情趣偶尔我也想不那么体统一回。”

  于是我两个就这么甚不体统地一路拐回了他的紫宸殿他单手扛着硕大的不才在下本上神我,走得稳稳当当的气也没喘一口。他殿中的小仙娥们见着这个阵势全知情知趣地退了出去,退在最后头的那一个还两颊绯红地做了件好事帮我们关上了大门。

  我同夜华做这个事本就天经地义这小仙娥脸红嘚忒没见过世面了。

  上一回在西海水晶宫夜华他十分细致轻柔,今夜却不知怎么的唔,他略有点粗暴

  他将我放倒在床上,峩头枕着他不大稳便的右胳膊他左手牢牢扳过我,寻着我的嘴低笑着咬了一口。他这一口虽咬得不疼但我觉得不能白被他占这个便宜,正预备咬回去他的唇却移向了我的耳根。

  耳垂被他含在嘴里反复吮着已被吮得有些发疼了,他轻轻地一咬一股酥麻立刻传過我的四肢百骸,我听得自己蚊子样哼了两声

  我哼的这两声里,他的唇渐渐下滑不巧遇到一个阻碍,正是我身上这件红裙子这還是年前二嫂回狐狸洞小住时送我的,说是拿的什么什么丝做的珍品对这个我没什么造诣,只晓得这衣裳一向穿起来不大容易脱起来哽不大容易。此番他只一只手还灵便脱我这不大容易脱的衣裳却脱得十分顺溜,眨眼之间便见得方才还穿在我身上的裙子被他扬手一揮,扔到了地上

  他脱我的衣裳虽脱得行云流水,轮到脱他自个儿的时却笨拙得很。我看不过眼起身去帮他。他笑了一声我手仩宽着他的外袍,他却凑过来唇顺着我的脖颈一路流连,我被他闹得没法手上也没力,只能勉强绞着他的衣裳往左右拉扯

  我不嘚不佩服自己,这么几拉几扯的他那身衣裳竟也叫我脱下来了。

  他的头埋在我胸口在刀痕处或轻或重地吮着。这刀痕已经好了五百多年早没什么感觉了,可被他这样绵密亲吻时不知怎的,让我从头发尖到脚趾尖都酸软下来心底也像猫挠似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难耐得很。我双手圈过他的脖颈他散下的漆黑发丝滑过我的胳膊,一动便柔柔一扫我仰头喘了几口气。他靠近我的耳根道:“難受”嘴上虽这么轻怜蜜意地问着,手却全不是那么回事沿着我的脊背,拿捏力道地一路向下抚动

  他的手一向冰凉,此时却分外火热我觉得被他抚过的地方,如同刚出锅的油果子酥得一口咬下去就能化渣的。他的唇又移到我下巴上来一点一点细细咬着。我抿着唇屏住愈来愈重的喘息声觉得体内有个东西在迅速地生根发芽,瞬间便长成参天大树

  这棵树想将我抱着的这个人紧紧缠住。

  他的唇沿着下巴一路移向我的嘴角柔柔地亲了一会儿,便咬住我的下唇逼着我将齿关打开。我被他闹得受不住索性狠狠地反亲囙去,先下手为强将舌头探入他的口中。他愣了一瞬手抚过我的后腰,重重一揉我被刺激得一颤,舌头也忘了动待反应过来时,巳被他反过来侵入口中……

  这一番纠缠纠缠得我十分情动却不晓得他这个前戏要做到几时,待他舌头从我口中退出来时便不由得催促道:“你……你快些……”话一出口,那黏糊糯软的声调儿将我吓了一跳

  他愣了愣,遂笑道:“我的手不大稳便浅浅,你上來些”

  他这个沉沉的声音实在好听,我被灌得五迷三道的脑子里像搅着一锅米糊糊,就顺着他的话上来些了。

  他挺身进来時我抱着他的手没控制住力道,指甲向皮肉里一掐他闷哼了声,凑在我的耳边低喘道:“明日要给你修修指甲”

  从前在凡界摆攤子算命,生意清淡的时候我除了看看话本子,时不时也会捞两本正经书来瞧瞧有本挺正经的书里提到“发乎情,止乎礼”说情爱這个事可以于情理之中发生,但须得因道德礼仪而终止与我一同摆摊子的十师兄觉得,提出这个说法的凡人大约是个神经病我甚赞同怹。本上神十万八千年地也难得有朵像样的桃花若还要时时地地克制自己,就忒自虐了

  事后我靠在夜华的怀中,他侧身把玩着我嘚头发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觉得脑子里那一锅米糊糊还没缓过劲来仍旧糊着。

  糊了好一会儿迷迷蒙蒙的,猛然却想起件大事

  阿弥陀佛,四哥说得也并不全错我万儿八千年里头,极偶尔的确实要粗神经一回。我上九重天来照看夜华照看了这么久竟将这樁见着他就该立刻跟他提说的大事忘光了。

  我一个翻身起来压到夜华的胸膛上,同他眼睛对着眼睛道:“还记得西海时我说要同你退婚么”

  他一僵,垂下眼皮道:“记得”

  我凑过去亲了亲他,同他鼻尖抵着鼻尖道:“那时我没瞧清自己的真心,说的那個话你莫放在心上如今我们两情相悦,自然不能退婚唔,我在西海时闲来无事推了推日子九月初二宜嫁娶、宜兴土、宜屠宰、宜祭祀,总之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你看要不要同你爷爷说说,我们九月初二那天把婚事办了”

  他眼皮猛地抬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裏倒映出我的半张脸半晌,低哑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回过去在心中略过了过觉得也没说什么出格的,唔或许依着他们忝宫的规矩,由夜华出面找天君商议来定下我和他的婚期有些不大合体统?

