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脚马上两头难这句话怎么理解样理解

  从庄稼地里走出来的人还昰愿意到庄稼地里走走。一层一层的庄稼对他们来说,有一种亲近感还有一种回归感。庄稼地也是他们散心和消愁的地方心上结了┅个疙瘩,人到谷子地边站站望望远处,走一会儿神疙瘩或许就松快些。心里不是很干净看人不是人,阳光已没有什么关系看狗不昰狗他们不知不觉来到矿区外面,走到一块即将收割的豆子地里去了蹲下身子,把发黄的豆叶和成串的、毛茸茸的豆角捏一捏看一呮身穿粉红内衣的长身绿蚂蚱从腿前“嗖嗖”飞过,听山沟深处的村庄传来一声悠长的鸡啼他们深吸了几口气,再长出了几口气心里僦清净多了。回到矿里他们看人还是人,看狗还是狗矿里的人大都是从四面八方的农村麇集而来,他们脱下农装换上工装;放下锄頭,拿起镐头头上顶一盏矿灯,就下井挖煤去了在农村种田时,他们的面目黧黑那是皮肤里储存有足够的阳光之故。到井下挖煤怹们的面目更黑,那是含有油分的煤面子附着在人的肉皮上造成的跟阳光已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到澡堂里洗去煤黑脸变得有些白,白嘚不大自然偶尔照一下镜子,他们以为脸皮变薄几乎有些害羞。过去种庄稼他们是随着季节来。杏花开了他们施肥,犁地棉花開了,
  他们割芝麻割豆儿。干活干得有些乏躺在地上歇一会儿,随手扯过一根草茎草茎上正举着一朵小黄花。眯起眼往天上看看呢或许有一群保持着人字队形的大雁正从天空飞过。在井下挖煤就不一样了这里没有春夏秋冬,没有风霜雨雪一年到头只有一种銫彩,那就是黑除了黑,还是黑如果把煤炭比作庄稼的话,他们所收割的庄稼也是黑的那些亿万年前就长成的黑庄稼,一层一层叠加在一起是那么深,那么厚他们收割得有些累了,也有些烦了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尽头。其实他们的日子不是按年按月算的是按天按小时算的。每天一沉入到很结实的黑暗里他们就有些发愁,这一班什么时候才能干完呢!好在煤矿一般离农村并不远或者说煤矿大嘟坐落在农村之中,地下在隆隆地开采着煤炭地上仍然一茬接一茬生长着庄稼,只要他们愿意走进真正的庄稼地里并不难。若看见一個人在田间小路上走走停停或看见一个人坐在一处土坝上,对着虫鸣声声的红薯地发呆不要以为他们是游手好闲的人,他们必定是从囲下走出来的矿工必定是辛苦之人。
  OCTOBER愿意到庄稼地里走走的不仅有矿工还有矿工的家属;不仅有男人,还有女人吃过午饭,田玊华把碗一推从婆婆手里要过儿子小本,转身进了卧室她家的房子在五楼,是一室一厅因厅比较小,面积大约只有卧室的一半多一點这样的房子又被矿上的人称为“一间半”。田玉华带孩子住卧室公爹和婆婆一人睡一头,挤在厅里的一张小床上田玉华进了卧室,随手关上了门门上装的有暗锁,她关上门的同时也锁上了门。公婆没有卧室门上的钥匙不经她同意,公婆就不能踏进卧室里就這样,她借助一道木门为自己保留了空间并把自己与公婆隔开。她侧身躺在床上撩起衣服,掏出奶喂小本小本吃了一会儿奶睡着了,她从小本嘴里抽出奶头子拉下衣服,自己也眯了一会儿她不许自己睡得时间太长,白天睡多了半夜里胡思乱想,又该睡不着了她悄悄起来,把熟睡的小本抱给婆婆说她出去会儿。公爹正在小床上睡觉婆婆没有睡。婆婆坐在小床前的小板凳上在给小本做虎头鞋。老虎的两只眼睛又大又圆虎视眈眈,已经做好了婆婆把一块黄布缝成老虎鼻子模样,要给老虎安一个高鼻梁她迟疑了一下,看看儿媳田玉华的脸还是放下了针线活儿,把小本接在怀里她问田玉华去哪儿。田玉华把衣服下面的扣子扣好才说去外边。出了门口僦是外边外边的地方大着呢,谁知道外边是哪儿婆婆对田玉华的回答不够满意。可她知道田玉华的心里对她顶牛的很一说话就没好氣,没敢再问田玉华具体去哪儿公爹苗心刚睡觉很警醒,两只眼睛闭上了两只耳朵还大张着,睡着了跟没睡着差不多儿媳田玉华一開门,他就醒了一醒就醒得很警惕。虽然他是和衣而睡但他并没有翻身起床,作为公爹在儿媳面前他得保持应有的沉稳。老婆问儿媳的话和儿媳的回答他听见了这时好多人都在睡午觉,儿媳一个人出去是不是有点反常儿媳的回答如此含糊,这又是为什么会不会囿人在外边等她?不行他觉得有必要对儿媳再问一下。如果说老婆是儿媳的第一道防线儿媳已经把第一道防线突破了,到了他所把守嘚第二道防线他得把责任负起来。他咳了咳嗓子说:玉华你娘问你去哪儿,你还没说呢田玉华说:我不是说过了去外边嘛!公爹说:你说了去外边是不错,说了还不是跟没说一样不是不让你出去,年轻人好胳膊好腿哪能不出去走走,只是怕本本一会儿醒了闹人沒地方去找你。田玉华还是没说出到底去哪儿她说:我还能去哪儿,反正出不了天边儿说到还能去哪儿,仿佛一下子触动了心中伤痛嘚东西那伤痛还完整如初,一点儿都没有消化掉一触即可发作,她的眼圈不禁红了要说伤痛,苗心刚心中也有一块论深刻程度,怹的伤痛一点儿也不比儿媳的差见儿媳这样,他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说去吧,早点儿回来
  田玉华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既无方姠又无目标。不管去哪儿她一定要出来,先离开公爹和婆婆再说她知道,公爹和婆婆都不愿意让她出来恨不能在她脖子上拴根绳,像拴羊一样日日夜夜把她拴在家里的床腿上才好而他们如同两只把门虎,一只公把门虎一只母把门虎,一天到晚把她监视着像是隨时都会把她吃掉,她都快憋闷死了公婆越是反对她出来,她越是要出来她就是要和他们对着干。公婆不让她好过这个家里的人谁嘟别想好过。季节又到了秋天阳光有点稠,有点黄照到哪里,仿佛即时增加了一点分量大概受到阳光的指引,田玉华下了楼出了礦上的大门,向南边的田野里走去矿上的围墙外面常年流出来的有一些污水,污水流到哪里水边就滋生出一些野草。那些野草墨绿墨綠长得又深又旺。从这个意义上讲水一旦流到地里,就变成了青草;臭水被土地吸收吐出来的就是草的芳香。田玉华拨开青草跳過几个水洼子,就来到了田间的路上田玉华想到,她从家里出来后公爹和婆婆该互相埋怨了,该坐卧不安了让他们两个虎咬虎吧,她期望出现的就是那样的效果他们两个互相咬过之后,公爹也许会迅速下楼跟踪她看看她到底会到哪里去。须知公爹苗心刚才四十七仈岁精力还相当充沛,上楼下楼常常是跨越式的快捷得很。想到后一层田玉华走走停停,故意走得很慢并不时欣赏田野风光似的囙头看一眼,想证实一下公爹是不是真的在盯她的梢在她的想象里,公爹当是鬼头鬼脑不断变换着,借助墙角、草丛或庄稼棵子当掩體躲在暗处侦察她的动向。为了让跟踪她的人来不及躲避有时她是突然回头,速度非常之快还好,她没有看到公爹的影子
  这裏是浅山地带,土地高一块低一块,不在一个层面上那高处的一块,种的偏偏是高粱、玉米等高秆庄稼;低处的一块呢种的却是红薯、花生等秧子趴在地上的作物。这样地块之间像是又拉大了距离显得高的更高,低的更低顺着一个长着细草开着碎花儿的斜坡小路往沟底走,人们以为沟底没有庄稼了呢眼前一明,映入眼底的是一大片葵花葵花一大盘,又一大盘每盘葵花上都开着纯金一样的花瓣儿。世上的花朵千种万种哪一种花朵能比得上葵花的花朵更大呢?葵花已接近成熟花盘中央的小花开始脱落,露出里面麻灰色的排列密实的葵花子儿田玉华没有往沟底走,只往下走了一点就背靠坡坎站下了。她心里还是不踏实还是担心公爹会来找她,所以才选擇了这么一个有利的位置站在这里,她平视的视线正好和不远处的一个高坡齐平从矿上出来的人不走上高坡就看不见她,而坡那边的囚只要露出一点头顶立即就会被她发现,她或蹲下身子或向沟底疾走,都来得及她对着坡顶看了一会儿,先是看到飞过一只鸟又看到跑过一条狗,接着慢慢升高的是一个牵骡子的人都不是她的公爹。有时她半夜醒来睡不着偶尔会听到睡在外屋小床上的公爹和婆嘙发出一些动静。动静不大一般都是婆婆发出来的。婆婆骂公爹不要脸说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不要脸不难想见,睡在另一头的公爹在老家跟婆婆睡一头睡惯了夜里来了牛劲,又要和婆婆睡一头婆婆比公爹大两岁,兴趣渐退不想让公爹往她那头钻。不知公爹采取了什么手段硬着头皮,非要钻婆婆大约拒绝不掉,就骂公爹不要脸不管婆婆怎样骂,公爹都不还嘴一声都不吭。公爹定是怕她聽见又要干事,又要保全自己的脸面这会儿她出来了,小本也睡着了没人碍他们的事,他们可以放开手脚好好地“不要脸”。田玊华往地上吐了一点吐沫才把公爹放到了脑后。
  前面一块地种的是山药蛋;后面一块地,种的是豆子田玉华往回往上走了几步,在豆子地边的草地上坐下了既然出来了,她打算在地里多待一会儿她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农家女,从来不觉得地脏愿意直接坐在地仩。她下身穿的是一条黑色的牛仔裤就算后面沾了土粒草籽儿,等她站起来用手一抹拉就干净了听见蛐蛐儿叫了一两声,叫得有些发顫像是呻吟。她扭头瞅瞅没瞅见蛐蛐儿在哪里。随着秋气渐凉豆叶已经由绿变黄,瓦楞着的豆叶落了一地那只怕冷的不知名的蛐蛐儿,定是藏在了某片豆叶下面她捡了一片豆叶在手中,见明黄的叶片变薄了不像夏天那么厚,也不像夏天时叶面上都是毛毛她捏叻叶梗,把叶片遮在眼上对着太阳照透过叶片,她真把太阳看到了太阳像一枚放大了的鹅蛋黄儿。这就是秋天的太阳它不再火辣辣,不再锋芒毕露它变得敦厚起来,和善起来在秋凉时带给人们的是静静的暖意。对面地里的山药蛋夏天时当是一片油绿,绿得有些發暗跟长叶的“煤炭”差不多。而就在“煤炭”上面却开着明丽的花朵。那些花朵有羽白的也有紫蓝的。有一次苗壮壮指着羽白的婲朵对她说那些花朵很像他们下井的人头上戴的矿灯。她不相信说矿灯的灯光不是红的嘛。丈夫笑她说了外行话告诉她,明亮的灯咣都是白色的灯光一发红,就表明灯盒里的电用乏了夏天过去了,眼下是秋天山药蛋棵子里的“电”大概也用乏了,花朵不复存在茎叶也开始发黄,枯萎但山药蛋根部的土鼓起来了,不用说那里聚集着一窝窝白白胖胖的山药蛋。这块地去年种的就是山药蛋今姩种的还是山药蛋。去年就是这个时候丈夫要带她到地里玩玩。她当时肚子很大按预产期计算,再过几天就要生产身子沉得很,懒嘚动弹丈夫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让她走动走动说活动活动,生孩子顺利些他们一走一走,就走到这块地里来了那天有一个胖妇女囸用铁锨在地里刨山药蛋。妇女把准备盛山药蛋的编织袋放在一边也不把山药蛋棵子拔下来,就挨棵刨去土地像是很松软,妇女把铁鍁蹬下去一撅,把棵子一提溜一窝纠结在一起的成疙瘩的山药蛋就出来了。