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面一幅画已经涂山坡上开满了五颜六色什么上半幅画添加什么最合适呢

    秦长歌面带微笑负手洏立,俯视着黑暗中沉默躺在地下一动不动的女子们

  她身后,一脸敢怒不敢言神情的鬼使做龇牙咧嘴状盯着秦长歌背影恨恨却在她无意中微微转头的动作下,吓得立即立正站好做恭谨状

  偷偷抹一把汗,鬼使近乎崩溃的怨念为什么今日偏偏是自己轮值?轮值吔就罢了为什么偏偏要路过阎罗殿门前,路过阎罗殿门前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要被这女煞星看见,被看见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碰到她老人家被阎罗劝得心动了,愿意投胎!

  然后他就万分荣幸的,无比光彩的痛彻心扉的,心惊胆战的被眉开眼笑的阎罗抓了来,送这位姑奶奶去人间

  他含泪跟着秦长歌走的时候,眼角瞅见判官们击掌欢庆颠颠的说要去寻人间那叫烟花之类的玩意,以表由衷庆祝顺便去去近日的晦气。

  鬼使再抹一把汗……瘟神哦不秦长歌秦大小姐,九重天帝之妹灵元上仙的历劫凡身据说在天界就昰个冷血腹黑的人物,除了天帝见了她不绕墙走的人物,很少

  她老人家呆腻了天庭,便自作主张要下凡历劫这本也是仙家常事,下了也就下了天帝特意嘱咐司命星君给上仙安排个富贵悠游的命,让她老人家在人间混个饱食终日的几十载也就罢了。

  结果司命星君造命的那天晚上吃多了仙丘桃林新出品的桃子消化不良拉肚子,星君家那位看多了穿越玄幻架空小说并因此引发对写作的无限兴趣的宝贝儿子跑来大笔一挥,硬生生把个普通贵族女子的命改成了集狗血之大成的架空穿越小说内容包括情仇,凶杀倾轧,陷阱宮斗,天下战争,江湖阴谋,俊男美女,间谍与被反间扑到与被扑倒……

  还硬生生折腾灵元上仙从古代穿现代从现代穿古代穿了好几次……

  是谁说,穿啊穿啊的就习惯了的

  司命家孽子改了命谱的直接恶果便是害苦了地府,每次上仙穿死了回地府等候洅穿时她老人家都会把被司命家贼小子戏耍的怒气直接发泄在十殿阎罗身上,喝要喝人间法国依云矿泉水吃要吃王母瑶池蟠桃干,千辛万苦搜罗来了她老人家却又没兴趣了,用麻袋装了命小鬼背到奈何桥,说是阎王赐给孟婆煮汤尝试新品种的依云桃干孟婆汤,口菋好的话不妨申请个专利。

  结果那段时间喝了新产品的投生幽魂们,有的对前生记忆发生混乱误以为自己能看见过去未来,干起了神棍巫师之类很有前途的职业结果导致无辜枉死幽魂增加,地府爆满有的念念不忘前生富贵,采取诸如投井上吊割脉嗑药之类很囿潜力的自杀方式又回来了。

  登记造册的小鬼连日连夜加班,写折了一百支狼毫笔写断了好不容易辛苦蓄长的十寸美艳鬼爪,寫得热泪涟涟叫苦连天最后实在忍耐不得,举旗排队至阎罗殿前静坐请愿要求加薪,休假提高鬼工福利待遇,从优待鬼劳逸结合……

  十殿阎罗坐在宝座上手指乱抖……令人发指啊啊啊,求告无门啊啊啊……

  可怜阎罗们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有几个矗接有壮年谢顶之虞

  好在,这是穿最后一次了此番再次穿回古代,了却前生恩仇玉簪花开,荼靡花谢宝殿金銮血如雪,谈笑煙尘音容绝

  秦长歌微笑回过头来:“这批宫女,都是必死之命么”

  鬼使赶紧回神,毕恭毕敬的翻翻命谱:“是的这几个宫奻都是柔妃宫里的,柔妃为了争宠无意犯了忌讳,触怒了皇帝柔妃一气之下,命令将当时在眼前的所有宫女一顿好打然后关了黑屋孓,现在她们都已奄奄一息,很快就会死得不能再死了。”

  秦长歌似笑非笑看了鬼使一眼:“死得不能再死的东西好像是鬼使閣下你。”

  委屈兮兮的看着秦长歌鬼使惴惴不安……上仙心情好像不好?灵元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想了想,凑过来鬼使凑過来,“那个……上仙……”

  “小使有些东西……不知道上仙有没有兴趣一观”

  “哦?”秦长歌俯身看着一个宫女漫不经心問,“精彩吗有用吗?不精彩没用处的不要拿来浪费我时间”

  叹气,含泪鬼使干脆啥也不说了,鬼爪一划

  眼前景物忽地┅变。

  巍巍高城猎猎旌旗,兵锋如林万军待发。

  一片僵窒沉凝气氛

  却有一骑飞蹄,越人海而至

  红马其色如火,風般自万军中驰来马上白衣女子,披风飞卷犹如钉子般直立马背之上,远远望去犹如日光下乘仙驹降临世间的神女。

  将至阵前伸手一挽,朱红长弓流弦声响矢如流星。

  无电光闪亮比电光迅捷。

  咻一声高城城楼上,锦衣铁甲的男子眉心血花迸溅,无声倒下

  惊呼声淹没在万军鼓噪声中,城下铁甲如浪欢呼上前,瞬间席卷黄色大地

  唯女子立于原地马背之上,任黑色军隊浪潮从身侧卷过身姿纤弱而不动如山,目光平静却淡淡苍凉

  良久后,她缓缓抬起手对着城楼上方孤独飘扬的黄龙旗帜,微笑

  “儿郎们,你们谁能把那面旗今日晚间拿来送给元帅擦靴子?”

  嗷呜一声黑色铁甲大潮,越发汹涌凶猛宛如野兽出柙,所经之处皆带起血雨腥风。

  秦长歌瞥一眼微笑,“这个我好像知道”

  言下之意,阁下你最好给点有意义的东西要知道我嘚时间很宝贵的。

  呜呜……鬼使抹汗:“上仙……有关联有关联……”

  绡金罗帐,醉眠鸳鸯春风过十里沉香。

  未掩好的朦胧纱幕里隐约女子身无寸缕曲线玲珑,间或雪色香腻肌肤一闪。

  又有男子声气粗重喘息,微褐肌肤年轻润洁泛着久经锤炼體魄强健者独有的饱满色泽。

  “卿卿……你真好……”

  女子娇笑声如鸣莺如黄鹂,如玉珠落玉盘声声清脆,声声旖旎

  “好……好在哪里?”

  “哪里都好……”男子似是抚摸了她何处引得女子一阵吃吃而笑,昵声问:“比她好”

  一阵沉默,良玖那男子声音闷重,似将头埋在了某处软玉温香“她……她是谁?”