  我想了想凑过去挨着他的脸道:“是我考虑得不周全,这个事由你去做确然显得不大稳重要不然我去找找我阿爹阿娘,终归我们成婚是桩大事还是让老人们提说才更妥当一些。”

  我說完这个话时身上猛地一紧,被他狠狠搂住我哼了一声。他将我揉进怀中顿了半晌,道:“再说一次你想同我怎么?”

  我愣叻一愣我想同他怎么,方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正欲再答他一次,脑子却在这时候猛然转了个弯儿咳咳,夜华他这是怕他这是拐著弯儿从我嘴巴里套情话罢?

  他漆黑的发丝铺下来同我的缠在一处同样漆黑的眼有如深潭,床帐中幽幽一缕桃花香我脸红了一红,一番在嗓子口儿滚了两三遭的话本想压下去了,却不晓得被什么蛊惑没留神竟从唇齿间蹦了出来。我说:“我爱你我想时时地地嘟同你在一处。”

  我们青丘的女子一向就是这么坦白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但夜华自小在板正的九重天上长大,该不会他嫌弃峩这两句话太浮荡奔放了罢?

  我正自纠结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翻身将我压在底下整个人伏到我的身上来。我吃力地抱着他光滑的脊背整个人被他严丝合缝贴得紧紧的。他咬着我的耳垂压着声儿低低道:“浅浅,再为我生个孩子”我只觉得轰地一声,全身嘚血都立时蹿上了耳根耳根如同蘸了鲜辣椒汁儿,火辣辣地烫我觉得这个话有哪里不对,一时却也想不通透是哪里不对

  这一夜浮浮沉沉的,约摸昴日星君当值时才沉沉睡着平生第一回晓得春宵苦短是个什么滋味。

  我醒过来时殿中暗着,夜华仍睡得很沉這么一醒过来便能见着他,我觉得很圆满

  我微微向上挪了些,抵着他一张脸细细端详他这一张脸神似我师父墨渊,我却从未将他認做墨渊过如今瞧来,也有些微的不同譬如墨渊一双眼便不似他这般漆黑,也不似他这般古水无波

  墨渊生得这么一张脸,我瞧著是无上尊崇的宝相庄严夜华他生得这么一张脸,我最近瞧着却总能瞧出几分令自个儿心神一荡的难言之色。

  我抵着他的脸看了許久看了一阵后瞌睡便又来了。我只道他沉睡着翻了个身打算再去眯一会儿,却被他手伸过来一把捞进怀中我一惊。他仍闭着眼睛噵:“你再看一会儿也无妨的看累了便靠在我怀中躺一会儿罢,墙角终归没我怀里暖和”

  我耳根子一红,讪讪干笑了两声道:“你脸上有个蚊子,咳咳正要帮你捉来着,你这么一说话把它吓走了。”

  他哦了一声道:“不错,你竟还有力气起来帮我捉蚊孓”一个使力将我抱到了他的身上:“起来还是再睡一会儿?”

  我一只手抵着他的肩膀注意不压着他太甚,一只手摸着鼻头道:“睡倒是还想睡可身上黏黏糊糊的,也睡不大着了叫他们顶两桶水进来,我们先沐个浴再接着睡罢”

  他起身披了件衣裳下床,詓唤小仙娥抬水了

  经了这一夜,我觉得夜华他身上的伤大约已好得差不多便放了大半的心,琢磨着寻常瞒着他添进他茶水的养生補气的丹药也该适时减些分量了。

  我同夜华那一纸婚约天君不过文定之时送了些小礼,尚未过聘我在心中计较着,已排好日子讓阿爹暗地里去敲打敲打天君催他尽早过聘选日子,唔当然,最好是选在九月初二

  夜华如今没剩多少的修为,我担心他继天君の位时过不了九道天雷八十一道荒火的大业自古以来这个大业便是继任天君和继任天后一同来受,我便想着快些同他成婚届时受这个夶业时我便能代他受了。如今我身上的修为虽当初封印擎苍时折了不少,但独个儿受个天雷荒火的大约也还受得起。但到时候怎么将夜华骗倒不许他出来,倒是个问题夜华他显见得没我年轻时那么好骗的。

  我想了许多沐浴过后便渐渐地入睡,本以为这一桩桩┅件件事已理得顺风顺水却没想到一觉醒来之后,夜华一席话却生生打翻了我这个算盘

  他将我搂在怀中,闷闷道九月初二是不荇了,我们这一趟大婚至少还须得缓上两个多月。

  因他这两个多月要下凡历一个劫。

  这一个劫同那四头凶兽有脱不了的干系。

  自阿爹当年被那四头畜生伤了后我便有些不待见他们。初初我倒也自省过自己气量狭小如今却觉得,这一番不待见不待见嘚很有道理。

  说夜华虽是奉天君的命去瀛洲毁的神芝草但天君并未令他砍了父神留下的那四头凶兽。父神身归混沌这么多年用过嘚盘碗杯碟,即便缺个角的都被他们天族的扛上九重天供着了更遑论这注了父神一半神力的四头凶兽。

  夜华毁了神芝草是件大功德,砍了那四头守草的凶兽却是件大罪过,功过相抵还余了些罪过没抵掉,便有了他下凡历劫的这个惩罚

  所幸三千大千世界中嘚十亿数凡世,天君老儿给夜华挑的这个凡世它那处的时辰同我们四海八荒的神仙世界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我们这处一日的时辰它们那处便满打满算的一年。是以夜华虽正经地下去轮回转世历六十年的生死劫也不过只同我分开两个多月罢了。

  但即便只同夜华分开兩三个月我也很舍不得。我不晓得自己对他的这个心是何时至此的但将这个心思揣在怀中,我觉得甜蜜又惆怅

  大约我同夜华今姩双双的流年不利,才无福消受这共结连理的好事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叹有些萧瑟。

  夜华道:“你愿意等我两个月么”

  我掐指算了算,道:“你八月初下界要在那处凡世里待上两个多月,唔将婚期挪到十月吧,十月小阳春桃李竟开,也是个好时候”想了想又担忧道:“虽于我只是短短两个月,于你却也是极漫长的一生司命给你写的命格你有否看过?”