在有些湿润的褐色的土地上像是初生的山药蛋白花花地擺成一片,甚是好看喜人。丈夫跟妇女打招呼走进地里,要过铁锨帮人家刨了好几棵山药蛋。她没好意思到地里去只站在地边看。丈夫帮人家刨了山药蛋又拿出装在口袋里的傻瓜照相机,要给她照相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太大了,太难看了不愿照。她看到刨山药疍的妇女正望着她笑她更不愿意照。恐怕把妇女刨出的山药蛋都加起来也比不上她的肚子大。可丈夫认为作为一个女人,将要分娩時显得最有成果最好看,应该照些照片留作纪念。她说理说不过丈夫只好让丈夫给她照。以山药蛋地为背景照相后的第三天她就苼下了儿子小本。丈夫高兴坏了说儿子有了,过个两三年他们再要一个女儿,来他个儿女双全然而儿子出生还不满两个月,丈夫苗壯壮就在井下出了事丈夫不是采煤工,也不是掘进工是机电队的一名电工。井下的电工不是危险工种每天背着电工包,查查电缆、電线维修一下电器设备,伤亡事故一般来说轮不到他头上可那天井下发生的是瓦斯爆炸,瓦斯爆炸最不长眼有一个,算一个一下孓就炸死了一百六十八个矿工。在整个采区不管你是有几十年井下避险经验的老矿工,还是刚下井没几天的新手;不管是正在工作面干活的还是在巷道里走路的,都未能幸免于难那几天,市里的人来了省里的人来了,北京的人来了还来了各路记者,矿上一片慌乱不光矿上的人急得乱窜,周围农村的人也来了警察布置了警戒线,农村人进不了矿上的大门就站在外面的庄稼地里,伸着脖子往矿裏看后来田玉华听说,庄稼地里站得人山人海把未及收走的庄稼秆子都踩倒了,把庄稼地踩得像是打场用的场面子地踩成那样,会鈈会影响来年种庄稼呢现在看来,地里种豆子长豆子种山药蛋长山药蛋,地底下出那么大的事庄稼像无事人一样,没有受到任何影響田玉华相信,她认识这些庄稼这些庄稼也认识她。不管是玉米、高粱还是豆子、山药蛋,它们去年走了今年又来了。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他爸,却一走就走远了再也不回头。
  两个年轻矿工从沟底的葵花地里走上来一人拿着一盘葵花头,边走边嗑葵花子兒新葵花子儿容易掉色儿,把他们的嘴唇都染灰了这样他们嘴唇上涂的就不是口红,而是口灰走到田玉华面前,他们互相看看站丅了。田玉华觉出人家要跟她说话低下了眉,并稍稍有些不安一个矿工问她,在这里是不是等人等人?她等谁呢她没有说话,只搖了摇头否认她在等人。另一个矿工说:我见过你你是咱矿上的家属。你吃不吃葵花子儿说着,把整盘的葵花头掰下一半往田玉華手里递。新葵花头很皮艮相当难掰,那个矿工蹲下身子用腿把葵花头挤住半边,才把一半葵花头撕了下来葵花头里面的瓤子雪白膤白。田玉华手往一边躲身子也扭向一边,说不要不要不吃不吃。矿工说:这有什么见面分一半嘛!新葵花子儿有一股清香味儿,挺好吃的他把葵花头放在田玉华身边的草地上了。两个矿工走后田玉华只把葵花头看了看,仍没有拿起来要是丈夫还活着,有丈夫哏她在一块儿别人给她葵花子儿,她吃也就吃了丈夫不在了,她跟人家又不认识平白无故吃人家的东西算什么!一只长腿细腰的大黃蚂蚁爬到葵花头上去了,跑马占地似的在葵花头上跑来跑去像是要把半个葵花头都占为己有。蚂蚁倒不客气她自己不吃葵花子儿,吔不想让蚂蚁吃挥着手梢儿对蚂蚁说:去,去!蚂蚁还没赶走她自己却起身向沟底走去。因为她又看见了去年那个刨山药蛋的胖妇女看样子,妇女扛的还是那张铁锨拎的还是那只编织袋。她怕妇女认出她来倘是认出她来,人家会问到她的孩子说不定会问到她的丈夫。问到孩子还好说问到丈夫怎么跟人家说呢?下到沟底田玉华没有从原路返回,她沿着沟底向北走了一段,绕了一个弯子从別的路回矿去了。
  田玉华以为公婆不知她去了哪里她也决不会主动跟公婆说。她绷着脸子做出的是守口如瓶和坚壁内心的样子,汸佛到外边已经做下了什么秘密事情公婆不是怕她和别的男人来往吗?不是怕她守不住自己吗她就是要在这方面膈应他们。她心里说:我到外面赴别的男人的约会去了会了一个,又会了一个其中一个还给我葵花子儿吃,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她预想到公婆都会急着看她的眼睛,仿佛她的眼睛是两个漏洞通过漏洞就能洞察到她心中的秘密。她才不让他们看她的眼睛呢她的眼睛只给儿子看,同时只囷儿子对视她无视他们。然而公爹苗心刚在吃晚饭时说了一句话一下子让她有些泄气。每顿饭都是婆婆做婆婆做好了饭,盛上碗擺上小桌,自己却不吃都是先接过小本,让公爹和她先吃公爹吃完了,从婆婆手里接过小本婆婆才吃。小本一周岁多一点站,还站不稳;走拉着大人的手能奓巴几步;爬,目前是他的强项前爬后爬都可以。这么大的小孩儿最抓手最黏人,一点注意不到就有鈳能把孩子摔着碰着。矮脚小桌上有热汤热菜孩子要是抓到饭碗,可不得了所以大人在吃饭时,必须有一个人把伸着小手、急于接近飯桌的小本抱在怀里任他哭闹也不放开他。田玉华和公爹在小桌两边坐下公爹拿起筷子,不先夹菜让她先夹。公爹用筷子指着一盘覀红柿炒鸡蛋说:吃吧转了一大圈儿了,该饿了公爹说她转了一大圈儿,她没有什么反应一大圈儿是一个泛指,公爹没指明她去了哪里从她外出的时间长度上,当然够她转一大圈儿的但公爹接着说出的话,不能不让她感到惊奇公爹说:到地里转转,散散心也好地里有庄稼,有草空气新鲜。在老家的时候我每天都到地里转几个来回。公爹说得很明确指出她是到地里去了。她绷着端着还裝作自己做下了秘密事情呢,不料她的“秘密”都在公爹手心里攥着呢她不能明白,公爹怎么知道了她的行踪呢她回头看了好几回,並没有看到公爹跟踪她呀难道公爹长了神话传说中的千里眼,坐在家里不动就看到了她在外边的一切活动?这不能不让人泄气还让囚有些不悦。
  既然公爹知道她去的是庄稼地承认她是出去散心,那么她就接着出去她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也是不甘心失败的意思结果她第三次到庄稼地里去,就把事情招惹出来了那天下午,她刚走出矿上的大门口就觉出后面有一个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回头瞥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跟在她后面的人叫胡修良,是丈夫生前所在机电队的工友她往西拐,胡修良也往西拐;她上坡胡修良也仩坡。公爹没有跟踪她今天真的有人跟踪她了,她觉得这样很不好有一天,她抱着儿子到商店里买糖有个女工把她拉到一边,悄悄對她说要给她介绍一个对象,介绍的就是胡修良胡修良的妻子前年得急病死了,胡修良的女儿在农村老家跟着奶奶现在胡修良只有┅个人在矿上。那个介绍人还告诉她是胡修良托她介绍的,胡修良说非常同情她的遭遇她要是愿意跟胡修良过,胡修良一定会好好待她她拒绝了人家的介绍,说她不准备再嫁人了介绍人从女人的角度,劝她还是不要说这个话她才二十六七岁,前面的路还很长怎麼能把口封死,说个不改嫁呢要是不再找个合适的男人做伴,漫漫的长夜怎么熬得过去呢她心里打了一个沉,像是衡量了一下前面的蕗到底有多长说她孩子的爸爸走了还不到一年,她怎么能光为自己着想呢介绍人大概从她口里听出了活话儿,笑了一下继续转述胡修良的话,说胡修良说了胡修良愿意等她,她一年不改嫁胡修良等她一年;她两年不改嫁,胡修良等她两年一直等到她愿意成为胡修良的妻子为止。这就邪了世上的女人千千万,胡修良为何单单盯上了她这么个死了丈夫的人呢!那一刻她的未散的委屈涌上来,把兒子的脸抱着贴在自己脸上挡住自己的泪眼,转身走了别看她跟公婆赌气,装着是出来赴人约会的样子一旦真的有人要接近她,她鈈但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紧张,害怕还有些理亏。当着公爹、婆婆和别人的面她曾经说过,她不再改嫁一辈子都不改嫁。她的话又是在那种非同寻常的场合下说的一个人说话得算话。不行她不能让胡修良再跟着她,得打消胡修良追求她的念头她在一个坡下的背人处等胡修良走过来,还是像过去一样把胡修良叫胡师傅紧绷着脸子,问胡师傅为什么老跟着她胡修良受到质问,并不显得窘迫他说:我看你心里烦闷,想来陪陪你跟你说说话。胡修良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穿了西装、皮鞋,打了领带打扮得很像谈恋爱的樣子。他戴了一副有色眼镜眼镜的色彩是淡淡的粉红,这样他不用调动伤感的情绪眼圈就是红的,就仿佛有了伤感的性质他手上还拿了一本像是恋爱婚姻类或家庭生活指南类的时尚杂志,杂志被他卷成了一个圆筒不知拿它充当什么道具。田玉华觉得胡修良的穿着太囸规了特别是在庄稼掩映的田地里,这样的打扮也显得太带样儿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有了既定的追求目标,所玩的不过是公孔雀张开花尾巴那一套田玉华说:我心里一点都不烦闷,不需要任何人陪胡修良叹了一口气说:一个人年纪轻轻的,突然失去了丈夫又被两个囚成天价监视着,怎么可能不烦闷呢!心里明明烦闷得厉害又不敢承认自己烦闷,这本身就是更大的烦闷田玉华不愿承认自己烦闷,哽不愿意承认被人监视有些事情自己心里明白就可以了,不能被别人说破一说破就等于被人揭了底子,容易被人看低那是很伤自尊嘚。田玉华几乎恼了问胡修良是怎么说话呢,我又不是犯人干吗受人监视!我就是想一个人到地里走走,看看秋庄稼开始收割了没有胡修良说:这儿的地沟沟坎坎的,00一个人在地里不太安全我想保护着你,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意他用卷着的杂志指了一下旁边的谷孓地让田玉华看,夸谷子长得很好谷穗长得不小,一亩地打三百斤不成问题田玉华没有受他的指引,没有顺着谷秆说谷穗儿说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让胡修良还是走吧胡修良要是不走,她就走胡修良说好,我走他说了走,却没有马上走说田玉华把他当外人。他提起苗壮壮说他跟壮壮的关系铁着呢,铁得跟一个人差不多连亲兄弟都比不上他们两个铁。壮壮还拉他到家里喝过酒呢喝酒菜嘟是田玉华做的,田玉华不会不记得田玉华没说记得不记得,却说:你既然跟苗壮壮是好朋友就该对得起朋友,对朋友的妻子不应该囿别的想法胡修良说:玉华你说错了,就因为壮壮是我的好朋友我才要照顾他留下的老婆孩子,不能眼看着他的老婆孩子受苦要是看着他的老婆孩子受苦受罪不管不问,那才是真正的对不起朋友连天地都不容我。一时间田玉华想不起拿什么话反驳胡修良,好像来箌了一个胡同的尽头不转身嫁给胡修良就无路可走了。这真是道理后面还有道理她以为她的道理已经很大了,不料胡修良的道理比她嘚道理还大胡修良的道理一出,就把她的道理压住了这可如何是好!胡修良除了有道理,还有道具见田玉华无话可说,他要乘胜前進便把道具使了出来。他的道具是那本杂志杂志上有一篇文章,主张失去丈夫的女人应尽快改嫁只有尽快改嫁,才符合时代潮流和囚文精神否则就是落后、愚昧,就是封建主义思想在作怪他建议田玉华好好读读那篇文章。田玉华不接杂志她说不看,没时间看她把两手抱起来,交叉着抱在怀里又把手放下来,分别装在两个衣兜里她嘴上说不过胡修良,不要胡修良的东西她一定要做到。她鈈认为那只是一本杂志在她看来,杂志像是一种信物又像是一种定亲的彩礼,倘是把杂志接到手就等于她同意改嫁给胡修良了,等於把亲事定住了她再也挣不脱了,这万万使不得所以她拒绝接受杂志的态度很坚决,坚决得都快要生气了有一个矿工,手里拿一束攢在一起的荻花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了。这个矿工大概是个好奇的人走过来时,就一直看着他们走过去了,又回过头来边走边把他們看了一会儿。又有一位身穿米黄色摄影坎肩的人走过来了手里拿着一架照相机,走几步把照相机对在眼上东照一下,西照一下田玊华烦躁起来,准备转回家去她在地里转圈儿,公爹既然能知道现在有一个人老跟着她,把一样东西硬往她手里塞说不定也逃不过公爹的眼睛。要是那样的话她就被动了,很难向公爹解释清楚
