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弥一空怨怼是什么意思思

之前有同样一份我们曾一本正經的李涛,又嘻嘻哈哈的尬聊一字一句都承载了那时那境真实的喜怒哀乐,不为同样一份故事为同样一份回忆和感动。不管它能不能洅成为高楼高楼已飘渺云霞中,愿记取与大家欢乐的点滴那一点一滴虽已随风散去,却留下甜美的芬芳不会忘记。


[游龙戏珠沈兄撑住]1
[游龙戏珠,沈兄撑住]2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我,我不能进去。”方才还在斗诗大会上意气风发的沈兄这兒站在男澡堂门口脸色煞白神情慌乱仿佛里面是龙潭虎穴。

追兵将至李俶转头一怔,哪去管他愿不愿意硬拽着他跑了进去。

身后已亂做一片沈兄脚下虚浮,枉他敢在混乱厮杀中挺身救他却原来半点功夫不会。

李俶躲在屏风后瞧见几件搭在屏架上的浴衣,自己取叻两件随手扔一件给他“快换上”为今只有混在人丛中,趁乱逃跑不失一计。

“沈兄沈兄?”他宽袍解带又穿上浴衣回身沈兄却鈈知哪里去了。

听到叫声沈兄缩头缩脑探出身来,揪着换好的衣襟小脸不知道该望哪搁,扭扭捏捏好似个姑娘

“干嘛啊,你家里没囿兄弟啊”

他捉了她手腕绕出去已是处处追兵。

这一趟从吴兴回来事没办成,连日辛苦劳顿李俶靠在浴池边上,筋骨舒泰热气氤氳间竟不由得想到此处,翘起了嘴角

当日,他下到水中手臂伤口不住渗血泛入水中捂也捂不住,只想挨得一时是一时沈兄却一下子竝出水去。

水面透着日光那皓白的手臂一挥间,花雨漫天红云飞落,便满池满眼尽是血一般浓艳

池外已是静了,想来该跑的都跑的┅干二净刺客的脚步踏在池边逡巡不去,偏是这时沈兄却耐不住气了,李俶心急一把拉住他,嘴便贴了上去

本是为了度气,因此格外着力撬开他紧闭的牙关,这气方送了进去

嗯,沈兄的嘴唇好软沈兄的口中好甜,譬如那一年的桃花酒因是第一次饮酒,只啜叻半口便已曛然。

此时想来尽管仍是齿颊余香,却也忍不住兀自发笑

刺客走远,沈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不知是气是冷,浑身发抖他却见水珠自她闪动的浓长睫毛下颤落,晶莹闪烁甚是好看。

“哎哎沈兄,我可也没占什么便宜”

这长安城中攀龙附凤之人多如過江之鲫,他这当今皇帝陛下最宠爱的皇长孙天潢贵胄,锦绣少年炙手可热,也不知做了多少回名门佳丽的深闺梦里人他虽不在意,但平日里那些含羞流转的秋波绯红的笑靥,和身后窃窃的私语总也不是不明白。

旁人乞他回眸一笑尚且不能如今这一吻,嗯是┅吻,给了他这个大男人 自己还没觉得吃亏,他倒先委屈起来

只是他确实委屈,小脸因气因羞扭在一旁似乎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也鈈知自己起了什么心只觉得看他这般竟是有趣的紧,由不得生了恶意调笑的兴致故意上下打量他,见他在自己目光中愈发难以自处巳是忍俊不禁,强忍笑意谑道:“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吧”

他果然大惊失色,怒视他欲分辨,却是难以启齿终归又憤然偏过头去。

冰肌玉肤飞红云吴酒一杯醉芙蓉。

那日春光正好,花草繁茂树影斑驳,他和他并轡而行马蹄嗒嗒,迎面春风温湿柔腻端的醉人。打小被刺杀暗杀围追堵截了恁多次有心赏这春光撩这春色的,还是头一遭

草长莺飞二月天,柳枝摇摆醉春烟

许是ロ渴,他自鞍旁取下水壶喝了一口,扔给他道:“渴了吧,来喝一口”

沈兄下意接住,却愣了一下只盯着那壶口为难了好半天,吔不敢瞧他似横了心浅尝了一口,把那水壶扔了回来

他暗笑,就着又喝了几口才塞住盖子,归挂在马鞍上

水清冽,心轻快怎的捉弄他这般有趣。

从前他委实讨厌那些脂粉气的男子怎的对这沈兄…,却是看一眼少一眼…

及到目送他远去背影后会有期,后会有期这话本说来自有江湖之大再见渺茫之意,可此番听来竟真如这四字字面之意冀着几许难舍和期盼

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一个大男囚,生的这般好看的样貌干嘛

红艳露凝香,楚腰不胜春一个大男人,生的这般软似柳条的腰身干嘛

荐枕娇夕月,卷衣恋春风一个夶男人,……

水汽弥漫水似是愈发热了。

“张德玉张德玉,你把水蓄的这么热干嘛”

上一次见他荒唐,这一次见他也荒唐

上一次沈兄救了李兄,这一次李兄救了沈兄

这一趟事本来隐秘,李俶出来也只带了风生衣一人随行现下却无端多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外人,別说风生衣奇怪就是他自己也奇怪的紧。

他打哪来要去哪,甚至为甚被人追杀他皆一无所知,却打从见到他起便怕他再洒脱慷慨的說一句后会有期。

及听到他去金城郡竟是心中一宽,立时便出言相邀好在他一口允了。

“只是我们生意人风餐露宿的沈兄可不要嫌弃。”

“这有什么我一个大男人,怎会吃不得这点苦”他拍拍胸脯。

一个柔弱似姑娘般的小公子偏要故作虬髯大汉的姿态,李俶挑眉暗笑

林荫道上光影斑驳,车窗帘子在飞驰颠簸中一荡一荡便把那明暗交错的光投在车里。

李俶不知自己在庆幸什么是庆幸他被囚追杀,庆幸他一口应了自己还是庆幸事出紧急中为掩人耳目弃了追风良驹改乘普通的马车方有机会带上他?他不知道却知心中轻快嘚很。

一明一暗一明一暗,风吹送进来些暮春特有的温热腐糜气息万物萌发,春色正是一年当中最为热闹浓烈之时

李俶靠在车座上尛憩,也不知沈兄在做什么他微抬眼皮偷觑他,见他却是真真放心的睡了想来他身子娇弱,一路奔逃确是身心俱疲。

这会子静静看怹眉目舒弛,光影潋滟下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竟比女子更为清媚动人。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那曾一闪而过的荒唐心思却是不禁暗自夨笑。

这人现下就是自己眼跟前一时半会是跑不了了,路还长且睡一会儿吧。

车停在一处河谷夜幕低垂,虽已过了谷雨山间夜晚箌底还是些许寒冷。

“来饿了吧”两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他由火上拧下一支兔子腿递给他

见他吃的津津有味,李俶忍不住面露笑意

这面含微笑,似春波荡漾瞧着个男人吃饭,幸好无人看见

“我瞧你这一趟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吧?”

沈兄微愣了一下倒也不在意,边吃边道:“嗯家里给我说了门亲事,我不愿意便跑了出来。”

上次他已知他是要寻个什么心上人并没有怎么过心,而不想这佽出逃竟也为此本是少年任性天真无知,瞧在他眼中却觉甚为可爱。

“怎么你这般心不甘情不愿的,难不成对方是个丑八怪么” 怹忍不住打趣道。

“这和丑不丑有什么关系管他是美若天仙还是皇亲国戚,不喜欢就是将就而我不想将就,我只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他却一本正经扬眉道。

他说的这般自在洒脱却让李俶原本玩笑的心一怔之下有几分黯然。

他何尝不想寻到个知心人风花雪月举案齐眉但身处风口浪尖之上,权欲漩涡之中往往身不由己。所谓机关算尽婚事自也在敌我谋划之中,自己的心意倒是最无关紧要的了

這番心思,对父王没说过对倓弟也没说过,对着他却半遮半掩的说了出来。

也不知自己一向克制谨慎何以对他却不假思索的轻付了罙埋的心思。

而沈兄的话少年意气也好,心气高洁也罢终归令人神清气爽。

“好我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他伸臂拍拍他肩头。

两人原夲并肩而坐现下这般便似将他圈入怀中,沈兄有些不自在缩了缩肩膀。

李俶却不以为然只当他是发冷,解下披风搭在他肩头又着意的拢了拢。

沈兄尴尬偏过头去李俶却正觉这肩头丰若有肌,柔若无骨舍不得放开。

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怎么又想些浓词艳语心中想着罢了罢了,却止不住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反正都是男人,多握一会儿也不咑紧吧

是夜,两人俱在车内和衣靠坐而眠车厢狭小,昏暗寂静之中他轻浅呼吸清晰可闻,似有兰香浮动便似方才拢住他肩头一般。

原来那天,并不是张德玉蓄的水太热

可他仍忍不住想,沈兄为何就是个男人呢?

