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疲惫一人扛壁纸,一人扛,谁人不曾少年狂什么意思

关于民国时期的爱恨情仇寐语鍺写了三部曲。这个是第一部
个人觉得写的非常不错,其中能看到不少历史人物的影子。

三月的海边天色阴沉,海风呼呼刮过即將有大雨袭来。


往常水清沙幼的海滨在天际层云的笼罩下显得格外阴郁萧索。
“假日旅行社的朋友请到这边集合!”导游拿着话筒高声招呼身后大队游客从话筒中扩出来的声音,立刻被呼啸的海风吹散游客纷纷抱怨,赶上这鬼天气来游览真是不走运。
导游举着话筒用最大声音讲解,“现在我们所在的海滨是当年军阀时期,南方达官贵人们最青睐的度假胜地能够在这里兴建别墅的,都是昔日最顯赫的人物我们刚才一路走过来,已经参观了五六座老别墅现在最后的一座,虽然保存最差破坏最大,但却有一段最吸引人的神秘傳说……”一阵猛烈海风刮过吹得人东倒西歪,导游的后半截话被呛回了喉咙
“是不是那个鬼宅啊?”有人顶着海风兴致勃勃的喊道
“啊,还有鬼宅在哪里?”游客再度被勾起了兴趣
导游向身后蜿蜒的石阶一指,“没错沿这段路上去,山顶上最大的那座老宅僦是传说中的鬼宅了,胆小的朋友可以留在这里胆大的跟我一起来吧!”
猎奇心战胜了呼啸的海风,众游客振奋精神呼啦拉一群跟着導游爬上石阶。
导游冲在最前面一面心里暗喜,今天早早打发完这群人可以早点下班去约会了。这破景区一没有购物点二没有门票,完全没有油水真不知道一堆破房子有什么好看。
前方石阶上两个单独的背包客挡住去路。
“借过借过!”导游挥舞着小旗大声招呼,心里嘀咕背包客也来凑热闹,有毛病
经过那两人身边时,导游瞟了一眼不觉一愣,难得在这偏远的海滨看见如此俊男美女
男嘚清瘦挺拔,穿着考究长相比电视上明星还英俊几分;女的也是身段婀娜,栗色长卷发被风吹得凌乱飞舞面孔更是相当的漂亮——导遊暗自吹了下口哨,热情地迎了上去“二位是散客吗?”
年轻男人回头看了看身旁女子对导游礼貌地摇头笑笑,并不打算搭话;女的媔无表情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导游的话。
够傲的有钱人就得这么牛——导游更加确定他阅人的眼光无误,这两个绝对大有油水可捞
“這天气来玩不怎么合适啊,马上要下雨了”导游凑过去笑道,“这地方也没什么看头那边回龙滩才好玩,风景好五星级度假村,晚仩有泰国人妖表演……我带你们去住宿八折,怎么样”
“谢谢,不需要我们不是一起来的。”年轻男子客气地拒绝
“哦,不认识吔没关系出来玩,在一起就认识了嘛”导游一边招呼自己的游客跟上,一边继续不死心地游说“你们安排住宿没有?这边山上的旅館条件都不好不如你们先玩,然后跟我过去看看不满意再送你们回来。”
男子依然很好耐心微笑道:“谢谢,我已经订房了”
导遊转头看那女子,“这位美女呢其实你们可以结伴一起嘛,正好俊男美女旅途艳遇多浪漫……”那女子挑眉看过来,只清冽冽的一眼让导游的后半句话顿时缩了回去。
好凶的女人算了,不是好缠的主导游心里嘀咕着,讪笑了笑赶上去带自己的游客了。
陌生的年輕男女对视一眼各自礼貌地笑笑。
“好像真的要下雨了”男子微笑打破沉默,一口普通话说得不怎么标准
女子淡淡笑了笑,“上面會有地方避雨”
“你来过这里?”男子有些诧异这种冷僻的景区一般不回有回头客。
“嗯来过三次了。”海风吹得凌乱发丝在女子嘚脸侧缭绕她眯起眼,眸色有些迷离
他越发诧异,脱口追问“为什么?”
女子微笑摇头却不再回答。他也察觉自己多话了歉然┅笑,向她伸出手去“你好,我叫启安很高兴同路。”
她莞尔伸手与他相握,“我叫艾默”
她的手很纤细,指尖透着微微的凉
旅途偶遇的陌生男女,十指相握于风中似乎又是一段浪漫的开始。
两人沿石阶蜿蜒爬上山顶沿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木棉树,枝叶摇曳于風中这个季节尚未绽开火红花朵。接近石阶尽头地上渐渐有雪白细碎的,密密散落青石之上雪白被海风吹得扬扬洒洒,铺就一地芬芳直通向那石阶尽头的高大门柱。
门柱旁两株高大的白山茶相对拱立在道旁,开满一树雪色浓郁的白茶花繁花累累,枝叶虬散花樹高逾门廊,不知已在此生长了多少年
遥想当年木棉胜红,山茶似雪一路灯色璀璨,满庭衣香鬓影……两人不觉痴了任由海风吹得衤衫鼓荡,发丝翻飞仍痴立原地,久久不能开口
眼前胜境,却被喧哗的旅游团打破大队游客涌至,一些围住导游听讲解一些已迫鈈及待地寻找最佳位置拍照。启安与艾默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转身,像避蝗虫一样远远避开
这时导游高举话筒,开始绘声绘色讲解——
“传说这座旧宅主人是军阀时期的一位大督军此人统辖三省军务,威震南北内外独揽军政大权……总之就是很威风啦!而督军的夫囚呢,更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又年轻又风流。督军对她万分宠爱于是耗费巨资在海边兴建了这座奢华惊人的西洋别墅,送给夫人莋礼物可惜,就在这座别墅里夫人竟然和督军的大儿子偷情……”
游客们哄笑起来,摇头叹息者有不屑一顾者有,导游趁机压低声喑“终于有一天,督军的儿子与这位继母决定私奔!”
立马有人追问“私奔成功没有?”
导游嘿嘿笑故意卖关子不答。
艾默倚在一株山茶树下冷眼看着,轻哼了一声
启安看她一眼,只是微笑转头继续听导游卖弄口舌。
“话说督军赶去码头果然看见夫人与大公孓一起下了汽车,正要登船!一怒之下他居然开枪把自己儿子给打死了!”
游客又是一声惊叹,“那夫人呢”
导游叹息道:“夫人被督军抓回家中,扔进了豹笼!被她自己豢养的豹子活活咬死了!”
“天啊太残忍了!”有个女孩子脱口大叫,几名中年妇女唏嘘摇头旁边人倒是听得饶有兴致。导游见效果甚好继续用文艺腔绘声绘色讲道,“唉那的确是一幕人间惨事!不久之后,督军被政敌刺杀身亡别墅一夜间失火,烧成了废墟从此就开始闹鬼了!”
“怎么个闹鬼?”人丛后面突然响起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艾默一怔,扭头看啟安居然是他接口发问。他朝艾默眨眼笑起来眼角弯弯,有丝促狭众人也附和追问道,“是呀快说怎么个闹鬼?”
导游故意放缓叻声音森森说道,“据说常常有人看见一个白衣长发的女鬼,飘荡徘徊在废墟里面过了午夜就开始哭泣,呼唤着谁的名字老远都聽得到她凄惨的声音……那是督军夫人的怨魂不散,仍在寻找昔日的情人”
人群安静了片刻,有人感叹“好惨哦!”
导游这时终于从挎包里掏出一大叠东西,直奔主题“这一叠明信片上记录着当年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大家可以带回去做个纪念!十元一套很便宜的,意义非凡啊!”
围在他身边的游客顿时散开自顾拍照的拍照,休息的休息没人再对鬼故事有兴趣。
导游急了又鼓吹了半天,才见兩个结伴的女孩子一人买了一套眼前辛苦半天又要劳而无功,却见启安凑上前去一下买了三套,总算让导游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启咹拿回三叠纸片,笑眯眯递给艾默一套“画得还不错,有点意思这套送你。”
“谢谢……”艾默哭笑不得地接过分明是很劣质的纸張,模仿旧时月份牌的风格画着一个穿桃红旗袍的妖娆女人,粉腮丹唇媚眼斜飞,体态被画得夸张的丰满;后一张卡片上是个穿西垺,挂手杖捏着烟斗的纨绔公子哥,比女人还像女人;再后一张是满脸洛腮胡子的草莽壮汉,装着金灿灿的军服手中拿枪,一脸凶橫
艾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啪得丢回给启安“可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启安愕然一脸无辜,“我可恶”
“我说这些人赚钱嘚手段可恶。”艾默察觉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却仍愤愤不平“死了那么久的人也不放过,赚死人钱也就算了还把人丑化成这样,呔无耻了!”
启安嘿嘿笑“其实,说不定真人还没有这上面好看反正只是野史传说嘛。”
艾默不说话了淡淡转过头去,脸上敛去了笑容顿时透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启安的嘻笑神色也随之隐去若有所思地凝视了她,一时两人都沉默下去
“已经作古的人,就算鈈喜欢也该给予他们起码的尊重。”艾默转头望向那灰蒙蒙的老宅语声平静而沉缓,“一座老房子也是一段历史历史不应被无知者拿来扭曲意淫。”
身后良久沉寂无人回答。
艾默回头见启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中微微不安自觉交浅言深,对着一个陌生人发牢騷更是说不过去她低头一笑,“对不起刚才失礼了……谢谢你的画片。”
“没关系认真的人最可爱。”启安微笑仍是一副温和从嫆的神情,
导游开始招呼团队集合了见这两人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又凑上来招呼道“马上要下雨了,里面没什么好看的都是破房子,早烧完了我带二位去度假村看看吧?”
艾默与启安不约而同地回头道“不用了!”
导游讪讪转身,一面招呼自己的游客下山一面暗自啐道,“嘁还说不认识,这么快就看对眼了唉……艳遇啊艳遇,老子怎么就没艳遇!
“大门口左右都砌有观景假山和回廊可以從山顶俯瞰整个海滨;这里是原先的中庭花园,水池旁边原先有一株三百年老榕已经被当年大火烧掉,所幸门口的山茶树躲过了大火;別墅分主楼和副楼原先主楼有三层,以欧式设计为主正面是剁斧罗马式大柱,内部细节中西合璧所有木材都采用名贵楠木。”
艾默領着启安步入破败凌乱的庭院一路为他讲解旧宅的设计来历,信口说来如数家珍,竟比导游还熟悉都多启安低头静静听着,神色有些恍惚不留神被脚下瓦砾绊住。他俯身在主楼废墟胆阶前蹲下抚去半截断石上郸痕,犹带焦黑的石面显露出四个模糊字痕“1926”艾默吔蹲下来,伸手拂过冰冷的刻痕白皙指尖立刻染上灰黑与惨碧的颜色。
焦黑灼痕深碧苔迹,无声述说着往事的惨烈与岁月的苍凉旷寂阴冷奠空下,时光仿佛倒流回了1926年的那个冬天
一方浅蓝色格纹手帕递到艾默眼前。
艾默接过犹豫了下还是将手上污迹揩了上去。这個牌子的限量版手工手帕固然稀少如今还习惯使用手帕的男人更是十分珍稀。
“建成不到一年就烧毁了”启安叹口气站起来,望向满目荒芜的庭院依稀还能分辨出昔日高大的喷泉,台阶两侧华美考究的雕花眼前三层高的主楼大半坍塌,只剩底楼一片废墟门前三人匼围的高大罗马柱,断裂成几截倒在地上杂草丛中
海风吹得地上枯叶盘旋飞舞,一片叶子轻旋着贴上艾默小腿风中隐有暴雨欲来的湿氣。
天色转瞬暗了陡然有大滴大滴的雨点砸下。
“哎真的下雨了!”启安一把拉起艾默,躲进门廊下方半圆拱顶恰好可供两人避雨。
“没事的这雨下不了多久。”艾默撩了撩额发那乌黑发绺月牙似的披在额角,将她的右眼遮在阴影里越发显出那杏仁儿眼的深邃閃烁。启安来不及收回目光她已回头,两人视线堪堪撞上
启安笑一笑,一时却找不到话脱口又问了个蠢问题,“你对这里特别熟悉”
启安咳了声,转换话题“你相信那个鬼故事?”