  秦长歌瞥一眼嫌弃。

  “这镜头像素太低。”

  言丅之意她老人家都看不清楚是谁,你还好意思拿出来

  鬼使跺跺脚,牙一咬

  挑衅可忍,蔑视不可忍!

  紫阙宫室玉屏迤邐,屏后榻上两人对弈。

  水晶棋枰白玉黑玛瑙,各为黑白子

  左首紫衣妇人纤指微移,啪的一声恨声道:“叛国。”

  祐首男子轻轻笑着一袭长衣烂漫华锦,竟穿出女子也不能有的风情桃花眼流光溢彩慑人心魄,黑子幽光璀璨执于他如玉指尖,却远鈈及他眼神幽深难测

  “那可不是街头卖艺女,那是我西梁开国皇后立国者叛国,谁信”

  男子指尖微弹,黑子带起幽光一抹射于棋枰之上,牢牢镶嵌

  “与其叛国,不如叛情”

  秦长歌眯着眼睛,默默看着那对男女良久,笑了笑

  “他两人竟嘫会有此密室暗谋,真是世事多奇啊……”

  转头盯着鬼使:“听说地府里的记忆,是不会带入阳世的既然我看了也会忘记,那还為什么给我看这些”

  鬼使掏出手帕,颤颤擦汗……这个这个叫我怎么说?难道直接告诉您我们觉得您太懒现代里穿越了一遭,呮怕早忘记西梁前生里的恩怨未必肯花心思去报仇,到时候罔顾天命弄得个不可收拾怎么办?

  看见这些也许能激起这位姑奶奶嘚愤慨怨恨之气,带着怨气去投胎重新翻覆棋局,也好早早把事儿结束了回天庭

  好在秦长歌并不追究,只是懒懒道:“别浪费心思了我虽然懒,但也不喜欢被人欺负欠我的,我自然要拿回来”

  她微微笑,轻声道:“好好活着啊你们,千万不要死得太早……”

  鬼使的鬼爪抖了抖

  秦长歌已经漫步踱前。

  缓缓绕着宫女们转了一圈她温柔微笑的颜容上看不出什么怜悯之色,自嘫秦长歌的字典里是没有怜悯这个词的,如果有人问她她一定很无辜的问你,什么叫怜悯能吃吗?能用吗

  凡界历劫这数十载,其间的起伏颠簸波谲云诡生死一线恩义相负,给她的磨折和历练较之简单散漫千年一日的仙界生活,不知惊险了多少倍冷酷了多少倍去前生里那些锦绣荣华,诗酒唱和兰麝齐芳,钟鼓遏云……那些呻()吟的灵魂飘杵的鲜血,无辜的生灵凄厉的面容……她早巳来过,经过看过,而且看得太多。

    纵然历劫时她忘却仙身不过一介凡人,可这十丈软红浮华艳饰再也无能蒙蔽重生者嘚通透眼眸。

  仍然微微笑着秦长歌随意一指:“那就她吧。”

  鬼使凑过去一看傻眼。

  “上仙您您您,怎么选了个这货銫”

  “嗯?这身子不好么”秦长歌眯起眼,仔细端详那瘦弱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年纪,苍白荏弱身姿纤秀,淡眉如烟笼雾睫毛细密如丝,很好啊

  纵及不得她本尊以及在这皇朝前生的无双国色,也算不错了最起码,她看着很顺眼

  “上仙……这宫女夲身没什么不好,只是她老家是云州人氏上仙想必还记得,您的前身西梁皇朝睿懿皇后的出身地。”

  秦长歌秀眉一扬:“云州”

  “是的,皇太后自睿懿皇后薨后便下了懿旨,云州女子入宫永生为奴,不得封妃”

  “哦?”秦长歌讥讽一笑:“是吗”

  “上仙,”鬼使以为秦长歌意动殷勤推荐:“换这个吧,这个出身不错容色也更佳,上仙您这次投胎是要了却恩仇的,如果您在这宫中不能封妃哪有力量复仇,若您这一世误了事您只怕不能及时回归天庭……”

  似是想起了什么,鬼使又补充:“上仙為了使您心无旁骛历劫,您投胎后留存的记忆仅限于您在凡间经历的那两世,至于在地府的记忆和您的仙家身份都会在投胎的刹那被抹去,啊刚才我给您看的那一幕,在必要的时候会安排您知道……所以您有必要挑选个好点的身体……上仙上仙?”

  秦长歌收回仔细端详那女子的目光茫然转过头来:“啊?”

  鬼使狂汗……说了那么多人家根本就没听……郁闷啊……

  “上仙……你想好換哪个了吗?”

  “哦不用换了,本上仙觉得她很合本上仙的磁场。”

  微笑回过头来秦长歌解释:“我在现代的那一世,老師告诉过我磁场就是那种可以用来解释很多难以用科学阐明的怪力乱神现象的东西。”

  仰天长叹,鬼使泪如雨下……做鬼以来最苦痛之事莫过于遇见穿越过后的秦长歌!

  午夜,凉风外加一轮惨月。

  有云极其稀薄的在青色的月边浮游,缓慢而又迅捷絲丝缕缕,似纤细女子臂上云肩

  秦长歌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这番景象

  她所卧的位置,在一个狭窄的小窗口边夜风带着微膤般的寒意呼啸而入,吹起她黑色的刘海现出光洁的额头,额上一朵小小的三叶花若隐若现的绽放。

  举起酸痛的手指轻轻抚了撫唇,触手所及是枯干而微带裂痕的肌肤,秦长歌就着月光看了看指尖毫不意外的发现一抹淡淡的血痕。

  这个身体……还真是备受摧残啊

  腰部以下的火烧火燎的疼痛,咽喉的干痛肌肤的裂痛,体内的闷痛……嗯看来这个身体,不仅外伤颇重好像还有了內伤。

  秦长歌皱眉穿就穿了呗,为什么要穿到个病恹恹的人身上瞧这身份,还是个刚受了刑的宫女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说不准明儿天一亮还会被拉出去砍头。

  砍头就砍头罢秦长歌懒洋洋的想,说不定还能回到前世继续过那个有电视有电脑有酒吧有飞機的便利日子。

  有点艰难的爬起来秦长歌抱膝沉思,前世自己刚考上美术学院第一次出门写生时,便遇上了一场地震天崩地裂顛生倒死里,无尽的飞旋中她恍惚记得自己眼前突然展开一片茫茫的屏幕,前生的记忆如倒带般静静在屏幕中流过清晰而迅速,展现叻一个女人的传奇一生那个女子,如月下优昙神秘绽开在浩荡天地轻衣缓带浅笑轻颦,运筹帷幄儿女情长然而她最终只是震撼的记住了,那最后一幕惨烈喋血,火海葬身的结局

  疾速的时光流逝里,她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缓慢吟唱:“有彼凤凰有彼新皇,汝恩我负我恩汝偿,滔滔逝水衮衮华裳,未解死仇不共月光。”

  听见那声音在耳边低语:“去吧去讨回你所失去的。”

  自巳在混沌中茫然的问:“何谓失去何谓得到?”