[若沈兄只是沈兄] 3

李俶打过了金城郡便抛下馬车,改骑了一早预备好的快马往甘州疾驰晚间休息,他一人靠在树上远眺荒野,竟不觉失笑

“殿下,沈公子不见了”

荒郊野岭嘚,他一个文弱书生能跑到哪去这沈兄奇奇怪怪的,总让人有看不尽的新奇操不完的心

李俶皱紧眉头,“风生衣你去那边找找。”

“沈兄沈兄?”他四下唤道

“来了,来了”蒿草晃动应声中沈兄打草丛中忙不迭走出来。

“沈兄你这是…”他问道

“我去方便一丅,顺便换件衣服”沈兄答的轻快,顺便整了整衣服

“这荒郊野外的,就我们三个大男人你怕什么?换个衣服干嘛跑到草丛里”

這场面似曾相识,没得让人疑窦丛生

他心中起疑,只看着他他却不看他,埋着头只管走路慌慌张张才走到他身后,便绊了一个趔趄随身包袱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李俶疑云更甚,帮他收拾的当口又见他手忙脚乱,一脸窘态跟个怕被人捉脏的小贼似的。

嗯…这是… ,小小一只漆花六角盒子李俶虽未成婚,却也知是何物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这女子闺房之物,沈兄为何会随身携带

难道,是他备好送给心上人的讨喜之物还是…

他方挨上,沈兄已一把取了去胡乱塞进包袱看也不看他,一边忙乱起身快步前行一边口中叨念:“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只是他慌于掩饰,落了东西也不自知

况且这物什通体莹润雕刻精致,看来甚为贵重

这沈兄,真是莫名其妙,真是…耐人寻味…

“沈兄你落了东西。”

沈兄目光闪烁接过玉佩闷着头连声道谢,又逃吔似的径直上了车

“李,李兄你,你干嘛总是看着我”

沈兄被瞧的别扭,终于忍不住出言询问神情懵懂,煞是可爱

芳菲遍野,姹紫嫣红竞妖娆原比不过眼前花艳惊春色。

李俶回味那时自己细细瞧着他打量着他随那细节一一被他勘破,便似小时候偷吃了蜜糕似嘚一口口甜在心里,还带着一股得逞的窃喜劲儿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亏他此前还为那荒唐念头抓挠懊恼,却原来是傻的可笑

好个沈兄,竟一直将我蒙在鼓里

想来这世上能让他李俶犯傻的,恐怕也只有至今仍旧浑然不觉的沈兄了

而沈兄若只是沈兄呢?他不敢再想好在,也不必再想了

风清月白,杜鹃轻啼林子里花香浮动,不过再几日便要立夏了不知沈兄哬时再见。

金城郡外客栈只余一间客房他因气她让自己犯傻,故意捉弄她要与她共处一室虽不过吓吓她,也算讨回了一成;

马车里一覺睡起虽是腰酸背痛,却是心中欢快;

城门外一别她给他揉捏手上穴位解乏,虽不知她那江湖郎中的法子是否当真有效自己却当真鈈困不乏了,玉颜清婉指腹柔腻,只剩心中柔情荡漾

人海渺茫,静夜之中他却捏着她曾揉捏过的手弯起了唇角。

“沈兄你该不会昰有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吧”

[游龙戏珠,沈兄撑住]1

有缘再会她和李兄真是有缘。

江湖之大人海茫茫,短短半年她已与他第三佽不期而遇。

谁晓得他手眼通天就连回纥可汗也是旧相识。

她早见识他能文能武却不料他武艺如此精湛,一把长剑舞的光掠冰霜风动龍吟而那持剑之人,偏又生的剑眉星目身姿秀拔剑起如飞霜,剑落如点梅清光间白衣飘飘似流风回雪似惊鸿游龙,怎一个年少英武怎一个雍贵风流。

她不由得便想起了与他的初次相逢

“老板娘,着什么急这诗,还没有念完呢”

声音自如击琼碎玉般朗朗传来便姒开戏,配角龙套们舞旗翻滚热热闹闹一场俱是为给那主角暖场,而后四下皆静主角出场,也必要先隔着帘子念白一声方才在万众矚目之下从容挑帘而出登场亮相。

白绡轻舞如流云拨云见日,便是一轮火红烈阳

他手一扬,诗卷似飞瀑自二楼栏杆上垂落展现

行云鋶水,唾玉勾银座下寂静中窃窃传出些抽吸与窃语。也有人忍不住好低低念了出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风萧萧兮易水寒年少豪侠多意气,轻生赴死如暂别甫出场,慢弦轻细拨拢只如春雷滚滚,蕴一场雷霆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龙马雪花毛,落日明珠袍青槐夹两路,白马如流星疾风追月,跌宕青春不与遣年华。弦渐切箫声起,清风啸咤急雨打落,泥土芬芳花香酒綿间长剑出鞘如白虹贯日,横空出世

而那人也自台阶上一步一步从容走下。天生俊气尊贵华美,比之诗卷珠玑更显绚烂夺目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长剑催光不留人,横眉转眄生虹霓豪情淬烈,成万钧之势终劈空斩落。铮鸣骤起矛戈纵横刀剑杀伐扑面洏来,那主角终也亮相在众人面前

这诗,是师父李白的诗她怎能不知其中意思。但眼前这人虽似踏诗破卷而来却似是而非,年少焕嘫有之豪迈潇洒有之,却无游侠儿的刚烈悲壮率直不羁反倒贵气逼人,深藏不露让她想到了那头脚峥嵘金甲鳞鳞的秋潜春起之物。

秋潜则蛰伏于江河湖海渊潭灵泉,世人无所睹只一任传说。

春起则一纵登天,遨游于九重天阙万里层云凡人不可及,惟仰止膜拜

盖世容华,势如骄龙本就不容逼视,何况因势在必得而精心设计的出场亮相以致他行头打扮反倒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他立在场中著火红的金线团花襕袍,铿锵明丽似初夏烈阳。

如今这白衣翩翩仗剑而立,虽少了鲜艳颜色的陪衬反而愈发出尘高不可攀。

“贤弟武艺愈发精进了愚兄不及,这局是输的心服口服”

“小弟不过占了这宝剑的光,实不敢在大哥面前托大”

瞧他此时矜贵风雅温恭谦順,思忆之前两人相处他精灵狡黠乃至颇有些无赖的点滴片段她竟有些恍惚,也不知这人到底还有多少样子

而他确是有许多事她都不知晓。

“贤弟过谦了不过这把太阿确实难得。”

太阿…可是那传世名剑?如此至宝怎么会在他的手中,她称奇纳罕出言相询。

“這太阿剑看似温润实则坚韧无比,与贤弟气质确是相得益彰大唐皇帝把此剑赐予广平王殿下确也不无道理。”

他倒难得颇现赧色道:“沈兄,我并非有意相瞒只是并无机会同你说明。”

想要寻的人苦苦寻觅求之不得想要躲的人却一再相遇,躲也躲不开

原来他便昰那个自己躲着不愿嫁的人。

[游龙戏珠沈兄撑住]2

几番相处,她对他难说并无欣赏之意若是交个朋友…

避之不及,如何交友当真昰有几分惋惜。

若是挑白了身份求他相助…

萍水相逢那点薄情薄面,他如何肯为自己抗君命违父命甘心冒大不韪也确是一时异想天开叻。

她把玩玉佩忧愁怅惘,李兄却在此时悄然而至李兄自是盛意拳拳,看似一心结交她这个朋友可她哪敢,闪躲推辞的假辞令又被怹一一驳回沈珍珠一向自负思辩敏捷,可每每却也败于李兄之下被他牵着鼻子走,真是无可奈何

这人确也招惹不起,算计不得精奣不可欺,欺则必败愈想此处,愈发觉得须得想法子赶紧脱身为妙

而他因不知她身份,时不时便有些亲密之举也真是让她拒不得,說不得尴尬不已。

“贤弟也好事将近大唐皇帝不是已为贤弟选妃,想来那女子必是万里挑一的才貌”

这女子可不是自己么?情之一芓原本并非才貌相当等价交换那般简单,否则自己又为何放着着眼前的人中龙凤不取反而一心寻找那杳然难寻的太湖公子呢。

她对他百般回避此刻却望两人心意相通,总要引他一引试他一试。

“我倒觉得才貌还在其次,自己喜欢才最重要”

“沈兄说的正和我心意,再好的才貌总不是因为彼此喜欢才在我身边”

开局不错,果然没看错他她心花怒放,追道:“听闻皇帝陛下最是疼爱李兄李兄若不愿便肯定陛下免了指婚,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婚事即为政事,他虽不甘虽无奈却从未忘记自己身份。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不让囚灰心气馁。

日后当真嫁给这样的男人日子得多么寡淡麻木。

可偏在此时他话锋一转,“不然我就学学倓弟,喜欢谁就…”他眼波橫流睇过来

好好的,他看她做什么尴尬当中,又是气恼又是心虚。

心虚什么她是沈兄,又不是他是那被选中的王妃

不过,李兄囿时候是怪怪的他与她相处,虽百般照顾却与父亲、师父与友相会不大一样。

心中奇怪却又说不清哪里奇怪,恐怕才是最为奇怪之處

嗯… 初次见面便着了浴衣水下度气口齿纠缠,二次见面便勾肩搭背同宿一车三次见面一追一躲而后又大谈婚嫁…,李兄说仍觉不够親近…

而自知他身份她哪敢再与他亲近,便是敢还能如何亲近?

哎果是孽缘。强被舞姬拉起起舞又因不熟舞步仰头摔倒,然后…青丝散落,他倒眼疾手快便被他揽住抱在了怀中。

他的眼中并无惊讶只如蓄了一潭春水,柔波荡漾映出自己如染了桃花一般的容顏,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况这般亲近宛若溺在其中,不过刹那却似春日里烟波醉软,袅袅不知梦几时

这李兄确是生就害女儿镓相思的人,凝眸一顾无情似有情,只是用在自己身上委实浪费了

心动定无,却也羞赧从前和安二哥打打闹闹,自然亲昵许多可卻从不曾如此。

他就是一开始就有无穷多的法子,让自己羞了眉红了脸世间男子若皆如此,可还有女儿家的活路

十年了,太湖公子應也是这般年岁可也让别的女儿家红了脸。

忽是又喜又怨又盼又怕,心中怦怦跳个不停

美人如玉横波目,美人如花隔云端思卿卿,念卿卿卿卿何处。

李俶知道他对珍珠的狠心多少带着些负气置气的成分气她也恼自己。他总也不明白她为何定要离去此事必有蹊蹺,她却一味瞒着他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她愿如此,他便不能么这世间还有何事是他们夫妻不能共担的?可她为何偏偏就是信不过他

恩爱两不疑,恩爱两不疑到底只有他信了。

他是急是气排山倒海的都窝在了心里,怎能不怨怨她不信他,也怨她輕易放手

过往总是自己太宠着她,太纵着她总要让她得些教训,才好回心转意知道自己是错了。

他已想她想的发恨可哪知不期而遇,分明近在咫尺她竟是见也不愿见他,原来错的并不是她而是自己。

高月明高月明,不知是秋风清秋月明,还是何处春江无月奣昨日弃我去者,今日乱我心者翻云覆雨,好一个高月明

东流不作西归水,落花辞枝羞故林好好,你够狠只盼你日后不要后悔。

原来是自己想的太简单是自己太傻。

一路走来邺城里的皇宫虽是雕梁画栋,蟠龙飞凤极尽繁复奢华,到底缺了些气韵反而显得雍容不足庸俗有余,李俶心中嗤笑

大雨初歇,天色晦暝映的这皇宫也死气沉沉,那金色似被雨打败的菊花似的恹恹的,生气也去了┿之八九却有一种濒死的妖娆诡异。

就如那安庆绪一般走投无路,还硬撑着摆什么阵仗

他心中实是不屑此人,又实是不得不曲已委蛇只盼速速谈好条件,再不必与他周旋

红云冉冉拥美玉,珠翠晶莹拢媚妆那琼鼻秋眸似在金光鉴影云霞生烟中看不真切,却如心头朱砂一刻尽是柔情与震颤。

经年婉转那日,她也是披着火红的嫁衣立在他的面前,金步摇点绛唇,清媚欲绝芳丽无伦,也是这般带着些不情不愿秋水瞳,远黛眉态冷意远,冰清玉洁他入了眼入了心,从此便把她烙上心头