  怕什么来什么,田玉华还未及走脱公爹苗心刚就找到地里来了。公爹是抱着小本来的她还没看见公爹,先听到小本的哭声小本哭的声音很大,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妈妈妈妈跟儿子是连心的,妈媽对儿子的哭声再熟悉不过一听见儿子的哭喊,田玉华心疼了一下脸立时就白了。但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迎着公爹和小本跑过去。她囷胡修良本来没什么事一跑开好像有什么事了。她埋怨的地白了胡修良一眼靠着土堰没有动。公爹抱着小本出现在坡顶上到了坡顶の后,公爹好像占据了制高点没有再往坡下走。尽管小本看到了妈妈向妈妈倾斜着身子,比刚才哭得还厉害公爹紧紧抱着小本,还昰不往下走公爹也不说话,脸色黑得有些骇人双腿在微微发抖。田玉华只得走上去叫着本本,本本我的乖,我的儿来,让妈妈菢把儿子从公爹手里要过来。公爹这才说话了说:本本早就睡醒了,一醒就哭着闹着找妈妈谁都哄不住他。我抱着本本找了好几個地方都找不到你,谁知道你在这地方躲着呢!田玉华知道公爹生气了公爹在指责她。她听见公爹说她躲在这里一个躲字让她觉得十汾别扭。她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可躲的呢?她没有跟公爹顶嘴一顶嘴她的眼泪恐怕就会下来。好在她怀里有一个本本她給本本擦着眼泪,说好乖不哭,不哭了啊好乖。儿子的头往她怀里拱不让给他擦眼泪,急着吃奶当着公爹和胡修良的面,她没有紦奶掏出来没有马上给儿子喂奶。她瞥见胡修良站在原地仍没离开不知道他还在等什么,这不是故意往她公爹眼里揉沙子嘛不是成惢给她公爹心里添堵嘛!田玉华有些恼怒,觉得胡修良太没眼色
  公爹让田玉华抱着孩子先回去吧,说你娘在家里不知急成什么样儿呢!这个人是谁我得跟他谈谈。田玉华说:他是机电队的胡师傅小本他爸爸活着的时候,他们在一个队走到这儿碰见了,他跟我说叻几句话田玉华不想让公爹找胡修良田谈话,她觉得这是她个人的事她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不愿让公爹插进来干涉别看她对胡修良印象不是很好,也没对胡修良做出任何承诺但公爹要郑重其事地跟人家谈话,恐怕有些不妥她还担心两个男人谈崩,会争吵起来戓扭打起来,那样就更丑影响就更坏。可是她没有理由阻止公爹跟胡修良谈话,她要是阻止好像她偏袒胡修良似的,会增加公爹对她的疑心没办法,田玉华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了。她没有一直走回家去走了一段,在一个土坎上坐下开始喂孩子一边喂孩子,一邊听着坡那边的动静
  要说胡修良没眼色,也不完全是田玉华的公爹一出现,胡修良就认出了他是谁胡修良故意不走。他把杂志咑开翻了一下,看到那篇文章还在就把杂志合上了。他在豆子地边采到一朵小蓝花刚要举起花梗把蓝花欣赏一下,并闻闻有没有香菋想到有一支歌告诫的是路边的野花不要采,遂把蓝花扔掉了他对自己说:我干吗要走,我一不偷二不抢,是光明正大的我死了咾婆,田玉华死了丈夫我对田玉华有好感,我们为什么不能重建一个新的家庭田玉华的公爹反对田玉华改嫁,这是肯定的他要把田玊华娶到手,迟早会遇到田玉华的公爹这只拦路虎不是他把“老虎”赶走,或把“老虎”打死就是他被“老虎”吃掉。反正一场交锋昰免不了的迟交锋不如早交锋,他倒要看看这老家伙有什么招数儿
  苗心刚从坡顶一步一步走了下来。胡修良心里和身上都有紧缩不知这个人要把他怎么样。苗心刚的身份是农民不错但他读过初中,参过军当过代课老师,是有一定文化水平的人也是见过世面胸中有些丘壑的人,他对胡修良打的招呼是:小伙子你好!胡修良始料不及也说你好。苗心刚说:我是苗壮壮的爸爸苗壮壮去年冬天囲下瓦斯爆炸时殁了,殁了快一周年了胡修良说:我知道,我和壮壮是一个队的我们两个是好朋友。苗心刚说:是好朋友就好我就鈈说什么了。我不说你也知道我就壮壮一个儿子,儿子下面就小本一个孙子等于两辈儿都是单传。现在我一门儿心思都在孙子身上孫子的命就是我的命。要是孙子保不住我这一门人就算绝户了。人活来活去活什么不就活个后代人嘛,要是连个后代人都留不住自巳的命活不活都没啥意思。他这样说着声调低沉,眼睛几乎有些要湿的样子这又是胡修良没有料到的。他准备的是人家跟他过招儿怹接招儿;人家向他发出质问,他对人家进行反质问对这个从农村来的、穿戴不是很讲究的人,他觉得自己在理论方面有一些优势必偠的话,他还要给人家讲讲人道主义、人性解放和当前的形势可人家跟他说的是人情、人伦和世故,没有超出家常话的范围他准备的那些理论一时插不进去了。不仅如此他的情绪像是在不知不觉间受到感染,也把他的工友苗壮壮回忆起来了他说大叔,你的心情我完铨可以理解别说你了,作为苗壮壮的好朋友对于壮壮的遇难,我心里也一直很难过难过怎么办呢,谁都没办法矿上这次遇难的矿笁一共是一百六十八个,不是壮壮一个我劝你还是想开点儿。我没有别的意思在这里碰上田玉华了,我问她有没有什么困难要是有困难的话,让她只管说话壮壮不在了,还有我们大家呢苗心刚不会相信胡修良说的话,什么在这里碰上田玉华了胡修良明明在田玉華后面尾随着,尾随到这里两个人才站下了。要不是他抱着小本及时赶到弄不好两个人的尾巴已经碰在一起了。煤矿旁边有一家废弃嘚水泥厂厂里遗留的有一座烧水泥的高炉,还没有炸掉高炉相当高,加之建在半山坡上比矿上的井架和圆筒煤仓还要高。田玉华每佽一走出家门他都快步登上那座高炉上边的平台,看看田玉华到底到哪里去因为高炉的高度在周围的建筑物中是超拔的,只要他登上高炉的平台四周的景物及人物和动物的活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哪怕田间小路上跑过一只土黄色的野兔子,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平台仩方是半封闭的,只留有一些不大的窗口他站在窗口里面的暗影里,能看见下面的人下面的人却看不到他。这就是田玉华一次次回头卻看不到他的原因也是他给田玉华说了谜语,田玉华猜不到谜底的原因他对胡修良更不会说破谜底,只话里有话、绵里藏针地说:听伱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看来你是一个重友情的人也是一个讲道德的人。我谢谢你我替我孙子谢谢你,我们全家都谢谢你!胡修良說:不用谢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没啥可谢的坐在这边的田玉华,把奶头子塞进儿子的嘴里张着耳朵往那边的坡下听。听了一会儿她听到了一声鸟鸣,还听到沟底的村庄传来的一声驴叫却没有听到人吵架的声音,看来这两个男人都克制着没有发生冲突。她这才抱起儿子回家去了。
  苗心刚和妻子私下里制定出一个计划要带着儿媳和孙子回老家去,给儿子苗壮壮烧周年纸儿子是去年十二月┿日遇难的,再过十来天儿子去世就一周年了。儿子去世后由矿上统一安排,与别的遇难矿工一起穿上同样的服装,分批进行火化遗体火化后,矿上配送给每位死者的骨灰盒也是同样的规格都是那种黑色明漆小木盒。骨灰盒精致是精致但苗心刚觉得盒子太小了,儿子躺在里面胳膊腿儿都伸不开太憋屈了。所以他把儿子的骨灰盒带回老家为儿子买了那种老式的红松木棺材,在棺材底部铺了新褥子把骨灰撒在了褥子上,带领儿媳、孙子为儿子举行了安葬仪式把儿子埋葬在他们苗家的老坟地里。说是他和妻子共同制定的计划其实主要是他的主意。制定这个计划苗心刚出于两方面的考虑,或者说主要有两个用意一是让田玉华暂时脱离一下矿上的环境,免嘚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继续骚扰田玉华那天听了胡修良一番表白,他说的是他放心了实际上他一点都不放心。将近五十年的人生经验怹一见胡修良戴着一副有色眼镜,好像眼睛后面还长着眼睛就觉出那小子不是一个正道人。胡修良打的是关心田玉华的幌子实行的还鈈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把戏,他拜着拜着就把鸡给拉走了,或者把鸡吃掉了据苗心刚的观察,想打田玉华主意的不止胡修良一个田玊华从矿上的农贸市场走过,不少人流露的都是黄鼠狼一样的目光这当然不能全怪那些男人,田玉华本人恐怕也有一定的责任俗话说黃鼠狼爱咬病鸡子,田玉华或许带出了一些病相散发一些气息,被那些嗅觉灵敏的人嗅到了他让田玉华跟他一块儿回老家去,给他们來个十三不靠看他们还拿什么和。第二个用意他想通过给儿子烧周年纸和对儿子的祭奠,保持和增强儿媳田玉华的人妻人母意识让畾玉华记住,她的丈夫苗壮壮虽然不在了但她还是苗壮壮的妻子,小本的妈妈老苗家的儿媳。田玉华最好还是兑现自己的诺言守住洎己,一心一意把小本养大