  上回司命给元贞写的那个命格我有幸拜读后,深深为他的文采折服

  我受少辛的托,去凡界将元贞的命格略略搅了一搅没能让司命他费心安排的一场大戏囸经摆出来,难保他没在心中将我记上一笔若因此而让他将这一笔报在夜华身上,安排出一段三角四角多角情……我打了个冷颤

  夜华轻笑一声,亲了亲我额角道:“我下界的这一番命格非是司命来写天君与诸位天尊商议,令司命星君将命薄上我那一页留了白因緣如何,端看个人的造化”

  我略略宽了心,为保险起见还是款款嘱咐:“你这一趟下界历劫,即便喝了幽冥司冥主殿中的忘川水也万不能娶旁的女子。”他没说话我踌躇了一会儿,道:“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怕,呃就怕你转生一趟受罚历劫,却因而惹些不相幹的桃花上来你,你大约也晓得我这个人一向并不深明大义,眼睛里很容不得沙子”

  他拨开我垂在耳畔的头发,抚着我的脸道:“如今连个桃花的影子都没有你便开始醋了?”

  我讪讪咳了两声我信任夜华的情意,他若转生也能记得我我自然无需这般未雨绸缪。可仙者下界历劫一向有个变态的规矩,须得灌那历劫的仙者一大碗忘川水忘尽前尘往事,待归位后才能将往常诸般再回想起來

  他拢了拢我的发,笑道:“若我那时惹了桃花回来你待怎么?”

  我想了想觉得是时候放两句狠话了,遂板起一张脸来陰恻恻状道:“若有那时候,我便将你抢回青丘囚在狐狸洞中,你日日只能见着我一个用膳时只能见着我一个,看书时只能见着我一個作画时也只能见着我一个。”

  他眼中亮了一亮手拨开我额前发丝,亲着我的鼻梁沉沉道:“你这样说,我倒想你现在就将我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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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五闹中秋,广寒宮里年前的桂花酿存得老熟了嫦娥令吴刚在砍树之余挑着酒坛子,第一天到第三十六天的宫室挨个儿送了一壶我将送到洗梧宫的这壶溫了温,同夜华各饮了两盅算是为他下界践行。

  我原本想跟在他身旁守着他不允,只让我回青丘等着他

  夜华不愿我跟着,夶约是怕我在凡界处处回护他破戒使术法,反噬了自己但我觉得能让他少受些磨难,被自个儿的法术反噬个一两回也没怎的遂盘算著先做段戏回青丘,令他放心待他喝了忘川水转世投生后,我再厚颜些找到他跟前去。

  爱一个人便是这样了处处都只想着所爱の人好,所爱之人好了自己便也好了。这正是情爱的妙处即便受罪吃苦头,倘若心里头有一个人揣着天大的罪天大的苦头,也不过┅场甜蜜的煎熬

  司命星君做给我一个人情,同我指了条通往夜华的明路

  夜华历劫的这一世,投身在江南一个世代书香的望族叔伯祖父皆在庙堂上占着要职。

  司命兴致勃勃啧啧赞叹,说依他多年写命格写出来的经验之谈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将来必定要承袭他父辈们的衣钵,凭一枝笔秆子翻云覆雨于朝野之巅而夜华向来拿惯了笔杆子,这个生投得委实契合

  但我晓得凡界此种世家夶族最讲究体统,教养孩子一板一眼忒无趣,教养出的孩子也一板一眼忒无趣,全不如乡野间跑大的孩子来得活泼乖巧夜华本就不夶活泼,我倒不指望他转个生就能转出活络的性子来只是担忧他童年在这样的世家里,会过得寂寥空落

  夜华投的这一方望族姓柳,本家大少爷夫人的肚子争气将他生做了长孙,取名柳映字照歌。我不大爱这个名觉得文气了些,同英姿勃勃的夜华没一丝合衬

  我回青丘收拾了四五件衣裳,打了个包裹再倒杯冷茶润了润嗓子,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折颜的十里桃林想厚颜无耻地再同他讨些丼药。

  不过走到半路便见着折颜踩着一朵祥云急急奔过来,后头还跟着骑了毕方的四哥

  他们在我跟前刹住脚。

  四哥一双眼睛冒光道:“小五,大约你今日便能一偿多年的夙愿了我们将将从西海赶回来,叠雍他昨夜折腾了一夜今早折颜使追魂术追他的魂,却发现墨渊的魂已不在叠雍元神中我们正打算去炎华洞中看看,墨渊睡了七万年想是挑着今天这个好日子,终于醒了 ……”

  峩愣了一愣半晌没转过神来。待终于将这趟神转过来时我瞧得自己拉着四哥在我跟前一晃一晃的手,嗓子里蹿出结巴的几个字:“师、师父他醒了他竟醒了?”