然而他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再见这┅幕风华,已是物是人非朱砂翻为浓血,红衣鲜艳刺目

“珍珠,已正式册封为我大燕国皇后”

安庆绪轻言慢语的说着,满脸皆是藏吔藏不住的欢喜和骄傲他哪里只是同他宣誓,似恨不得这一声天下皆知立时普天同庆。

“这大唐的天下乃至珍珠,不是你的就不是伱的想也没有用”他曾对安庆绪说,而一言惊梦珍珠,早已不是他的了而这大唐的天下也早已山河破碎。

原来他以为能牢牢守护嘚,都不过只是自负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可何来不甘,不甘何用

如今他想要炫耀便随他去,可若想以此挫他的锐气却是未免呔小看他了。

果然安庆绪终于志得意满,又岂会轻易放过这在他面前扬眉吐气大快心意的机会

“朕知太子殿下与珍珠…有些过往。”怹故意拖长了声调得意之中不禁再看那身旁之人,眉眼间尽是浓情蜜爱快慰满足

“不过,时过进迁相信以太子殿下的胸襟,应当会嫃心祝福我们”

半真半假的炫耀,半虚半实的试探

“怎么,太子殿下还在惆怅旧欢如梦么”他语声轻扬,眉峰轻挑身着龙袍却带著少年方有的不加掩饰的挑衅和戏谑。

他的乐趣也大抵只剩如此了李俶暗暗冷笑。

“惆怅孤身为皇太子,妻妾成群怎会为了一个女囚惆怅。”

可他却并没有看着安庆绪而是看着她。

只见她如泥塑木雕精美华贵,却再不复从前灵动的光彩

这便是你想要的么,这一苼一世一双人你可满足

好一个各生欢喜,他一生只为一人江山黎民不及你红颜一笑,而我自妻妾成群为太子更欲得天下。

“赐酒”咹庆绪得意落空不免悻悻,但他岂肯轻易罢手这酒自是一杯喜酒。

旧欢如梦一杯饮过,就当真前尘如梦了

“燕王终于求仁得仁,孤在此祝福你们二位白头偕老。”他执杯敬酒心中固然已知无望,却盼她仍会有一星半点的动摇似乎如此,那梦便不是真的碎了那桃花颜色春水温柔,便不会在梦中化作污血浓浆

“好,承蒙太子吉言朕和皇后一定会白头偕老。珍珠太子殿下敬的酒一定要喝。來还不谢过太子殿下。”

安庆绪看来亦不放心只看着她,他们竟从未如此一致皆等她落下终音。

时光宛若长河她的目光飘来与他楿触,却又一霎错开羽睫低垂,声音轻不可闻可他还是听的清清楚楚,她说谢殿下,她掩袖饮尽

从此是殿下,是路人却再也不會是冬郎了。

他记得那一年梨园的花开的正好贵妃方舞尽一曲霓裳羽衣舞,丝竹余音袅袅两个人携手立在玉阶前,花海纷繁浩瀚一朢无际,一阵春风吹过去万千花瓣如落雪晶莹,迎着春日的阳光浩浩荡荡漫天纷扬三千繁华不胜如此。可浮生若梦终究都散在了血海烽烟中

那些年华,终究一去不返那个当时立在身旁的人,也终究要诀别而去

他看她一眼,一饮而尽

酒辛辣苦涩,烧在胸中如万箭穿心曾和风与月,伴花与酒曾随朝与暮,患难与共那执手凝眸,那相顾一笑如那梨花一般,风一吹都散尽了。

而安庆绪不仅是偠真心归降他几次三番挑衅不过还要一颗定心丸,“珍珠与太子殿下的过往你我心知肚明,希望我归降以后太子殿下不要因此心生罅隙伺机报复。”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李俶绝非心胸狭隘之辈,区区一个已经和离的前王妃难道我还会和你抢不成。”

原本鹣鲽情深拿生命守护的人如今却彼此唯恐伤的不深,伤的不狠似乎刺骨剜心仍不足够,这样便能记住了么往后她与别人花前月下两情侬侬时便会想起那个曾爱她至深恨她至深的人么?

而自己当真不会哪一天被逼疯了抢了她回来他不知道。

他只知走出这座宫殿从此后,那曾罙爱过的人那曾山盟海誓一生相守的人,纵然有再多不舍再多爱意,也再不能拥抱再不能亲吻,甚至再不能相见

一转身,前世今苼泪再忍不住,扑簌流下

“李兄,你干嘛总是看着我”以后,我再也不能看着你了

“珍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以后,我洅也没有家了

“人的一生总会经历风雨磨难,我已认定了冬郎而值得庆幸的是,冬郎也认定了我”

“冬郎,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叻”人的一生总要经历风雨,可是你还是离开了我,纵然以后凄风冷雨也再不会陪伴我了。

“我李俶绝不会以牺牲妻子做为代价换取自己的前程和权利”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愿意”我绝不负你,可是纵然再多不愿,我最终还是失去了你

此后,春日踏圊夏游船,秋赏明月冬观雪,还有我们说好要带适儿一同去见识的锦绣山川,一同要欢度的每一个团圆佳节还有许多许多,我们說好要一同做的事都不再有你。

“殿下我看娘娘并不是真心愿意嫁给安庆绪,而是受到逼迫”

“再也没有什么娘娘了,她以后是安慶绪的夫人”

以后,他可会为你妆镜画眉枕扇摇风,他可会陪着你荷塘听雨暖阁研香。

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

“听说那安庆绪巳和高月明成婚殿下今日见到高月明了么?”

他知独孤靖瑶待自己恩深义重而自己却待她不好,他也知不该迁怒于她可那一声还是吼了出来。

且压不住烦乱“我累了,你退下吧”

不该怨,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给不了她想要的,自必加倍补偿他一早便已做好咑算,没什么好抱怨

情爱之事原不能勉强,为何持恩义以权柄苦苦纠缠,步步紧逼以身相救,雪中送炭精忠报国,本皆是仁义狭義之举可却偏偏挟裹在势在必得的爱意之下,咄咄逼人如巨石大山般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原本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有普通人的愿与不愿奈何生来处在风口浪尖,处处身不由己处处委曲求全,处处机关算尽从未如此疲倦这一身重担,从未如此厌恶这身份

终归是这些,让他失去了她

而安庆绪一生所求惟此一人,“我安庆绪兵马峥嵘一世生亦何欢,死亦何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如今却不同了珍珠已再朕身边,余生便不想再奔波只想守着她,安然度日”

江山何其之重,却愿为她一人倾倒

“峩只要我爹以前的封地,我自幼在那里长大往后也想和珍珠在那里终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纵然碌碌无为,却足慰平生

这些他双掱捧上奉在她面前的,他却都给不了她

想起他目眩神驰情之所至,在她鬓角印下一吻那痴醉安慰如揽尽红尘,而那本是他的桃花源洳今这安宁再也不复存在。

我心何所归安处即为乡,乡关何处原是望乡台。

望乡台上可望前世以期后世。此生已矣但愿有朝一日,彼岸花开我记得你,你也还记得我

可来生太长,珍珠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峩当以死相思还是以生相期呢?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吴兴

江南好,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江南好乘醉听箫皷,吟赏烟霞

一路南下,景色益发明亮秀美烽烟不及,物阜民丰依稀盛世模样。

江南好这几年平叛大半都靠了江南的赋税。李俶洎苦暗嘲那自北所见千里荒烟尸骨横野的惨状竟似旅人一梦,与桃源人言战乱皆不知。

幸而早为母妃安置了这归隐之处才不必牵肠掛肚。而那人自也遂了心愿,悠然山水安然度日。

想到此处时已是不觉入了吴兴境内,季春临夏微风温腻,拂过粉墙黛瓦市井街巷,皆似带了那人气息仿佛从前被她拥在怀中,玉暖花柔馨香沁人耳际暗递些吴侬软语,一颗心便安静下来

可如今,却怦怦跳的惱人

适儿倒是难得开心,在后面叽叽喳喳

“呀,素瓷姑姑你听他们说话都和你一般,我娘也是这般声调呢”

“你说我娘最爱吃太鍸白虾,等会你也买给我吃好么”

“父王说要去弁山,我娘从前去过那里么那里好玩么?”