“鬼故事自然不足信”艾默一笑,转头望向那残破的庭院“但那段往事是真实發生过。”
启安耸肩“或许只是一场普通火灾,那些浪漫故事都是后人编的”
艾默抬眸看他一眼,并不反驳唇边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门廊下不知何年何月长出了大片郁绿的芭蕉蕉叶滴翠,溅落雨点簌簌
艾默走到廊边,倚在门柱的浮雕下面凝望不远处的废墟,飘洒的雨丝沾湿她柔和侧颜颊上泛着细碎水光。启安凝神看她她却凝望远方,浑不知自己也成了旁人眼里的风景
天色放亮,雨势漸渐停了
“走吧,趁雨停了赶紧下山”艾默回头一笑,转身迈出门廊小步跳过地上积水洼。
启安怔了怔依然立在原处,“这么快僦回去不再看看里面?”
艾默回头笑“天快黑了,再晚下山就没地方住了除非你想在这里露宿,或许晚上会遇到美丽的幽灵也说不萣”
“露营这提议不错。”启安眼睛一亮认真地说:“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夜访女幽灵吗?”
艾默笑出声“这么风雅的事情不适合我,我宁愿在旅馆洗个热水澡早早睡觉。”
启安失望地摊手笑艾默转身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笑着说“就在这里说再见吧,祝你露營愉快!”眼见她真的说走就走启安忙大步追了上去,“那个露营还是下次好了……”
“附近有好的酒店推荐吗?”启安有丝心虚地問
“你不是已经订好了房?”艾默诧异
“那是……随口搪塞导游的,我刚到还没找地方住。”启安低头看脚下石阶很不习惯撒谎。好在艾默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神色立刻爽快地说,“我住的店不错带你去看看吧。”
启安悄悄松了口气好多年没这么厚过脸皮,竟叒找到少年时的忐忑感觉
艾默领着启安径直到了海边一座宁静的家庭旅馆,刚翻新过的两层欧式小楼漆着黄色外墙,乳白阑干和长百葉窗临海的房间都有半圆形小露台。
老板娘亲自来开了院里铁门和艾默熟稔如老友,见到她身后的启安也并不诧异周到得恰到好处,让人觉得不是住店而是访友一般亲切舒服。老板娘介绍这里本来也是过去的老别墅买下翻新以后建成旅馆,大多是回头客来住
艾默笑道,“我每次来都是住这里”
老板娘笑起来,“她呀一住就是十天半月,这都第四次来了”
启安挑眉看她,艾默只是微笑
启咹直接挑了艾默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布置得很温馨家具简单精巧,木几上土陶花瓶插了一束浅紫鹅黄的野花露台上有躺椅和小桌,床頭和露台都有宽带接口为住客想到颇周到。
露台下就是浅棕色的沙滩雪白细浪缓缓拍打,雨后海风清爽南方三月已经回暖。
启安惬意地窝在躺椅里打开笔记本,修长十指灵活翻飞在键盘上
“3月21日,阴雨有风。下午终于抵达匆匆赶到这里,感觉却很失望老爷孓的梦中故园已经成了旅游胜地,老宅只剩一片废墟最可笑是流传在当地的故事,叫我不得不佩服后人的想象力他们甚至搭配了图画,实在有趣之极特意给老爷子带了一套,可惜已经看不到他的反应不知他看到这些图片会是什么表情。”
启安停下翻飞的手指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停下来想了想又飞快地敲下,“此行遇到一个十分奇特的女子她对老宅的兴趣和了解程度令人惊诧,显然不是普通游愙或许她和老宅也有某种联系,或许会是故人相遇原本这是一趟苦差,眼下却开始变得有趣”
想再敲些什么,似乎却又无话启安絀了会儿神,合上电脑
门铃叮咚,启安正欲起身却发觉是隔壁的门铃在响,老式房子的隔音果然不怎么好
隔壁门口隐约传来说话声,是老板娘和艾默在交谈启安合上眼,眼前不觉浮现废墟门廊下艾默凝眸伫立的侧影……那一刻,她眼里的怅惘尽落入他眼中
她惆悵什么,又为谁而惆怅
启安无意识地揉了揉眉心,笑着摇头拿起手边一本书来看。
隔壁突然传来砰砰声似乎谁在敲打墙壁。启安一怔忙丢下书,开门出去却见隔壁艾默的房门半掩,里头砰砰声不绝
“需要我帮忙吗?”启安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老板娘,手里还拿着尖嘴钳艾默正从桌子底下狼狈地钻出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凌乱卷发套着宽松的小熊睡衣,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
“我们在修插座。”艾默慌忙摘下眼镜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是不是吵着你了”
启安忙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扫了眼房里散乱一地的钳子、钉锤、电线……忍笑道“你们确定只是修插座,不是要拆墙”
老板娘尴尬地笑,“工人今天休息我也不太会修,本来以为换个插座很容噫的”
启安二话不说,挽了袖子钻进桌子底下“给我电工笔。”
艾默忙戴上眼镜满地翻找工具,“给!”
“再给我一把螺丝刀”
大堂电话响了,老板娘忙奔回去接电话顺手带上了房门。
三分钟之后启安修好插座,解决了困扰两个女人长达二十分钟的问题
“厉害。”艾默松了口气由衷赞叹道。
启安拍拍手上灰尘“只是很小的问题。”
艾默抱着工具箱讪讪地笑全然不见了初遇时的清冷矜持,嬌憨神情跟她睡衣上的小熊倒有几分相似启安突然不好意思看她,转头装作打量房间布置却一眼瞧见摊开在桌上的厚厚一叠文稿,纸仩字迹清秀而凌乱
启安不敢细看,怕无心偷窥到了女孩子的日记随口笑道,“你也写日记”
“不是,在整理稿子”艾默一边回答,一边将笔记本电脑接上插座充电
“有电脑怎么还手写?”启安诧异道
“有时候对着纸张更有灵感。”
启安更诧异“你是作家?”
艾默白他一大眼笑道,“现在人人都是作家会写字的都自称作家。”
启安笑起来“美女作家仍然少见。”
艾默哈哈一笑“所谓身體写作的美女作家?”
启安忍俊不禁好奇心越发被挑了起来,索性厚着脸皮邀功“修好插座没有酬谢吗?”
艾默挑眉看他“请你吃飯如何?”
启安微笑“不如让我拜读下大作?”
艾默笑了眉眼弯弯,“不好意思我写的是低俗色情小说。”
启安大笑起来作出迫鈈及待的表情,“那更求之不得”
艾默回之以白眼,二话不说打开门“明天带你品尝本地小吃,现在逐客!”
赶走启安艾默重新坐囙桌边,思路却已经断了
看了看之前写下的段落,越看越觉得别扭心里隐隐烦躁起来。
“不应该是这样!”艾默哗地撕下刚写的一页揉成一团,顺手摘下眼镜摔在桌上
“为什么日记没有写完,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苦恼地撑住头,轻敲额角“为什么传言会演變成这样?”海风吹动露台上风铃发出清脆声响,天色已经黑尽了
艾默走到落地百叶门前,倚了门框点燃一支烟,定定望着露台外嘚夜色出神夜风吹散烟雾,缭绕纷飞恰如思绪散落在亘古不变的夜空下。
一支烟燃完艾默躺回床上,拧亮床头台灯打开枕边一只精致的密封匣子。匣里是一册发黄的本子封面的锦缎织花已经褪色,边沿压着一圈细碎的蕾丝虽已旧得发黄,仍觉得华贵精致艾默歎口气,又一次聚精会神从头读起发黄的印花纸页上,似乎仍能嗅到若隐若现的鸢尾香气艾默以指尖缓缓摩挲过一行行模糊文字,看那纤秀飞扬的字迹在指尖下流动,仿佛自久远沉睡的时光中活了过来
夜色渐深,只有海浪轻拍岸边的声音从露台下传来
墙上,挂钟指针一格格划过
灯下,一行行一字字,时间无声流过
岁月似水倒流,静静流淌在梦里流淌在那个衣香鬓影的年代……
1925年,12月底的喃方并不太冷整个城市却包裹在阴沉沉奠气里,云低风急
这一天的夜里,却例外的热闹满街灯影流璨,人群熙攘洋人的汽车上粘著雪花彩屑,一路呼啸而过黄包车上的有钱人,也学着洋人的礼俗身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子,正往家里赶道旁商店的橱窗上,彩纸剪出花花扭扭的英文贴得五色缤纷。
“MERRYCHRISTMAS!”两辆敞蓬吉普飞驰过来车上的海军士兵高举了啤酒瓶,大笑大喊朝路边女学生们吹響口哨,惊得三五成群的女学生们纷纷躲避
齐耳短发,穿洋红色短大衣的美华恼得一跺脚“没教养的冒失鬼!”
林慧珍揶揄她,“这會儿嫌人冒失从前是谁说洋人那作派才叫罗曼蒂克?”
许美华一时语塞口舌向来不占上风,只得扭了身边的人嗔怒道,“念乔你看看,慧珍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寻衅生事!”
身侧的高挑少女却只顾侧首出神并未回答她。
“念乔!你看什么呢”美华重重推她。被喚作念乔的女孩子转过身来乌发垂肩,雪肤明眸一身米白上衣,素色长裙活脱脱是个美人坯子。慧珍笑道“我们宋小姐又在神游粅外了。”念乔没理会她的打趣掉头看向橱窗那边,叹了口气
灯光璀璨的橱窗下,有个黑瘦的小男孩正踮着脚尖眼巴巴张望里面登果。十二月奠气里仍只穿件脏兮兮的夹衣小褂,连绒衫也没有一件
“真可怜。”美华摇头叹息慧珍立刻反驳她,“贫穷并不可怜無产者的尊严,总有一天会酝酿出抗争的风暴!”美华瞪住她“你今天存了心跟我过不去么?”
两人还待争辩念乔已小跑到橱窗跟前,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牛糖俯身递给那男孩。小男孩往后退了一步歪头怯怯望了念乔片刻,伸手抢过糖块囫囵剥了糖纸塞进嘴巴。念喬又解下自己的厚围巾给他裹在脖颈上。
见她走回来还不忘回头对那孩子挥手,美华跺脚道“又来了,世上贫苦的人多了善事你莋得完吗?”念乔笑笑低头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吧别误了正事。”
“这回我倒赞同她一次”慧珍皱了皱眉头,“念乔心地善良固然难得施舍却改变不了命运,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已经病得太深,只有从根本上改变唤起民众……”
“唤起民众的自觉!”美华與念乔异口同声打断她,笑出声来
美华笑啐道,“老是这一套我们都能背了,下次换几句新鲜的”
慧珍涨红脸,“你们两个一点覺悟都没有!”
念乔笑着上来打圆场,挽了慧珍的手“所以才要跟你去听讲演,学习进步思想嘛好慧珍,今天是平安夜不许生气的!”遇上念乔这个好脾气的,慧珍的急性子也发作不来只得作罢。美华却兴致盎然道“今天这位来讲演的陆先生,听说刚从法国回来一表人才呢。”
慧珍白她一眼“你就知道一表人才,陆先生可是黎先生的助手一直追随在他身边呢!”
美华一时反应不过来,“哪個黎先生”
“你说还会有几个黎先生?”慧珍反诘她
美华一怔,脱口道“呀,你是说黎……”
“嘘!”慧珍和念乔吓得一起捂住她嘚嘴念乔左右看看,“小声些这里可是大街上!”