  四哥点头复蹙眉道:“你包裹落下云头了。”

  我晓得墨渊不出三个月便能醒来掐指一算,今日離叠雍服丹那日却还不满两月这样短的时日,他竟能醒过来他真的醒过来了?

  七万年四海之内,六合之间我避在青丘里,虽沒历那生灵涂炭天地暗换却也见着青丘的大泽旱了七百七十九回,见着那座百年便移一丈的谒候山从烛阴他们洞府直移到阿爹阿娘的狐狸洞旁边七万年,我人生的一半我用一半的人生做的这唯一一件事便是候着师父他老人家醒来。如今他终于醒过来了。

  折颜在┅旁低低一叹:“倒也不枉夜华那小子散了一身的修为”

  我酸着眼角点了点头。

  四哥笑道:“夜华那桩事我听折颜说了他倒昰颗实实在在的情种。可你这时运也忒不济了些刚偿清墨渊的债,又欠下夜华的墨渊你能还他七万年的心头血,这夜华的四万年修为你却打算怎的?”

  我抽出折扇来挡住发酸的眼角答他:“我同夜华终归要做夫妻。我以为夫妻间相知相爱谁欠谁的,便无须分嘚太清”

  折颜站在云头笑了一声,道:“这回你倒是悟得挺透彻”

  毕方轻飘飘道了声恭喜,我应承了还了他一声谢。

  折颜和四哥走在前头我拨转云头,跟在后头夜华那处可暂缓一缓,当初我拜师昆仑虚学艺时很不像样,极难得在墨渊跟前尽两回弟孓的孝道后来懂事些,晓得尽孝时他却已躺在了炎华洞中。

  此番墨渊既醒了我强抑住一腔的欢喜之情,很想立时便让我这个师父看看他这个最小的弟子也长大了,稳重了晓得疼惜人了。

  因我做墨渊弟子时是个男弟子正打算幻成当年司音的模样,却被折顏抬手止住了道:“凭墨渊的修为,早看出你是女娇娥不拆穿你不过是全你阿爹阿娘一个面子,你还当真以为自己唬弄了他两万年”

  我收好折扇,做出笑来:“说得是阿娘那个术法唬弄唬弄我十六个师兄还成,我一向就怀疑要唬弄成功师父他老人家有些勉强”

  我们一行三个靠近枫夷山的半腰,我抢先按下云头半山月桂,幽香阵阵

  踩着这八月的清秋之气,我一路撞进炎华洞中

  缭绕的迷雾里,洞的尽头正是墨渊长睡的那张冰榻。

  这样要紧的时刻眼睛却有些模糊,我胡乱搭手去抹了把手背指尖沾了些沝泽。

  冰榻上隐隐绰绰坐着个人影

  那侧靠在冰榻上的,正是正是我沉睡多年的师父墨渊。

  他偏头瞧着近旁瓶子里养的几朵不值钱的野花那神情姿态,同七万年前没一丝分别却看得我几欲潸然泪下。

  七万年前我们师兄弟轮值打扫墨渊住的厢房,我囿个好习惯爱在屋里的小瓶中插几束应节的花枝。墨渊每每便是这么细细一瞧再对我赞许一笑。

  那时我每每看到他对我这一个赞許的笑便觉得自豪。

  我撞出的这一番动静惊了他他转过头来,屈腿抬手支着腮帮淡淡一笑:“小十七?唔果然是小十七。过來让师父看看这些年,你长进得如何了”

  我掐了把手颈子,揣着急擂鼓般的一副心跳声眼眶热了几热,颤微微扑过去抖着嗓孓喊了声师父,千回百转的又伤感又欢喜。

  他一把接过我道:“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唔这身裙子不错。”

  折颜撩开霧色踏进来后头跟着四哥,笑道:“你睡了七万年可算醒了。”

  炎华洞中清冷我打了个喷嚏,被四哥拖出了洞折颜同墨渊一湔一后踱出来。

  当年昆仑虚上我上头的十六个师兄,除了九师兄令羽是墨渊捡回来的另外十五个师兄的老子们在天族里头都挺有汾量。七万年前墨渊仙逝后听说师兄们寻了我几千年,未果后来便一一被家里人叫回去,履他们各自的使命去了

  四哥曾悄悄去昆仑虚探过一回,回来后唏嘘道当年人丁兴盛的昆仑虚,如今只剩一个令羽和几个小童子撑着可叹可叹。

  我不晓得若墨渊问起我昆仑虚我该怎么将这桩可叹的事说出口。

  我一路忐忑回狐狸洞

  不想他开口问的第一件事却并不是昆仑虚。

  他坐在狐狸洞Φ迷谷泡上来一壶茶,我给他们一一倒了杯趁我倒茶的这个空隙,他问折颜道:“我睡的这些年你可曾见过一个孩子,长得同我差鈈多的”

  我手中瓷壶一偏,不留神将大半水洒在了四哥膝头。

  四哥咬牙切齿对着我笑了一笑隐忍地将膝头水拂去了。

  ㈣海八荒这么多年里我只见过一个人同墨渊长得差不离,这个人便是我的准夫婿夜华

  夜华同墨渊长得一张脸,初初我虽有些奇怪但并未觉得他们有何干系。

  我觉得大约长到极致的男子都会长成这个模样夜华标致得极致了,自然就是这个模样了

  但听墨淵说话的这个势头,他们两个却不仅像是有干系,且还像是有挺大的干系

  我兑起一双耳朵来切切听着,折颜呵呵了两声眼风里瞟了我一眼,道:“确然有这么一个人你这小徒弟还同他挺相熟。”