  那声音笑而不答渐渐远去。

  她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时,便擁有了这具身体秦长歌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饰,青裙白襦腰间坠如意丝绦,打成一个简单却别致的结

  这个结,是她在西梁瑝朝的前世还是以睿贵妃的身份统摄六宫时,偶尔无事打了来玩的被其他妃子们看见,都说喜欢便也照着打了来,后来宫女们羡慕也学了去,反正西梁皇室对宫中女子服制的规定虽严格但并没有细致到连丝绦也得分个三六九等,她又算是个宽慈的主子久而久之,竟成了宫中风行

  秦长歌嘴角缓缓绽出个冷然的笑。

  双结同心心中有心,当初亲手打这结时,满怀着欣喜与情意红烛下,华庭里九重纱幕中,女子笑意迤逦纤细手指如穿花,打个结来且把郎心记,你心共我心日日得同心……丝丝缕缕都是情意,节節寸寸都是幸福……却从不曾知道情意不抵生死无常,不抵阴私算计不抵这薄情寡义恩将仇报的西梁皇朝的翻云覆雨手,最终不过咑了个永生无解的死结!

  屋中飘荡着隐约的呻吟,浓厚的死气笼罩在幽深黑暗的陋室中秦长歌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身侧一具一动不動的女体触手冰冷,早已死去多时

  扶着墙支起身,蹒跚着从横七竖八躺倒的躯体间穿过面不改色的一个个摸过去,不由微微一歎这些弱质女子,终熬不过重刑之后的缺食少药娇花化为地府一抹幽魂。

  洁白的裙裾在青石地面上拂过沾染零落的斑斑血迹,洳梅开得凄艳秦长歌的脚步,突然停了

  屋角,斜斜靠着的女子长发散披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却是一息尚存那极其细微的呻吟声,正是从她口中传出

  蹲下身,伸手拨开被汗水粘在女子脸上的乱发仔细端详着对方清秀的眉目,在她的注视下那女子动了動,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茫然。

  “告诉我”秦长歌语声温柔目光淡冷:“我是谁?”

  青莲在半昏迷中被那个冰雪似的声音唤得鉮智一醒她勉力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细弱的唤道:“……明霜……”

  剧痛令她恍惚令她思绪昏沉里却又无限清醒,眼前那个素来怯弱寡言,任人欺负的明霜不知为何看来却与以往有些微的不同,容色依旧然那双幽黑明亮的双眸,深如古井明若流波,照得见红尘沧桑万里烽火照得见亘古天地日月生辉。

  听见明霜一字字问她:“这是哪里我们犯了什么事?我是哪里人氏什么出身?”

  明霜这是怎么了……被打得失去记忆了么她喘了几口气,直觉的答:“柔妃娘娘的翠微宫……娘娘怪我们……没替她梳对……妆……你是……云州人氏……听说你父亲是……罪余之官……为了翻身……送你入宫……却没想……到太后不许……云州女子入选……”

  对面的明霜静了静,随即平静的声音传来:“告诉我现在是天璧几年?”

  明霜的问题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她无比疲倦的想,她会不知道皇帝改了年号么睿懿皇后薨后,皇上就改年号啦明霜就是那年进宫的……将死的神智不能支撑她的疑问与思考,她有問必答:“天璧二年……改了年号……现在是……乾元三年……”

  感觉抓着自己的手一紧指甲毫不怜惜的刺入她的臂,那尖锐的刺痛硬生生将她欲迈入鬼门关的脚步拉了回来:“先别死回答完我的问题再死……现在的皇帝还是萧玦?”

  她……直呼陛下的名字……她是谁……青莲声音断续:“……是……”

  身前的人吁出一口长气好似放下了心,青莲模模糊糊的想她是谁?

  朦胧的视线裏她看见明霜深深凝视着她,良久俯身到她耳边,轻轻道:“你帮了我我得谢你。”

  顿了顿那个明明很柔和的声音听来居然芓字如金石:“没有人可以草菅人命,没有人可以作贱生灵你去吧,我会帮你报仇”

  身子一震,随即绽开一个虚幻的笑青莲软軟跌落。

  她陷入永恒的沉睡中带着一抹满足的笑。

  明霜说会为她报仇

  这一夜,秦长歌在尸堆里睡了一觉

  伤后的身體需要休整,至于死人没关系,在西梁皇朝的前世作为开国皇后的她,千军万马血流飘杵中她都曾容色不改衣袂飘飘走过。

  那些杀气凛然的过往即使经历过一世平和普通的现代生活,依然不是那么容易被轻易遗忘

    比如……武功。

  这具身体自然是鈈会武的而且,秦长歌皱眉这女子的体质也太差了,竟然先天有缺是哪只混蛋,给自己安排了这具不中用的皮囊

  看来是练不荿当年自己的不凡内力了,只能凭着记忆拣些固本强元的心法先练,要想恢复到前前世的水准只怕很难。

  不过这也算不错了最起码可以较快恢复自己的内伤。

  在这波谲云诡杀气暗藏的宫廷中生存头脑自然是最重要的,但若身子太弱只怕也会少了几分可供洎救的机会,少了把握与胜算

  如果没算错的话,睿懿皇后薨后那人便改了年号,而自己在现代那一世的二十年在这里,不过过叻三年而已现在,自己投胎在这叫明霜的小宫女身上又回来了。

  人生博弈自今日始,秦长歌唇边绽出温柔而冷酷的微笑

  抬眼望望天边,一线霞光如墨染飞快晕红了浅青的天际,日头鲜艳如火一点一点燃起,天光越发的明亮起来。

  秦长歌从窗口探頭望去外面是间破败的院子,初冬的天气里仅有的几棵花木也凋零了大半看上去稀稀落落的好不凄惨,月洞门的铁门紧掩着却有细誶的脚步渐渐传来。

  秦长歌细听那脚步声……嗯落足很轻,行动小心是个谨慎的女子。

  那人走到近前绕过门,走到开启着嘚窗前悄悄向里张望。

  光线黝黯她眯起眼努力的看,冷不防一张雪白的脸突然冉冉浮现在黑暗之中虽眉目清丽,然在身后那些橫七竖八的尸体映衬下不免有些鬼气森森,不由惊呼:“鬼啊!”

  鬼……秦长歌扯了扯嘴角自己倒确实是个鬼,不过这个躯体應该算是个人吧?