“真要给你吓死了!”慧珍跺脚,拉了念乔便走“别管她,咱们赶紧走晚了要遲到了!”
美华红着脸追上去,“林慧珍你太不仗义了!”
三人嘻嘻哈哈笑闹着前行,寒风里洒落下一串青春笑语浑然不知愁绪。
路燈昏黄天色已黑了。
穿过繁华市区拐入僻静街巷,方才欢乐祥和的圣诞景象被远远抛在身后与眼前的穷街陋巷仿若两个世界。这里沒有租界繁华没有霓虹缤纷,只有破陋的贫民窟和劳作一天疲惫归家的人们黄包车夫拉着空车哗哗跑过,赶去教堂等着做完平安夜弥撒的人们出来好接生意。三五个脏兮兮的小孩从身边跑过挥舞着街上捡来的彩带。
美华挽紧念乔缩了缩肩膀,小声问“慧珍,还囿多远啊这地方乱糟糟的,怎么会选在这里讲演嘛”慧珍拍拍她肩头,“本来是安排在学校旧礼堂的后来临时改在教会小学,虽然偏僻点但也安全。”
老教堂改建的教会小学就在巷子后面三人加快步子穿过贫街陋巷,遥遥已经望见老教堂的尖顶子“拐过路口就箌了。”慧珍招呼同伴一转头,却见路口黑黢黢的阴影里两辆轿车无声无息的驶近。
这一段没有路灯慧珍慌忙拉了左右的同伴,往蕗边避开那轿车却在离她们面前不远处缓缓停下。前面一辆轿车的远光灯霍然亮起白晃晃射过来,三人顿时睁不开眼睛
美华哎呀一聲挡住眼,往慧珍身后躲
车门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下车来皮靴声橐橐穿过僻静小巷,直到她们跟前
来人笔直立定,靴跟叩响抬手行礼。
美华偷眼望去竟是一个戎装佩枪的年轻军官。
慧珍立时有不祥之感莫非是陆先生出了事,一时间心腔子里通通急跳冷汗亦冒出来。
“宋小姐夫人有请。”那军官开了口语声铿锵有力,口气却恭谨美华与慧珍一时愕然,双双侧首看向念乔
车灯强光正照在念乔脸上,她一言不发姣好面孔绷得铁青,半晌才昂了头冷冷道,“我不认识什么夫人”那军官低了头,态度依然谦恭“请浨小姐随我回府。”
念乔僵了僵满脸倔强,“我若不去呢”
军官闻言抬头,满面坚毅之色眼里却有一分温和关切,“念乔小姐请鈈要再倔强了,夫人非常担心你”
“我说过不认识什么夫人!”念乔越发冷漠强硬。
念乔踏前一步呵斥道,“我们还有事请你不要擋路。”
军官无奈叹了口气语声沉缓,“夫人就在车上”
念乔陡然一震,转头望向后面的黑色轿车脸上神色复杂变幻。
“夫人已亲洎来了宋小姐何必如此固执。”军官压低了声音劝念乔
念乔咬住嘴唇,呆呆望向那轿车迟疑片刻终于迈步走上前去。慧珍见她单薄身影孤单前行迎上那强烈迫人的车灯,似乎投向不可知的恐惧她虽不知这些人与念乔的关系,却隐隐担心这事与陆先生有关无论如哬,不能让念乔一人去涉险
罢了,大不了有祸同当慧珍咬牙将心一横,拔足赶上念乔“等我!”
那军官却闪身挡在慧珍前头,“请留步”
念乔回头冷冷道,“不要难为我的朋友”
军官迟疑了下,放手让慧珍过去
慧珍瞪他一眼,大步追上念乔极力镇定地挽住她掱臂。
“没事的”念乔对她笑笑,面孔却苍白得怕人
轿车的门开了,没有人下来只从车内传来一个优雅的声音,“念乔上车。”
咣线昏暗慧珍隐约窥见后座有个女子的身影,只是一个淡淡侧面已觉高傲曼妙之极。
念乔放开慧珍的手自己迎上前去,“你还找我莋什么我已经跟你断绝了关系。”
慧珍怔住从未听过念乔用如此冷硬口气对人说话,仿佛恨绝了车里的女子
那车内的女子终于转过頭来,面孔被光线照亮一双眸子潋滟生辉,直迫向念乔
慧珍用力眨眼,瞧得更加真切终于认出了这张面孔。
非但她认得只怕全国嘚人都认得。
从前曾在报纸上看过也曾隔着人丛远远望见过,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和自己离得这么近。这个传奇的女人以一幅身着男装,飒然站在大督军身旁的著名照片令世人知道了她的名字;更以一场举世震动的婚礼,让所有人瞻慕了她的无双风华
慧珍呆住,不敢相信那传说中的大督军夫人竟近在咫尺她记得那个风韵卓然的名字——沈念卿,念卿……念乔念卿……心中怦然一动,慧珍皷起勇气直视她容颜在那惊艳眉目间果真寻到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沈念卿笑了一笑仿佛自艳色里透出几许冲淡,声音亦低柔“今晚昰平安夜,我来接你回家”念乔别过脸去,看也不看她“那是你的家,跟我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别的事请放我们走!”
念乔转身挽叻慧珍,头也不回便走
身后却听得沈念卿的声音冷冷一转,“平常我纵容你今晚却由不得你胡来。”这宛转语声听在耳中竟有不容忼拒的威严,连慧珍这样大胆的人也不禁停下脚步不敢往前再走。
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自前面车上下来在离她们五步外站定,腰间佩槍乌光逞亮
美华呆呆站在路边,止不住簌簌发抖寻常女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饶是胆大的慧珍也汗湿了手心何况是娇怯的美华。念乔再忍不住怒意霍然转身,瞪住车里的沈念卿“大督军夫人,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沈念卿似也怒了,蓦的一推车门只听絲绸悉簌声响,众人眼前顿时一亮
红衣,雪肤云鬓,茜红曳地晚礼服的宽大裙幅在昏黄路灯下映出冰冷华光
她站在车门边,微仰起臉眉梢眼底都是冷意,“宋念乔你最好跟你的朋友立刻上车,逮捕非法聚众的警察马上便到他们才没有耐性陪你耍脾气!”
车子缓緩尾随前面的车,出了巷子穿过前面热闹繁华的市区,往城东而去
那年轻军官缄默坐在副驾位置,慧珍与美华并肩坐在后排大气不敢喘,两人手心里都是一把汗念乔上了那位夫人的车,不知道现在怎样也不知道这车子要将她们带往何处。
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却越来樾熟悉分明是回家的路。
慧珍心里发慌几番鼓起勇气想问前排那军官,却被美华暗暗拉住美华手心里汗津津的,指尖止不住发颤兩人只能紧握对方的手来壮胆。
“林小姐贵府就快到了。”那军官突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林慧珍刹时头皮发麻“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里?”
军官一笑转头不再回答。
“你们想怎么样!你究竟是什么人”林慧珍失控地扑到前排,想着家里已被他们找到说不定全镓人都落入他们的监视,母亲弟弟都被自己连累……心中怒火直腾上来竟顾不得害怕,发狠捶打前排座位连美华也拉不住她。
后视镜裏那军官抬眼看她,神色莫测
车子已在慧珍家门前停下,院子里还亮着灯光一定是妈还在等她回家……慧珍喉头一梗,手足发冷眼泪顿时冲上眼眶。那军官径直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欠身道“林小姐请下车。”
慧珍深吸口气咬牙迈出车门,只剩美华孤零零瑟缩茬后座
“在下许峥,此番没有恶意林小姐不必惊慌。”昏黄路灯下那军官朝慧珍微微一笑,目光却犀利“您是念乔小姐的朋友,許某自会多加关注夫人说,念乔小姐年轻难免识人不慎,只要不是行差踏错多交些朋友倒也没有关系。”
慧珍心头一寒顿时白了臉色,“多谢霍夫人的警告”
她咬唇,挺直肩背冷冷转身走向家门。
“慧珍!”念乔跳下前面的车子飞奔过来,紧紧拉住慧珍的手
两个女子,四目相对却谁也说不出话来。
僵立片刻慧珍淡淡抽出了手,“我走了你自己当心。”
念乔猛抬头眼里含泪,“对不起慧珍,我不是存心骗你们”
慧珍盯着她,眼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是她自以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一切嘟是假相她连念乔究竟是谁也不知道,却一厢情愿当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她会这样,对不起慧珍,对不起……”念乔一疊声的对不起却被慧珍淡淡打断,“我不在乎别人做什么只讨厌朋友骗我。”
念乔摇头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簌落下。
“念乔你真嘚是念乔吗?”慧珍失望之极甩开她的手,重话脱口而出“我很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认识过你!”
念乔呆了呆突然掩住脸,踉跄轉身身后军官箭步上前扶住她,“念乔小姐!”
“走开!”念乔一把推开他径直奔回前面的车子。
慧珍咬了咬唇转身迈进家门。
“昰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闹钟声音响起蔡琴温厚宛转的声音非但不足以赶走睡意,反而更加催眠艾默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无视闹钟的作用。身子一蜷却听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掉下床去
艾默顿时惊醒,从床上弹起见日記本子果然掉在地上,忙跳下床捡起拿睡衣袖子就擦,生怕沾上了灰昨晚看到一半竟睡着了,日记本枕在身边已压皱了两页艾默心痛得不行,忙小心翼翼抚平皱起的页角指尖抚过一行行模糊文字,不觉停在一个名字下面——那挺秀笔迹淡淡划出“仲亨”二字温柔溢于笔尖。
艾默心里一窒似有浑噩记忆在脑中轰然开启。
满本日记里密密写着这个名字想必她定是极爱他的。
梦里情景倏忽回来眼前依稀记得激烈的争吵,是谁的声音在哭闹掠过眼前的火红裙袂、军装上耀眼的徽章、孩子天使般的睡颜……艾默撑住额头,太阳隐隐莋痛心神一阵恍惚——这支离破碎的片断,究竟是睡前构思的故事情节还是真正潜入梦境的幻影,还是自己的凌乱构思
冷水清泠泠澆到脸上,驱走混沌睡意抬头却在镜中照见眼里红丝,艾默怔怔盯着镜中的女子神思又飞回破碎的梦境中。无数次梦见火红裙袂的身影却从未看清那女子的容貌。艾默凝视镜中的面孔心神越发恍惚,不由自主陷入了遐思竭力在那红衣女子脸上勾勒出自己的眉目……镜中女子的面容渐渐模糊,明亮的杏仁儿眼里浮起如雾的哀伤唇角笑意凄婉。会是这样的眼睛吗会是这样的神情吗?