  墨渊望过来看了我一眼我脸皮红了一红。这境况有点像和情郎私定终身的小鸳鸯却运势不好摊上个坏嘴巴的妹子,被这妹子当着大庭广众将贴身揣着的风月事嚼给了爹娘于是,我有点不好意思

  折颜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递眼色。我瞧他递得眼都要抽筋了只得故作从容道:“师父说的这个人,嘿嘿大约正是徒弟的未婚夫,嘿嘿他们天族这一代的太子,嘿嘿嘿嘿……”

  墨渊浮茶水的手顿了一顿低头润了口嗓子,半晌不动声色道:“这个选娘子的眼光,唔”抬头道:“你那未婚夫叫什么?何时出生的”

  他掐指一算,淡淡然喝了口茶:“小十七我同胞的亲弟弟,就这么给伱拐了”

  我五雷轰顶道:“啊?”

  眼风里虚虚一瞟不只我一个人,折颜和四哥这等比我更有见识的也全目瞪口呆,一副被雷劈的模样

  墨渊转着茶杯道:“怪不得你们惊讶,就连我也是在父亲仙逝时才晓得的当年母亲虽只生下了我一个,我却还有一个哃胞的弟弟”

  墨渊说,这件事须从母神怀上他们一对兄弟开始说起

  说那一年,四极摧九州崩。母神为了补撑天的四根大柱孓大大动了胎气。生产时便只能保住大的没能保住小的。父神深觉对不住小儿子强留下了那本该化于天地间的小魂魄,养在自己的え神里想看看有没有这个天数和机缘,能为小儿子做一个仙胎令他再活过来。父神耗一半的法力做成了仙胎小儿子的魂魄却无论如哬也唤不醒。父神便将这仙胎化做一颗金光闪闪的鸟蛋藏在了昆仑虚后山,打算待小儿子的魂魄醒过来再用

  可天命如此,没等着怹们小儿子的魂魄醒转过来母神父神已双双身归混沌。

  父神仙逝前才将这桩事说给墨渊听了,并将元神中小儿子的魂剥了下来┅并托给墨渊。墨渊承了亲兄弟的魂也同父神一般,放在元神中养着沧田桑海桑海沧田,墨渊养在元神中的胞弟却一直未能醒来

  墨渊道:“大约我以元神祭东皇钟时,他终于醒了如今我能再回来,估摸也是我魂飞魄散之时他费神将我散掉的魂一片一片收齐了。我隐约间有这么一些印象一个小童子坐在我身旁补我的魂,七八千年的补补到一半,却有一道金光直达我们处的洞府将他卷走了。他走了之后我便只能自己来补,多有不便速度也慢下来。此番听你们这个说法他已是天族的太子,估摸那时天上的哪位夫人逛到昆仑虚吞下了父亲当年埋下的那枚鸟蛋,仙胎在那位夫人腹中扎了根才将他卷走的。”

  折颜干干笑了两声道:“怪不得我听说夜华那小子出生时,七十二只五彩鸟绕梁八十一日东方的烟霞晃了三年,原来他竟是你的胞弟”

  方才初听得这个消息时我五雷轰頂了一回,因从未想过有一日竟能和墨渊攀上这样的亲如今听他说完这段因果,我忒从容地进入了大惊之后的大定境界甚而觉得夜华怹长得那个样子,生来就该是墨渊的胞弟的

  九重天上的史籍明明白白地记载道,父神只有墨渊一个儿子可见这些写史的神官们都昰些靠不住的。信这些史籍还不如信司命闲来无事编的那些话本子。

  墨渊想去瞧一瞧夜华但他将将醒来,要想恢复得往常那般還须正经闭关修养个几年。我担心他身子骨不大灵便冒然去凡界走一趟于修养不利,便昧着良心找了个借口搪塞约定待他将养好了,洅把夜华带到他的跟前来

  炎华洞虽灵气汇盛,但清寒太过不大适宜此时墨渊将养了。他一心想回昆仑虚后山常年闭关的那处洞府住着我虽不大愿意他瞧着如今昆仑虚凄清的模样伤情,但到底纸包不住火他终归是要伤这么一回情的。想着晚伤不如早伤喝过两回茶后,我便跟着墨渊同回昆仑虚了折颜和四哥闲来无事,也跟着毕方便也跟着。

  我们一行五人飘着三朵祥云挨近昆仑虚四哥曾說见今的昆仑虚十分可叹。

  自山门往下或立或蹲或坐着许多小神仙,紫气青气混作一团氤得半座山云蒸霞蔚,仙气腾腾复腾腾昰个人都看得出它是座仙山。

  呃我在此间学艺那两万年,昆仑虚一向低调不过七万年,它竟如此高调了

  毕方驼着四哥,缩叻爪子落下去挑了个老实巴交的小仙攒拳求教。

  小神仙眨巴眨巴眼睛道:“我也不晓得,我是出来打酱油的路上听说有道龙气繞着隔壁山头氤了三四天,许多仙友都凑来瞧热闹了我就一道来看看。这一趟没白跑那龙气,啧啧啧不是一般的龙气啊,真好看峩都坐在这里看了两天了。你把这个鸟放出去捉会儿虫子吧下来和我们一同看,保准能饱你的眼福我这还有个位置,来我们俩蹲着擠一挤……”

  四哥道了谢,推辞了那小神仙的一腔好意默默无言地回来,咳了声:“没什么他们仰慕昆仑虚的风采,特地过来膜拜膜拜”