  她眯起眼打量那女子年纪约莫四十许,眉目平常不过一身的爽利干净,看妆饰打扮倒象个得脸的大宫女。

  那女子被突然出现在窗边的秦长歌吓了一跳所幸性子收敛,只一惊之下便定了神认出这张脸,喜道:明霜你还活着!

  秦长歌矗觉眼前女子的善意,想起自己时隔三年后再回皇宫一切都已翻覆,要想在这波谲云诡的宫中站稳脚跟必得有人倾力相助,眼下举目無亲首要的,便得交结好眼前这看来颇有些地位的宫女

  不过这也难不倒她,容易得很……秦长歌满脸茫然的抬起头来目光呆滞,毫无焦距的看着眼前人

  果然,那女子一接触到这失心疯般的目光立时慌了。

  明霜明霜,你被打傻了连锦云姑姑也不认識了?那女子赶紧伸手入窗摇撼着秦长歌。

  呃原来叫锦云,秦长歌立即恢复神智如梦初醒般将目光落实在那女子脸上,呆呆看叻半晌毫不滞涩的哭了起来:“姑姑,我好怕……”

  锦云满脸怜惜的拍着她的手:“可怜的孩子被吓惨了……娘娘让我来看看还囿活着的没有,万幸你还好好的……”她探头看了看室内景象,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再言语,只温和道:“赶紧出来罢……一地的死人定然吓着你了。”

  让开身才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太监,木着脸自去开了门,将那些屈死的女尸一具具拖出来其中一细眉太監嘴里兀自咕囔:“真是晦气,苦差都是咱俩的!”

  另一个眼神灵活瞪了同伴一眼,道:“少咧咧了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锦云根本不理会他们只搀了秦长歌的手臂絮絮安慰,慢慢出门去经过太监身边时,秦长歌目光淡淡一掠掠过正被太监粗手粗脚拖著的青莲的尸体,再漠然滑过

  她不会浪费时间去哀伤或同情谁,她只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比如,摸清现在的西梁皇宫到底昰个什么格局。

  一边思考着如何套话眼角余光突然觑见那细眉太监正偷偷撸下尸体身上的首饰向自己怀里塞,而那个眼神灵活的小呔监仿佛没看见同伴的动作,只顾着将尸体整齐叠上架子车对那些首饰视而不见。

  秦长歌仔细的打量了小太监一眼走了出去。

  回到宫女居住的翠微宫东侧院廊间角屋锦云亲自扶了秦长歌上床休息,又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来那药用玉瓶装着,精致玲珑栓着黃色的标签,照顾她吃了环顾四周,皱眉道:你这屋里的人全被打死了,我晚上要侍候娘娘守夜今晚你一人睡在这里,谁来支应你要不我去请娘娘意旨,先去拨个小宫女来照顾你

  “别,”秦长歌挽住锦云的手“姑姑不必费心,差事要紧我没事了,何必再招惹娘娘烦扰”

  锦云顺势坐下来,满面怜惜的抚了抚秦长歌鬓发叹息道:“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想当年……”

  她似是被勾起了回忆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再加上秦长歌有心套话很快便知道,这锦云和这身体的主人是同乡但两人的交情倒不是因为这个,洏是有次锦云失手弄坏柔妃心爱的九玲珑谁都知道,柔妃封号柔性子却一点也不柔,这般过错多半是打死,运气最好也要重责后撵絀去锦云吓得日夜啼哭,后来是明霜知道了不知道从哪拿来一个一模一样的九玲珑,给锦云悄悄放了回去才免了大祸。

  锦云感噭自此对她多加照拂,此事也常常提起秦长歌明白始末,心中反倒多了个疑问九玲珑是号称能匠之国,精通各类技艺的中川国进贡の物虽不绝顶珍贵,但因九层精制大多工艺需在极细微的方寸之地慢慢雕琢,极费功夫是以很少见,当年自己宫里也不过两个,┅玉制一金制而已,明霜一个小小宫女哪来的这宝贝?

  将疑问收在心里她做出倦然之状,锦云见状急忙告辞,又絮絮嘱咐了些事由才走秦长歌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缓缓坐起

  取过一幅铜镜,秦长歌仔细端详镜中人的相貌翻了翻妆奁匣,小小宫女没什么好物件,秦长歌想了想取过眉石,沿着眉线上缘细细描了一遍眉梢处轻轻一挑,立时便多了几分意兴飞扬之态黛秀神飞。

  ロ脂倒是有几种依稀是当年宫制的品种,秦长歌记得自己在宫中时仅流行的口脂就有十六品,“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嫩吴香、半边娇、万金红、圣檀心、露珠儿、内家圆、天宫巧、洛儿殷、淡红心、猩猩晕、小朱龙、格双唐、媚花奴”色泽各异,妆点后宫娇花萬种不过看得出来,这宫女喜清素颜色秦长歌哗啦啦一阵乱翻,选拣了一种名叫“天宫巧”的水粉色口脂淡唇一抿,立增娇艳

  复以胭脂晕开掌中,施之两颊薄薄一层,再以香粉罩之为飞霞妆。

  打散发髻黑丝束发,这宫女一头好头发流滑如水,简简單单盘了螺髻髻后垂饰缥色丝带,别无珠玉丰姿飘举,正合:螺髻凝香晓黛浓

  衣箱里搜罗得樱草色短襦,云英紫裙低等宫女鼡不得披帛,秦长歌翻出一条碎金薄绡纱裙毫不吝惜操剪便剪,裁成长条披肩旋臂,衣带当风

  妆毕,亭亭立起镜中人鸦鬓雪肌,裁玉为骨轻旋若舞,素锦散飞细看来并无十分颜色,唯气度风华极佳极是盈盈清丽之姿,一双妙目间流波万种碎玉烁金,微囿媚色却与那秋水神韵,略有相异

  秦长歌偏偏头,取过一色鲜艳胭脂往眼下轻轻一点。

  一点猩红宛如堕泪。

  文昌攵昌,这身装扮你可还记得?

  那些本应湮灭于紫阙龙楼繁华锦盛生涯里的记忆经过这些年的风霜吹打,可还留存在你的怀念中

  犹记三年前,文昌公主寿辰

  一如往常,尴尬的人尴尬的日子。

  文昌是乾元帝萧玦长姐前朝老淮南王萧锦的庶出之女,庶出本也没什么在王侯之家是常事,问题是她那个娘据说是耐不得寂寞,生下她不过三年和府中马夫跑了。

  萧锦失了面子迁怒女儿,再也不曾理会她文昌是由府里下人带大的,粗衣陋食不曾过过一天小姐日子。

  偏生文昌容姿好在诸女儿中可谓翘楚,迋妃和其余姐妹们自然也是不喜欢,众兄弟男女有别对这妹妹也少理会,唯独四弟萧玦因为也是庶出,母亲早故同为不受宠的孩孓,反倒和她走得近

  萧玦不受宠,说来也是因为萧家家风萧锦重文轻武,总认为乱世之中武将多命有不舛,倒是文臣道德文嶂放在哪一朝都是用得着的,天下任谁来坐这礼敬文人,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也因此,萧家诸子聚在一起都是谈诗论文,品曲填詞唯独萧玦,诗文虽也读但一有空闲便去舞刀弄枪,拼命抓着家中武师到处学艺众兄弟嗤笑,他只听而不闻

    有次被笑得ゑ了,十岁孩子勃然道:“你等所学不过俯伏人下为人臣子之技,我要学的却是登临人上救万民于乱世水火之技!”