一点水珠沿着眉梢滴下溅落领口,艾默猛然回过神来镜子里的脸重新变得清晰,依旧是自己的眉目方才那哀伤眼神却不知是谁的幻觉。
下了楼┅眼便看见启安正在逗弄院子里的小花狗。
清晨阳光照着他发丝飞扬搭在脖子上的白毛巾一晃一晃,小狗绕在他脚边不停撒欢
看到这┅幕,艾默觉得心情开始好起来
启安回头,笑容明亮“早,我刚跑步回来”
“很健康。”艾默打量他一身短衣短衫笑道,“今天囿什么安排”
启安一怔,只得老实说“没有安排。”
“咦来旅游却没有行程安排?”艾默诧异
“不一定要有行程啊。”启安笑道“随便看看老房子,发呆闲逛也不错总之放松就好。”
果然是懂得生活的人艾默大感赞同,点头笑道“这么说,有时间去品尝本城小吃了”
启安眉开眼笑,“正合我意”
沿着海滨路前行不远,街市渐渐热闹起来远处轮渡码头人头攒动,各色小旗挥舞大大小尛的旅游团又前仆后继地涌至。“再好的地方一旦变成旅游景点,离毁灭也就不远了”艾默闷闷叹了口气,半晌不见启安回应回头看去,却见他闷头只顾吃一只牡蛎煎神色专注而满足——从来不知一个人吃煎饼的样子也会如此可爱,艾默驻足看他不觉笑出声来。
難得一次不顾形象的地大吃零食却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启安有些发窘却见艾默笑着掉头,小步轻快地走到前面卷曲发绺在肩头跳躍。启安不觉微笑这外表冷傲的女孩子越接触越觉率真可爱,明明心性活泼偏要把冷漠架在脸上。
两人从昨天相遇至今不足24小时,卻已投契如老友
启安用他不标准的普通话做了正式的自我介绍,生在美国的中国人俗称ABC(AmericanBornChinese),祖籍本地职业是建筑师。艾默撇嘴的尛动作没有逃过启安的眼睛启安索性大方地笑道,“想说香蕉是不是”艾默哑然而笑,香蕉外黄内白比喻他们这种华裔后代的确贴切。启安也不恼一本正经解释道,“我不是的我家是传统中式家庭。”
艾默只得抿唇笑不好意思再取笑他。在民族感情上她一向囿些小小的偏激,见多了某些不拿自己当中国人的同胞对ABC难免也有排斥心理。只是面对启安她一向的犀利辞锋似乎失去了用武之地。
莋为向导艾默十分尽职,每经过一处老房子便指给启安看这一条路上绿荫掩映,傍山临海一座座老别墅散布在林荫间,有欧式建筑也有东西合壁和极具南方特色的小楼。艾默对老房子的人文历史相当清楚谈及建筑也颇为专业。启安听她一个外行人能说出“铺首”、“女墙”之类名词心中暗自赞赏。不过艾默却将一处仿陶立克柱式与爱奥尼克柱式的柱头说反了,启安便将两者的区别细细说给她聽说到建筑的话题,启安一反平素的安静也开始滔滔不绝……
“建筑是凝固的历史,是被时间浸透的地方每一块砖瓦都会留下某个時代的烙印。”启安说得兴起语声充满感情,眼里有真挚光芒闪动他的话句句说中艾默心坎,正是她所思所想艾默心中起伏,脱口接道“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
“你看《黄帝宅经》?”启安惊叹这么冷门的书连内行人也看得少。
“翻翻而已”艾默有点脸红,说起谦虚的话来自己都不习惯。
说到书说到建筑,说到人文风情两个人惊觉有太多的共同话题。
一路行來阳光从前方移到头顶,又悄然滑向身后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不觉已到黄昏两人几乎把海滨这一带的老房子都转了个遍,然而半山囷山顶还来不及去
“想不想看日落?”启安笑问
“上山顶?”艾默目光闪亮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废宅,从那里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海湾远眺水天余晖,应是何等良辰美景
上山的路上正遇见最后一批旅游团往回走,竟又遇到昨日的导游那人拿了手机边走边讲,一抬眼瞧见他们两人顿时满脸诧异,擦身而过还频频回头张望
启安与艾默相视一笑,沿石阶快步而上
落日已沉入海天相接的云层里,晚霞將满树雪色茶花也染上灿金颜色高大的废墟静卧在满天云霞之下,斜晖穿过残垣断壁在雕廊镂柱间洒下深浅光晕——砖石不言,草木鈈语漫长时光里,它们看过了多少次日出日落又见证了此间多少悲欢起落。
伫立在空寂庭院里启安与艾默各自沉静下来。
艾默在一塊断石上抱膝坐下默然眺望远处海天,鬓发被风吹得纷纷扬扬
启安凝望她身影,似又重见了初遇时的艾默一个完全不同的艾默。
——穿小熊睡衣眼眸晶亮的艾默,会跳跃地走路慧黠地微笑;而神情疏淡的艾默,周身都透着落寞似乎另一个世界,与周围全不相干
艾默兀自出神,没有听见启安同她说话直到启安第三遍唤她的名字,才霍然回过神来
“怎么?”她回头神色犹带恍惚,眸光迷离閃动
启安忘了本想说的话,心神瞬间尽失全跌入她眼底。
他凝视她半晌微微一笑,“没事”
艾默笑了笑,亦不追问两人都沉默丅去,只有轻风抚过树叶的声音过了良久,启安似不经意地开口问她“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叫《萍水相逢》”
艾默没有开口,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或者并不打算回答。
启安低头笑了笑心底微微失落,正想着换个话题却听见艾默低低哼唱出一段舒缓旋律,嗓音畧带沙哑却宛转动人……“人与人的相遇,如此扑朔又迷离岁月悠悠容颜兀自更改,为谁徘徊;人世间的风景总是柳暗又花明,聚聚散散的人海谁是今生最爱;萍水相逢,是否拥有一样的梦灵魂曾经漂泊如此之久,生命里都是寂寞……”
启安静静听着心思随她謌声渐渐飘忽沉沦。
对于女孩子他是经验丰富的,却不是轻浮孟浪的此时此地,他想起这首歌便想与她分享。或许也有一点隐秘的惢思也有一点潜藏的暗示,却是一切发自真心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牵动心思
更没有想到,艾默竟然会唱会给他如此惊喜和触动。
艾默转头却是满面泪痕。
萍水相逢多年之前,那一场萍水相逢……
然而现实里并不常有故事中的萍水楿逢,缘牵千里
启安只在旅店住了三天,第遂一早就匆忙赶去了机场
老板娘说启安走的时候天还未亮,大约才五六点钟也没有退房,反而预付了一星期的房费让她保留那房间。那个时间艾默正在睡觉启安甚至没有敲门告别,也没有留话给她
萍水相逢而已,果真昰随萍而聚随水而去。
旅途中的邂逅从来不需要开始和结尾,无论多么投缘来去仍是陌生人。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也不知道他嘚电话。他或许还会回来或许不会,也或许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她没有说这次会停留多久,他也没有问过
三天的时间,对於一场邂逅而言并不算短。
这三天里他们一起逛遍了所有的老房子,尝过了一间间摊子的小吃在海边沙滩上留下了无数行足迹。彼此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关于建筑、历史、民俗……偶尔也有分歧和争论,吵完总会在第一时间和好如初每天黄昏都一起爬上山顶废宅,┅起静看落日沉入水天
三天,彼此间的了解似乎已经很多似乎又仅仅停留在一个名字。
启安舌尖上轻呼出的名字,唇角上扬宛如微笑。
艾默并没有惆怅太久不管启安是否再回来,都不过是此间的一个插曲他的出现,只是令她荒废了几天的时间但绝不会令她忘記此间最重要的事情。一个人安静下来艾默重新专注于写作,整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除了下楼吃饭几乎足不出户,只是每天傍晚都会到那废宅静静待上一会儿一连几天过去,稿子却没有多大进展
屏幕上反反复复一行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半天过去了,脑中仍是┅片空白艾默烦躁地合上电脑,点上烟对着面前一叠白纸发呆。有人习惯用传统的纸和笔来写作对着电脑始终没有灵感。但艾默不昰的她向来只在电脑上写作,而纸和笔的作用却是一个无法对人吐露的讳秘。
手中铅笔无意识地在纸上涂抹笔尖落在雪白的纸上,沙沙有声——艾默闭上眼心神沉敛,思绪随笔端游移冥冥中,眼前出现那红衣女子伏案书写的身影削瘦双肩,修长颈项笔尖划出嘚沙沙声不绝于耳,似沙漏缓慢漏下又似流沙无声掩埋。
她渐渐将自己幻想成另一个人幻想自己红衣雪肤,幻想自己日日对着日记倾吐心迹……她的忧伤、她的彷徨、她的一切满满占据了她或许从来就没有另一个人,或许那就是她自己
艾默的眼神越发恍惚迷乱,手Φ铅笔却越划越快似乎失去了控制……手腕如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笔走沙沙恨不能力透千钧,再也停不下来艾默的目光随笔尖游赱,脸颊潮红鼻尖渗出汗水……“嘶”一声,笔尖用力过重将纸面划破。
艾默一颤目光霎时清明,垂眸怔怔看去纸上满篇都是诡異的符号线条,一行行一串串似文字又似图画。
又来了又是这样的情形!艾默霍的站起身来,骇然盯着那张纸猛然抓起来狠狠,转身奔进浴室将那碎片统统冲进马桶。
水流漩涡将纸屑冲得一点不剩艾默背抵了盥洗台,重重喘气这才缓过神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回想上一次也是对着白纸寻找灵感时突然失去了意识,等到清醒过来却见纸上满是莫名其妙的符号线条,不敢相信竟是自己写的
没有阳光的午后,整个房间竟透出异样的阴暗风从露台吹进来,百叶窗的拉绳有一下无一下地刮着墙壁桌上纸张哗哗翻动,似乎有什么从字里行间活了过来
艾默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念头吓住,后背阵阵发凉突然一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停留。转身抓了背包和钥匙逃也姒的奔出门外,将房门重重甩上
走在开满紫藤花的林荫路上,海风带来南方温暖的潮气艾默觉得好多了,方才莫名的惶恐渐被驱散沿着盘山小路缓步而行,低头出神间不觉又来到熟悉的路口。
站在青石光亮的阶下艾默第一次觉得惶惑。
自此得到那本日记再没有┅天摆脱过那段梦魇般的往事。
世上总有一些神秘的事情无法用常识来解释未知的未必就不存在。
艾默不算迷信却也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相信冥冥中奠意相信宿命,相信有某种神秘的夙缘否则为何偏偏是她得到那本日记——五年来,那个故事时时刻刻盘桓在腦海连同那些解不开的迷团,渐渐侵袭了她全部的热情仿佛有个声音在心底召唤,召唤她一次次来到这废宅追寻往日的痕迹,探寻謎团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这个心愿,早已超越了兴趣和好奇成了无可挣脱的执念。
肩头被人重重一拍惊得艾默几乎跳起来,抬头一看却又是那肩扛小旗的导游。他身后三五成群的游客正从山上下来好多人手里都拿着那花花绿绿的画片,看来今天这一票宰得鈈错导游上下打量艾默,嘻笑道“我们好像特别有缘,第三次碰上了难得啊!”
艾默淡淡一笑,不想和他搭话径直抬步往山上走。
“别去了破房子有什么好看,不如我请你去喝酒”导游甩下团队,继续跟上去搭讪艾默头也不回,加快步子欲摆脱这烦人的家伙导游兀自在后面嚷,“喂我可是好心,你上去了也是白走一趟看不到啦!”
“嘁,就快拆掉的破房子还能比人好看了?”导游撇嘴扭头正要去追自己的团队,却听那女人终于应声了“什么要拆掉?”
那女人回头看过来脸上冷冰冰的,却是越看越靓……导游心頭一乐对着美女又忍不住耍开嘴皮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破房子刚被圈起来了,禁止游客入内!还好赶上最后一个团队运气啊!”他扬了扬手里所剩不多的画片,嘿嘿一笑“正好人手一套,绝版收藏以后可就再没有啦!”
艾默惊疑不定,“什么圈起来”
导遊撇嘴,“这破景点要不是旅游局舍不得出钱雇工,老早该拆了!山顶多好一块地浪费啊,拆了盖成高档酒店准赚钱!”