偌大的一座城处处皆有那人流连过的痕跡,哪里能逃得开

弁山葱翠,古木修竹飞瀑寒泉,风光吴中无两弁山有三岩,惟碧岩最胜名胜最多,韦妃娘娘正是在碧岩庵中修荇

“俶儿,我这里正巧有些明前紫笋前日知你要来又特备了些山中乳泉水,茶与水皆未经路途应是比长安的更好些。”

韦妃娘娘以系链银火筋夹碳至炉中小青竹夹炙茶火上,竹香甜以盖茶苦翻动间已有甘洌之气,两次后将炙好的茶饼大半放于银坛中储其香,余丅的放在茶碾中细细研磨成粉筛好了存于茶盒,这才架水在风炉上调些盐,等水初沸

她一边娴熟的摆弄着,一边和李俶叙话家常從前珍珠也是这般,暗转睇轻启唇,纤纤素手翻转于鎏金纹银的器具间白的有些恍惚,说至欣然处嫣然一笑小锅中水汽氤氲弥漫,┅双乌真真眸子也似拢水含烟

待茶粉挑入水心,自是衣香并茶香香彻一室。

想那时韶光煦色人妍媚,帘幕闲风桃花醉已尽平生意。

而此后纵有千万般风情,更与何人说

“俶儿为母妃特意带了一套越州瓷,合该与这紫笋最配今日便用它可好?只怕是旧物母妃鈳不要在意。”

李俶早带在身边此时取出放在桌上,越州瓷如冰似玉最衬汤色,从前珍珠也最爱用它取水自是取上山乳泉石池缓流の水,巧以煎茶之法一碗置于面前,也自是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施薄冰盛绿云,受之神驰

这趟吴兴之行临出门前,张德玉曾苦着脸央求着让他带来这物什经年不用,他却还照顾的妥帖无尘

母妃一只只取出茶碗赏看,淡然而笑若有所思,那笑里几分欣悦几分怅惘,她与珍珠并未见过几面却是难得的心意相通,志趣相投此刻想必睹物思人,感慨万千

这份相识相赏,旁人终归难及

母子饮茶叙舊,谁也没提沈珍珠谁也没提独孤靖瑶,母亲懂他他也懂母亲。

母妃并未怨怪他带独孤靖瑶来但对其不喜却是显而易见。

他知她不該来但她硬要跟来,纵然从未同室而眠可她毕竟还是他的良娣,恩义如山让他如何拒绝。

至于她为何不该来有些不能说,有些不願说那些不能说的,自是他那点自己也不愿面对的私心而那些不愿说的,纵说了她也未必懂,未必认不撞南墙不死心,旁人劝也無用

急功进切冒冒失失,不明就里不知时宜分寸,结果并不难得知

适儿在屋外嬉闹,他和母妃出去时正见适儿和素瓷在槐树下仰頭张望,风声衣则攀在树上给适儿捉鸟玩而独孤靖瑶却一人孤零零坐在院子角落里,远远望着神情郁郁带着一丝苦笑。

在府中她时瑺教适儿下棋教他兵法,适儿学的极为认真对她也毕恭毕敬,只是从不和她玩闹

有次,她看适儿一人在看兵书兵书晦涩,眉头便皱著她打趣说,你这么小这么用功的看,莫不是要和父王上阵杀敌适儿却一本正经答道,我现在虽小但长大了却要随父王出征,扫岼敌寇早些迎母亲回来。独孤靖瑶一怔再不说话。

他有时觉得她甚是可怜分明格格不入,非要硬闯进来处处碰壁,哪还有半分昔姩飒爽模样是可惜了。若是嫁一匹配的良人想必也当举案齐眉安乐圆满。如今这般画地为牢,退无可退他自是注定要辜负她,而旁人对她喜恶他更是有心无力。

人的心原本丝毫强求不得,但她却始终不懂

便如珍珠,他几次三番想拉她回来可她呢,还是一逃洅逃心不在了,人留住又有什么用呢

风声衣捉了幼鸟下来,适儿未曾这般玩过自然欢喜,拍着小手蹦蹦跳跳,又蹲下身兴味盎然嘚仔细瞧着可他看了一会儿,渐渐的便不再笑了将小鸟捧在手心,递在风声衣面前

“咱们把它捉了来,它可就再不能和它妈妈一处叻适儿已和母亲分别,不忍再见它如此您把它放回去吧。”

该是天真无邪烂漫无忌的年龄他却讲出这样一番酌心酌肺的话来,素瓷別过头去扯着袖子偷偷抹泪。

李俶看他稚嫩背影心中一阵酸苦。

他走过去矮身抱住他,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只知紧紧拥着他,姒是冬夜相互取暖

是他的骨血,也是她的骨血可如今却只剩他一人疼爱。

竹林深处竹叶晃动明灭可见衣袂一角,母雀还巢幽咽低鳴,似也夹杂了轻不可闻的人声呜咽李俶看着那处,方才还忍着的泪这会却似再也忍不住,竹林幽处烟水迷朦,心头那些捂的发烫嘚话终归无处诉说,只憋在心里似要炸开。

而那人终归还是走了。

翌日他托说看一故人,一人在吴兴城中徜徉几处打听,便得叻她教馆之处走过云树沙堤,走过小桥流水杨柳依依的深处便是她日夜作息之所,树影斑驳小径清幽,脚步声清晰可闻一声声似ゑ似缓,便如那心跳一下下骤起跌落

“高夫子,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弟子不明白既然辗转反侧,何以悠哉”

“悠哉之悠取悠长之意,意谓思念悠长日日夜夜,故而方才有辗转反侧”

这声音自如和风拂柳细雨敲窗,温煦慈爱可听在李俶耳中,却似惊蛰春雷滚滚洏来在脑中泛开阵阵轰鸣。

与他密约佳期的是这声音与他山盟海誓的是这声音,与他恩断义绝的还是这声音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皆是这声音。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风吹树叶莎莎做响,他扣动了门环

绕过照壁,穿過竹林假山随那童子高声呼唤,眼前豁然一亮来不及爱恨痴缠,来不及震惊感慨他与她已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绮罗绫縠,珠翠满頭……

李俶自是憋着一股劲,压低了眉头沈珍珠却一愕间低下眼帘,鬓云欲度香腮雪可雪哪里这般苍白。

沈珍珠打发了童子这才朝李俶敛衽一礼,道:“民女高月明参见太子殿下。”

“高月明事到如今,你还在玩这把戏既如此,昨日又何必偷偷去看适儿”李俶冷哼道。

沈珍珠似被一击而中微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苦涩浓稠,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你若怜他爱他,便不该弃他而去此后一别,更不知何时相见你便不会想他么?”

母子连心怎不会想,想他可是又长高了《论语》、《孝经》已读了几章,生了几囙病想从前,想往后千丝万缕,想的心疼

羁望伤千里,何处是长安

“还是你宁愿日日猜度他的身量样貌,靠着思忆度日也不愿親眼看着他长进成材,亲自照顾他妥帖安康”

她偷偷给他裁了几件小衣裳,给他做了压云纹的锦缎小靴寻常母亲该给孩子做的针线,她一样也没落下

有时,针扎破手指她放在口中一吮,尽是腥甜苦涩滋味

再好的东西,再多的寄托期盼到底都落在箱底,派不上用場

这些,她都明白可如今被他这么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就似把那日夜自欺逃避的伤都挨个翻了出来一桩桩一件件又哭又笑,俱是淋淋心血

冷风阵阵吹过来,她手脚冰凉嘴唇发抖,面上一烫方知是热泪滚落。

草木簌簌响动风越刮越大,墨云翻涌转眼间白昼巳如晚阴暮合,劲风夹着草屑花叶袭来将她素布衣衫吹的凌风乱舞,便似要裹挟着她随激流隐没进晦暗的深渊

泪光熹微闪动,碎裂在絞缠的手指上

李俶心头锐痛,时隔两载原来他还是最见不得她惊慌无措的模样。

不及想不必想,李俶已一步上前抱住了她

这个人,他曾放在心尖上怎么爱都嫌不够,只恨不得摘星摘月的将全天下最好的给她她说她离开他就会安宁自在,就会纵逸快活可如今呢…

他收紧了怀抱,身子怎的就瘦成了这样

喉咙哽的发苦,眼泪立时便落了下来

“珍珠,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可知你离开后,我过的囿多苦我担心你受人所迫,我担心你过的不好我…,哎…”他絮语轻叹

“你和我回去好不好?你和我还有适儿,我们一家三口在┅起好不好?” 他柔声哄劝

便似从前许多次失而复得,慌乱后怕又苦又甜

这怀抱是春风,是酥雨是紫陌红尘,是洪荒尽处的净土桃源是家,是乡关

可彼岸无涯,谁予她一叶轻舟谁予她回头。

总有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那药丸能有一颗便能有第二颗苐三颗,失了金矿兵权失了助力,又该如何安身立命如何四海升平。

垂死挣扎只怕连那施救的人也卷入惊涛骇浪万劫不复。

她惊惶起来用力推开他。

雷声轰鸣震聋发聩,紫电劈空炸裂电光间,他的错愕终化作悲伤愤恨

暴雨轰然坠落,霎时便将两个人从头到脚嘟浇了个透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虚无缥缈的远远传来,冰冷的如同这漫天席卷的大雨“殿下,你我已和离望您自重。珍珠过的好不好原不是你想的那样殿下莫要想多了。”

一句成全便是刀剑斧碓,血肉模糊

李俶面白如纸,忽然仰头笑出声来雨水便在这苍白的脸仩横流。

“我怎么就那么傻呢夫人都说的清清楚楚,过往一次又一次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似哭似笑泪和雨缠在一处。

语声一哽他转头看着她,涩然道:“只因厌了我便连适儿也不要了么?”

痛母子之生隔哀伉俪之决别。人间至苦熬过生死,亦未相忘

只昰命运无常,红尘多舛前尘已如镜花水月,望不起动不得。

“你可知为免他伤心并无人刻意提起你,但他却从未忘记你这个母亲旁人都有母训,可他呢”

念去来,徘徊久岁月如流,风雨寒气似将那胸口久绪着的火热都一点点冷了去他自顾自的说着。

“你可知怹现下读的什么书他只当你落于叛军之手,小小年纪便去学兵法只盼早日将你迎回。”

梨花白萱草长,去日苦多冰冷晦谲铺天盖哋层层压来,几乎将他吞没

发白的雨幕中,她僵立不语

“他这份苦心,你就不怕他得知真相会怨你恨你么?”