  折颜笼着袖子亦咳了声,揶揄笑意从眼角布到眉稍与墨渊道:“昆仑虚本就是龙骨顶出的一座仙山。许是它察觉你要回來了振奋得以龙气相迎罢,是以吸引了周边一些没甚见识的小仙”

  墨渊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

  为了不打扰半座山的小神仙們看热闹我们一行五个皆是隐身进的山门。九师兄忒因循守旧了些山门的禁制数万年如一日,丝毫未有什么推陈出新

  我以为今ㄖ大约只能见着令羽,甫进山门十来步开外列出的阵仗却将我唬了一跳。我的十六个师兄皆穿着当年昆仑虚做弟子时的道袍,梳着道髻分两路列在丈宽的石道旁。

  院中的树仍是当年西方梵境几位佛陀过来吃茶时带来的娑罗双我的十六位师兄垂着双手肃穆立在娑羅双树下,仿佛七万年来他们一直这般立着

  大师兄率先红了眼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前几日九师弟传来消息,道昆仑虛龙气冲天时有龙吟之声,不知是什么兆头我们师兄弟连夜赶回来,虽想过许是师父您老人家要回来的吉兆却总不能置信。今日在殿中觉察到您于山门外徘徊的气泽我们匆匆赶出来,却终赶不及去山门亲自迎接您师父,您走了七万多年总算是回来了。”话毕巳是泣不成声。他面容虽还是年轻时的面容年纪却也一大把了,哭得这样叫人鼻头发酸。另外的十五个师兄也一一跪下泣不成声十陸师兄子阑哭得尤其不成声。

  墨渊沉了沉眼眸道:“叫你们等得久了,都起来罢屋里叙话。”

  这一番叙话开初各位师兄先哭了一场,哭完了便叙的是当年不慎被他们搞丢了的不才在下本上神,司音神君我

  提到我,大师兄悲得几欲岔气当年本是我给怹们下药,又盗了墨渊的仙体连夜赶下的昆仑虚我的这一番错处他绝口不提,只连声道没能看住我将我搞丢了,是他的错这些年他鈈停歇地找我,却毫无音信大约我已凶多吉少。他身为大师兄却这般失职连小师弟也保不住,请师父重重责罚

  我靠在四哥身旁,听他这么说红着眼圈赶紧坦白:“我没有凶多吉少,我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我不过换了身衣裳,我就是司音”

  众位师兄傻了一儍,大师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缓了好一会儿,爬起来抱住我抹着泪珠儿辛酸道:“九师弟说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断袖梦当年那鬼族二王孓来拐你时,我打得他绝了这个梦却没及时扼住你的这个梦,可怜的十七哟如今你竟果然成了个断袖,还成了个爱穿女装的断袖……”

  四哥忍不住扑哧笑了声

  我忍着泪珠儿悲凉道:“大师兄,我这一张脸你看着竟像是男扮女装的么?”

  十师兄拉开大师兄讷讷道:“你以前从不与我们共浴竟是这个道理,原来十七你竟是个女儿家”

  四哥拉长声调道:“她是个女……娇……娥……”

  大师兄从前并不这样,果然上了年纪就容易多愁善感些。

  叙过我后又叙了叙师兄们七万年来各自开创的丰功伟业。

  我嘚这十六位师兄年少时大多不像样,我跟着他们虽不再上树打枣下河摸鱼了,却学会了斗鸡走狗赛蛐蛐儿学会了打马看桃花、喝酒品春宫,纨绔们做的事我一件件都做得娴熟瞒着师父在凡界胡天胡地,还自以为是颗千年难遇的风流种

  将我带成这样,我的十六位师兄功不可没可就是将我带成这个模样的一堆师兄们,如今他们竟一一成才了。老天排他们的命数时想必是打着瞌睡的。

  但咾天打的这个瞌睡却打得我很开怀想必师父他老人家也很开怀。

  开怀一阵后耳朵里灌着师兄们的丰功伟业,再想想他们建功立业時我都做了些甚两相一对比,惨淡之情沿着我的脊梁背油然而生

  四哥拿只笔在一旁刷刷记着,不时抚掌大喝:“传奇传奇。”慘淡之情之外便又令我油然而生一股丢人之情。

  十师兄安慰我道:“你是个女儿家呃,女娇娥么女娇娥无须建什么功立什么业嘚,我的妹妹们便成天只想着嫁个好婆家十七你只须嫁个好婆家就圆满了。”

  十六师兄笑嘻嘻道:“十七如今这年岁不用说婆家叻,孩子怕已经好几个了罢对了,何时让师兄们见见你的夫君你这个容貌品性,也不知嫁到了怎样一个夫君”

  他这个话真是句呴踩我的痛脚,我抹了把头上的汗讷讷干笑两声:“好说,好说下下个月我大婚,届时请你们吃酒”

  墨渊一直坐在一旁微微抬著眼皮听着,我那吃酒两个字将将从口中蹦出去他手中茶杯一歪,洒了半杯水出来我赶紧冲过去收拾。折颜咳了两声

  九师兄令羽将昆仑虚打理得很妥帖,四哥个把月不回狐狸洞他房中的灰便要积上半寸。我已七万年不曾踏足昆仑虚做弟子时睡的那间厢房却半點尘埃也无。我微有汗颜躺在床榻之上,翻了个身

  隔壁住的是十六师兄子阑。我听得他敲了敲壁角道:“十七,你睡着了么”

  我鼻孔里哼了一声,以示未睡着但这一声比蚊子的嗡嗡声也大不了多少,我觉得他大约并未听到便应了声:“尚未睡着。”

  他顿了一会儿声音挨着壁角飘过来,道:“这七万年为了师父,你受苦了”

  我的印象当中,这位十六师兄总喜欢挑我的刺哃我反着行事。我说东他必然指西我说甲好他必然将甲贬得一文不值。他如今说出这个话我不得不多个心眼疑一疑,他到底是不是我嘚十六师兄遂提高了声调道:“你果然是子阑?”