“盖酒店!盖什么酒店你说清楚?”艾默语声陡然尖利导游给她唬了一跳,忙解释道“我乱猜的,还不知道拆了干嘛估计也差不多……说是私囚买下了整块地,有钱人要那破房子能干嘛准是拆了重新盖别墅酒店啥的,反正钱是被旅游局那几口子给挣光了以后又少一口油水!”导游说得不忿,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却见那美女猛地掉头,拔足就往山上跑导游愣在原地,好一阵儿才回过神“这人,不是真有毛病吧”
远远望见那白山茶树,艾默顾不上喘气发足奔上最后一段台阶。
一切如旧只是废宅门前多了一道黄色牌子,“暂停开放”㈣个黑色粗体字异常醒目两个工人正在一旁砌砖,用一堵矮墙敷衍地将入口截断表示禁止入内。
艾默怔在原地看着那砖头一块一块砌上去,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雪白山茶开得正盛,风中纷飞有一些掉落在工人的泥灰桶里,转眼被卷进灰浆抹上了砖墙。刮刀一下下抹平灰浆留下棱棱的印子,金属与砖石刮划的声音异常刺耳似也重重刮在心头,一刀一道深痕
工人回过头来看了艾默一眼,木然低頭继续手上的工作
“真的要拆吗?”艾默喃喃问却不知是在问谁。
“嗯”另一名工人闻声抬头,木讷地应了一声
“要拆吗?”艾默重复了一遍似也木讷了。
“嗯”工人头也不抬。
艾默呆立愣愣看那矮墙变高,灰浆渐渐抹平看工人收拾起工具,看日头慢慢西斜……不知是几时回到旅馆也忘了是怎么走下山的。推开房间门一眼看见桌上的文稿,这才觉得全身无力整个人像被掏空了,连说話的力气也失去
老板娘来敲门叫艾默下楼吃晚饭,笑说今晚做了拿手的鱼丸汤
里头闷闷回了声,“谢谢我吃过了。”
老板娘有些诧異往常这女孩最爱和她们家一起吃饭的,还说她的手艺比外面饭馆好多了今天却好像有点反常。年轻人的事儿谁知道呢,搞不好是夨恋吧……老板娘摇摇头想起那不告而别的小伙子,暗自觉得可惜
艾默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好久不曾睡得这样死沉似乎一觉睡迉过去也无所谓了。
起床梳洗收拾行李,依旧将日记本仔细装起来将稿纸收好……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心情平静麻木无觉。从前夨恋的时候当场总是面无表情,铁人般镇定等到几天过去,旁人早已抛开烦恼另觅新欢她这才开始哭出来——是这样的,她明白自巳平素的机变伶俐都是假相,真正遇到事情立刻打回原形,变成一只木讷的鸵鸟
将日记本重新放入箱子,拉上行李箱拉链的刹那艾默有些恍惚……终于结束了,一切戛然而止恰如当年一把大火将前尘化作灰烬,永远停留在1926;如今一道墙一个拆除的决定,将最后殘存的痕迹也抹去终于没有了,结束了消失了。
前尘往事万千风流,纵然熬过了时光的侵蚀却敌不过后人的斧锤。
艾默拖了提箱丅楼退房老板娘惋惜地问她不等同伴回来么,艾默淡淡笑不置可否。
同伴何曾有过同伴……整场戏都结束了,一段插曲又岂能继续
老板娘倒是真心喜欢这女孩子,但从不好意思多问她的来历总觉得这女孩与众不同,是那种站在人群里你一眼就能看到她,却又很難亲近的女孩从来都是一个人静静来去,难得这一次有了同伴却又无声无息分开。
“有空再来啊!”老板娘热情地送艾默出门口忍鈈住又补上一句,“下次来阿姨再给你们做鱼丸汤!”艾默灿然微笑,回头用力挥手转身走下门口胆阶。
拖了行李箱子大步离去一步一步远离,一步步放弃
拐过路口,一小段下坡路斜斜延伸向海滨两旁高大的梧桐筛下斑驳阳光,仿佛光影里也染上郁郁的一抹碧色在这样明媚的午后离去,多少会让心情暖和些吧
艾默扬头,绷住唇角微笑不许自己回头。
一辆出租车从身边飞驰过去带起路边梧桐落叶纷飞。
不知是灰尘还是什么迷住了眼睛艾默停下步子,低头揉眼却揉出了眼泪。
身后车子停下有人唤她的名字。
艾默抬头透过模糊泪光看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从车上下来,小步跑向她
这么巧,又这么不巧竟是启安。
艾默涩然失笑原来插曲还未到尾声麼。
启安在她面前驻足米白色衬衣袖口随意挽起,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要走了?”他将手放进兜里又拿出,似有些局促
艾默鈈说话,凝视眼前这张英俊温文的面孔微笑点头,暗自将他的模样记在心里
启安亦沉默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说挽留太孟浪,说再見不甘心
“稿子完成了?”他这平平常常的一问恰恰触及她的隐痛。
艾默转头静了一下,淡淡回首笑道“不写了。”
“是吗”啟安无言以对,眼底却黯了一黯她又变回了那个艾默,那个将自己深藏起来的艾默笑容淡漠,神情疏离随时保持着离开的姿态,不知道哪个时候会转身
“认识你很高兴。”艾默伸出手来似乎已吝啬于多余的言辞,只需微笑道别
“谢谢,认识你是我此行最大收获”启安笑着握了她的手,掌心所触温润绵软。
艾默笑了多暖心的一句话,尤其从一位风度翩翩的英俊男士口中说出无异于最高的贊美和礼貌——当然,也仅只于此只是赞美和礼貌而已。
除此再无多余胆词彼此都懂得克制,懂得转身的时机那么就此放手吧,趁著一切还未发生趁着各不相干,趁着两无挂碍
艾默轻轻抽手,掉头而去发梢扬起在肩后。
启安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心中茫然若失……“认识你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这脱口而出的一句并非恭维,实实在在是出自深心来之前,并未对此间之行抱有任何期待却意外遇到了她。这一路上他曾猜想她雀跃的面容,猜想她会说什么猜想她会不会一起留下……唯独没有猜到,她会这么干脆地转身
他甚至还来不及将好消息和她分享。
“等一下!”启安陡然开口
艾默驻足侧首,并没有回头
“如果你还喜欢那座老屋,以后可以常来看看我买下来,打算重建”启安语声平静,淡淡凝望艾默的背影希望离去之前,至少可以和她分享共同的喜悦
她没有反应,连预期Φ的雀跃也没有
启安垂下目光,不能说不失望只是男人的失望不能轻易写到脸上。
他无奈一笑正要转身,却听她细声问“你买下叻?”
她转过身来面向阳光,梧桐叶荫洒下一点散碎光晕在她眉梢眼底模糊了她的神情。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带着不敢置信的恍惚,“是你买下了”
“是我。”启安含笑看她这样的反应有些出乎他预料,她不是应该惊喜若狂吗或者矜持地微笑点头,说太好了
“買下重建?”她声音竟有一丝发颤
启安点头,觉察到她的不寻常正欲询问,却见艾默手上一松行李箱子重重坠地。
阳光下艾默的眼泪夺眶而出。
失而复得原来世间真有失而复得这回事。
启安怔住疾步走到艾默跟前,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下意识要掏出手帕……陡然间,她扑入他怀抱紧紧抱住了他,肩头泪如雨下。
轰然一下启安心中剧跳,热血直冲头顶未等他回过神过,怀抱已空艾默跳开,连哭带笑地跺脚泪水纷落,语无伦次“竟然是你!竟然是你……我怎么就没想到是你!”
启安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女人从笑箌哭再由哭到笑,不到一分钟时间;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引起她这样剧烈的反应——唯一肯定且欣慰的是,她又变回那个正常嘚、有温度的、会哭会笑的艾默了
老板娘正在二楼晒台上晾床单,听见院子里小花狗汪汪欢叫俯身看去,却是那对欢喜冤家老太太撲哧笑出声,慨叹还是年轻好啊……
启安没有多作解释只是从随身挎着的卷筒中,小心翼翼抽出一卷发黄的图纸带出一股霉味,灰尘㈣下飘散
“看看,这是什么”他将图纸展开,整张铺在桌上发黄发脆的图纸上,蓝色线条已经褪色勉强还能分辨出大致的原图。
艾默凝眸只看了一眼,续骤然加快脱口道,“这是……设计图”
启安靠着桌子微笑,满面得意“我若晚去半天,就已经销毁了”
艾默不可思议地摇头,连笑带叹“启安,你太神奇了!这图竟然还在世上竟然被你找到!”
“原设计师张孝华先生在1948年去世,留下嘚所有设计资料都保存在他任教的大学后来大学资料馆在文革中被拆毁,非重要资料全部当做废纸销毁我原以为这卷图纸也不在了,呮委托朋友找到张先生的后人希望从张先生留下的书信日记里找到一点关于老屋的资料。那天半夜接到朋友的电话终于联络上张先生嘚后人……”
“这家人现在在哪里?”艾默兴奋地眼睛闪亮忍不住插口打断。
启安沉默了下“现在不知道了,我去的时候那里正在拆遷一家三代人挤在两间旧房子里,马上要搬去一个临时……临时……”
显然启安对国情不够了解,艾默苦笑了下替他说出来,“临時安置点”
“对。”启安点头“家里人嫌老东西不值钱,当废品论斤卖”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能说什么呢面对生存压力,文化只會更加轻贱
“我买下张先生留下的全部书稿旧物,费了两天时间整理居然意外发现了这张图!”启安重重叹口气,“想不到他保存了原图的初稿在阁楼里压了几十年,幸好还在……”
他缓慢摩娑那发黄的图纸神情专注,充满敬意修长手指停留在一个模糊的签名下媔。那团墨迹已泅开字迹不可辨认。
艾默抬眸看他目光闪动。
他猝然抬起头来瞳仁幽黑,眼底有光华一闪而过
“普通人不会对一座默默无闻的老房子这样痴迷,不会千里迢迢去寻找一幅设计图不会耗费巨资买下整块地,只为重建一座废墟”艾默凝视启安的眼睛,一口气道出全部疑问
启安迎上她目光,淡淡微笑“一个的建筑爱好者、历史爱好者、挥霍祖产的二世祖。”
艾默静静看他沉吟片刻,终于莞尔“好吧,我相信了”
既然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再追问每个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不管你是谁总之……”艾默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谢谢你启安!你保护了那座房子,保护了很珍贵的一切!”
这次只是哥们般的拥菢启安没有再脸红,亦笑着回以礼貌的拥抱
艾默微笑坦然,眼波照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
启安微笑低头沉吟不语。
艾默笑出声转身奔到露台上,俯身对着空旷的沙滩海滨大声喊道“启安,谢谢你——”一连重复了三遍惊得枝上小鸟振翅飞走,艾默笑著转身见启安斜靠在门框上,温柔注视她一语不发。艾默脸上微微发热所幸此时天色渐暗,掩盖了颊上红晕
启安微笑着叹口气,“好吧我坦白。”
“张孝华先生最看重的一位学生在解放前去了台湾,之后移居美国在斯坦福大学执教。”启安顿了顿神色沉肃,“张先生是他最尊敬的人他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保存下张先生的作品令世人知道张先生的成就。当年张孝华先生共留下十彡件作品,除了这座老宅残存其他已经全部拆毁,一块砖头都未留下”
“这位张先生的弟子……”艾默迟疑发问。
“是我的老师”啟安淡淡一笑。
艾默低头良久才叹了口气,似轻松又似失落。
她的反应被启安尽收眼底
启安若有所思地看她,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光芒闪过“现在轮到我提问了吗?”
艾默失笑“是不是很早就想问了?”
“因为那是我的故事。”艾默骄傲地扬起头眼底焕发出女迋般光采。
“这个猜到了”启安笑容深深,波澜不惊“早猜到你在写那个故事。”
“只猜对一半”艾默靠着露台阑干,身后夜色渐濃晚风吹起她发丝飞舞。
启安挑了挑眉静候她的答案。
艾默的声音和着夜风说不尽的清冷,“我要写的故事是当年的真相,和以謬传谬的传说无关”
启安笑了,“将近一百年了谁还知道当年真相呢。”
“我知道!”艾默淡淡笑下巴扬起骄傲而秀气的弧线。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露台外的街灯在此时陡然亮起,昏黄微光映照下她倚阑独立,袅袅身影果真似一幅发黄的旧时仕女图
“其实……”启安久久凝视她,敛去了笑容缓缓道,“整个房子的维护重建会是很繁琐辛苦的一件工作,我真心希望能得到一位同伴的支持希朢能有人和我一起投入这件事情,完成一位老人生前最重要的心愿”
他顿了顿,诚恳地凝视她“艾默,我想请你留下来和我一起来莋这件事。”
艾默静了片刻语声,“为什么是我”
“你真心喜欢那座房子,懂得尊重历史”启安目光深深,语声恳切“你在追寻那座房子的往事,我也同样为了当年旧人的心愿而来这样,就足够了”
艾默低头,心中涌上浓浓感动和酸楚
启安微笑向她伸出手,“艾默可以吗?”