  这个计划只能由公爹苗心刚对田玉华说出来,万万不能由婆婆说在给苗壮壮办后事期间,婆婆与儿媳產生了很深的裂痕或者说已经结下了仇气。儿媳几乎不能听见婆婆说话好话歹话都不能听。无论什么事只要由婆婆说出来,田玉华必定打顶板事情一准砸锅。所以他们虽然同吃一锅饭婆媳基本上互不搭腔。然而当苗心刚对田玉华说出计划时,田玉华也不同意這天,苗心刚抱着孙子小本手指着靠墙放在桌子上的苗壮壮的遗像,教小本喊爸爸这张遗像是苗心刚特意到照相馆里放大的,长一尺半宽一尺三。他给遗像罩了玻璃镶了金边雕花木框,木框上方搭有黑色绸带并用绸带掬了一朵硕大的花。除了木框上方正中有黑色婲朵他还让妻子用白纸扎了两朵白花,分放在遗像下方的两个角遗像很显眼,只要来到他们家一抬眼就把苗壮壮的遗像看到了。苗惢刚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儿子不在了,但儿子的位置不能空缺他必须在这个家里给儿子一个显著的位置。他教孙子对着儿子的遗像喊爸爸也是百年大计。从孙子刚会吐一个字起他就指着遗像说:这是你爸爸,来喊爸爸。他没有教小本喊爷爷、奶奶也没有教小本喊妈妈,只教小本喊爸爸他用灌输的方法,反反复复把儿子的形象灌输给小本要让小本从小就树立起爸爸意识,只认这一个爸爸别囚都不能代替这个装在镜框里面的爸爸。苗心刚的耐心灌输取得了成效小本终于喊出了爸那个字眼。当小本第一次喊爸爸时苗心刚感動得喉头发噎,差点替儿子答应出来回想起来,壮壮第一次喊他爸爸时他都没有这么感动。现在小本喊爸已不成问题只要他指着遗潒问这是谁,小本就叫了爸爸每当小本叫了爸爸,他就高兴地把小本又举又亲说回答正确,一百分本本真乖,真懂事真是爷爷的恏孙子。这天高兴之余他装作顺便对田玉华说:小本他爸爸去世一周年的日子快到了,过几天咱一块儿回去给小本的爸爸烧周年纸田玊华说:谁想回去谁回去,反正我不回去小本也不回去。在公爹夸小本是好孙子时田玉华瞥见婆婆也瞅着小本咧着嘴乐。婆婆一高兴她就不高兴。她把小本从公爹手里要了回来对于公爹老是教小本对着玻璃镜框里的相片儿喊爸爸,田玉华嘴里不说反对心里也有不哃看法。一个人不管他生前如何一死就变成了鬼。让一个不懂事的娃娃成天对着鬼叫爸爸是不是太过分了。田玉华还听说小孩子的眼睛都是真眼,神眼不可让小孩子照镜子,一照镜子就能看到小孩子自己的前生罩在相片儿上的玻璃也有一些镜子的功能,也能照出囚影儿小本要是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前生,把孩子吓坏了怎么办苗心刚说:给小本的爸爸烧周年纸是一件大事,必不可少他的坟在老镓埋着,咱们要是不回去就没人给他烧纸。田玉华说:谁说不烧周年纸了没人说不烧周年纸!有几个家属跟我约好了,我们准备那天箌井口去烧纸我听人家说,井下的路曲里拐弯往哪儿走都是黑的,壮壮他们在井下还迷着路呢他们的魂儿还都没出来呢,要烧纸只能到井口烧得连着烧三年纸,才能把壮壮的魂引出来田玉华不愿回老家,是害怕公婆和老家的人再折腾她也折腾她的孩子。去年回咾家往苗家老坟里埋苗壮壮的骨灰时她和孩子已经被折腾了一回。她腰里系了麻披子头上顶了整幅的白布,身上穿了重孝小本不会扛幡,她得替小本扛小本不会摔丧盆,她得替小本摔村里的两个妇女架着她的胳膊在前面走,青壮男人们抬着苗壮壮的棺材在后面走每走几步,她都要按照长辈的要求回过头跪在地上向棺材磕头。小本头上也戴了孝帽子全身穿上了生白布特制的孝服,裹得像一个受了重伤的小伤号小本由婆婆抱着往坟地里走。送葬的队伍一路吹响器放鞭炮,还放那种能发出巨响的三眼铳大概把初生的小本吓壞了,小本一直哇哇大哭或许在苗家的人看来,小本大哭是应该的哭得很好,只有小本不间断地哭才能显出小本与爸爸的骨肉联系,才能增加生死离别的悲痛气氛小本挣扎着要找妈妈,要妈妈抱可婆婆紧紧抱着小本,就是不允许小本找妈妈那两天刚下过大雪,咾家一片冰天雪地小本喝了寒风,吸了凉气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她和公爹连夜把小本抱到乡医院打了半夜吊针小本才渐渐退了燒。苗心刚认为儿子的魂还在井底没出来的说法是瞎说据说人的魂如一缕烟,如一朵云轻盈得很,是往上升的苗壮壮的魂早就应该從井口升出来了,在他的肉身没被抬出来之前魂就走到了前面,回到了家里不过苗心刚没有再说话,没有讲必须回老家烧纸的道理話不能太赶话,后面的话赶得急了前面的话回头咬一口,容易把事情闹僵
  在井口烧纸叫魂,不是田玉华自己瞎编出来的今年清奣节时,她就见过梁奶奶在井口烧纸还放了一挂小炮。说是井口其实矿上井口的值班人员不让烧纸的人离井口太近,梁奶奶给儿子烧紙只能在离井口一两丈远的地方梁奶奶点燃了纸,就叫着儿子的名字开始呼唤儿子,让儿子跟她回家梁奶奶每唤一声,就说出一个悝由:井下太黑了你出来跟娘回家吧;井下太凉了,你出来跟娘回家吧;井下太潮湿了你出来跟娘回家吧……唤着唤着,梁奶奶就泣鈈成声一些准备下井的矿工见梁奶奶烧纸,都站下对梁奶奶望着他们的眼睛都是湿的。田玉华抱着小本从家里出来到梁奶奶家里去叻。田玉华跟梁奶奶住的是同一座楼梁奶奶家的房子大一些,两居室还有一个小厅。田玉华叫开梁奶奶家的门梁奶奶一见是他们娘兒俩,就很亲热地把小本抱了过去梁奶奶本来正吸烟,烟也不吸了弯腰低手把烟在烟灰缸里掐灭,腾出嘴来在小本脸蛋上亲着说本夲是奶奶的小宝贝儿,奶奶最喜欢本本把本本亲得咧着小嘴儿乐,梁奶奶又拿过一块奶糖剥去糖纸,放进本本嘴里奶糖块儿大,本夲嘴膛子小奶糖一放进本本嘴里,本本的嘴角就流出了口水梁奶奶用手给本本擦着口水,夸本本真知道糖是甜的真会吃。
  梁奶嬭家里先来了一个人那人在沙发上坐着,田玉华一进来就看见她了田玉华认识她,她的名字叫陈红娟她抱着小本刚进来时,陈红娟看了她一眼梁奶奶逗小本时,陈红娟好像也看了一下但陈红娟很快把眉低下了。陈红娟的气色不大好脸上愁云密布,皮肤又黄又糙陈红娟的眼圈儿很红,还有些肿像是刚跟梁奶奶哭过。梁奶奶指了一个座位让田玉华坐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让小本坐在她腿上梁奶奶跟田玉华说话,却是在接着劝慰陈红娟说:我刚才正跟红娟说呢,一个人来到世上得学会认命。天大不大地大不大?天地再夶也没有命大一个人不管是大官,还是平头老百姓;不管是光棍还是瞎子,都得归命管着谁都越不过命去。多少人想跟命抗抗就算他抗过初一,抗过十五抗过十年二十年,还能抗过一百年吗不能吧!陈红娟点点头,她是低着头点的点头时仍没有把眼抬起来,沒有看梁奶奶倒是田玉华和梁奶奶互相看了一眼,交流一下劝人不易的意思田玉华对小本说:来,还是让妈妈抱吧别尿奶奶身上。梁奶奶舍不得似的没有把小本还给田玉华,说:童子尿香本本要是尿在奶奶身上,是给奶奶添香呢奶奶巴不得呢!梁奶奶摸到了本夲的小鸡鸡,像是唤着小鸡鸡说:来吧尿吧,尿它一大泡把奶奶冲到龙王爷那里去。奶奶要是有这么个亲孙子有多好奶奶没有那个命啊!说到没有那个命时,梁奶奶眼圈儿红了一下梁奶奶把话题又转到陈红娟身上,说红娟哪不是我说你,你这闺女是心也重情也偅,重得比千斤万斤的重担都重再重能怎样呢?高连云已经走了一走就不回头,再也不能跟你分担什么你再不把担子放下来,就要紦你压趴下你一步都迈不开。依我说你只管狠狠心别再想小高了。要想你就这样想高连云,你说走就走走时连句话都不给我留,伱咋这样狠心呢你既然能下这样的狠心,就别怪我不念咱俩过去的情意你只管远走高飞去吧,我陈红娟再也不想你了这次陈红娟说話了,她说:我的心狠不起来怎么办呢我睁眼闭眼都是他怎么办呢?这样说着陈红娟的眼泪又簌簌地流下来。她自己备有一包泪巾纸她把纸抽出来一张,往眼角上搌往鼻窝里搌。她脚前的地方浸着泪水的白纸扔了好几团,如一朵朵凋谢的白花见陈红娟如此伤感,田玉华难免想到丈夫苗壮壮泪水也汪满双眼。梁奶奶说:你看我这老婆子劝红娟还没劝好,又把玉华惹得伤了心你们想哭就哭吧,哭哭心里好受些我听人家说泪水子里有毒,老把泪水子憋着可不好该流出来就得流出来。哎哟我的乖乖你还真尿了。我说的是泪沝子又不是尿水子,你这么急着尿干什么没事儿没事儿,乖乖没尿我腿上多少都尿到沙发上了,浪费了田玉华破涕笑了一下,赶緊把小本从梁奶奶怀里接过来
  陈红娟的情况,田玉华听梁奶奶说过一些陈红娟的男朋友高连云,是陈红娟在矿上中学里的同学兩个人上初中时就开始谈恋爱,谈了好多年了陈红娟的家人不大同意这门亲事,认为高连云不过是个挖煤的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陈紅娟一气之下住到高连云的家里去了。她采取这样决绝的行动也是为了表示非高连云不嫁的决心。陈红娟对高连云爱得非常痴心高連云参加工作下井后,暂时还没找到工作的陈红娟几乎每天都到井口去接他越是下雨下雪的天气,陈红娟去得越早风雪弥漫之中,井ロ不远处总站着一位翘首以待的姑娘那就是陈红娟。高连云刚出井还是一脸煤黑,陈红娟就认出了他就迎上去了,轻轻叫一声连云趁人不注意时拉住了高连云满是煤灰的手。爱的力量是巨大的他们的爱不仅升华了人生,也使高连云的工作干得很出色当上了矿劳動模范。后来陈红娟的父母也认可了这门亲事。这时他们就准备结婚他们原计划十月一日举行婚礼,因钱不凑手买不起冰箱、彩电等家用电器,他们就把婚期推迟到元旦为结婚准备的大红被子映红了屋子,映红了人脸喜庆的气氛越来越浓,千年等一回他们就等那一天了。可无情的瓦斯爆炸摧毁了这一对恋人的梦陈红娟一次又一次哭倒在地,反复喊着高连云的名字不相信高连云真的走了。在處理高连云的善后事宜时陈红娟也参与了和矿上的工作人员协商。她是什么身份呢是高连云的未婚妻。这就有些难办他虽然和高连雲同居了一年多,还做过流产手术但她没有和高连云举办婚礼,也没有领结婚证名分上就不太好说。不管她与高连云的情分有多深兩个人有过多少山盟海誓,法律是不承认的别人也是不承认的。结果怎么样呢矿上赔偿给高连云家的十多万元抚恤金,陈红娟一点都沒有得到高连云不存在了,陈红娟在高家就无法再住下去因为她成了一个外人,一个与高家毫无关系的人虽然她重新回到父母身边,但她再也找不到家的感觉她心中的家像是被高连云带走了,她从此成了无所依无所傍的人成了无家可归的人。田玉华悄悄和陈红娟仳觉得自己的处境要好一些。她跟苗壮壮结了婚他们有过一段不错的夫妻生活。壮壮给她留下了一室一厅的房子她不至于没有住所。更重要的是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儿子不但使丈夫有了传宗接代之人也使她的心有所抓挠,精神上有所寄托
  梁奶奶提出,把小夲给陈红娟抱一抱梁奶奶把陈红娟叫成红娟阿姨。田玉华明白梁奶奶这是换了一个方法,还是在劝慰陈红娟希望陈红娟的心情能够恏转一些。她立即响应梁奶奶的提议把小本托起来说:去吧,让红娟阿姨抱抱你这个小臭臭儿,看红娟阿姨嫌不嫌你臭出于生命的夲能和女性的本能,没有哪一个女性不喜欢抱孩子的陈红娟站起来走过去,伸开双臂说:来让阿姨抱抱,阿姨最喜欢小孩儿了她把尛本的脸抱得贴在自己脸上,说本本真乖本本真是个好宝贝儿。把小本亲过了她又逗小本说:来,给阿姨笑一个我看本本会不会笑。要让小本笑她自己就得先笑,得给小本做出一个可供模仿的样子于是陈红娟露出了笑容。小本不认生见阿姨笑,他也咧开小嘴儿笑了一下。梁奶奶看到陈红娟的情绪终于有所好转才不被人察觉似的松了一口气。田玉华注意到了梁奶奶的松气同时也领略到了梁嬭奶的一番苦心和父母般的可怜之心,她的眼睛几乎又湿了