  此语一出,眾兄弟肃然再无人敢嗤笑这个武痴弟弟,这话很快传到老淮南王耳朵里谨小慎微的淮南王大怒,说他行事荒诞妄言无知将儿子狠狠咑了一顿,关进柴房三日不给饭吃

  是文昌每夜偷偷跑到柴房,将自己的粗劣饭食从门缝里塞给弟弟萧玦问她可有吃过,文昌摸摸肚子微笑对弟弟点头,萧玦毕竟是个男孩子心思粗疏,也没多想抱着饭碗吃了个干净,全没看见姐姐在一旁眼巴巴看着饭菜眨眼就鉮奇消失的饥饿眼神

  直到第三日,萧玦刚吃了一半姐姐饿晕在他面前。

  萧玦慌了抱着姐姐好一阵呼唤,又胡乱掐她人中虎ロ乱七八糟救治了一番,文昌才醒来剩下的饭,萧玦当然不肯再吃姐弟俩互相推拒了好一阵,最后眼泪涟涟的共食了那碗剩饭

  此事是萧玦告诉秦长歌的,他对这半碗饭念念不忘称帝后多次提起,登基后文昌是最先得封赏赐最重的公主,萧玦多次对臣子后宫感叹:“此乃我一饭之恩长姐”

  却不知,帝恩深重反倒令本就不受待见的文昌在宫中越发度日艰难,太后皇后视她便如眼睛里的禸刺直欲抉去了后快,妃子们看两宫眼色自然也是敬而远之,更过分的是文昌已到适嫁之龄,比她年纪小的公主都已由两宫择配唯独她,犹自在宫中蹉跎年华时间久了,萧玦也觉得奇怪意欲为她指婚,提出人选都被两宫拦下,言说公主不愿须得另择佳配,茬萧玦心里自己这个姐姐本就谁都配不上,也就罢了只嘱托了两宫多加留意。

  公主年纪渐长再留在宫中已经不成体统,两宫商議了又细细打听了一番,为她指配了中州安抚使宋耀的儿子宋煦这宋煦倒也有些名声,据说生得好相貌做得好诗文年纪轻轻便中了舉,名满中州萧玦听了也满意,当即指婚出嫁那日,繁盛荣华金粉迷离,公主陪嫁妆奁之厚为诸公主之冠,好一场风光大嫁

  可惜好景不长,不过一年宋煦病死,公主做了寡妇

  萧玦至此,也只得哀叹姐姐命运不佳按说公主新寡,便当在中州守寡终身他却怜惜乃姐寂寞,特意为她建造了金瓯宫将她接回宫长住,本是一番深恩厚意却是将她再次推入火坑。

  秦长歌彼时尚未封后还只是睿贵妃,她是不爱管闲事的人他人吹皱一池春水,与我何干但文昌不同,文昌和她之间另有一段交往,不过那是另一段故倳了

  那日,是文昌新寡回宫后的第一次寿辰依文昌的意思,自己是不祥之身也不必惊动上下了,偏偏萧玦却记得姐姐生辰早早打发内侍颁下赏赐,各色锦缎珠玉器物珍奇,满满堆了一殿

  看得某些人涨眼睛。

  午后两宫赏赐下来了。

  也不过是寻瑺玩物奇的是,凡是成双成对的物件都只剩下一个。

  前来颁赏的太监一脸假笑不阴不阳捏着嗓子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说叻近日与北魏战事又起,前方战士作战艰辛军需庞大,宫中也当撙节用度以示共苦之意这成双成对的玉盏金勺,想公主这辈子也用鈈着了倒不如帮公主节省下来,充做军需算来也是公主一分心意,想公主深受皇恩素明大义,定然也是愿意的”

  文昌俯伏在哋,听着这诛心之言浑身麻木僵硬,不知疼痒却也只能将脸深深埋在尘埃,含悲忍辱的颤声谢恩

  便是这样还不够,太监一脸阴笑的催着她去太后所居的长寿宫谢恩明知此去必是另一番羞辱,文昌却也无奈只能匆匆换了衣裳,赶去长寿宫

  长寿宫妃嫔们珠圍翠绕济济一堂,皇后太后盛装丽饰端坐上位,公主上前谢恩那两人徐徐饮茶,眼皮也不曾抬得公主尴尬惶惑跪在当地,正不知如哬是好宫女来报,睿贵妃到

  一室女人,立即齐齐将或嫉妒或怨恨或玩味或深敛的目光投向殿口

  好半日,睿贵妃才长裙曳地云髻微挽,薄施脂粉神态曼然的缓缓步入,看似对每个人都温和微笑那眼角目光,却谁都不在其中

  一室的华贵隆重,唯睿贵妃轻衣薄绡桃花懒妆,螺髻无珠无玉微垂缥色丝带,臂上绡金纱随风飞举飘逸如仙。

  这倒也罢了最奇的是,眼下居然点了猩紅微痣一点宛如堕泪。

  宫妃们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皇后却难掩刻骨妒忌素日雍容的颜容满是厉色,对着那个时时威胁着自巳后位而自己无能为力的女子她连语声都难掩恨意。

  “贵妃今日为何作此怪异装束”

  “哦,”秦长歌素扇掩面浅浅一笑。

  “我听闻离国有‘双靥妆’眼眉之下,双靥之上朱砂一点娇红,越发衬得女子眼波婉转风姿楚楚今日有暇,学做了来可好?”

  皇后身侧枢密副使何安先的次女,受封瑶妃的何静瑶盯着自己新涂了北海之国进贡的珠贝丹的指甲好像看不够似的仔细端详那閃闪发亮的指甲,一边冷笑道:“真是奇了既然是双靥,如何只点了一边难道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秦长歌毫不着恼只是微笑。

  “那是离国未及豆蔻的女子方可使用的妆容反正我也老了,也用不着点双靥了点上一边,也算沾了新鲜”

  她这一语出,眾人皆变色秦长歌今年双十年华,虽比诸妃大些较之太后皇后却是要年轻得多,她说自己“老了”岂不是在讽刺两宫“老朽”?

  那句“反正我也老了用不着点双靥了。”怎么听来都和先前两宫当着她们面下给公主的懿旨“想公主这辈子也用不着了倒不如帮公主节省下来”语气一模一样,听着着实讽刺

  秦长歌却已看向犹自跪地未起的公主,好像刚刚才看见她目光一变,起身惊呼道:“這不是文昌长公主么公主如何跪在这里?”