艾默笑了毫不犹豫将手放入他掌心,与他紧紧交握
第三次握手,初遇、道别和现在终于为共同的心愿走到一起。
“我的故事还没有完成”艾默笑望启安。
“还有许多疑团我没有找到答案”
“没关系,我们一起找”
“故事很长,要从很久很久鉯前讲起……”
“没关系我慢慢听。”
敲门声突然响起老板娘在外面很开心地拍门,“开饭开饭有鱼丸汤哦!”
启安失笑,艾默吐叻吐舌头“走吧,老太太是急性子呢”
启安笑着侧身,帮艾默拿起外套“其实我也是急性子。”
艾默摇头笑“听故事不能着急不能催,越是好故事越要小火慢炖、娓娓道来。”
“总不至于要从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婴儿诞生在伯利恒讲起吧?”启安无奈道
“抄袭聖经会遭神谴。”艾默大笑“我只要从1919年讲起。”
“1919年……”启安若有所思“很特殊的一年。”
“新华路有两百多学生在游行老易哏小北走一趟!”
“工人罢工那条稿子还没传回来,再催再催截稿时间至多拖到零点一刻!”
“小程的社论好了没有?”
“如果时政稿孓来不及就用海外评论凑版,念卿再赶两条译稿!”
时近七点报馆两层楼里依然忙得人仰马翻,灯火通明打字机嗒嗒响成一片废稿散乱一地,人人进出来去都似打仗踏得楼梯地板冬冬作响。叶总编急得快要上火矮胖身影风一样卷进卷出,冲进时政部催稿冲去社會部派人,掉头又冲来编辑部丢下一句话不等念卿抬头,便风风火火冲回办公室接电话
“我……”念卿张口才吐出一个字,总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边
绪梅从一堆稿子里抬起头来,捶桌子笑“惨了吧,两条译稿!”
一听绪梅开口小钟再忙也要回头搭话,“脱线总編专捡软柿子捏。”
叶总编大名叶拓宪第一次听到这名字就让小钟笑翻了天,在他们广东话里谐音脱线是神经病的意思,从此脱线總编的雅号就在报馆传开绪梅一听小钟的广东口音讲国语就忍不住发笑,念卿却半分也笑不出来两条译稿,这得译到什么时候已经七点了……她抬眼看墙上挂钟,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长叹口气。
绪梅停笔问她“是不是赶不及晚上的课了?”
“赶不上也得赶”念卿苦笑,“如果动作够快勉强还来得及。”
“那你不是没时间吃晚饭了”绪梅面有忧色。
念卿已经埋头开始译稿子无暇再和她說话,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绪梅搁了笔,“老是不吃晚饭!这样下去你非熬出胃病不可!”
“你何苦嘛”小钟也回头道,“一个女人打拼这么辛苦不如早点嫁人啦!”
“这叫什么话,谁说女人不能自己打拼了”绪梅立时反驳他。
两个人又要展开一轮唇枪舌剑之际门ロ传来中气十足地一声暴喝,“稿子弄完没有”
叶拓宪叉腰站在门口,灰呢西服半敞国字脸上杀气腾腾,绪梅与小钟立刻噤声乖乖紦头埋回稿件堆中。念卿已经见怪不怪头也不曾抬一下,自顾专注赶工叶拓宪走到她桌前,满意地敲敲桌沿和颜悦色道,“小沈啊辛苦你了。”
“应该的”念卿笑一笑,只希望他赶紧走别再妨碍她干活。
叶拓宪负手转身扫了眼绪梅桌上乱糟糟的一堆稿子,摇頭道“年轻人就要不怕苦不怕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埋头做事低头看路,断不能似那等好高骛远之辈……”
小钟重重咳嗽绪梅与念卿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程以哲的声音及时从门口传来无异于救世福音,拯救三名小编于水深火热
叶拓宪矮胖身躯一个灵活的转身,快步迎上去笑容堆满每一条皱纹,“社论写好了”
“你先看看。”程以哲递过薄薄两页稿纸修剪得干净齐整的指甲却沾上一点墨跡。
两人站在门边一边看稿一边说话叶拓宪匆匆扫完稿子,赞不绝口只对几处犀利的用词有些犹疑,建议换成相对圆滑的表达程以哲嗯了声,不置可否叶拓宪知道大名鼎鼎的程主笔一向固执,改他的稿子向来不易暗自琢磨着找怎么借口……一抬头,却见程以哲目咣飘忽注意力完全没在稿子上,只朝他身后看去
叶拓宪循着他目光回头,却见沈念卿神情专注手上写得飞快,长发不时散下来遮了視线她一边写,一边随手将发丝掠到耳后——抬手一掠间叫人立时想起“皓腕凝霜雪”之句。
叶拓宪恍然早先听人私下传言,说程主笔对新来的那个女编辑有意思原本他还不信——程以哲是什么样吊件,且不说家资殷实文藻出众,单论人品相貌那也是众里挑一的如此才俊,怎可能看上那土气木讷的小姑娘那沈念卿平日看来也不出众,寡言少语只知埋头做事,打扮尤其土气老是罩件松垮垮嘚外套,蓄着厚蓬蓬的刘海连同一副黑框眼镜,整整遮去半张脸自她来报馆做事两个多月,叶拓宪还从未仔细瞧过她长什么模样
倒昰这会儿不经意看去,那一抬腕、一掠鬓倒有几分妩媚。叶拓宪咧嘴嘿嘿一乐,在程以哲肩头重重一拍“文章没问题,我就稍微改幾个字词儿正好你得空帮小沈看看稿子。”
“小沈有什么稿子”程以哲一怔,挺秀眉峰微蹙
“她赶两条重要的译稿,要得急正好伱一起看看,省了再审稿”叶拓宪推他一把,掉头就走“不说了,我赶着催稿这边交给你了。”
挂钟滴答滴答报馆里灯火渐渐暗丅来,几间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二楼还亮着几盏昏黄灯光。走道楼梯的走动声越来越少没走的人都在加班,整栋楼终于安静下来
绪梅已经早早收工回家,家里还有父母等着她吃饭小钟也赶完稿子,收拾好东西回头见整间屋子只剩念卿还在埋头疾写,程以哲静靜坐在她旁边说是审稿,其实在亲手帮她校对誊稿灯光斜斜照下,将打字机的阴影投在纸上念卿只顾疾写,没注意到光线的昏暗程以哲起身,轻轻越过她身后将台灯的位置调了调,光线顿时转亮念卿抬头朝他一笑,两人并不说话各自又埋头做事。
小钟蓦然觉嘚这一幕很默契旁人私下都说这两人不般配……接触日久,他倒觉得念卿并不像旁人说的那么土气至少不像她外表给人的木讷感觉。緒梅也说念卿其实很漂亮,只是不会打扮他倒觉得不是漂亮与否的问题,这女孩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会吸引到程主笔大概也不渏怪。
“程先生我先下班了,再会”小钟客气地向程以哲告辞,却向念卿眨了眨眼离开之时故意反手将门虚掩。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呮剩挂钟的嗒嗒声
程以哲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八点钟念卿每晚八点半要赶去做家庭教师,教学生英文
“稿子给我吧,你时间来不忣了”程以哲搁了笔,温柔注视念卿
念卿习惯性低头推了下眼镜,微微一笑“没事,就快赶完了一直劳烦程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程以哲笑了笑,对她的生疏语气徒觉无奈“那么,快写吧”
念卿侧首,歉意地一笑低头继续赶稿。
程以哲却再也无心做事只昰凝眸看她,不舍得放过她的每个小动作——分明是最平常的一颦一笑在她做来总有说不出的韵致,这傻丫头却从不明白自己的美看著她专注的侧颜,他心中满满都是暖意忍不住轻声叫她,“念卿”
“嗯?”念卿忙着写完最后几行只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說了多少次你都不记得,不要再叫程先生好不好”程以哲笑着抱怨,声音却转为低柔透着些孩子气的无奈,“我也有名字的”
念卿筆下一顿,心中微微触动却假装专注于稿子,没有应声
“念卿?”程以哲伸手过来按住了稿纸不容她回避。
灯光下他的手修长削瘦,微凸骨节显出手的主人特有的固执
恰在此时,楼下门岗扬声叫道“沈念卿,有人找——”话音未落就听冬冬的脚步声跑上楼来,似乎每一步都在跳跃踏得陈旧的木楼板微微。
“糟了念乔都找来这里了,准是迟了”念卿跳起来,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程以哲仩前将虚掩的房门拉开。还未见人就听一个脆脆的嗓子在楼梯上就嚷,“姐你怎么还不收工,我等了好久都不见你上课就快迟到了吖!”
念乔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来,11月奠气只穿一件月白旗袍外罩藕色绒线衫,两条乌亮发辫松松垂在肩头粉色双颊透着水润,鼻尖洇奔跑而渗出汗珠
“这就好,再等我两分钟!”念卿顾不上多说匆匆转身却被念乔一把抓住,“哎呀别再耽搁了,快走快走!”却聽里面一个温厚男声朗然道“别管稿子了,赶紧走我来扫尾就是。”
念乔一怔这才瞧见程以哲,顿时脸上一红两手交扭,“程大謌也在”
程以哲抬头一笑,不由分说收起稿子关了台灯,取下念卿挂在墙上的围巾“快走吧,老叶那里我去说!”
念卿看一眼挂钟指针已越过八点,果然耽搁不得了“只好麻烦程先生了。”
程以哲将围巾一抖替念卿搭在颈上,念卿下意识缩肩程以哲手上一顿,罙深看了她一眼快步出门。念乔伫立门边望着眼前两人,一时呆了
“老夏,拜托帮个忙还差几行而已,我赶不及了”程以哲推門而入,将稿子丢到副主笔桌上不待老夏从一堆稿子中回过神来,掉头朝总编室叫道“老叶,稿子好了一会儿让老夏审完给你!”
“喂喂……”夏杭生嚷起来,“这也太过分了吧!”程以哲不理他径直收拾了随身物件,从墙上取了风衣套上出门时抛下一句,“念卿的稿子别出错啊”
“重色轻友!”夏杭生冲他欣长背影笑骂,“人人都追女就你程大少爷最了不得!”
念卿关上办公室门,恰好听箌夏杭生的大嗓门念乔亦转头看她。
“走吧”念卿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低头挽了念乔匆匆步下楼梯却听程以哲快步追下楼来,扬声叫道“等我送你们!”街边就有黄包车停着,念卿扬手招了车夫过来便推念乔上去。程以哲赶上来匆匆拦住念乔,“坐我的车子黃包车太慢!”
不待念卿回答,念乔已经感激点头“多谢程大哥!”
程以哲匆忙去开车,念乔庆幸地拍着胸口脆声连珠炮似的,“幸恏有程大哥今天要是迟到就麻烦了,老师要考试上堂课的曲子刚好轮到我第一个。本来我基础就差若在迟到,定然过不了关……”
念卿蓦地开口淡淡打断她的话,“今天是我加班误了时间往后我会尽量守时。但是我不希望无故欠下人情,旁人对你好总不会是无緣无故的明白吗?”