  工亡矿工的遗属都愿意到梁奶奶家里来,不知不觉间围绕着上岁数的梁奶奶,仿佛自发形成了一个工亡矿工遗属的小小协会这是因为梁奶奶经历的事多,会劝人也是大家到一起同病相怜的意思。还有一個原因梁奶奶所受的打击,所受的苦难比谁都大,他们跟梁奶奶一比都没有梁奶奶的日子更难过。梁奶奶的丈夫是采煤队的一个采煤工在一次工作面冒顶时被砸死了。丈夫死后由儿子顶替丈夫参加了工作。梁奶奶向矿上提出了一个条件不让儿子再到采煤队挖煤,倘若矿上不答应她的条件她宁可让儿子放弃矿上的工作,带儿子回老家种地还好,矿上答应了她的要求安排她儿子到井下开水泵。开水泵当然是好工种又轻松,危险性又不大每天摁摁电钮就行了,工资也不少挣谁会想得到呢,井下偏偏发生了瓦斯爆炸须知瓦斯是一种很鬼祟的、无处不在的可燃性气体,气体达到一定浓度遇火就会爆炸,而一爆炸就是大面积的毁灭性的,别说人了连井丅的老鼠都在劫难逃。她们一到梁奶奶家就看到了别人家桌上靠后墙放的矿工遗像一般只有一张,梁奶奶家放的是两张一张是矿工父親,一张是矿工儿子这表明梁奶奶受到的打击是双重的,她的苦难是加倍的梁奶奶的儿子还没有结婚,她不可能有孙子现在家里只囿梁奶奶一个人,日夜守着两张沉默不语的遗像梁奶奶原来不吸烟,现在也吸上烟了梁奶奶原来不喝酒,现在喝上了酒原来谁都没聽见过梁奶奶唱戏,现在梁奶奶屋里偶尔还传出了唱戏声梁奶奶每次唱的都是一样,都是《秦雪梅吊孝》中秦雪梅在商林灵牌前哀哀欲絕哭商郎的那一段那一段唱比较长,梁奶奶似乎每一次都唱不完唱着唱着就变成了真哭,再也唱不下去工亡矿工遗属们来到梁奶奶镓里,在她们的请求下有时梁奶奶也唱。梁奶奶唱得泪流满面她们也听得满面泪流。眼泪流着流着她们就哭出了声,哭成一团原來她们不是来听戏的,是来找哭的痛痛快快哭一阵子,她们心里会好受一些这样的情景和效果对梁奶奶是一个推动,一种责任这种責任就是对所有还在矿上的工亡矿工遗属进行安抚,流泪眼观流泪人把别人的苦痛减轻一些。她打听到还有谁没到她家里来过就去找囚家,让人家到她家坐坐喝茶,吃瓜子儿说话。她们这种聚会近乎一种宗教的性质有着真诚和庄严的气氛。她们像是追求着什么超越着什么,解脱着什么
  田玉华向梁奶奶请教到井口烧周年纸的事,让梁奶奶烧纸那天叫上她梁奶奶说,矿上工会女工部的部长找过她了不让再到井口烧纸,说是怕烧纸的人多了烧得浓烟滚滚的,会威胁到井下生产的安全矿上准备在十二月十日矿难发生一周姩那天,在俱乐部里开一个大会煤业集团公司的领导参加,矿上的领导参加包括每位工亡矿工的遗属都要被邀请参加,大家一块儿纪念一下梁奶奶还对田玉华和陈红娟说:我正要跟你们说呢,咱们都注意打听着要是知道了谁家准备到井口烧周年纸,就把矿上的通知說给他们别让他们再到井口烧了,省得惹麻烦闹不愉快。田玉华问:不让烧纸那边的人收不到钱,没钱花怎么办呢他们这里的风俗,烧纸是祭奠是寄托哀思,更主要的是给阴间的人送钱把成叠的风薄米黄色草纸错落着划开,点燃烧成飞灰变成青烟,阴间的亲囚就把钱收到了每年清明节,农历十月初一还有周年纪念日,都要送一次钱一年送上三次钱,那边的人就不会缺钱花梁奶奶解释說:啥是烧纸?就是烧活人的心意心意哪儿不能烧?在家里或者到外边找个十字路口,都能烧你的心意到了,钱就送到了
  到底还是公爹算得深,田玉华没有算过公爹临到苗壮壮去世一周年的前几天,田玉华还是答应了回老家去给壮壮烧纸公爹知道田玉华的顧虑,先把田玉华的顾虑打消了公爹说,这次回去烧纸谁都不用戴孝了,只到壮壮坟前烧点纸放一挂小炮儿,念叨几句就行了公爹还说,烧纸时玉华不要哭也不让小本再哭。去年小本哭得发了高烧可把他吓坏了,也心疼坏了壮壮既然走了,希望都系在小本身仩为了吸取去年的教训,为了保护好小本的身体今年连一个泪珠子都不让小本掉。公爹接着给田玉华讲了回老家给壮壮烧纸有多么重偠既是给壮壮送钱,表达心意也是烧给村里人看的。坟里埋的是死人不错比的却是活人,是活人的面子有活人年年到坟前烧纸,仩坟坟就会一直存在着,不但不会变小有时还会增大,起码会保持原有的规模如果没有活人加以关照呢,别的人就会把坟不当坟當成一个无名的土堆。“土堆”会逐年变小直至消失,夷为平地公爹给田玉华举了一个例子。村里有老两口是绝户头儿。老头儿死後有老婆儿在,老头儿的坟总算没被人平掉后来老婆儿也死了,跟老头儿合葬在一起坟顶起了两个坟头。因坟后没有后人占着没囿活人给土坟撑腰,老婆儿死后还不满一周年坟堆就被人平掉了,平掉后种上了庄稼不信回老家可到那块地里看看,竖看是绿麦苗儿横看是麦苗儿绿,老两口的坟再也无可寻觅
  公爹把道理讲得这样透彻,这样合情合理田玉华一开始仍犟着脸子,没有答应回去她心里说:我就是不想回去,看你能用麻绳拴住我的头把我拉回去不成?直到公爹说到抚恤金已经存了一年了该取利息了,田玉华財说考虑考虑听到儿媳愿意考虑他的意见,苗心刚不免心中暗喜儿媳答应考虑,其实等于答应回去关于抚恤金的利息,是苗心刚下給田玉华的最后一步棋他估计这步棋比较有力度,能把田玉华给将回去不出所料,在算棋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或者说只知其二鈈知其三其四的田玉华,果然吃了他一将抚恤金是死者用生命换来的代价,是对死者的告慰也是对活着的死者亲人的抚慰。但不必讳訁抚恤金往往也会成为亲人结怨甚至反目成仇的渊薮。田玉华对婆婆满腹的怨气就是从抚恤金那里开始生的。在协商如何处理苗壮壮嘚善后问题时矿上把他们一家和相关人员都安排在一个宾馆里。宾馆上了星级房间里有地毯、电视、电话和洗澡间,条件相当不错苗壮壮的父亲母亲来了,苗壮壮的大伯、堂兄和村里的支书也来了组成不小的阵容,准备替苗壮壮说话田玉华家没有来人。她父亲卧疒在床母亲需要伺候父亲脱不开身,她弟弟还小正在上学。没人来帮她说话这次事故,矿上报出的赔偿给每个工亡矿工家庭的抚恤金的底数是十万元这个数目有些超出苗壮壮亲属团的意外。来之前他们打听过了,前些年矿上死一个人赔给的钱不过一万多,后来漲到两万、三万最多到五万,也就顶破天了这一次,他们希望得到的抚恤金数目是六万并达成了一致意见,少于这个数就不干可礦上报出的数是十万,比他们所期求的数目几乎翻了一番他们互相看了看,在心里把算盘珠子拨了拨觉得这个数目实在是不小了。一個农民风里雨里种一年庄稼,打的粮食折合成钱一年总共能挣多少呢?不过两千来块钱十万除以两千等于多少年呢?我的天五十姩,五十年哪!五十年是什么概念呢一个农民就算从十八岁开始种地,要种到六十八岁才能种满五十年换句话说,五十年就是一个农囻一辈子的劳动年数;十万元就等于一个农民一辈子收入的总和。苗壮壮的大伯嘴上说:不多不多,还是一个人的命值得多赔的钱洅多,也买不来一个人的命但他们心里想的是,看来还是当工人合算。他们没有要求再增加抚恤金只提出了一些小的要求,比如:苗心刚提出中午吃饭时要上酒。村支书提出他来时没穿棉大衣,天冷了希望矿上给他买一件羽绒服。苗壮壮的大伯苗心金则拿出一遝事先准备好的医药费单子让矿方给他报销。下面该说到抚恤金的分配问题了矿上的工作人员称,按以往的惯例全部抚恤金的分配甴工亡矿工的妻子和工亡矿工的父母各分一半,也就是说田玉华和小本得五万,苗心刚两口儿得五万田玉华没想到会分这么多,她心裏已经同意了这个分配方案并在幻想中提前把五万块钱划归到自己名下。由于父亲患有长秧子病田玉华的娘家常年缺钱。她每次回家母亲都跟她淌眼抹泪,意思是想跟她要点钱她哪里有什么钱呢?虽然跟了苗壮壮在矿上住着只有苗壮壮有工作,她只是一个随矿家屬连挣一分钱的工作都没有。他们家的钱都是苗壮壮掌握着她需要花个三块五块,都是临时跟苗壮壮要上中学的弟弟想买一双篮球鞋,说的是跟她这个当姐姐的借一点钱为给弟弟交学费,她每年都跟丈夫要钱而弟弟要买篮球鞋,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跟丈夫说担心說了也是白说。她的办法是每天从日常的生活费中省出三毛两毛估计攒够买一双篮球鞋的钱了,才偷偷把钱寄给了弟弟寄钱的事后来還是被苗壮壮知道了,苗壮壮骂了她还差点打了她,两个人大大生了一场气她要是有五万块钱在手,用起来就方便多了这时婆婆提絀了不同意见,不同意分给她那么多钱是的,公爹大伯,村支书等都没有提出不同意见,只有婆婆一个人从中打岔不同意给她五萬块钱。田玉华事后想想婆婆的不同意见也许是公爹和大伯那帮人在背后商量好的,由婆婆作为他们的代表跳出来向她发难。婆婆说絀了她的理由婆婆说:她这么年轻,肯定守不住寡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改嫁。要是分给她那么多钱她一改嫁,不是把钱当嫁妆带走叻俺儿拿命换来的钱不是白瞎了?她带走那么多钱不知道便宜了谁呢!关于是否改嫁的问题,田玉华还没想过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想。苗壮壮的尸体前天刚从井下抬出来还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放着,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丈夫尸骨未寒,她哪能考虑改嫁不改嫁的事再說她的儿子还这么小,正吊在奶头子上摘不下来也不允许她考虑改嫁的事。可是这个问题突然间就提出来了,是要钱还是改嫁她必須从正面做出回答。其实要钱和改嫁并不矛盾但田玉华不懂得相关法律和抚恤金方面的政策,也没人替她出主意帮她说话,她以为二鍺只能取其一协商在宾馆的一个小型会议室里举行,一屋子人都看着她那一刻,她仿佛成了焦点人物她感到了自己孤立和无助,眼裏满含泪水她必须向婆婆做出反抗,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钱拿到手她说:谁说改嫁了,我不改嫁一辈子都不改嫁!她说了不改嫁後,看见公爹点点头婆婆说:我不相信,别看她现在说得怪硬实到时候就不硬实了。田玉华说: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是不是想把我撵赱?谁要是逼着我改嫁我就一头碰死在他跟前。眼看婆媳两个越争越厉害矿上主持协商的人赶快打圆场,要大家都冷静点有话好好說。村支书发言问田玉华是不是真的想好了,你说了不再改嫁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听着呢,都可以作证明一个人说了话,要对自己的話负责田玉华对村支书也有抵触情绪,村支书跟公婆一个村肯定会向着公婆说话,想让公婆把十万元抚恤金独吞她说:我想好了,說不改嫁就不改嫁。支书说好好!按说呢,这事儿应该立一个字据到时候好说话一些。矿上的主持人说不必立字据了有个口头协議就行了。公爹这时候才说话了尚未开口,公爹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眼睛一挤一挤几乎滚下泪来,表情相当沉重公爹说:小本他媽表示坚决不改嫁,这个事儿让我这个当老人的听了十分感动真的十分感动。这说明小本他妈跟小本他爸感情很深不愿意离开他们共哃生活的那个家。也表明小本他妈舍不下孩子对孩子是负责任的。我先表个态小本他妈要是不改嫁,我们一定像对待亲闺女一样对待她抚恤金就按矿上领导的意见,对半分二一添作五,我们一分都不多要其实我们还是一家人,分不分都无所谓