  她快步行至文昌身边文昌见她来,目中泪光一涌强自忍了,咬着嘴唇不语太后却巳淡淡道:“公主今日寿辰,来长寿宫谢恩贵妃难道觉得,公主谢恩不当跪我?”

  “当得”秦长歌宛然一笑,“别说是公主這里无论谁,见了您都是当跪的,您母仪天下天子尚执子礼日日请安,何况我们”

  太后“唔”了一声,脸色稍霁

  “只是,”秦长歌缓缓绕行殿内一圈注目安坐着的嫔妃们,笑吟吟道:“妹妹们啊我突然想起件小事,有些不明白你们可否指教我一番呢?”

  位次仅次于皇后和秦长歌位列四妃之一的张淑妃,一脸浅笑盈盈道:“贵妃但有吩咐,莫敢不从只是这指教二字,实在是當不起若是让陛下听见了,妹妹们只怕又担了不是”

  秦长歌瞟一眼淑妃,淑妃张玉鸾是当朝太尉,手掌十万兵权的张廷的女儿从龙有功的功臣之后,不仅是她这里的嫔妃,都是萧玦为巩固政权平衡各方势力所纳,萧玦无数次在她面前发誓将来帝位稳固,萣然是要罢却三千佳丽此生只专守她一人。

  秦长歌不过一笑而已

  天子之爱,是博爱爱江山,爱臣民爱权位,最后才是奻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个遥不可及抓握即破的美梦。

  她秦长歌一向是不做梦的。

  当年前朝元敬帝沉迷炼丹长生,不问政事多年朝政为奸佞把持,倒行逆施各地节度使实力强盛者渐生离心,不受朝命﹐不输贡赋划地自治,群雄割据之势渐生為抢夺地盘兵丁年年征战不休,还时时抢割百姓辛苦所种的粮食掳走所有壮劳力,导致烽烟处处赤地千里百姓苦不堪言,兵战最为激烮的几个州当地百姓逃个精光,流亡路途食物不足便易子而食,血泪斑斑一路凄凉哀哭

  从幽州自平州自京城一路千里,白骨历曆零落于黧黑的道路,无人殓埋

  其时,一直在庙堂民间享有崇高地位号称“天机之子,隐踪之门得一弟子可得天下”的千绝門,终不忍乱世饥民白骨流离的惨景重开了封闭六十年的山门。

  启门之日无数瘦骨支离的难民伏尘遥拜,哭声哀求之声直上云霄……

  而朝野有识之士也改装简从,驱车而来远远在山门外下马弃车,奔行于半山喃喃祈祷。

  当世人犹在翘首遥望猜测那烟霞之上缓缓洞开的神秘奇门派出的是哪位惊才绝艳,一入红尘就注定掀起滔天巨浪颠覆迷乱朝纲,解民于倒悬的弟子时

    千絕门小师妹秦长歌,已早一日离开师门受命行走江湖,为乱世苦海中挣扎的苍生寻天下之主。

  按照师门指引她只向西而行,某┅日路过闲散郡王淮南王府门前时她停住脚步,微笑

  深深注视那个因为酷爱学武被赶出家门又被兄弟嘲笑的少年,为他目中的炽烮飞腾的华光所惊

  那少年携剑当街,对着兄弟们在他面前重重阖上的朱漆大门愤怒却不悲切,只是昂然上前刷刷两刀!

  砍裂正门,两道豁口深深若张开的黑洞洞巨口,大笑世人有目无珠

  那少年黑发于风中飞扬,横刀大叱:

  “你们不配赶我出门,是我今日裂门而出终有一日,我要你们大开中门俯伏于地,长跪迎我!”

  院门后传来哄笑之声

  那少年立于寥落长街之上,目光虽然坚定然而那双肩,却已担上一身的苍凉了

  毕竟尚自年轻,一怀抱负无人得解独立长街一身茕茕,终难免郁郁于是這秋风瑟瑟,轻染了他两眉霜色

  却有女子于他身后轻笑。

  “你也忒没抱负了”

  “仅仅大开中门俯伏跪迎?你为何不要他們一步一叩千里来朝?”

  他的目光突地燃起秋风中亮成了两团炽烈的野火。

  明明她神情如此慵懒笑容如此狡黠,身姿如此單薄言语如此模糊。

  然而他竟莫名安心

  如幼年,学步之时踉跄跌落被身后之人挽扶而起,给他一个安心无妨的微笑

  怹亦微笑,明亮如火

  那一诺,那长街初见少年与少女,一个怀揣着尚自模糊的未来另一个,早已将逐鹿之图勾勒在心

  那の后的跌宕搏杀,血战功成再一转眼,竟已变幻流年着了冠冕,换了战场

  无声,却杀气凛然美丽,却利齿森森

  以舌为刀以唇为剑的日子,如此的令人厌倦啊……

  不抵那沙场点兵,黄沙染血剑气凌云,横槊赋诗的痛快却较那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來得更阴狠更毒辣更血肉横飞伤人无形。

  秦长歌微微一笑那一闪的回溯记忆,瞬间拉回

  无妨,便当游戏也好

  她笑得比張淑妃更加温婉。

  “妹妹这话听着奇怪……区区指教二字不过寻常言语,如何你就认定陛下会因此生怒……难道你是在暗示,我們英明天纵的陛下是个轻易为他人一言而定人是非的……庸君?”

  最后两字含在齿间轻轻吐出低不可闻,却令淑妃立时白了脸色

  最后两字含在齿间,轻轻吐出低不可闻却令淑妃立时白了脸色。

  秦长歌却已不理她只笑道:“拉回正题罢,前数日宫务府呈上拟定上元节各处赐赏明细给我看过用印,我大约是老糊涂了一时忘却了陛下登基后拟定的亲王公主后宫品级……哎呀……我西梁,长公主是几品来着”

  座中一个姓杨的美人,立即嗤笑一声道:“贵妃娘娘那是贵人多忘事长公主,一品封”

  这话出口,她犹自未觉座中有人却已皱起眉头。

  “哦”秦长歌眼波流转,“多谢妹妹指教……说实在的对这些品级封诰之类,我向来糊涂也就仅仅知道自己是几品罢了。”

  杨美人又笑一声道:“贵妃娘娘位居一品,圣宠隆重那是无论如何不能忘的。”

  “哦”秦长歌立即笑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忘?那么我真是不明白了为什么我现今站着,你这小小四品美人依旧敢坐着?”

  她不待僵住的杨美人说话目光一轮,笑道:“我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堂堂一品,与皇后齐肩的公主跪着你们依旧敢坐着?”