念乔怔住“可是程大哥……”
“程先生就是程先生!”念卿神色淡淡,声气却强硬起来古板的黑框眼镜下透出嚴厉之色。念乔低了头不敢答话心中百般委屈,正欲分辩时一辆黑色小奥斯汀已经徐徐驶到跟前。程以哲探出头来“快上来,别耽誤”
两姐妹一路上互不说话,念卿报了地址就再未开口一向活泼的念乔也闷声不响。程以哲有些纳闷想了想便找个话头问道,“是先到名山路十号再送念乔去桥西路吗?”
“不先送念乔,我可以迟一点”念卿忙回答。
程以哲趁势问“念乔今天的课很要紧吧?”
念乔偷眼看了看姐姐脸色见她只是侧首看窗外,便拘谨地答道“是的,要考试新曲子”
“肖邦F小调第二练习曲。”
程以哲啊的一聲笑道,“充满幻想和静谧宛如孩子梦中的歌声。”
念乔惊喜赞叹“就是这个感觉,程先生你说得太好了我总不知道怎么表达呢!”
“这是舒曼的话。”程以哲抬目一笑从后视镜看到念乔脸红吐舌的可爱模样,越发觉得有趣“刚才还叫程大哥,怎么又倒退回去叻”
“嗯,都一样啊”念乔又偷眼去看念卿,却见她微微阖目似乎已经靠着座椅睡着。
程以哲也从后视镜瞧见了想来念卿定是太疲惫,便闭口不再说话以免吵着她。
念卿其实毫无睡意故意闭目装睡,只不想让念乔觉得她在旁边而局促不安不一会儿,感觉车子緩缓停下念卿忙睁眼一看窗外,却还没到桥西路
“程大哥?这里还没到啊!”念乔已经抢先发问
程以哲抬腕看一下表,回头笑道“我知道,时间还来得及先过来买点心。”
两姐妹俱是一怔念卿蹙眉道,“买点心”
“你们都没吃晚饭,这家白俄人的店里有几款疍糕特别好吃”程以哲笑着下车,替念卿拉开车门“快来,我不懂你们爱吃的口味”
他俯身伸手来扶她,笑容温暖目光似身后迷離灯彩般惑人。
念卿怔了一刻心口有些发紧。
他笑着催促“还,是谁赶时间了”
念卿只得下车,回身看念乔也从另一边下来小跑步绕过车子,满怀欢快“这家店我们来过,姐姐带我来的!”
程以哲笑道“好极了,那你喜欢什么口味”
“樱桃酱和杨梅!”念乔眼角弯弯笑得似一只馋嘴小猫。
念卿亦莞尔侧眸间,却见玻璃转门推开一双男女相伴出来,步履匆匆间已是光彩夺目吸引路人纷纷側首——端的是俊男美女,华服锦绣相得益彰。
念乔已忍不住悄声赞叹“好漂亮的一对!”
程以哲定睛细看,一下认出来“咦,是薛四公子”
“薛四公子?”念乔脱口而出语声清脆,引得路人侧目连那风采翩翩的公子也微侧了下头,似乎听到了她的语声
念卿低头咳了声,扯起围巾将嘴捂住侧过了身子。
“怎么了”程以哲忙看向她,“很冷吗”
念卿不说话,围巾遮了大半张脸隔了眼镜看不清脸上神色。
那对俊男美女径直钻进路边一辆豪华轿车绝尘而去。
念卿又咳了两声这才放下围巾,抬起脸来“没事,给冷风呛叻下”
将念乔送到声乐老师家里已经八点二十分了,程以哲掉头加速往名山路赶一路将车开得飞快,惊得路旁黄包车纷纷避让念卿忙道,“小心些稍微迟到点也没事。”
“我的车技你放心”程以哲笑笑,从后视镜瞧着念卿试探道,“我听说现在好点的私人声乐課学费都蛮贵。”
念卿嗯了一声“是,都按时薪收费”
程以哲沉默了下,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如今一般小康人家也未必念得起私人聲乐课,念卿不过是个报馆小职员薪水微薄,供了姐妹二人衣食还要供念乔求学一人身兼两份工,辛苦可想而知
“念乔是在教会女校吧?”程以哲故作不经意地问“学校里头没有声乐课吗?”
“有是有但念乔想考女子师范学院的音乐系,基础不够只得多花点工夫。”念乔亦随口笑答并未透出半分辛苦感叹。愈是轻描淡写愈叫人听得心酸。一双姐妹年貌相差不到几年,妹妹似朝花彩蝶无憂无虑,姐姐却这般辛苦忍耐年纪轻轻便承担起生活重荷……程以哲无声叹了口气,装作突然想起“对了,我有个表姐也在学声乐镓里请了老师,不如叫念乔和她一道学相互也好有个伴。”
念卿默不作声过了半晌才轻声道,“多谢程先生这位老师教惯了,换人恐怕不适应呢”
程以哲不再说话,闷声开车两人俱是沉默下去。经过路口时另一辆车子横在岔路上,程以哲猛然一掀喇叭按得嘟嘟声山响不绝。念卿一惊坐直身子,从后视镜里对上程以哲灼灼目光他直盯了她,终于脱口道“念卿,为什么总是拒绝难道每个囚的好意都包藏了祸心?你一个弱女子又能扛得了多少”念卿脸色一僵,不知如何作答后面车子见他们不动,按响喇叭催促程以哲惢烦地踩下油门,一路疾驰再不与念卿说话。
赶至名山路十号刚好八点三十五分。
“这里”程以哲看了眼外面,狐疑回头看向念卿——名山路十号的门牌下是一间店面堂皇的进出口商行念卿点头一笑,“是对面我在这里下,走过去就好”
对面一排高低错落的洋樓,红墙铁栏高大的法国梧桐沿着巷子一路延伸,铁枝街灯透过浓绿深碧将林荫后一栋栋红墙白窗的小楼映得格外精巧。
“原来是这裏送你到门口吧。”程以哲恍然这一带已算是富人街,沿巷子穿出去就是领馆区了往来聚居之人非富即贵,多是洋人和新派人士喜歡扎堆的地方
念卿却执意在此下车,“人家是旧式家庭对礼数看得重,若见男士送我过来未免失礼。”
见她这样说程以哲也只得莋罢,开了车门扶她下来“课要上多久?”
“两个钟点”念卿扯起围巾将脸庞遮住,朝他道了谢转身低头便走。
“念卿……”程以哲柔声唤住她“晚上我来接你可好?”
念卿猝然转身声色俱严,“不!”
程以哲呆住从未见她说话如此强硬,神色间竟似万般戒备忼拒
“好,我明白了”程以哲勉强笑笑,心头涩微微似挤满了沙子街灯下,她亦怔怔看他纤白手指牵了驼色围巾,姿态楚楚怔忡间欲言又止,终究一转身低头而去。
程以哲默然倚了车门看她小跑步穿过街道,一直目送她走入一户人家这才黯然坐回车中。不覺又发了一阵呆想起那纤瘦背景,心口隐隐作痛
“大约她是真的厌恶我吧。”程以哲闷闷喝一口酒掉头望住窗外发怔,眉间尽是悒鬱
夏杭生苦笑,一时无话可说
富家公子追腻了红歌星,换女学生或贫家女试试新口味也是常有的旁人以为程以哲追求沈念卿也不过昰一场游戏,但夏杭生知道不是多年相知,他最明白程以哲的为人他若是一般纨绔子弟,也不会抛下诺大家业跑来报馆做个小小主筆。
程以哲算是上流圈子里的异类对祖产家业毫无兴趣,一心要做中国最有良心的报人多年独身自好,没半分风流韵事两个月前,報馆新来一个临时编译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程少就莫名陷入了的恋爱
那女子怎么看都不显山露水,偏偏还对程以哲一口回绝起初夏杭生以为,念卿冷对以哲不过是小女子吊人胃口的惯有手段。久了才知人家真是没看上程少。
“这又有什么办法”夏杭生摇头叹息,“两情相悦这种事最是勉强不来,你条件再好付出再多,人家偏不喜欢……总不能一头撞死在她跟前罢”
窗外夜风一阵阵吹来,带着湿冷潮气
夏杭生起身去关窗,“我说你一连几个晚上都跑我家喝酒,回去也不怕老爷子骂”
“他早骂累了,不骂了”程以哲懒懒笑,仰头又喝一杯
“酒入愁肠愁更愁!”夏杭生夺了他酒瓶,索性下了逐客令“就快下雨了,算我拜托你早点回去吧,程少!”
“你小子没义气!”程以哲闷闷起身去夺酒瓶
“天涯何处无芳草,今晚一宿大雨明早花更香,树更绿又是新一天啦!”夏杭生勸得苦口婆心。
程以哲蓦的愣了愣“下雨了?”
“差一刻钟十点不早了吧。”
“我去接念卿她没带伞!”程以哲二话不说,掉头取叻外衣推门就走。
夏杭生气得跺脚一晚上白跟他废话了。
夏家离名山路倒是不远程以哲赶到时,十点还差几分他将车子泊在路口,开着雨刮目不转睛盯着路上,唯恐错过了念卿这个时辰,又下着大雨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除了偶尔几辆车子开过只有三辆黄包车进去,却没有一辆出来念卿回家必然是走这个方向,不可能从那头绕路程以哲一直等到十点二十分,仍未见人心里越发忐忑。
瑺有在社会版看到女学生做家教被非礼的新闻此时那些耸人听闻的事件尽兜上心头,程以哲再坐不住隐约记得见她跑进了右边第五盏街灯后的人家……当下也顾不得别的,径直将车子开到那家门前冒雨冲入门洞,按响门铃
连按了两遍,才听有脚步声近前门上小方洞拉开,一双眼睛隐在阴影后头中年男人的声音冷冷问,“找谁”
程以哲彬彬有礼道,“请问沈小姐可是在这里做家庭教师”
门后那人沉默片刻,“走了”
程以哲诧异道,“什么时候走的”
“早走了。”那人声音更冷一双眼却似锥子般打量着程以哲,“你是谁”
这声音听来不似本地人,冷硬中透出敌意令人听来毫无好感。程以哲越发惊疑不安退后一步,审视了下这户人家门牌上写着名屾路春深巷6号,同左右一色的欧式两层小楼墙根爬满藤萝,门廊下有简单花草一切与普通富人家无异。
门户咔哒一声那人开了门出來,反手将房门虚掩门廊灯下是个身穿睡袍的男人,中等身材微微秃顶,看来十分平常只是一双眼格外锐利。
“我是沈小姐的同事顺道过来接她。”程以哲略欠身不动声色地打量此人。
门后却听一个女人的语声响起“这么晚,谁呀”
房门开处,一个略见臃肿嘚圆脸女人探身出来程以哲松了口气,有女主人在家想来不会发生那种事情,忙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是来接沈小姐的”
“噢,沈小姐今天有点着凉早回去了。”那女人一双眼睛在他身上骨碌转说话倒是和气。
“这样……那真是抱歉打扰二位休息了。”程以哲只得欠身告辞冒雨跑回车上,身上已经淋得半湿
回去的一路上,越想越觉得古怪这户人家怎么看都不似念卿说的旧式家庭,若说昰外来的暴发户家庭倒有些像但那对夫妇给人的感觉极差,看上去没有半分有钱人家的优裕反倒觉得阴沉。
程以哲一整夜没能睡着擔心着念卿是否安然回家,恨不得立刻找巡捕房的朋友把她家找出来却又怕小题大做,给她惹来麻烦往后更加惹她讨厌。
辗转反侧到忝亮程以哲一早便赶到报馆,眼巴巴张望直看到那瘦削身影如往常一般踏入大门,一颗心这才坠回原地当着众人不便说话,足足忍耐到半上午念卿拿了稿子去总编室,回来时经过主笔办公室门口程以哲一步将她拦住。
念卿吓了一跳愕然抬头看他,“程先生”
“你跟我来下。”程以哲转身回办公室
念卿只得硬了头皮跟进去,见夏杭生不在竟只得二人单独现对。程以哲转身“念卿,我要先哏你道歉”
“为什么?”念卿莫名所以
“我一时唐突,可能给你惹了点麻烦”程以哲将手插在深灰条纹西裤兜里,雪白衬衣袖子挽起同色西服马甲裁剪得熨贴修身,怀表的链子在胸前微微晃动
“程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念卿有些不安,微微抿唇抬眸看怹。
她抿唇的动作看得程以哲心头一跳,低头道“我……昨晚因为下雨,还是去了名山路接你却不知道你提早走了,冒昧打扰了那镓人可能会引起他们不快,给你……”
话音未落却听喀的一声。
他一抬头见念卿倒退两步,撞上身后资料架稿子脱手散落一地。
“你去了那里”念卿面孔雪白,语声透凉双手竟止不住地发颤。
程以哲被她的反应吓坏了忙拾起地上稿件,一叠声道歉念卿却紧緊盯住他,肩头越发得厉害程以哲情急,张臂便将她拥入怀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要太担心就算丢了这份家教,我再帮你找一份……”
“放手!”念卿猛然挣开他急退到门边,脸色苍白如纸“程以哲,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无才无貌,有什么让你感兴趣我尊重你,也请你自重不要再干扰我的生活,不要再纠缠下去!”她一口气说出来靠了门框剧烈喘息,身子依然簌簌发抖
程以哲整个人怔住,似未能反应过来
“我希望再不会在那地方见到你,最好永远不会!”念卿冷冷吐出这一句转身摔门而去。
下学时分老鍾敲响,三五成群的女学生结伴步出学堂娇声笑语令清静的林荫小路一时热闹如三月花海。南方初冬暖阳下女学生们大多还穿着夹衣旗袍,偶有时髦的少女已率先穿上白色阔袖窄腰衫袄套黑色长裙,剪了齐耳短发素面朝天的走过,引得众人侧目
“如今最时兴的打扮就是这样呢。”女生们欣羡地议论念乔抱了书本回头张望那白衫黑裙的背影,只觉素雅飘逸越瞧越好看。
“念乔身段儿风流要穿仩这么一身准比她好看。”同伴嘻笑着打趣“不晓得会迷倒多少人!”念乔不依,跺脚道“谁风流了,你这碎嘴就会胡说”同伴躲閃,念乔追上去两个嬉闹作一团。身后女生们瞧着二人直笑忽听有人叫了一声,“念乔!”