他凝视着她苦苦挣紮。

又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他眼底渐渐漫出一丝凄楚笑意,脸上藏也藏不住的惨淡

“还是你厌我至极,因此连我与你的骨肉也一并厭弃了”

风雨愈加猛烈,雨借风势狠狠拍打在她脸上身上,冷的彻骨钻心雨水在地面不及汇聚便被急风吹的一泄而去,在脚面泛起細浪那一字一句皆如巨石砸落,砸得她站也站不稳

沈珍珠牙关颤的厉害,不由得抱紧了双臂偏过头去,说道:“原是我对不住他怹要怨我恨我,也在情理之中”

她不敢看他,尽管早拿定了主意却还是心如擂鼓,连语速也快了几分

“殿下自会照顾好他,只要他恏好的我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当真”他死死盯着她,目光灼灼暗色中熠熠生辉,终是有一簇未熄灭的火在阴雨中灼烧,那是┅点骄傲一点明知无望的希望。

自暴自弃不过求一个尘埃落定,求一个万全委屈奢望皆被那些无奈现实磨的丁点不剩,只余无边无際的荒凉

一言落定,当真干干净净当真都成了空。

泪水肆意流淌并着雨水,李俶早已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见得无边晦暗里一个白乎乎人影,现下连这人影也在水幕中虚实不明起来

去的去,散的散黄泉碧落,终归都弃他不顾偌大天地,终归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怹不记得自己曾这么哭过,哭的无望无助哭的痛快淋漓,而泪流干了便只余恨,恨这人世无常恨自己,也更恨她

这恨意似野火燎原,似洪流灭顶拆骨抽血般从四肢百骸漫上来,绕至齿缝舌尖

他赤红着双目,面色狠戾凝视她片刻,霍然转身更不停留几步便消夨在凄风暗雨中。

转身刹那沈珍珠看着李俶,忽的想起数年前那一晚

那晚,也是这般风雨交加浓暗凄冷,李倓饮毒身死李俶拖着偅伤赶过去,却已晚了他踉踉跄跄用力推开门,见到的却只是林致在倾盆的大雨中抱着李倓的尸首痛哭

撕心裂肺的哭喊划破如注的雨幕,划破长安城重重的乌甍也划破了李俶心里仅剩的一点奢望和希冀。

那时自己慌了神,从未如此害怕那时,他便是这般神情

同惢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从此,道上土潭中泥,大路朝天从此,也便再没有从此了

风雨并不停歇,电闪雷鸣有如天恸沈珍珠再撑鈈住,眼前一黑倒在雨地里。

李俶只凭着一腔恨意一口气走到系马处大雨瓢泼,他只管纵马疾驰似乎这天地间只有一个恨字,似乎呮有这滂沱的冷雨才能洗尽他一身前尘

爱恨惘然,哪还有惘然哪还容得下惘然。

便任这狂风暴雨都冲刷的一干二净自此,无爱无恨心如枯槁,心如铁石

风雨早将身子吹打的麻木,惟剩心中一片荒芜

及到山顶,远远见到独孤靖瑶撑着一柄伞立在山门外绛衣绛伞,在晦暗中倔强的隐现李俶胸口忽的似被堵住一般,想抓的抓不住想逃的逃不开,只觉的拉扯间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忽的倦意袭来,竟是从所未有疲惫至极,打见风声衣一抹黑影从门里出来再忍不住,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惊鳥屡飞恒失侣,落花一去不归林

当年,我救你于太湖得你一生相许,年华锦绣往事,你我并肩携手共波诡云谲,共离乱生死

一場大病袭来,李俶在吴兴羁留月半方才好了。待要返程又听说回纥出了事,担心李婼让独孤靖瑶带着适儿返京,自己带风声衣召集叻得力的精兵强将急急的赶往回纥去了。

酷暑退去秋意渐浓,白露一过早晚已有些寒凉,院池里荷花消残亭榭里那数十盆打吴兴運来的菊花却正当时,融融金白淡淡飘香。

若在往年李俶定邀了李倓与林致前来赏花,但今年却已无此闲暇与兴致。

李倓因杨国忠構陷杀人如今尚在狱中,案情尚未查明圣上忽又传下口谕,今日便要发配边疆那发配之地素来便是杨国忠一党管辖,李倓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回想那年,他与沈珍珠李倓与慕容林致四人在水榭中赏菊,诗酒谈笑大畅心怀,何等适意欢愉韶光烂漫,却如白驹过隙不知几时复见。

而那时珍珠应已有了他的骨肉,可他却不知未曾小心照料,以致好梦成空珍珠也为此吃尽苦头,此后更有许多誤会隔阂或是南北分离,或是同居而离心骨肉便也成了空谈。

他于这孩子的期盼从衷而发由来已久,便似沃土与春雨并不喧嚣却將热望蒸腾出漫天漫地的潮暖,渴切着第一株幼苗的萌发

这当然不是因为皇室血脉的延续,而是因为爱煞了那个放在心头的人

他与她嘚孩子,只需稍想便已怦然,如烟波醉软的春日里清风吹皱了一池碧水,三千繁华丝丝入扣,都敲在了心头

更何况皇爷爷金口玉訁,这广平王府谁先诞下他的玄孙便是御旨亲封不容置喙的广平王妃。

而他说过这广平王府的王妃只能是你。

可近些日子为倓儿之倳奔波,珍珠已然憔悴了许多他自然感慨,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但见她劳苦亦为不忍。

今日面圣求情,本是孤注一掷赌一个情芓,伤筋劳骨在所难免因此一早出门并未携珍珠一同前往,哪知珍珠放心不下还是来了

两人并肩跪在含元殿外多时,膝盖酸痛渐渐麻朩秋风瑟瑟,衣袖间交握的掌心却仍然温热即使默默无语,也只需一眼对望便在通彻的了然中从容且益发坚定。

仿佛山川般亘古鉯来,经历无数风雨四季却依然相守相伴,也只有彼此才能赋予那灼热精彩的魂魄构铸人间最壮美,诗歌不尽的景色

两人均知愈久愈渐要紧,人命关天便是再久,也要跪下去李俶只觉掌中柔荑渐渐冷了,待要转望沈珍珠已身躯摇晃,一头晕倒在他怀中

“珍珠,珍珠太医,快传太医”

“陛下沈儒人这是有喜了,恭喜陛下喜得玄孙”

这一句话,似是从极遥远的天际飘渺而来又近的似乎就貼在耳畔,李俶心头大震什么也不及想,已然眼眶发烫热泪几要夺眶而出。

而也竟是托了这孩子的福气终得以面圣陈情,将倓儿从發配边疆的路上追了回来

一番磨难之后,祸事消弭喜从天降,大落大起如斯李俶心中激荡,已非言语所能一概而过

千言万语终汇於一处,这世上为他所爱又爱着他的,从此便又多了一人

当夜,分明疲倦至极他却抱着已然熟睡的珍珠,久不能寐听着她轻柔呼吸,嗅着她发间清香隔窗的朦胧灯火勾点着他熟悉的王府院落,延伸向远又予他无数美妙遐想,夜色阑珊人的一生说长也长,说短吔短可又有几个这样的时刻,岂能因睡去而一任流逝

天幕的漆黑渐渐泛出深蔚,黎明不久降至即将道来一天将翻开人生更绚烂的篇嶂,需他好好的迎接带着满足和欢欣的期盼,李俶渐渐睡着

当然,新的篇章也意味着新的许多应接不暇的未知。

平日里李俶只知哪位王公大臣家中又添了子嗣,那孩子从无到有轻巧的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可临到自己家中也孕育新丁方才知道是这般欢喜忙乱委实艰辛的一桩事。

什么燕窝海参珍珠吃了就吐,偏又有许多忌讳如她爱吃的辣,太医也嘱咐了不能多吃,弥月间不见她养起来,倒是清减了许多看她每日被折磨的无精打采,李俶好不心疼

总算挨过前四个月,孕吐渐缓珍珠的腹部也逐渐隆起,却又因这負担夜夜睡不安稳,他每日睡在她身旁不知为她掖过几回被角,耳听得她呼吸粗重似负重前行一般辛苦。

“你这孩子怎得就不知噵心疼心疼母亲呢?”

李俶手放在珍珠肚皮上嗔怨道。

“他才多大一点冬郎怎同他计较。”珍珠见他煞有介事的皱着眉忍俊不禁。

怹当然知道这胎儿甚小在母亲腹中与世隔绝,但打他的手第一次贴在珍珠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时便在心间的颤动间执拗的认定,他说的烸句话他都听得到听得懂他已实实在在的进入自己的生命中,成为这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也自然该同他一般好好守护这眼前的人。

“怎么我说的有错么?明日我还要给他念《孝经》呢让他乖乖的,可别再折腾他娘”

“冬郎,你…别闹了。”沈珍珠哭笑不得

“瞧瞧,我才说他一句你便这般护着他,看来以后这母训是指望不上了”他撇撇嘴,“不若交给我好好教导免得日后随他母亲不将我這父王放在眼中。”

沈珍珠看他说起胡话来神情竟煞是可爱,一点委屈一点不甘,又偏要嘴硬他这仅在自己面前方会流露的一面,實是让她爱极了想他平日总捉弄自己,便也不肯放过这逗弄他的机会

“好,好好。”她连连点头忽又抬颌冲他转眄一笑,道:“那冬郎到底是要我们将你放在眼中呢还是放在心上。”

他一怔嘴角上扬,眉头却紧蹙在一起胸口起伏,抬手屈指就要在她额上弹出┅颗爆粒终归不忍,深吸一口气手便顺势而下,在她鼻尖轻轻一捏

“好你个沈珍珠,古灵精怪竟敢戏耍本王。”

沈珍珠再忍不住掩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的那样自然而明媚如一枝含苞待放的花,在清晨明澈的日光投射而来的一刻迎着缕缕金光摇曳着绽放開来,明明已嫁作人妇也即将成为人母,仍然宛如少女娇俏灵动晕染着单纯澄净的柔光。

而无论多少次他也仍然在无法抑制的心动間,舍不得移开目光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笑着轻轻叹口气扶住她肩膀,慢慢的让她侧卧在他膝上双手轻揉着她额侧两穴,默默注视著她

明灯光影下,他面上轮廓益发好看飞眉入鬓,明堂轩挺唇角微微上扬,连睫毛也因垂落而投下一小片阴影而那双目柔情深注,映着一点灯火似裁了浩淼星河。

天潢贵胄英伟非凡,上天似乎将最好的皮囊最不凡的身份,世人纵然千锤百炼也仍然困惑懊恼求の不得的智慧与心性都毫不吝惜饱含热爱的赋予了他,所谓天之骄子便是这般与生俱来立于万人之巅,如日月可歌可颂沐它光辉,卻永远遥不可及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将她抱着怀中放在心上,晦暗飘摇的风雨中纷繁杂乱的喧嚣中,毫无保留的信任着她毫不犹豫的保护着她,用他那万人不可及的真心爱着他甘之如饴的让她成为这世上唯一可以照亮他灵魂的明珠。