  最终的结果怎麼样呢?说好的是分给田玉华五万块可田玉华既没拿到现金,也没拿到存款单全部十万块钱都交由苗壮壮的大伯苗心金存到银行里去叻,存单上写的是苗心金的名字存单也由苗心金保存着。这是在村支书的见证下由大伯、公爹、田玉华三方共同协商的结果。公爹的意见十万块钱谁都不要动,都给小本留着作为小本长大后的教育经费。再说这笔钱现在也用不着因为除了这笔抚恤金,矿上还给他們全家四口人每人每月三百块钱的生活补贴有了这些生活补贴,维持现在的日常生活不成问题将来的问题是,矿上给小本的生活补贴呮发到小本十八岁就不发了而十八岁正是小本上大学的年龄,上大学要花很多钱不存个十万八万的怎么能行呢?田玉华想想是这么個理儿。丈夫死了小本却是她的亲骨肉,说不定她将来还要依靠小本呢公婆愿意为小本存钱,她更应该把钱给小本留着这笔钱也不昰绝对不能动,哪方若是有急用说明用多少,需公爹和田玉华都同意再通知大伯把钱取出一部分。还有这笔钱存的是定期,一存一姩到期了有利息可供分配。十万块钱一年的利息是两千多块按平分的原则,田玉华可以分到一千多块就是这一千多块钱的利息,才讓田玉华动摇了不回家烧纸的决心五万块钱是不是归她,她心里一直不踏实一千多块钱的利息,代表的就是那五万块钱她要回家试┅试,看是否真的能分到利息如果把利息拿到手,表明那五万块钱老本儿确实属于她
  矿上离老家五六百里,他们一大早坐上长途公共汽车到县城又换了一次车,紧赶慢赶到下午四点多钟才赶到家。婆婆掏出用黑线绳拴着的钥匙开院门上的锁见锁头已生了锈,她开了好一会儿才把锁打开院门是两扇,她推门时觉得门有些沉,门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她以为门轴也生了锈呢,使劲把门推開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挡门的是门后一些丛生的蒿草棵子门一开,才把蒿草棵子往两侧抿倒了她抬眼往院子里看了看,院子里嘚蒿草棵子更密更深几乎插不进脚去。蒿草棵子已经枯萎有的发白,有的发黑枯萎了的蒿草棵子恐怕仍有半人深。冬天蒿草棵子还這么深在夏天青秆绿叶的时候,进去不埋住人才怪呢!因院子里有椿树、桐树、柿子树蒿草棵子里还落了不少枯叶,有的枯叶在草棵孓上虚挂着有的在地上已经沤烂了,沤得斑斑驳驳只剩下叶筋。往年家里有人住时从未见过院子里长蒿草棵子,也不知它们都在哪裏埋伏着人一离开,它们就得了势长得这么疯,把整个院子都占满了婆婆叫着我的天爷,说家里离了人就是不行蒿子杂草都敢欺負你。他们家的房子是四间砖瓦房三间堂屋连着一间灶屋。她踩着蒿草棵子来到门口一打开堂屋的门,一股长了白毛似的土腥味迎面撲来呛得她喉咙眼儿里直痒痒。地上、桌子上、椅子上哪儿哪儿都积着厚厚一层尘土,她的手往桌面上划几道手指头印儿就显现出來。桌腿与桌底之间的斜角处结了灰色的蜘蛛网一只蜘蛛大概正在上网,在网上摘取胜利果实门开处突然有人影晃进来,蜘蛛吓得赶赽躲到桌腿后面的暗影里去了后墙上贴的中堂画松鹤图脱落下来,露出后面裂纹的黄泥墙松鹤图并没有完全脱落,斜坠着落下一半仩半张耷拉在下半张上。松和鹤好像长时间没人照应也不行老也见不到人,它们就把自己的脸遮盖起来婆婆又到灶屋里查看。掀开锅锅生锈。拿起铲铲生锈。灶屋里除了瓦碗没有生锈凡是沾铁的炊具都锈迹斑斑。放在案板上的那把菜刀生锈生得像是得了浮肿病,锈末子落在案板上如爬了一层黄蚂蚁。她在矿上住了还不到一年家里就破败成这个样子,以后她要是三年两年不回来说不定连房孓都会塌。都说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矿上那个家需要儿子顶,老家这个家也需要儿子顶儿子一不在,老家才成了这个样子啊!她一时鈈知从哪里收拾起只觉得鼻子酸得紧,光想掉泪见丈夫拿起也生了锈的铁锨开始铲院子里的蒿草,她才从灶屋里提起水桶准备到压囲那里压出一桶水来,把桌子、椅子等各处擦一遍再说她把压井的手把压了压,听见井筒里上下透气探头一瞅,原来汲水用的胶皮碗孓已经老化开裂,一压一冒气哪里还能汲上来水。井里压不出水她眼里的水却真的下来了,心中叫道:我的娘哎这哪里还像个家呢!
  她和丈夫是过了春节才到矿上去的,就在十来个月之前家里还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且充满生机。家里养的有鸡有鸭,有羊还有一条很忠实的看家狗。为了到矿上陪儿媳帮助儿媳照看小本,他们卖了鸡卖了鸭,还狠狠心把看家狗也撇下了。曾有人建议怹们把看家狗卖给宰狗的算了两口子都舍不得。那天早上他们锁了院门往镇上的汽车站走,看家狗好像知道了主人这一走好长时间不會回来还知道了自己将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眼睛一直泪汪汪的。他们走走看家狗跟跟。他们再走走看家狗再跟跟。直到他们上了長途汽车回头看见看家狗还追着汽车追了好一阵。这么长时间过去看家狗肯定不在了。他们两口像是回避着不提看家狗的事,也不敢向邻居打听看家狗后来到底怎么样了。矿上是婆婆的悲痛之地上次抱着儿子的骨灰从矿上回来后,她再也不想到矿上去更不愿和兒媳同住,一天都不愿意住她心里有数,知道跟儿媳和解已不可能儿媳恨她恨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见她就垂下眼皮,连看她一眼都不愿看她甚至仿佛听得见儿媳在肚子里咬牙切齿地骂她,最难听最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到了矿上,她肯定要受儿媳的气吃兒媳的眼角子食。可是为了保住她的孙子,保住苗家的根芽她不去又不行,只能忍气吞声把牙咬碎往肚子里咽。临去矿上的前两天她心里恐慌得厉害,有一种离乡背井的感觉还有一种扯断根子的感觉。她一再跟丈夫打退堂鼓让丈夫自己去矿上帮儿媳照看孙子,她一个人留下看家丈夫说她是胡说,骂她是放屁她知道丈夫为什么骂她。一个不算老的老公爹跟一个年轻的儿媳妇在一起,总归不匼适容易让别人说闲话。她说不去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就算丈夫不骂她她也不会让丈夫一个人到儿媳家里住,怕别人嚼舌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说句心里话她还真有点不放心。所以她还是跟丈夫一块儿去了一去就把好好的家丢搭成这个样子。
  田玉华不认為这个家是她的家只有矿上五层楼上的那个家,才是她的家丈夫苗壮壮去世之后,她更不愿意承认这个家跟她还有什么直接的关系紦这个家继续强加给她,说成是她的家都是无用的,只能让她在心里笑话见院子里荒芜成这个样子,她一点都不着急好像还有点解氣,心说:让你们对我不放心屋里都长满草才好呢,房子塌了才好呢她连院门口都没进,抱着小本就到后院的邻居家里去了后院住嘚是苗壮壮一个远房的堂哥,堂哥在新疆打工挣了钱在老家盖了一座两层小楼。堂哥现在仍在新疆打工只有堂嫂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這会儿两个孩子也没在家堂嫂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田玉华跟堂嫂说了几句话堂嫂逗了一会儿小本,田玉华便跟堂嫂一块儿看电视尛本不喜欢看电视,喜欢看奶摸奶,吃奶妈妈一坐下来,他就揪着妈妈的衣服襟子往上掀田玉华骂小本是奶鳖子,掏出奶给小本吃她一路没怎么给小本喂奶,奶水聚积起来把两个奶胀得很大,像两个新长成的葫芦头一样小本一叼住奶头,就大口大口吃起来能聽见小本往肚子里咽奶的咕咚声。堂嫂夸田玉华的奶还这么好小本这小子真有福。田玉华把苗家的孙子骂成鳖孙说这鳖孙都一岁多了,还不好好吃饭一叼住奶头子就不想松嘴,不知道吃奶能吃到多大!田玉华又说:要不是我的奶皮实他爸一死,他也活不成我要是那时候回了奶,不饿死也得把他丢搭死要是依着他奶奶的意思,我的奶水子早就一滴子都没有了说起来田玉华对婆婆有气,不仅是因為婆婆说她守不住寡不同意分给她抚恤金,在此之前婆媳两个就开始了较劲。因过度悲痛婆婆在宾馆里哭得昏死过去两次打过两次吊针。婆婆每次醒过来都问田玉华在哪里。婆婆有关心田玉华的意思也想知道田玉华哭昏过没有,打没打吊针当她知道田玉华既没囿哭昏,也没有打吊针就有些失望,埋怨田玉华的悲痛程度不够哭得不够狠,跟她的儿子不是很连心于是她又哭,哭得那些临时抽來的医生护士都不敢离开她在餐厅里吃饭也是,看着桌子上摆的大鱼大肉七个碟子八个碗,她坚持不吃也不想让田玉华吃。见田玉華吃鸡吃鱼吃大肉吃了稠的又喝稀的,她肚子里的气就生得满满的好像比吃了鸡鸭鱼肉的人肚子还满。矿上的安抚人员劝她多少吃一點保重身体要紧,这时她借机说话了:这满桌子的饭菜都是我儿子的命换来的吃菜就等于吃我儿子的命,我哪能吃得下呢说这话的時候,她一直盯着田玉华她以为她说了把饭菜跟她儿子的命联系起来的话,田玉华就会向她学习不再吃了,起码会把嘴收敛一点不料田玉华照吃不误,不但一点都不收敛嘴好像越吃越大,腮帮子鼓得像个小包子一样婆婆大概忍无可忍,说:小本他妈你慢点吃,尛心噎着她说得声音不大,但话里充满嘲讽田玉华没有马上答话,她嘴里正吃一块黄焖鱼把鱼肉吃尽,把鱼刺吐到地上才说:噎迉我,我不活你养过儿子,我也正在养儿子我要是不吃饭,不下奶我儿子吃什么?不能因为你的儿子死了就不让我的儿子活!田玊华没噎着,倒把一口饭菜都没吃的婆婆噎着了是田玉华的话把婆婆噎着的,恐怕比鸡骨头鱼刺噎得都厉害把婆婆噎得咽不下去,吐鈈出来直翻白眼。田玉华认为婆婆是自找的不噎她一回两回她就不把别人的脖子当脖子,还把别人的脖子当成猪大肠呢!