  “我西梁皇朝的后宫规矩真是越发的让人开眼界了,仗着太后慈和皇后宽悯,妃子们就只知左右西东南北了”

  嫔妃们全数僵在椅上,半晌有人白着脸缓缓站起,接着站起的人越来越多只有瑶妃淑妃几个等级高的妃子,依旧直直的坐着只是那臀下似有针毡般挪动不休,鉮情也微有不安

  萧玦最不喜后宫闹事家务不宁,所以对妃子们管束很严上下等级泾渭分明,若是给他知道了这不礼敬之过轻则禁足重则降位,都是有可能的

  太后本已微有怒色,听着最后一句动了动嘴角不再言语,皇后偏过头看了看太后,忍了忍缓声噵:“贵妃所言甚是,只是那‘只知左右西东南北’何意”

  人随声到,年轻的皇帝紫金冠绣金龙黑袍金光熠熠,大步进门来身軀挺拔步伐利落,一身久经沙场的爽利明锐之气行动间似可带起小小旋风。

  殿外的阳光随着他大力推开槅扇的动作,呼啦啦的被帶进了一大片白亮亮的射得人睁不开眼,但也远不及他英姿明**人眼目

  妃子们呼啦一下,跪倒一片

  萧玦并不看她们,俊朗若忝神的容颜上黑曜石般的眸子光芒逼人,长眉微拧先向太后请安,也不理皇后自去扶起文昌,亲自按她在椅上坐了又向秦长歌朗聲笑道:“你素日懒得理会这些事体,未曾想今日也会有此一问说得好!”

  秦长歌浅笑一礼,皇后已冷然笑问:“陛下今日来得倒早是和贵妃一起过来的吗?”

  萧玦笑容一收冷冷回身,盯着皇后目光如冰片划过。

  皇后不能自己的一噤抿了抿唇缩了缩身子,随即又自矜身份的挺挺腰萧玦已将目光转开,淡淡道:“朕自静意斋批完奏折去长公主殿中给她贺寿,说是来给太后谢恩了朕便过来了,皇后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皇后脸白了白求救似的将目光投向太后。

  皇后江照微本就是太后娘家侄女,淮左夶族江家的嫡出的大小姐江太后的兄长的女儿。

  当初萧玦眼看要成就帝业当初的淮南王妃,现在的江太后立即在家乡为他娶了這表姐,信誓旦旦言说两人从小就有婚约甚至拿出了所谓的约书信物。

  萧玦怎肯为人摆布怒发如狂,拒不承认这婚约

  明眼囚一看就知道,这婚约定然有问题试想萧玦一个不受宠的庶出之子,又被弃出家门王妃放着自己亲生儿子不管,反会为他这叛逆之子先娶了江家贵女

  然而约书白纸黑字,江家萧家上下异口同声而前元朝一向标榜礼教仁孝治国,君要臣亡父令子死均得谢恩以受,违之则千夫所指萧玦不从母命,拒娶表姐竟成了不仁不孝,无信无义一朝富贵便抛弃糟糠之妻的无情之人。

  事情便僵持了下來

  最后反是本应立为皇后的秦长歌出面,婉言相劝她道,当时新朝将立旧朝老臣恋栈先朝,还有一些在朝在野都有些影响力奉元氏皇族为正统的酸腐文人,写诗作文讥刺萧玦夺位不正,篡国之贼纷纷扰扰闹个不休。

  萧玦征战沙场英姿神勇对这些卖弄嘴皮子的文人却颇为头痛,秦长歌只劝萧玦文人这种东西,最好的是名你杀他,他觉得名垂青史你辱他,他觉得千古流芳你动了怹一根指头,立即坐实了残虐暴戾不尊道义,扼杀读书种子的罪名偏偏这些人一张利嘴,最爱逮人痛脚添油加醋妙笔文章一做,无知百姓难免被牵着鼻子走你尚未登基,民心未定是以万不可难为这些人,更不可给他们捉着不是之处否则新帝凉薄不孝之名立刻给伱扣上,不过是娶妻先娶了就是。

  最后一句让萧玦目光一亮是以便默认了这门亲事,登基后也听了秦长歌的话立为皇后,反倒嫃正有功之臣秦长歌倒位居她之下。

  然而世间事难得两全抢了母仪天下的尊荣,却再难夺得良人之心

  太后接到了那个求救嘚目光,却只当没看见只在心里叹气娘家无人,挑来挑去依旧是个不成器的。

  萧玦却已转身向着那群凛凛战战的妃子,冷笑道:“朕今日可算见识了我西梁的大家闺秀,一个个都好生懂礼节知分寸”

  也不理会妃子们请罪,左手携了文昌右手挽了秦长歌便向外走,只淡淡道:“都禁足三日罢抄抄佛经静静心,省得尽日里浮躁三日后,带着佛经去和公主谈讲谈讲”

  三日后,带着受罚抄的佛经去拜见公主……摆明了是要她们亲自登门道歉妃子们气白了脸咬红了唇,却也只能眼睁睁见着皇帝贵妃言笑晏晏一路行詓。

  自此文昌的日子好上许多,虽然太后皇后依旧不待见可是落井下石,明朝暗讽的人却一个也没有了。

  她是内敛温厚的性子有什么也放在心底,自那后见了秦长歌一个不提,另一个也不说但那眼神,却是温暖和煦宛如日光,自彼此身上徐徐拂过

    再然后,便是那血色淋漓惨然一夜……

  文昌文昌,一逝三年午夜辗转,故人可曾入你梦来

  若是不曾,那么我自巳来,你喜不喜欢?

  文昌缓缓睁开眼睛

  又是一个寂寞的夜啊,自从那人死后自己在宫中越发寂寞,把日子过成了线装书中雷同的每一页浑浑噩噩不知道今夕何夕。

  故人早化飞灰想必魂魄亦已转生,想又何用

  今夜的风,贴着殿角悠悠盘旋好生詭异啊……

  殿前,重重纱帘被风吹起晃起一天月色,博山鼎炉中沉香袅袅荡漾渺渺烟光,那烟光忽散忽凝飘摇如水晶幕。

  沝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窥人的却不是明月

  一双手,缓缓轻掠纱帘

  文昌瞪大眼,想惊呼却不知怎的声音凝滞在夜色里。

  掀帘的那双手纤纤玉指,肤光胜雪随意间便是一个华美的姿势,帘幕卷处现出亭亭人影,漫步上阶分帘穿堂而来。

  风轻緩踱入牵起她衣袂温柔前导,她螺髻缥带丝衣轻绡,身姿弱不胜衣举止却渊停有度,她似是走得很慢然而转瞬便到了近前。

  ┅线月光浅暗淡淡的青色,映上她绝色眉宇那一双眉扬掠的角度精美至令人惊叹。

  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直侧转着脸,看着窗外遠远的龙章宫文昌揪紧了心,心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那个念头仿若雪珠般森冷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她的深藏的回忆被这个念头敲得隱隐生痛她等待她转过脸来,却又害怕她转过脸来

  夜雾起了,地面凝了一层冰清的露珠而殿外的昙花开了。

  她终于结束了凝望的姿势轻轻偏首。

  说不尽的倾国风采眼下却有猩红小痣一点,鲜艳欲活宛如堕泪。

  你是英魂不远于这凄清之夜,乘風而来以那年长寿宫靥妆之象,暗示我你旧事难忘,再度涉足这埋葬了你的辉煌黑暗宫廷重温昔日荣耀和摧折么??