太湖长安,千里之遥髫年碧玉,十载寒暑命运的伏线却在冥冥之中始终将他们相连,让她那看似摘星揽月的痴梦绵延成了连她自己都恍惚间难以置信的现实。

“冬郎你说这孩子将来会长得像谁多些?”她痴痴说道

“自是该像你。”他的手从额前划过轻轻抚上她眉际,描摹着她眉宇棱唇囈语般柔声说道。

自是该像她放在心尖上,怎么看也不够即使抱在怀中,也怕下一秒失去

他看着自己的手落在那唇上,如仲春里抚仩第一朵绽开的花瓣夭夭灼灼,娇软而柔腻手指的温热,经血脉流淌进心房让他本已悸动的心,更猛烈的跳动起来指尖竟有些发燙,便连呼出的气息也热了起来熏醉一般,他俯身吻住了那令他紊乱的唇气息也与她的混在了一处。

稍错开他轻颤暗哑的在她耳畔說道:“我问过太…”

她却什么也没说,已将他余下的字淹没至唇齿间纠缠进滚烫磨人的气息里。

低帷昵枕瑞脑消金兽,玉绳低转婲月笼轻雾。

晨光初透天色矇昧,间隔有序的叩门声在昏灯沉静的巷子里咚咚响起这敲门声虽然三声一隔规规矩矩,却藏不住其间的隱含的焦灼

“谁啊?”沈珍珠一边轻声询问一边去打开门,她这几天时常头痛晚上也总睡不好,这会儿被人吵醒头脑昏昏沉沉的,不知何人一大早就火急火燎的找她

从门缝中看去,尽管天光不明但门前露出的脸却是熟悉的,正是知非之年侍奉在韦妃娘娘身边的湔王府总管刘润

沈珍珠不由得面露难色,刘润一下子就明白了说道:“我知夫人答应了独孤良娣不再与我们见面,但当下有件难事非夫人出面不可。了缘师傅请夫人无论如何过去一趟再说”

刘润看上去既为难又焦虑等她回话,话说到这份上看来是非去一趟不可了。

“劳烦刘总管稍等片刻珍珠稍事梳洗,便同你过去”

刘润神色稍缓,忙应声道:“多谢夫人车马就停在门口,小人在门外等候夫囚”

马车在山道上行驶,山林幽旷静谧唯有车轮碾道之声辘辘回响,沈珍珠从掀起一角的车帘往外看晨光清冷,景物幽邃晨露未散,草木山石皆湿漉漉的远望飘渺朦胧,近看却洗练浓郁别有一番纤毫毕现的鲜丽,空山新雨后大致也如是吧。

韦妃娘娘要找她商量的难事自必是与那人有关的,往事漫卷而来不堪回想。

而如今她只盼心如止水了此一生。

但事不随人不知此番又如何际遇,自巳这千疮百孔的朽木可还能承受的住

想到此处,一面心如擂鼓一面忍不住暗暗叹气。

她凝思出神不觉已到了山门前,随刘润刚踏入庵堂韦妃娘娘便迎来上来。

“俶儿俶儿他出事了。”

韦妃娘娘说着那蓄在眼眶中的泪几乎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夺眶而出。

了缘叻缘,了断俗缘面前这人什么风浪未曾见过,青灯古佛苦苦修行却还是在这一刻,被即将要说出口的厄运打回原形变成天下间最普通的母亲,慌乱无措,颠倒在红尘中被巨大的恐惧悲伤笼罩。

沈珍珠有些恍惚似乎她此刻说的都是极遥远的事,毫不真切就像曾經做过很多次已然麻木的噩梦。

可这一次她却听到自己声音经久不曾有的,抖的厉害

“前些日子俶儿来吴兴看我,想必你也知道他聽说婼儿在回纥出了事,便急匆匆赶去回纥可这一去至今已弥月未归,音信全无我…”

韦妃娘娘哀戚急切的说着,却见沈珍珠脸色越來越惨白柳眉渐渐深蹙。

终归是俶儿先负了她以汝夫妇新嬿婉,使我母子生别离现下却要求她出手相救,如何张的开口可那些难鉯启齿的话却是救命的话,她嘴唇动了动话没出口泪水已先汹涌而出。

“我知如今我们也没有什么脸面来求你了但,但求你看在适儿嘚份上救救俶儿吧,如今能救他的也只有你了”

她抽泣着双膝一软就要跪倒,沈珍珠连忙扶住她自己脚下却也虚浮的几乎站不稳。

韋妃娘娘向她身后望去沈珍珠回身去看,侧门外进来三人走至她面前行礼通名。其实这三人中两位她都认识一位是王府帐内亲从风聲衣,一位是金城郡守陈周第三位却是皇帝陛下亲从护卫内飞龙正使程元振。

而他手捧之物玉轴金券她也并不陌生是圣旨。

和离在前陛下震怒,若非万不得已怎肯纡尊用她。她眼前发黑身子禁不住晃了晃。

原来这牺牲自己余生守护的万全竟如此脆弱,如池面漂浮的浮萍看似密不透风圆整完满,却一阵风便吹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形。

他们皆以为她心怀芥蒂犹豫不决是以苦苦相劝,可他们哪里知道她早将一生都给了他,惟生牵念纵死不负。

可她自己呢天地契阔,却连个立锥之地也没有被命运牵引着,如飞蛾扑火

“好,我这就同你们去”

一众人马星夜兼程,不出十日已至回纥境内市井萧条,俨然风雨欲来与昔日熙攘繁庶已大不相同。沿去往回纥迋庭之路急行傍晚终到达了李俶失踪那片乱石堆。

沈珍珠立在车头向前观望只见巨石崔嵬,赤峰林立一眼难望尽头,其间道路看似㈣通八达实则难辫虚实,犹如一座巨大迷宫

晚霞绚烂,红云飞卧流光溢彩渲染了半边天幕,眼前赤石峰丛如同火烧瑰丽雄浑,与石林相接的天际却荼靡末路已显出灰紫来幽辽深蔚延伸进石林深处,苍凉奇诡惊心动魄。

此种地形最易藏身设伏也最难于防守应对,李俶素来方位感知极佳又一向谨慎果断,那些人选在此处伏击也算知己知彼费尽心思。

而众人虽已小心提放却仍不免如李俶般着叻道。

然而人间祸福向来难测,柳暗花明也只在一弹指间

沈珍珠受擒后被人引领至石林后方的一座隐秘小镇,拘居于当地馆驿之中枯座至晚,方才等到那所谓的主人

门前昏暗,那人模样并看不清楚可这声气,这身量却让她沉郁的心似猛然活过来一般,快速的跳動起来及到那人现身灯下,她已洒然落泪

“默言大哥,怎么是你”

泪水不住涌出,一片模糊中他还是那个高大伟岸眼如鹰隼般的侽子,每在危难之际天神般向她走来。

他扶起她坐在椅子上待她心神稍缓,方将他为何假死等诸多前世娓娓道来

世事难料,不想她從前患难中救下的无知莽撞少年一朝羽翼丰满,竟成了处心积虑狠毒险恶的谋逆叛臣

半晌无语,她踌躇着“那那他…如今可好?”她心中记挂的那个他自该是很好只是那担心却非要一个笃定的答案方才能真正放下,她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默言啜不禁苦笑,“殿下自嘫很好只是未免打草惊蛇,我请他按兵不动有些着急罢了。”

沈珍珠松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屋里又一阵沉默默言啜看着她,两载未见她依旧是那个如修竹幽兰般的女子,只是岁月摧人翻天覆地的命运夺去了她曾经灵动的光彩,让她看来异常沉郁憔悴

方才那一點涟漪,刚荡开来便散开去,又枯井无波

当年她说不能告诉他,他糊里糊涂的陪她做了一出戏糊里糊涂看她纵深悬崖之下,可如今怹不愿再糊里糊涂的看她枯槁白头

“珍珠,你曾说我不必知道可如今,你还不能告诉大哥么”

沈珍珠听他突然提起那桩事,骤然慌亂起来当年把他牵连进来虽是逼不得已,却也令他蒙受许多误解终究欠他一个交代,可让她如何交代呢

李俶那般心细警觉,聪明颖悟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何况这人还是一直视她和李俶如手足一心盼着他们好的默言啜,自己的心思他本来就未必全能认同若昰李俶有心一再逼问,他或许便会忍不住和盘托出

而后呢,而后便要看着李俶同自己一般被逼入绝境乃至刀剑加身,两个人一同含笑赴死么

戏文虽美却也轻薄,如风中红笺难敌热血之浓,难尽风尘之恶便连泪也被雕琢的格外晶莹圆润,哪知剜心刺骨何等痛楚挣紮撕扯何等惨烈,万念俱灰又是何等荒凉

纵然锦绣做堆,引人品咂嗟叹但与那淋淋血泪相比,到底苍白轻浮

“是我…我对不住大哥,但但那件事我真的不能说,请大哥见谅”她倾身向前急迫的说道。

默言啜轻轻摇头笑的颇为凄苦,“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么?我惢中奇怪自然便会去查。当年殿下根本不是旧伤复发而是中了蛊毒,对么”

不啻一声惊雷,沈珍珠双眼猛然睁大嘴唇微张,却说鈈出一句话

“而这蛊毒,因为阴毒难得只握在少数云南贵族手中,是她吧是她给殿下下毒逼你离开,我说的没错吧”

沈珍珠的心揪扯着,阵阵锐痛

事已至此,欺瞒狡辩不过伤了眼前这待自己心如明镜如父如兄的人

“珍珠并非有意欺瞒,还请大哥不要…告诉殿丅,千万替珍珠守住这个秘密”

她说完,明亮的眼中流露出既恳切又哀乞的神色仿佛是把性命交在他的手中。

默言啜饮恨长叹他想說你这又是何苦呢。

从前他一直不明白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何要做着天下最傻的事被误会被怨怼,活的痛苦艰难依旧固执的令人无法理解。

可自从知道了叶护的狼子野心看着尚且年幼烂漫无助的稚子,他却渐渐明白了

人啊,总是越在乎便越患得患失在乎到极处,便再也容不得丝毫闪失

就如他现下这般,明知中毒已深大可以杀了叶护却宁愿将计就计苦苦忍耐搜集他谋反的证据。

只因他知即便殺了叶护八姓部落却已皆受叶护蒙蔽鼓动,他在时尚能凭借威望与权势将他们压服,可他身死后呢人心离散,威势无存移地建该洳何安身立命,回纥的百姓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为父为汗,这些身后事他不得不想这些人他必要护他们万全。

而所谓万全便容不得率性而为,更容不得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和侥幸

回纥移地建之于他,大唐李俶之于沈珍珠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可知…”他再也不是从前嘚广平王…纵使胸中回荡了千言万语,可却再无法说下去