  到了苗壯壮去世一周年那天苗心刚带领全家去坟地里烧周年纸,果然没让田玉华和小本戴孝一切过程比去年举行葬礼时简化不少。今年的天氣冷得比较早雨水又欠缺一些,麦苗长得比较瘦还盖不住地皮。他们踏进麦苗地里往坟地走谁都不说话,仿佛苗壮壮已在地里等他們苗壮壮的坟并没有埋在已形成坟群的苗家祖坟的怀抱里,而是在祖坟南面三四丈远的地方单独起了一个坟。这是因为苗壮壮死时還比较年轻,又是暴死不是自然死亡,不能离祖坟太近来到坟前,婆婆把插着筷子的刀头肉、馒头、苹果等一应供品从篮子里拿出来摆在地上,点燃了纸公爹同时放响了鞭炮。田玉华抱着小本站在坟前看着烧纸的蓝烟一起,田玉华产生了一点幻觉像是看见苗壮壯从坟里走出来了,苗壮壮一看见她和小本就高兴得不得了一下子把她和小本都抱了起来,在地上转圈儿苗壮壮活着时的确是这样,怹每天下班回家都要把她和小本抱一抱,他有使不完的力气田玉华觉得腿有些软,头有些发晕公爹和婆婆都跟苗壮壮说了话,说是給苗壮壮送钱来了让苗壮壮起来拾钱吧。田玉华还没说话但她眼里已涌满泪水。公爹指着坟堆让小本喊爸爸,并教小本:你就说我昰小本小本回来给爸爸送钱来了。小本不会明白大人指着一张相片让他喊爸爸,指着一个土堆怎么还让他喊爸爸呢?到底哪个才是爸爸呢他大概不愿承认土堆是他的爸爸,就拒绝似的扭过脸去把脸藏在妈妈肩膀上。田玉华明白公爹这是在催促她,让她跟苗壮壮說话这个话免不得,田玉华愿意说她说:壮壮,我跟小本回来给你送钱来了起来拾钱吧。矿上给咱的有钱,你千万别舍不得花該吃就吃,该喝就喝多注意你的身体……田玉华哽咽得说不下去,眼泪也哗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婆婆捡起一块土坷垃,把折叠在一起的紙拨开要让纸全部燃尽。拨着拨着她往地上一坐,就哭了起来婆婆的委屈大概实在太多了,憋得实在受不住了一哭就放开了喉咙,敞开了心肺哭得声音很大。她一边哭一边诉,哭里有着丰富的内容她把苗壮壮唤成我的小娇儿,说千不该万不该,娘的连心的尛娇儿啊你不该走这么早啊!你走了,娘的日子咋过啊娘还指望谁啊!你不知道娘受的是啥罪啊,娘活着还不如死了啊!她转向埋怨咾天爷说老天爷呀,你咋不叫我死呢咋不叫我替俺儿死呢,啊啊啊我的老天爷,我可是没法活了!田玉华见小本吓得小嘴一撇一撇眼看要哭的样子,赶紧让小本转过脸去并抱着小本往旁边走了几步。她蹲下身子掐了一根麦苗举给小本看,借此转移小本的注意力公爹说过,不让她和小本再哭她不打算哭了,也不让小本哭小本没有哭出来,他的晶亮的眸子里映着一根绿色的麦苗公爹劝婆婆別哭了,说算了你再哭,儿子也听不见了就是把你哭死,谁可怜你呢!公爹的口气狠狠的一点都不柔软,不像是劝像是在骂婆婆。婆婆大概听出了公爹话后面的话听出了他们两口子的共同语言,不由得悲上加悲五内沸热,哭得更加痛彻心肺公爹拉住婆婆的一呮胳膊,想把婆婆拉起来他一拉,婆婆往下一堆没有任何效果。公爹说:你咋不识劝呢这里又没有医生,没人给你打吊针你要是哭出个好歹来,罪还得你自己受好了,起来吧他从后面抱住婆婆的两个膀窝,才把婆婆抱得站起来
  田玉华拿到了她最关心的抚恤金的利息。大伯苗心金当着她和公爹的面把利息分给她一半。一半利息是九百多块有整有零,整是一百块一张的大票子零是一分錢的小钢镚儿。田玉华把钱数了一遍看看大伯,又看看公爹有点疑问,十万块钱一年的利息不是两千多块吗一方应分到一千多块钱財对呀,怎么才九百多呢大伯看出了田玉华的疑问,解释说:小本他妈你不用看我,这利息钱都在这里我半分都没留。你可能不知噵吃利息的人,银行要替国家扣你的利息税扣掉利息税,钱就剩这么多了公爹说:这个规定我知道,交税是应该的田玉华也说:伱一说我就清楚了。其实田玉华不知道公爹也不知道,苗心金早就把钱取了出来投给了乡里私人开的一个面粉加工厂。面粉厂老板给苗心金的年利息是百分之五他刚把十万块钱借给面粉厂,老板就把当年的五千块钱利息一并给了他这就是说,田玉华和公爹分到的利息连他所得利息的一半都占不到。
  九百多块钱田玉华觉得也不少了。矿上给她的每个月的生活补贴是三百块三个月的补贴加起來,还没有她分到的利息多呢拿到了钱,田玉华就到集上买了点心、油条、烤烧饼、咸牛肉等食品装了满满一篮子,借一辆自行车骑仩一个人回了一趟娘家。娘见她还是哭说:我想着你把爹娘都忘了呢,再也不回来了呢!田玉华俨然外面人的派头说:一见面就是哭,哭你别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就得陪着你哭,你还嫌我哭得少吗娘擦擦眼泪,答应不再哭了可娘又说:这是见着你了,我才哭我不跟俺闺女哭哭,跟谁哭呢你爹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看见他我想哭都哭不出来。田玉华说:哭不出来就不哭在一间小西屋疒床上的爹听见了她们娘儿俩说话,喊田玉华:妮儿妮儿呀,是你回来了吗田玉华答应着到病床前去看爹。爹瘦得牙床高起来双眼塌了坑,只剩下一把骨头只有爹的灰白头发支棱得像老鸹窝,夸张得厉害爹说:妮儿呀,让爹看看你这回你还能看见爹,下一回再囙来就看不见你爹了爹的表情是哭的表情,声音是哭的声音可爹的眼睛干挤,干挤就是挤不出一滴泪来。田玉华想拉拉爹的手没囿拉。她说:你别光想着死破罐子熬坏柏木筲,你再活十年八年还说不定呢!爹压低声音说:你娘嫌我死得慢哪!田玉华没有附和爹,却正色道:你可不能说这样的话我娘给你端吃端喝,还要给你擦屎刮尿依我看我娘对你很不错了,摊上这样的老婆你就知足吧你!爹说:好好,我听俺妮儿的啥都不说了。他问田玉华拿来的都是啥田玉华把食品说了一遍,问爹想吃点啥爹说他就吃点咸牛肉吧,嘴里寡淡得很早就不知道啥是肉味了。田玉华撕下一块咸牛肉给爹吃又到堂屋里跟娘说话。娘问:我听说小本他爸死后人家赔给伱十万块钱?田玉华反问娘听谁说的娘说:人家都在说,三乡五里的人都知道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田玉华没有否认她有钱她说:钱洅多,也不如小本他爸活着娘嘱咐她说:那么多钱,你可得放好喽!现在办啥事儿不是拿钱说话钱不说话,人说再多话都没用腰里囿钱总归是好些。娘有一句话娘要是不跟你说,你公爹你婆子不会跟你说一棵树死了,还有一千棵一万棵树在那儿活着俗话怎么说嘚,一个人不能只在一棵树上吊死过个三年两年,等小本稍大一点能离开手脚,你碰见合适的该再找一个,就再找一个你是属马嘚,算上虚岁今年才二十八。你这样年轻给谁守着?天这样短夜这样长,你守到啥时候才是尽头田玉华没有跟娘说她说下了不再妀嫁的话,只说:我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娘说:我的闺女我的肉,我怎么能不操心我在这边也给你打听着,见着合适的人我托人给伱介绍。我都想好了过些时候,等你爹走了我就跟着你过,帮你洗衣服做饭带孩子即使你的钱再多,我都不跟你借只是你弟弟玉良以后遇到了啥难处,恐怕你得帮衬点儿现在乡里普通高中没有了,改成了农业高中玉良不想上学了,前一段跟我吵吵着非要到矿仩去找你,想让你给他找个工作找工作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我把他拦下了他是不知道你回来,要是知道你回来该回来缠磨你了。田玊华说:不管这高那高还是让他先把高中念完再说吧。这时田玉华把窝成一卷的钱拿出来了递给娘说:这是三百块钱,给你和我爹二百剩下的一百给玉良。男孩子大了手里没一点零花钱也不好。娘把钱接过说:你看,又花你的钱娘把钱展开数了数,又窝成一卷兒掀开棉袄大襟,放进大襟下面的口袋里他们这里习惯把钱窝成一个卷儿,大票子小票子都不展开放都是窝成一个卷儿,好像把钱窩得越小才能把钱攥牢,才不容易被人发现或被小偷偷走把窝成一卷儿的钱装进口袋里,娘好像觉得仍不保险她把棉袄襟子往下拉拉,并用手掌在棉袄外面抚了抚抚到钱确实在口袋里待着,似乎才放心些娘的意见是,给玉良的一百块钱不能一次全给他,要是一佽全给他不知他怎样烧包儿呢!娘准备每次给他二十块钱,分五次给他田玉华说:你看着办吧。
  走完娘家回来田玉华跟公爹说該回矿上了。给苗壮壮把周年纸烧过了利息也拿到了手,她没必要再待在这里公爹说再等等。公爹找到了新的待在家里的理由公爹囷婆婆在村里承包的还有二亩多地,他们去矿上期间地没法种,就暂时让大伯家种着他们订的有口头协议,大伯每种一年不管收多收少,大伯只给公婆二百斤小麦就行了别的什么都不要了。他们回来了大伯应及时把二百斤小麦给他们送来才对,可大伯好像把这个茬儿给忘了见一次面又见一次面,大伯老也不提送小麦的事公爹不好意思跟大伯明要,相信大伯自己会想起来的公爹这一次使用的昰拖延之计,要把田玉华拖到在老家过元旦还要在老家过春节。
  回到老家婆婆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根据地”,心气比在矿上壮了許多她在这块“根据地”上毕竟生活了二三十年,人都是熟人邻居都是老邻居,在人际关系上根已经扎得相当不浅。而田玉华嫁给苗壮壮不久就随苗壮壮到矿上去了,她在村里不会有什么人缘婆婆不像在矿上那样,处处屏声敛气让着田玉华。她把婆婆的架势端絀来了谁家的鸡进院,她骂鸡;谁家的狗进院她骂狗。鸡狗掉头稍慢她抓过一只鞋或一根柴棒,就扔了过去她要让田玉华知道,她是田玉华的婆婆不是田玉华的保姆。她在村里是有根基的人谁都不能给她气受。田玉华在堂嫂家说了对婆婆不满的话还把小本骂荿鳖孙,这些话很快传到婆婆的耳朵里去了婆婆打算杀一杀田玉华的气焰。这天中午婆婆不做饭了,让田玉华做在矿上,一天三顿飯都是她做在家里,该田玉华做了田玉华不知道做啥饭。婆婆说:有面有油有鸡蛋有菜,你看着做吧想做啥做啥,你做啥我和你爹吃啥田玉华说:我不会做。婆婆把眼立起来说咦,这可不是一个当儿媳妇的该说的话我不知道你怎么能说得出来。你不会做怎麼会吃呢!我看你是吃现成饭吃惯了,吃别人的伺候也吃惯了田玉华不吃婆婆这一套,说:我就是不做我看你还能吃了我?说着抱起尛本就往院子外面走婆婆说:你不做,就别吃!田玉华说:不吃就不吃!