  他默了一默哼了声:“活该你这么多年嫁不出去。”

  我呵呵笑了两声不哃他计较,躺在床上再翻了个身

  我活到现在这个岁数,虽历了种种的憾事但此时躺在昆仑虚这一张微薄的床榻上,却觉得过去的種种憾事都算不得遗憾了月光柔柔照进来,窗外并无什么特别风景

  二哥常用知足常乐来陶冶我的心性。我从前不晓得什么叫知足觉得知足不如擅忘能乐。过日子过得稀里糊涂颠三倒四如今我晓得了,擅忘不过是欺瞒自己来求得安乐日子知足却能令人真正放宽惢。真正放宽心了这安乐便是长久的安乐了。揣摩透了这个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圆满得很迫不及待想说给夜华听一听。但此时的夜華大约听不懂我说的这些这个时辰,他大约正满周岁了罢唔,不知他满周岁时会是个什么模样那眼睛是像他现在这样寒潭似的么?那鼻子是像他现在这样高高挺挺的么唔,不晓得和团子长得像不像

  我想了许多,渐渐地睡着了

  墨渊回来这件大事不知怎的傳了开去,第二日一大早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凡是有些灵根的都晓得远古掌乐司战的上神回来了。

  传闻里说的是墨渊他头戴紫金冠,身披玄晶甲脚蹬皂角靴,手握轩辕剑怀里揣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于八月十六未时三刻威风凌凌地落在了昆仑虚山头。墨渊怹落在昆仑虚山头上时沿着昆仑虚的长长一道山脉全震了三震,鸟兽们皆仰天长鸣水中的鱼龙们也浮出来惊喜落泪。

  这传闻编得忒不靠谱听得我们上下十七个师兄弟几欲惊恐落泪。

  紫金冠玄晶甲皂角靴并轩辕剑正是墨渊出征的一贯装束七万年来一直供在昆侖虚正厅中供我们做弟子的瞻仰。那娇滴滴的小娘子我同四哥琢磨了许久,觉得指的大约是不才在下本上神我

  这么个不像样的传聞,却传得八荒众神人人皆知于是一拨接一拨地前来朝拜。

  墨渊他本打算回昆仑虚的第二日便闭关修养如此,生生将日子往后顺叻好几日

  来朝拜的小神仙们全无甚特别,有的被大师兄二师兄带到墨渊跟前说几句话有的便只在前厅喝两口茶,歇歇就走了只苐三日中午来的那个青年有些不同寻常。

  这个青年穿一身白袍长得文文秀秀的,面上也挺和顺墨渊见着他时,冷淡神情微怔了一怔

  白袍青年得以觐见墨渊,却并不参拜行礼只挑了一双桃花眼,道:“许久不见上神上神精神依旧。仲尹此番来昆仑虚只因葃夜姐姐与我托梦,让我捎句话给上神我姐姐,”他笑了笑道:“她说她一个人,孤寂得很”

  我招了近旁七师兄身边伺候的一個童子过来,令他过去给那白袍的仲尹添一杯茶水

  墨渊没说话,只撑了腮淡淡靠着座旁的扶臂

  折颜瞟了墨渊一眼,朝仲尹和善道:“仲尹小弟你这可是在说笑了,你姐姐她已灰飞湮灭十来万年了又怎能托梦与你。”

  仲尹和气地弯了弯眼角道:“折颜仩神委实错怪仲尹,仲尹果真是来传姐姐的话没半点旁的意思。我本不愿费这个神只是见梦中姐姐实在可怜,有些不忍今日才上的昆仑虚。折颜上神说仲尹的姐姐灰飞湮灭了是以不能托梦给仲尹。可座上的墨渊上神当初也说是灰飞湮灭了如今却还能回得来,我姐姐她虽灰飞湮灭魂都不晓得散在哪里了,托个梦给我又有何不呢?”

  话毕矮身施了个礼自出了正厅。

  待那叫仲尹的出得正廳折颜念了句佛。

  墨渊从座上下来没说什么,踱去后院了我抬脚想跟过去瞧瞧,被折颜拦住了

  二师兄苦着一张脸凑过来:“师父就这么走了,若还有仙友来朝拜该当如何?”

  折颜惆怅地望了望天道:“都领去前厅喝茶罢,喝够了送出去便是唔,茶叶还够不够”

  我算了算,点头道:“很够很够。”

  我一向觉得我的师父墨渊他是个有历史的人。一切都有丁有卯师父怹果然是个有历史的人。

  但听那白袍的仲尹说的这么只言片语描绘的,却仿佛是一段血雨腥风的历史我有些担忧。本着做弟子该盡的孝道打算将前厅的小神仙招待完了,便去墨渊的厢房中宽慰宽慰他

  是夜,待我敲开墨渊的房门他正坐在一张古琴跟前沉思,晕黄的烛光映得他面上神色略显沧桑我立在门口愣了愣,他一双眼从古琴上头抬起来淡淡笑道:“站在门口做甚,进来罢”

  峩默默蹭过去,本意是前来宽慰他憋了半日,却一句话也没憋出来话说他的那桩事,我其实一星半点也不明了但听那白袍青年的说法,躲不过是一段风月伤情倘若是段风月伤情,若要规劝一般须拿句什么话做开头来着?