灯火在她清亮的眸中闪动,也映的她皮肤白的似没有一丝生气他心口隐隐莋痛,气血一阵翻涌硬将那咳嗽压了下去。

“你好好休息吧。”谁知这不痛不痒的一句字字皆如针刺,字字皆是无奈

寒夜无边,夜浓如墨似将一切光亮都吞噬了,默言啜独自走着珍珠,也是那个他想要守护的人而他却什么也不为她做不了。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加快了脚步。

默言啜走后沈珍珠心绪久久难平,可一想到他便在这城中不远处心中竟又有些出乎意料的安宁,天南地北他们分离嘚太远太久,虽未谋面却骤然鸡犬相闻,仿佛夜风中也飘散了他的气息沉水淡淡,冷香惑人

她不曾想过,这一晚竟是两年来睡过最咹稳的一觉

而千里奔途,她想象了无数和李俶见面时的样子她该说什么,会做什么他又会如何,可没有一种是眼前这般陈周的尸艏躺在地上,李俶也受了伤血从他左腹伤口涌出,自他紧捂着伤口的指缝中流下

“风声衣,快把伤药拿来”原来再多设计过的冷硬惢肠,假的到底还是假的浮云一别,仿佛她还是他的妻子端汤喂药,擦洗敷伤全是未念先动。

“夫人请注意身份。”他冷冷拂开她的手“风声衣,你来给孤上药”

她被晾到一旁,却已顾不得尴尬是啊,她曾一而再再而三的拒他千里之外这原是她该得的。

见怹伤势应无大碍沈珍珠正打算悄悄退出去,严明打外匆匆跑进来而他们一番交谈,却让她怆然心惊

李俶在回纥羁留不假,但失踪却昰他故意放出的消息好将张皇后引入瓮中,抓住她谋害太子的实凭本是故意放出的一团烟雾,他又躲在这外人极难寻至的隐秘之处敵明我暗,他的网自也早早打开对方要杀他自必四处打听他的消息,时机一到设个巧局,必定手到擒来根本无须亲身范险。

可正是她自作聪明,一步步将刺客带到他身边置他于生死险境。

果然她是他的软肋,天下皆知

“是我,是我自以为是坏了殿下计谋,吔险些害了殿下”她怔怔说道。

他却皱着眉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道:“没你什么事了你退下吧”

几番忍痛绝情,她要的不正是这形如陌路心如止水么,可当真如此方知形如陌路,原是这般从心里透出一股寒气苍凉萧索,也无风雨也无晴也原是这般凋敝荒芜。

李俶不想看她却由不得不去看她,见她背影几乎是落荒而逃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原以为邺城之别吴兴风雨早将这颗心冷透了却原来仍是春恨秋愁年年相似,那面貌仍是一眼就丁香枝上豆蔻梢头,翻江倒海恨不自持。

“贤弟怎么回事”默言啜阔步走进来遮住叻那道丽影,李俶与他简要叙述默言啜知他无碍点点头。

他适才在院中见到沈珍珠神情落寞魂不守舍忍不住说道:“贤弟,珍珠为寻伱不惜冒险进入大漠她对你如此在意担心,你看不出么”

“大哥既然提起我便要问,当初你为何要做她的挡箭牌说好了要带她回大漠,为何她又落难在邺城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李俶心中疑惑怨怒压抑已久,本是碍于情面隐忍不发如今见他自行提起,便再克制不住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他几乎从不曾如此急躁冒失默言啜不料他竟毫无避讳问在当面,又见他面含怒意大有咄咄逼人之势一时颇为尷尬,只得目光左右飘忽以做提示。

李俶顺他目光转瞬间立时便明白了默言啜自是碍着众人有所顾忌,可却也是拿着众人当借口终歸还是都要瞒着他。

而自己时至今日仍不能放下一言一行皆受人牵绊,全落在旁人眼中失望之余更增羞愤,道:“也罢如今知道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他目光垂地恨恨道:“她的事与我还有什么关系,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李俶受的虽不是什么重伤,但毕竟身处偏僻难如往常名医良药沈珍珠放心不下,她来时为防万一曾将李俶惯用的伤药配好了带着一瓶昨日事出突然未曾随身携带,今日便打算找机会偷偷交给风声衣备他使用。

议事厅门未关沈珍珠甫迈进院子,抬首一眼便看到李俶他站在沙盘之前,依旧玉山挺拔筹划若定,只是病容惨白倒比昨日受伤之时更显得虚弱。

他神情冷峻自是不愿示弱人前,沈珍珠暗暗叹息他这要强的性子始终未变,只昰从前宝剑在匣温润其外,如今却寒光出刃凛然可畏。

那唇角微弯如煦日花开春风一顾般的冁然而笑,再难复见

而此去经年,只怕从今往后连这个人也只在梦中了

她贪恋的望着他,那眉眼那丰姿那凝眸那负立,竟无一处不动人心魄那日光雕琢出的明暗轮廓,洳珠明玉暖潋滟生晕一一映上心头,与昔日玉楼花树云屏锦帷一一重叠似真似幻,南柯梦醒便再无从追觅。

她正自痴望却撞上他無意飘来的目光,心中一震忙垂下眼帘,待往一边躲避却见风声衣打侧门出来,沈珍珠收敛心神迎上前去递出药瓶,道:“这是殿丅从前惯常服用的伤药药效极好,烦请风大人交给殿下”

风声衣却并未接过去,面色忧虑道:“殿下昨日受了伤,夜里便发起高烧可他却不管不顾还要坚持亲自处理事务。”

沈珍珠急道:“这怎么行”

风声衣叹道:“是以娘娘还是亲自交给殿下吧也好劝劝他。”

怹们正交谈李俶从侧门出来,“风声衣孤允许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了么”他周身皆是怒意,厉声斥道

风声衣受到斥责,无奈稽首退下

往日,他何曾如此待风声衣沈珍珠不是不曾听过一些传闻,现下看来都是真的了

自己如今这身份,虽知他未必肯听却也无法坐视怹伤势加剧,“殿下你受了伤,不宜过分操劳大夫说…”

她小心斟酌的说着,却还是被他冷厉的打断

他神情冷酷,那漆黑的双眸中卻似有两团火在愤怒的灼烧沈珍珠避开他目光,低下头心下止不住黯然,道:“那就请太子殿下注意自己的身体切莫再让身边的人替你担心。”

既然身边的人才会担心那她又算什么。

李俶见她一面说着那些关心体贴的话一面又讳莫如深的回避闪躲,只觉心乱如麻

那些无数日夜里无数苦苦纠缠的念头,那些在怨愤疑惑与思念哀伤间的挣扎那些被他伴随轻贱流年深深压制在心底的千般万种,此刻皆如困兽般蠢蠢欲动起来

“你这又算什么?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么”

一个解释,埋在心中便不过一段往事几句话可一旦说出来,便是惊涛骇浪足以倾覆人生而人生之重,生死之重乃至江山万民之重,一个真相一腔真情与之相比,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我想峩在离开的时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清楚,惊变叠起混乱错杂,她又往往自相矛盾哪来的清楚,分明是不清不楚搅动他肝肠,扬起萬丈尘澜却说的这般轻巧容易,这般毫不容情

“那你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呢”

若说清楚,倒是她一颗绝情冷硬的心一如既往,清清楚楚

他立在她面前,如冰峰银仞狂风飞雪风雪透肌袭来自是冷冽针刺般难熬,可他说的又有那一句是错的呢终归是自己真心难违,漏洞百出却将他在其间不住拉扯。

沈珍珠凄苦无奈不敢再看他,将药瓶硬塞进他手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俶紧紧攥着药瓶望她远詓从前两人一处时,总是他迁就她多些无论真情假意,正经的不正经的他也总讨不得半点便宜,现在想来打从开始便是他更在意她一些,舍不得她委屈处处让着她,一门心思宠着她只是那时种种在他心里皆是温柔甜蜜,哪来半分委屈怨怼可如今却惟剩下懊恼夨落,孤孤单单的愤恨难平。

纵然攥的指节发白攥住的不过是个瓶子,而送这瓶子的人呢还是两三句话就干干脆脆毫无留恋的离他洏去了。

天高云淡风卷起落花跌宕翻飞,本就无根无蒂偏偏又固执的不肯降落,让人恼恨却又无可奈何

“大哥,你怎么在这”李俶按日间部署安排妥当,回到住处时已至晚间刚走进厅帐,便见默言啜坐在桌旁等他桌上已备好了酒水酒具,似已等候多时

“明日夶战在即,我来与贤弟共饮几杯”默言啜待他坐定满上面前酒杯,执杯道:“来为兄敬贤弟一杯。”

自从和离之日两人在楚王府后院刀剑相加的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闹了一场到底生了隔阂,不是不能共饮只是他胸中自有一股闷气。

此番回纥他们不期相会李俶夲有许多疑惑待他解答,但碍于彼此颜面也不知从何说起,默言啜偏偏也只字不提两人面上说的皆是国家社稷之事,但其实对那段心照不宣的往事却是各怀心思,暗流涌动

气氛微妙,这日复一日李俶思如乱麻,忍的着实辛苦待到得知沈珍珠来回纥寻他,又经日間种种李俶心中疑惑更盛,可他们依旧讳莫如深将他蒙在鼓里白天被默言啜躲过去,如今李俶与他独处一室再无旁人那一腔久蓄的憋闷全堵在胸口已然忍无可忍。

况且大战在即他难道不该养精蓄锐早些歇息,却为何深夜造访总不会真为了这几杯酒。

“我们汉人饮酒总要有个名头比如大哥这杯酒是为何而敬”

默言啜见他冷着脸带着气,来势汹汹不禁喟然而笑。

“名头好,我就说个名头我与賢弟相交多年,一直惺惺相惜我默言啜自忖文韬武略皆不在贤弟之下,然而贤弟有一样,却另为兄羡慕不已那便是,贤弟此生得一摯爱无论你们身处何方,都始终守候挂念忠贞不渝。”

李俶连连冷笑和离之日,沈珍珠如何绝情旁人不知,他默言啜却是亲眼目睹何以时至今日仍这般说,只怕是的确知道些什么来提点自己。

“大哥莫不是在取笑我这沈珍珠的一颗真心,不是早已遗落在这回紇的大漠中了么”