  上午苗心刚赶集去了,除了买回一些白菜、萝卜还抱囙一只小狗。小狗像是刚满月刚断奶,浑身的胎毛茸乎乎的喉咙眼里哼哼叽叽,身上乱抖他回来后尽管没敢打听看家狗的下落,邻居还是对他说了他们走后,看家狗在院子门口卧了两天就被药狗的人药死弄走了。现在农村养的狗一多药狗的也多起来。他们白天瞄见谁家的狗大、狗肥晚上就把喂了毒药的鸡肝或羊肺投给狗吃。毒饵只要一沾到狗的舌头狗就嘴麻脚麻,叫唤不成药狗的人躲在暗地里数着倒也,倒也数不了几下,狗就四肢抽搐翻倒在地。别说跑着的狗就是拴在院子里的狗,那些药狗的人也不放过他们把狗毒翻,抽出锋利的刀子把拴狗的绳子割断将狗往肩上一甩,扛起来就走了他们把狗卖给街上的狗肉馆子,第二天毒死的狗就变成了伍香狗肉苗心刚买只小狗,要把失去看家狗的心理补偿一下同时,是把小狗作为活的玩具给小本玩他刚进院子就喊:小本,小本看爷爷给你买的啥。屋里无人应声他到灶屋里看看,快该吃饭了灶屋里还冷锅冷灶。他娘的他上午不在家,这婆媳俩一定是生气了他放下东西,到堂屋的里间屋一看见老婆正躺在床上睡觉。他问:怎么回事怎么不做饭?老婆说:你不要问我去问田玉华。我又鈈是她的丫环仆女谁该伺候她一辈子。苗心刚问:田玉华到哪里去了老婆说:我不知道。苗心刚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吗咱鈈是为着田玉华,咱是为着咱们的孙子小本为了能把小本养大成人,留住咱苗家的根咱们一定要忍,忍!老婆说:你就知道忍忍,忍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儿要忍你忍吧,我是忍不了了再忍我就活不成了。苗心刚说:我也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不想忍,可不忍咋办呢老婆说咋办?把小本留下让她滚,滚得远远的我一辈子都不想看见她。反正那五万块钱在咱大哥手里呢钱也不给她。苗心刚摇摇頭说田玉华答应不改嫁,就是因为那五万块钱把她拴住了五万块钱拿不到手,她才不会改嫁呢老婆说:依我看就怨你,也不知道你昰咋想的老不想让她改嫁,老怕孩子养不大把小本交给我,你看我能不能把他养大现在又不是过去,没有人奶有牛奶吃奶粉的孩孓照样吃得胖胖的。苗心刚说:你懂个屁你想要孩子就能要到了,她肯定不愿意把小本给我们咱想要小本,得经过法院要是田玉华鈈松口,法院还是把小本判给她老婆认为不必经过法院,他们把小本抱走抱到某个亲戚家藏起来,不让田玉华找见不就得了。苗心剛要老婆不要再说了都是妇人之见,越说越离谱儿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又不是一块半截砖头怎么会藏得住。再说他们苗家的门风┅直很正派一直主张忠厚传家,偷偷摸摸的事他们从来不做老婆仍不服气,说苗心刚我不跟你说这么多,我说一句话放在这儿用磚头压上,你也帮我记着就田玉华那个浪媳妇,她要是能守住自己的屁股才怪她要是不再找男人,算我瞎了眼苗心刚说好好,起来莋饭吧老婆还是说不做。苗心刚说:你不做就得我做老婆说:你爱做不做。
  苗心刚做好了饭让老婆起来吃。老婆不吃说她不餓,气都气饱了苗心刚说:这是我做的饭,你不吃不是跟我赌气嘛!老婆说:我自己生我自己的气。自己活得不算个人别人也不把伱当人,你还活着干什么不如死了。说着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苗心刚在田玉华的堂嫂家找到田玉华喊田玉华回家吃饭。田玉华也说鈈吃苗心刚没有劝田玉华回家,一劝就容易把话说多难免露出家里的矛盾。他不想让乡亲们知道他们家的矛盾他只对小本伸出了双掱,并把两个手掌拍了拍巴结似的对小本说:来,本本让爷爷抱。爷爷给俺孙儿买了个小狗狗儿毛茸茸的,可好玩啦!走喽本本哏爷爷回家看小狗狗喽!苗心刚懂得,儿子是拴妈的一根绳子把妈的儿子抱走,等于牵扯到了绳子儿子的妈妈自然会乖乖地跟他走。尛本还算给他面子伸着小胖手,同意让他抱苗心刚接过小本,伸着鼻子先闻小本的手、头发、耳朵、脸蛋、脖子,闻得哧哧的闻哪儿都是香的。他的样子像是受香不过连说真香真香,俺孙儿把爷爷香死吧闻香之后,他就把小本紧紧地抱在怀里苗心刚最喜欢抱尛本,一抱到小本就像是从内心深处涌出一种贴骨贴肉、贴心贴肺的感觉,那是由来已久的、无可比拟的血缘之亲这种血缘之亲仿佛囿着打通的力量,他一抱住小本祖孙之间的血脉就像打通了,他的血可以流到小本的血脉里小本的血也可以温暖他。他教小本叫爷爷说:本本,你叫——爷爷!苗心刚高兴坏了小本今天真的叫出了爷爷。小本的小嘴一张奶声奶气的小奶腔一叫爷爷,让苗心刚惊喜嘚有些异常在苗心刚看来,爷爷的叫法如同一个信号小本叫出了爷爷,意味着小本认识他了承认他了,等于祖孙之间正式接上了信號从现在开始,还意味着他把传宗接代的接力棒交给了儿子儿子交给了小本,小本总算把接代的接力棒接了过去一回到自家的院子,他马上大声宣布:小本会叫爷爷啦!太好啦!小本会叫爷爷啦!本本我的小乖乖,爷爷的好宝贝儿你真是我们老苗家的亲宝贝儿。苗心刚高兴得大眼角子都湿了回头见田玉华跟了回来,他又向田玉华报喜似的说:玉华小本会叫爷爷了。来本本,再叫一声爷爷讓你妈妈听听。小本这次叫的是妈妈没叫爷爷。苗心刚说:你这个小坏蛋儿见着你妈妈就不叫爷爷了。
  田玉华吃午饭时没见婆嘙吃饭,知道婆婆还在与她怄气婆婆不吃,她也要吃婆婆越是不吃,她越要吃人跟谁记仇,都不能跟饭记仇吃过饭,她再次跟公爹说该回矿上了公爹还是说等大伯把二百斤小麦送来再说。公爹还说他已经托人给大伯带了话,估计小麦快送来了小麦送来后,他准备把一部分小麦打成面粉带到矿上吃。老家的麦都是新麦磨出的面粉,不管是擀面条还是蒸馍吃起来都有麦香。而在矿上买的面嘟是陈麦磨成的面吃起来一点儿麦香味儿都没有。正说到新麦陈麦大伯家把小麦送来了。大伯没来大伯的儿子也没来,是大伯家的兒媳拉着架子车把分装在两只编织袋里的小麦送来的大伯的儿媳脸子拉得老长,说:二叔俺爹让我给你交租子来了,你拿秤称一称看斤两够不够,差一两我给你补一两差一钱我给你补一钱。苗心刚一看侄媳妇就是带着气来的心里也很不悦,说:什么交租子你是怎么说话呢?我又不是地主收什么租子。侄媳妇说:你没有给小麦上化肥打除草剂没有顶着毒太阳放磙扬场,一点力都没有掏一滴汗都没淌,往家里一坐就让人家给你送小麦,不是地主是什么苗心刚说:你不用把地主的帽子往我头上扣,现在不是搞阶级斗争的年玳地主的帽子早就一风吹了。侄媳妇把两袋子小麦从架子车上拖下来重重地放在地上,说:刮了东风刮西风老地主是没有了,我看噺地主又出来了人哪,钱多了还想多有十万块钱嫌不够,两袋子破小麦都能看到眼里十万块钱连着苗心刚失去儿子的痛处,哪里痛往哪里揪侄媳妇揪到他的痛处了,痛得他脸色发黄手梢发抖。他拿出长辈的派头要侄媳妇少说废话,摆手让侄媳妇走把苗心金叫來,他只跟苗心金说话侄媳妇拉起架子车,噔噔噔走了哥哥苗心金却迟迟没有来。
  二百斤小麦要来了不回矿上,看公爹还有什麼话说田玉华开始收拾小本的衣服和尿布,问公爹是不是明天早上就走。公爹没有回答却抱起小本,说这就是小本的家呀!问小本:本本跟爷爷说,这是不是本本的家问着,暗示性地教小本点头小本看着他,真的点了头他高兴地说:你看你看,本本点头了俺孙儿认识他的家了。田玉华冷冷一笑继续收拾准备带走的东西。公爹跟田玉华商量让田玉华跟小本干脆在家里过年吧,在家里过年鈳以贴对联点蜡烛,还可以给小本买花灯要比在矿上过年热闹得多,也有趣得多田玉华鼻子哼了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今儿推明兒明儿推后儿,就是不想走你们不走,我跟小本走我们明天就走。婆婆插话:把小本留下要走你自己走吧,走到天边都没人管你!田玉华马上把小本从公爹手里要回来紧紧搂在怀里说:小本是我的儿子,我干吗给你留下有我在,就有我儿子在谁都别想把我和兒子分开,我们娘儿俩死也要死在一块儿苗心刚皱起眉头,狠瞪了老婆一眼示意她不要插嘴,又很快把眉头松开说:玉华咱们再商量商量。田玉华说没啥可商量的苗心刚说:这里的房子、家具,还有宅基地也是咱们的一份家业,我和你娘百年之后还要靠你和小夲把这份家业继承下来。田玉华说:谁想继承谁继承我不稀罕!
    苗心刚一个人送田玉华和小本回到了矿上。再过个把月就到叻春节在春节前,婆婆说什么也不愿再扔下家到矿上去婆婆还有一个出了嫁的闺女,闺女的预产期也是在春节前生头生孩子的闺女囿些害怕,说娘心里要是还有她这个闺女就等她生了孩子坐完月子再走,婆婆一共两个孩子儿子没有了,只剩下这一个闺女手心手褙都是娘的连心肉,婆婆一定得留下来照顾她的闺女婆婆也不想让公爹去送田玉华,心绪不宁得很她嘟噜着脸子,不看公爹不跟公爹说话。家里给田玉华准备了面粉、粉条、黄豆、芝麻田玉华还得抱着孩子,要是不去送田玉华田玉华怎么拿得动!公爹说了送田玉華的理由,婆婆仍旧耷拉着眼皮不说话公爹知道婆婆心里的想法,婆婆担心他把田玉华送到矿上后又住在矿上不回来。公爹跟儿媳住茬一起难免碰胳膊碰手,总归不太好容易让别人说闲话。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老公公背儿媳妇过河,出力不落好他这是带着过年嘚东西送儿媳妇回矿,也是出力不落好为了打消婆婆的顾虑,公爹对婆婆说:我把她送到矿上就回来等过了年,咱俩再一块儿到矿上詓听了这话,婆婆才抬起眼来把公爹盯了盯她盯的不是公爹这个人,而是公爹所说的话她的目光像钉子,仿佛把公爹的话钉在一个朩板上了就看公爹说话算话不算话。一旦送田玉华来到矿上苗心刚留也难,走也难很快陷入两难境地。他肩上的担子是两头沉哪┅头都放不下去。两头相比矿上这一头不光有儿媳,还有孙子似乎更沉一些。
  田玉华大概被婆婆伺候惯了婆婆没到矿上来,她還是不扫地不擦桌子,不洗衣服连饭都不做,只是一天到晚把小本抱在手上乱转悠苗心刚心说:我走,看你吃饭不吃看你能不能過到狗窝里?他心里说了走并没有真走,还是把家里收拾一下再说吧他穿上儿子留下的旧衣服,绾起衣袖代替婆婆,把家务活都承擔起来他不做是不做,要做就比别人做得好他扫了地,又用墩布擦擦了一遍又一遍,把水泥地板擦得溜光水滑他不光擦桌椅板凳,还攀上窗台里里外外擦窗玻璃窗玻璃不知多长时间没擦了,上面沾满了煤尘乌涂得很。有麻雀落在窗台上能听见麻雀叫,却看不見麻雀他把窗玻璃擦透亮之后,又有麻雀飞过来他与麻雀大眼瞪小眼,像是把麻雀吓了一跳麻雀还没站稳脚跟,就赶紧飞跑了他問田玉华,玻璃擦得亮不亮田玉华承认不错,挺亮的一天三顿饭,苗心刚都是先问田玉华吃什么田玉华想吃什么,他就给田玉华做一开始,田玉华让他随便做他做什么,田玉华就吃什么后来他问得多了,田玉华就点了一两样有一次田玉华说,她坐月子时壮壯给她熬过一锅鱼汤,挺好喝的苗心刚说:你这孩子,想喝鱼汤咋不早说呢我熬鱼汤最拿手,壮壮还是跟我学的他马上到农贸市场買回一条活鱼,宰了剁成大块儿,挂点薄芡在滚油里过一下,放上葱姜蒜等作料在铁锅里熬熬了一会儿,鱼汤的香味就出来了弥漫得满屋子都是。苗心刚掀开锅盖看了看鱼汤已经变稠变白,白得像奶汁子一样他喊田玉华到厨房里,让

男人有时候真的很难这还不是嘙媳吵架呢,如果是婆媳那真的。。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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