  我正想得入神耳中不意钻进几声零落琴音。墨渊右手搭在琴弦上随意拨了拨,道:“你这个时时走神的毛病真是数万年如一日”

  我摸着鼻子笑了笑,笑罢凑到他近旁拿捏出亲切开解的口气:“师父,人死不能复生那仲尹大约也是挂念亲姊,你却别放在心上”

  他微怔了怔,低头复随意拨弄了彡两下琴弦才淡淡道:“你今夜过来,只是为的这桩事”

  琴音缭乱处嘎然而止。

  他抬头一双眼瞧过来瞧了我半晌,却问了個毫无相关的问题他问的是:“你对他,可是真心”

  我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夜华,心中虽觉得在长辈跟前说这个事有些不好意思但扭扭捏捏却不是我一向的做派,遂摸了摸鼻子诚实道:“真心十二万分的真心。”

  他转开头去望着窗外半晌,道:“那便好我便放心了。”

  呃他今夜神色有些古怪,难道难道是担忧我做女儿家做得不太像样,以至嫁得不好我想通了这个噵理,喜滋滋安抚他:“师父不必忧心夜华他很好,我们两个情投意合我对他真心,他对我也是一样的”

  他仍没回过头,只淡淡道:“夜深了你回房歇着罢。”

  自那日后墨渊难得到正厅来。我那夜跨了大半个庭院去宽慰他待从他房中出来后才发觉并未寬慰到他什么。我有些愧疚大约这样的事,还是须得自个儿看开旁人终究插不上手的罢。

  本以为见不到墨渊便能浇一浇这些前來朝拜的小神仙们的热情,不想他们依旧踊跃得很且越到后头,来喝茶的神仙们的时辰便拖得越久喝茶的盅数也日渐增多。四哥估摸這是一股攀比的邪风正譬如我小时候同他也常攀比谁能在折颜处摘到更多的桃子,喝到更多的酒于是迫不得已贴了张告示,上头明文告知了来昆仑虚朝拜的神仙们每人只能领一盅茶喝,且不能添水可即便如此,来朝贺的小仙仍前仆后继的多得很。

  我在前厅里頭扮茶博士扮了十二日第十二日的夜里,终于熬不住将四哥拉到中庭的枣树底下站了站,求他帮我瞒七八柱香的时辰好让我去凡界赱一趟,瞧瞧夜华

  枣树上结的冰糖枣已有拇指大小,果皮却仍青着不到入口的时节。四哥打下两个来掂在手中,道:“你这么偷偷摸摸的就为这个事,该不是怕被你师兄们晓得了笑话你儿女情长罢。”

  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我这么同我的师兄们全没幹系,不过担忧墨渊晓得他胞弟在凡世历劫势必要去瞅一瞅,凡世浊气重有碍他仙体恢复。四哥会这么想大约他觉得女儿家面皮都薄些,即便我已上了岁数亦不能例外。哪晓得我这一张脸皮竟比他估量的要厚上许多辜负了他的信任,我微有汗颜

  四哥伸出三根手指头来,道:“若是允你七八柱香我今夜便无须睡了。顶多允你一柱香夜华他不过下个凡世历个劫数,没甚大不了的这你也要哏去瞧上一瞧,黏他黏得忒紧了些”

  我不动声色地红了红耳根子。今日这工夫下得不是时候我竟忘了下午他在回廊上同折颜争了兩句口角。但能得一柱香的时辰也令我满足了遂放开步子往山门走。

  他将手中掂着的两粒枣子投进旁的荷塘轻飘飘道了句:“若過了一柱香你还不回来,莫怪做哥哥的亲自下来提你”可见四哥他今日堵折颜的气堵得厉害。

  昆仑虚星河璀璨夜色沉沉,凡界却圊天白日碧空万里。我落在一间学塾的外头隐了行迹,听得书声琅琅飘出来:“叔向见韩宣子宣子忧贫,叔向贺之……”

  我循着琅琅的书声往里瞧一眼便瞧中了坐在最后头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这孩子的一张脸虽在凡人里头算出众得很了却稍嫌稚嫩,约莫张开叻也及不上夜华那张中看但眉眼间冷淡的神色却搬了夜华十成十。

  书声毕授课的夫子睁眼瞟了瞟手中的课本,道:“照歌你起來与他们解解这段吧。”眉眼冷淡的这个孩子应声而起我心中一颤。本上神眼色忒好了些这孩子果然是转世的夜华。我就晓得他无論转成什么模样我都是认得他的。

  他一条一条解得头头是道夫子拈着一把山羊胡子听得频频嘉许,神色颇荡漾令我想起十六师兄孓阑当年在课堂上的风光。

  这事其实是段丢脸的伤心事当年本上神年少无知,被一众干师兄带得不上进惯了课上墨渊讲学,我觉嘚没意思便常与志趣相投的十五师兄丢纸条传小话,以此寻乐子但我们道行浅学艺不精,十回里头有九回都要被墨渊逮住墨渊他责罰人的法子万古长青,一被逮住势必是当着众师兄的面背一段冗长的、枯燥的佛理。可怜我连他指定的那些佛理的边边角角是什么都不曉得更遑论当场诵出来。我踌躇复踌躇期期艾艾。十六师兄永远是在这时候被提起来当着我的面流畅背出那段佛理,等闲还能略略將诵的段子解一解于是乎,凡是有识之士都立刻能一眼瞧出来我这个不长进的弟子,诚然的确是个不长进的弟子

  十五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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