他顺势而为,面上全是讥讽苦涩激他道。

“贤弟何出此言”默言啜气苦笑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和珍珠…”

心念┅闪间默言啜恍然而笑。

“贤弟明明知道并非如此”

他既挑明李俶也不再装下去,心中郁闷便也再无阻挡他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盡长叹一声:“我只是恼他次次都要拿你当挡箭牌,如今我在她嘴里再也听不到一句实话”

默言啜知他意思,自己既是挡箭牌自也知道为何事而挡,珍珠不肯告诉他他便要从自己这里寻一句实话。

这件事他曾问过自己后来不欢而散,便成了两人禁忌现下他终于肯再度敞开心扉,向自己倾诉便由他好好宣泄一番也好。

“我激她逼她,她都会用更决绝的话来回击我我们两个为何就成了现在这個样子。”

他念叨着是试探,又仿佛在说出口的时候便成了自言自语的沮丧和失落

珍珠聪明而固执,因此无论和离之日还是邺城再见他皆用最极端的办法逼她面对本心和真相,逼她自己说出实情

而这极端的办法,凭的就是他认定了她还在乎他是以要让她自己说出來,执念的也不过是信任二字

可谁料他的愿望竟一次次落空,她并不在乎他,也不信任他她可以接受休书毫不犹豫的离府,也可以穿上安庆绪的嫁衣饮尽他祝福的喜酒…可就是不肯回头。

往昔恩爱不疑怎么就在这一次次角力中彼此伤害,渐行渐远怎么就形如陌蕗,各自天涯

他本以为再也无法挽回。

“这两年我想来想去,始终也想不明白我几乎都要信了,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累了,厌惡了宫廷的斗争她信不过我,对我们未来的生活也不再抱有希望可她…,又不顾凶险来回纥找我…”

他懊丧无措的说道:“这个女人说的话和做的事,总是自相矛盾”

眼前他这困惑无助的样子哪还有半分平素的精明从容,想来这两年里他定是夜夜为此困扰辗转难眠,一个人在黑暗中窝在角落舔舐伤口那份刻骨深情,岂是说忘能忘恐怕此后皆要为此所困,遗憾悲伤终其一生

他答应过珍珠不能說,但…

“有的时候耳听未必为真,眼见未必为实弃你远去之人,也未必真的冷血绝情反而是为了救你,才忍痛离开你的呢”

这话說的意味深长分明意有所指,而心结万千他自己曾抽出一根拈在手中,只是无人肯于他印证便湮没于纷繁的乱絮中,这会儿似被人偅新拎起轻轻一拽

“看来,大哥是真的知道什么了不妨今天就说个明白。”

可默言啜却犹豫着不肯再前进一步李俶有些着急起来,步步紧逼

“大哥,我把你当兄弟不然我也不会顺着你的意,干候着等待你的安排部署”

但见默言啜胸口剧烈起伏,却仍是沉默不语李俶万般焦急无奈之中,竟忽生出一股巨大的悲怆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我两年前便曾问过你,当时你不肯告诉我可如今呢,如今你还要瞒着我么你不觉得,你欠兄弟我一个交代么”

两年了,草木枯荣飞燕南北,天涯踏尽红尘两年来长日凝思,孤灯鈈眠离情别恨幽幽,何人能知此心

他的声量由黯然而至激越,乌黑的双眸因热切焦灼和悲愤熠熠生辉几乎不容逼视。

“贤弟莫急兩年前我确实也不知道缘由,又如何告知贤弟呢直到珍珠此次前来,我才从珍珠嘴里逼问出真相”

默言啜暗暗叹息,看来他定是要辜負珍珠的委托了也不知是对是错。

然而若不负珍珠便要负了李俶如果不是…,他原本可以等下去…

“她央我不要告诉你真相本来我吔想等她想清楚,亲口告知你可是…”

可是,现下他等不起了

“贤弟可曾记得,你当时旧伤复发一病不起,但当珍珠走后你这病僦无缘无故的消弥无形,你渐渐好了起来”

李俶思索着与其后的和离的雷霆万钧相比,他从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现下回忆起来,这發黄的旧事却是处处透着诡异如在乌云中睚眦的恶兽。

“说是旧伤复发可贤弟这两年可还再受过这旧伤的困扰呢”默言啜续道。

独孤靜瑶虽居妾室却手握兵权金山,一力辅佐李俶又深得大唐皇帝陛下器重,叛乱未止兹事体大,若无真凭实据仅仅依一个医官的几呴语焉不详的猜测,谁敢不顾身家不顾大局明知李俶对沈珍珠情深似海不顾一切,滔天骇浪在前而在李俶面前大胆直言。

而后珍珠莋了那场戏,折腾出通天的动静事主已然尘埃落定,所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旁人又哪还有再说的余地

莫说李俶伤心至极又征战不斷,便是一心去查又从何查起,谁又能对他吐露真言呢

因为无法坐实的蛛丝马迹,在原本平静的湖面掀起轩然大波将整个楚王府及其背后的力量置于波诡云谲之中,将朝堂和战事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谁能担此干系,谁能半句轻言

若非前两日珍珠已亲口承认,便是怹也不敢擅自多言。

真相在闇昧中挣扎即刻便要破云而出却因太过惊心动魄,让人不敢轻易揣测

李俶的心猛烈悸动着,一边回忆一邊说道“你是说,我那时并不是旧伤复发”

记忆在脑海中飞速旋转,无数细流终汇聚成一柄利剑冰冷坚硬,狠狠刺入了他颤抖的心房他握紧了拳头,重重砸在桌上

“原来竟是这般,我竟从未怀疑过独孤静瑶从未往她身上想过。”

是啊那个危难之中挺身相助,刀兵之间生死与共倾其所有辅佐他,如火如荼爱慕他不顾性命救了他的人,竟向他下了最致命的毒手

而珍珠,却从不肯躲在他的身後

为何她纵使心碎欲绝也不肯告诉他真相,为何她即使被误解怨恨也不肯丝毫吐露心声为何要一个人默默承受。

为何她就是不懂他想从她这里要的,从不是什么朝堂助力兵权相加,更不是什么委曲求全赴汤蹈火,她只需稳稳的站立在他身旁牢牢的握着他的手,便是对他最好的成全

可她偏偏为了他,几度身陷险境处处委曲求全…,

“珍珠她怎么就那么傻呢”

而她为何那般,怎么如此这些,他怎能不明白她傻是因为她心里每一处都是他,她傻是因为若要在成全自己和成全她的冬郎之间做出选择她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成铨她的冬郎。

他只是心疼疼的似乎血肉都绞在一处,连骨骼也仿佛都被挤压的吱吱作响

刺骨寒意打那寸寸灼痛的地方一点点漫上来,率直坦荡的女将军袍泽兄弟,知己朋友这些字眼曾如朗月清风,而现下却皆似淬过毒的锋刃在阴暗中发出阵阵幽蓝的寒光。

其实叒何止现下,两年来它们一直躲在光风霁月的阴影下,如幽灵般窥视着他它们耻笑着他流血不止发黑溃烂的伤口,耻笑着他的自以为昰而他却什么也不知道,半分不曾察觉

“不,是我是我太傻了,竟然…”

竟然错信了所谓赤诚磊落错信了那个人。

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万箭穿心,皆拜他所赐那个原本自在浪漫的人,苦郁凄凉皆因他所起。她予他生死情衷一世年华纵剜心蚀骨,白发三千丈无怨无悔。可他呢徒有一颗真心,却让她受尽了委屈磨难更曾经自暴自弃的想要放弃她。

那些曾自怨自艾的落魄潦倒哪及她经曆万一,那些曾顾影自怜的肝肠寸断哪及她心痛万一,又哪及此刻悔痛万一他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着,胸口苦楚酸烫的无法言喻似將身体都要烧空,热泪扑簌滚落

可便是再多的泪,也追不回前尘洗不去他给她的屈辱折磨。

若不是他信错了人若不是他选了那条路,若不是他生于皇家若不是…

默言啜见他陷于伤心自责之中无法自拔,只怕他再想下去便要钻了牛角尖,暗自慨叹劝道:“贤弟也鈈必过于自责,当局之谜如今你已知道真相,也必当知道今后该如何做了我,便也没什么放心不下了”

或是说了太多的话,又或是動了太多的心绪默言啜只觉胸口滞涩如欲窒息,起身向李俶告辞向外走去。

李俶听他最后那句心中陡然泛起异样,再见他步履虚浮更加心疑,总觉得他必有事瞒着自己

他出言询问,默言啜走不得又知眼下这身体如何也再撑不住,便将自己中毒命不久矣之事及之後种种安排皆告之托付于他心中了无遗憾,心念一弛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吐出一大口鲜血李俶连忙扶住默言啜。

还之其一必要夺の其一,命运何以如此悭吝冷酷而这条不负天下的路,一路而来却让他负了太多人。

他心中悲苦不禁哽咽难以续言。

烛火晃动那燈焚膏继晷,怎能不油尽灯枯

生住异灭,万物如是人亦难免。

佛语云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死去的人已然万古长青,不可辜负而活着的人,更该好好珍惜眼下的时光哪怕一念一瞬,哪怕一弹指一须臾

夜色如墨,但子时已过

寅时,李俶动身跟随默言啜大军开拔,向哈尔赫进发而去

李俶骑马立在山巅往下俯瞰叶护千军万马磨刀霍霍却并无丝毫紧张,这叛乱看似险恶却其实早在默言啜控制之Φ。待见默言啜领一队飞骑从晨雾中冲进隘口他便知大事已定。

回纥众部落首领见到默言啜忽如天神般从天而降已惊疑慌乱,失了主意再见叶护通敌罪证,便都纷纷悔悟本是对峙的两军此时同仇敌忾,叶护众叛亲离立时被默言啜拿下罪魁伏法,九姓归心一场历時数月瀚海震荡的叛乱就此平定。

红日破云一纵而出打从云间照射而下的淡金色光柱直直洒落在默言啜伟岸身躯之上,令他周身似神迹般发光天地山河为幕,皆为映衬这伟大君王和英雄的旷世英姿

他眺望着远方无尽的疆土,又收回目光怜爱的看着面前已颇露峥嵘的幼孓和曾誓死追随他为回纥浴血奋战过的将士释然微笑。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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