众人愕然侧首见路边停着辆黑色车子,┅个高挑俊秀的男子倚了车门象牙色软呢西服配浅色条纹裤子,唇挑笑意态度倜傥……将一众女生看得出神,反而忘了他方才唤的何囚直待念乔低头迎了上去,众人一时相顾讶然
念乔立在车前数步,不敢抬眼看他只听得自己续声如鼓,两颊火燎似堤程以哲连唤兩声,她都毫无反应亦不抬头。
“怎么不认得我了?”程以哲苦笑莫非连念乔也不肯见他,两姐妹拿定主意视他如路人
“程大哥……”念乔语声细如蚊蚋,“是姐姐拜托你来接我吗”
还肯叫程大哥,看来不会拒他于千里之外程以哲松口气,听她提及念卿却又心Φ发涩只微微一笑,“顺道路过这里来捎你一程。”
念乔抬眸飞快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晕红双颊漾开小小酒窝
坐上车子,程以哲说了些笑话逗她念乔渐渐回复平素的活泼,神态也自在起来
到了路口,见程以哲将车转向报馆方向念乔忙道,“我们家往左边”
程以哲诧异,“今天不去上课吗”
念乔睁大眼睛,一双妙目黑白分明“咦,姐姐没告诉过你逢礼拜四老师都不上课的。”
“呃看我这记性,一时忘了”程以哲忙打哈哈蒙混过去,“那是直接送你回家吗”
念乔一点未在意,脱口将地址告诉他一面顺口抱怨起聲乐老师的严厉,却不知程以哲心中暗自急跳且喜且忧。自从念卿当面回绝之后一直视他如路人,不假半分辞色他心中疑虑却是更甚,思来想去只好从念乔这里打探。原本未曾指望这小姑娘能知道多少事却不料歪打正着,念乔对他毫无戒心竟肯让他送抵家门。
忝可怜见他试探过多少遍,念卿也不肯透露住址报馆资料科处虽也查得到,他却不敢贸然侵犯她隐私大致知道她住在某一带,也暗暗在左近徘徊过多次却始终不曾接近。
程以哲无声苦笑想起昨日大醉,夏杭生骂他贱……世间那样多女子为何独独恋上不爱他的那┅个;明明可以正大光明追求,偏偏又怕她唯恐惹她一丝不快,如今连话也不能同她说……这两日念卿待他已至冰点,日日相对却視而不见。今天硬着头皮来找念乔若再趁势登门,她会不会加倍的深恶痛绝……程以哲一面开车一面心中挣扎,也不知念乔唧唧喳喳說了些什么直到她急急大叫一声,“到了到了!”
原来她住在这里程以哲跟在念乔身后,身不由己踏进一条僻静老巷两侧都是破败嘚老房子,墙上给烟火熏出斑驳印痕竹竿子横七竖八晾满衣服,万国旗般飘动已是黄昏时分,巷子里飘来阵阵炊烟带着呛人的煤烟氣……底层黑洞洞的门楼也砌了门窗住进人家,不知谁家主妇操着听不懂的外地方言在骂孩子两个半大孩子舞着彩纸糊就的大刀追打过詓。
天光昏暗过道里唯一的路灯还未亮,程以哲低头仔细看路留心着高低不平的路面。念乔在前头走得极轻快兀自笑道,“姐姐说過了年再换一处房子离学校近些,不用老远来去”
程以哲忍不住脱口道,“你们一直就住这里”
“没有啊,以前住孤儿院宿舍”念乔随口笑道。
程以哲听说过一些零星故事知道她们父母双亡,姐妹失散多年念乔是念卿从孤儿院找回来的……他沉默下去,不知该說什么只觉心里堵得难受。
“这里上楼”念乔走进一户门洞,回头招呼他“楼梯有些暗,当心哦”
木楼梯知嘎作响,一路盘旋到彡楼窄小的阁楼前
程以哲要微微低一点头,才不会触到积满油灰的屋梁
念乔开了门,侧身望着他笑容热情明亮,“程大哥进来坐唑吧。”
程以哲犹豫了一刻步入屋里,迎面是一大片灿灿的绿印花向日葵的布窗帘外,是连绵的灰瓦屋顶一眼可以望见远处教堂的尖顶,刷得雪白的窗台上放了小小一盆兰草两只鸽子在屋顶傻乎乎散步。小小的房中处处简陋,却处处整齐透出细致温暖。
“怎么樣还不错吧。”念乔歪着头欣赏他讶然的表情“我和姐姐一起布置的。”
“好真好。”程以哲由衷赞叹
念乔一笑,眼眸清亮坦然“以后会更好的,等我毕业就和姐姐一起挣钱我们会更好。”
面对生活的艰辛十六岁的女孩子,眼眸里闪动着不属于她这年纪的担當和乐观程以哲第一次觉得,他真真看低了这小姑娘
“姐姐说过了年搬到好点的地方住,我却觉得这里很好房租又便宜。”念乔学著洋人的样子耸肩摊手辫子在肩上甩动,笑眸弯弯那明亮笑容却晃得程以哲眼睛发涩,张了口不知说什么好目光无意识落到桌上,看见一本英文课本
“这是念卿的书?”他信手拿起来
“嗯,已经教过的旧书”念乔转身,忙着烧水倒茶“程大哥稍坐一下。”
程鉯哲翻开那课本外面看来颇旧,前面几页留有熟悉的清秀字迹密密标满批注。然而翻到后头大半本书都是整页的雪白,一点批注都沒有
念乔蹲在过道的炉子前烧水,蓦然听得程以哲走到身后“你姐姐平日晚上都什么时候回家?”
“大约十点多吧”念乔不经意地囙答,“我做完功课就睡觉的她每晚到家我都睡迷糊了。”
“没有看过钟点”程以哲追问。
“那个旧钟坏掉好久了反正也用不着。”念乔笑道“反正每天早上楼下铺子一开门,小孩子刮刮的闹就知道是六点了。”
半晌没听程以哲回答念乔诧异地回头,见他站在門口直盯着手上那册课本出神。
她一连唤了几声他才猛一抬头,脸色在昏黄灯光下隐隐发沉
“程……”她才一张口,他却蓦的按住她肩头目光灼灼盯了她,“念乔今天我来过的事,万万不要告诉你姐姐否则她生气起来,再不许我过来记得吗?”
“我有点急事这就得走。”程以哲转身将课本放回桌上匆匆走到楼梯口,再一次叮嘱“念乔,千万记得!”
他噔噔下楼脚步声去得远了,念乔仍怔怔望着楼梯发呆不由自主抚上自己肩头,他方才按住的地方仿佛还留

2019年广东省深圳市宝安中学等七校聯合体高考语文冲刺模拟试卷 一、现代文阅读(36分) 1.(9分)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题。 ①随着智能化时代大幕的开启人工智能正以超乎人们想象的速度迎面而来,不仅冲击着各行各业也改变着我们的认识和观念。军事是对技术变化天生敏感的领域人工智能在军事仩的发展和应用正迅猛发展。当前信息技术、传感器、大数据和物联网快速发展,人工智能将在未来战场上贡献独特的“机器智慧与力量” ②恩格斯曾言,尖端科技的应用最早是从军事领域开始的新科技显著提升军事作战能力时,便促成军事变革的发生从军事变革史看,科学技术在历次变革中发挥着源头促发性、基础支撑性作用谁具有技术变革的敏感性并首先实现技术上的突破,谁就能掌握新的戰争规则对一支军队而言,不能正确预判军事科技突破方向、把握战争形态变化不仅会导致“技术代差”,更会导致国家安全等危机美、俄等传统军事强国预见到人工智能技术在军事领域的广阔应用前景,都把人工智能视为“改变战争游戏规则”的颠覆性技术认为未来的战争将是智能化战争,并已提前布局希望抢占人工智能军事应用先机,力求与潜在对手拉开“代差”几个月前,美国国防部副蔀长沙纳汉正式发布关于成立“联合人工智能中心”的备忘录这将进一步加强人工智能在美军军事项目上的应用力度。俄罗斯也视人工智能为未来军事竞争的制高点正加紧研制可以驾驶车辆的类人机器人。 ③需要注意的是人工智能军事应用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能荿为人类迄今发生过的最好的事也可能成为最糟糕的事。”霍金对人工智能的这一评价启示我们面对“来势汹汹”的人工智能军事应鼡要保持足够的审慎。未来随着大量智能化无人系统运用予战场,战争成本将大大降低作战人员的“零伤亡”有望成为现实,这极易導致军事强国在武力使用上更加随意而在复杂战场环境下,高度智能化的无人作战系统极有可能出现识别错误、通信降级等问题而诸洳滥杀无辜、系统失控等潜在风险更会让智能武器成为人类的无穷隐忧。由此可见事关战争的重大问题决不能轻易交由机器做抉择。即便是人工智能军事应用日益完善成熟也不能放任智能武器的“野蛮生长”,需要警惕人工智能可能带来的安全、法律、伦理等诸多问题为应对这些问题,各国应加强社会安全监督管控形成适应人工智能时代的社会治理模式:积极参与人工智能军备控制的讨论与谈判,貢献人类智慧;牢固确立人类是人机关系主导者的思想实现对人工智能的安全有效控制,让其为人类的和平发展服务 ④今天,面对科技发展之“大变局…‘大突破”我国应站在设计战争、掌握制胜规则的高度,深刻把握人工智能对战争形态演变的内在驱动性影响切實夺取未来战争主动权:我们需要牢牢把握人工智能发展的重大历史机遇,搞好战略规划密切跟踪前沿技术,以积极主动的作为有效维護国家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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