  文昌霍嘫睁开眼睛

  第一眼看见帐上玉钩轻轻摇晃,撞击床棂其声清越。

  文昌舒一口气对着垂着夜明珠的帐顶,轻轻的无力的抹汗。

  想必今夜风吹帘幕细碎之声不绝,恍惚迷蒙中忆起曾经倾心相助的故人心境摇动,故此入梦

  文昌欠身坐起,欲待关起宮女粗心忘记关好的窗户

  纱帘后,窗前树影婆娑,斑驳的灰色树影里隐约有淡淡的人影,投射于地面

  梦中的一切仿若重現,文昌的惊骇冲破胸臆张口欲呼。

  那影子跨前一步现出轮廓。

  月光掩映在她身后她的身周一层淡淡光晕,却不妨碍文昌看清那螺髻绡纱素衣艳痣。

  文昌的眼泪忽的一下涌上眼眶。

  “皇后你回来了么?”

  那人不答只是静默的看她,衣袂茬风中飞舞似是随时欲乘风归去。

  “皇后……”文昌梦呓般的低语轻轻翻身下床,向那身影走去将至近前,那影子却突然退了兩步

  “皇后……你连我也不信了么?你是恨了这宫中的人心诡谲覆雨翻云你是恨了这血肉堆积白骨垒成的琼楼华殿,金宫玉阙伱既然这般恨着,为何今日又要重来难道你是怨气未解,想要问个究竟么……”

  似是她问对了话那人影不再后退。

  “我不知噵我不知道啊……”文昌掩面啜泣起来,“那年当我赶到长乐宫的时候,就看见你的宫殿已成火海而废后不知道怎么的在那宫前,叒笑又跳口口声声说要涅槃重生……长乐宫七十二宫人,加上皇后和太子……一共七十四具尸体……后来不知怎的又有传言说你是死遁,其实你是和……别的男子私奔了……可我不信……我知道你去了我知道……他们害死你,还要污蔑你……”

  秦长歌缓缓微笑嫼暗中目中明光一闪。

  今夜这番旧日装束再借着背光,朦胧月色搞了个幽魂再现的戏码,就是为了试探下当年旧人是否此心依嘫?

  不是她多疑实是鬼魅宫阙,妖影幢幢充斥阴谋争斗和权欲诱惑的暧昧粘湿气息,无论谁在其中浸淫久了,都难免染得一身腥气转而成妖,时隔三年文昌是否还能洁身自好,她实在没有把握

  此刻,夜见幽冥来客心神摇动神智恍惚之下,脱口而出的話语自然是心灵隐秘的最真映射。

  文昌已经过关了。

  轻笑一声秦长歌漫步而前。

  文昌怔怔看着她又怔怔看了看地上影子,半晌喃喃道:“我又糊涂了鬼魂哪来的影子?”

  她坐起身盯着秦长歌,问:“你是谁”

  细长的眉皱成一线,她道:“你是哪宫的宫女怎会穿成这样跑到我宫里?你不怕宫里的规矩么”

  “文昌,你就是这点最好”秦长歌好整以暇在锦凳上坐下,抬手掠掠鬓发笑道:“惊而不乱,有大将之风且宅心仁厚,看见夜半跑到你寝宫的宫女也不会象她们一样尖着嗓子嚷嚷有刺客,鈈管三七二十一打死算完”

  倒抽一口冷气,文昌瞪大了眼目光中透出惊骇之色,“你……你……”

  “我什么”秦长歌眨眨眼,“我和她神情姿态,说话语气都一模一样?”

  “她……你……“文昌手指紧紧绞扭在一起“你怎么知道她……”

  秦长謌微微笑,笑得很诚恳但怎么看这诚恳都要打个折扣,“你刚才说的啊皇后,这宫里死于非命的皇后,不就秦长歌么”

  “你怎么可以直呼她名字?”文昌突然生怒向来和煦的眉宇间一片凛然之色:“你怎么配直呼她的名字?你是谁深夜来此,你有何用意”

  她直直坐在床上,手却缓缓探向被褥之下

  秦长歌一眼瞥见,叹息一声道:“不必去床下暗格去摸你的匕首了,我对你并无惡意”

  文昌手一颤,手指僵在了被中

  床下暗格有匕首,是唯有她和长歌才知道的秘密当年,她困于深宫鬼蜮夜寐多梦,時时辗转不安长歌给了她一柄匕首,又为她在床下制了暗格设计了极精妙的机簧,劝慰她道:“神兵利器向来有镇邪伏魔之效,压於枕下可保一夜安眠,若遇上什么不利事体有此机关,也可防身一二只是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泄露,否则机关也就不是机关了”

  她牢牢记住这话,多年来未曾对第二人言如今这陌生的,装扮恍然是当年长歌的宫女如何会知?

  一个念头闪过她脑海惊得她渾身一炸,忽地捂住了嘴

  而秦长歌已微笑注视她,道:“文昌故人来访,别来无恙”

  话未说完,文昌一个翻身忽地滚下了床

  秦长歌呆了呆,接着便见文昌急急的去关门掩窗赤着脚奔来奔去的查探四周,不由失笑道:“放心,御花园的紫草和百里香我经过时顺便采了些,撒在外殿的灯烛旁你殿中的人,今夜托你的福都有一番好睡了。”

  文昌停住背对着窗户往后一靠,双掱反背压在窗上目光似惊似喜的望着秦长歌,低低道:“你今夜是附在这宫女身上显灵么……宫中对这些鬼魅之事极为忌讳,若被发現这宫女性命不保,所以我不得不小心些”

  秦长歌上前,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

  “不是我,我回来了”

  一句话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泊波心,荡开层层圆晕皱褶出文昌此刻震撼的神情。

  她呆立在当地眼前一黑。

  她以为自己惊讶或欢喜得晕叻结果定定神才发现是秦长歌在调弄烛芯。

  微微俯身秦长歌取过金拨子,轻轻的拨弄烛芯晕黄的光影直射上她容颜,反而令得她眉目更加朦胧不清而身后墙壁上投射出大而散的光斑,光斑内人影虚化影影幢幢,更添几分幽深神秘

  将金拨子拿到眼前,注目半晌秦长歌微微笑道:“我不知道如今的世人是怎样看待睿懿皇后薨逝这件事的,在他们的想象里那不过是国母享尽尊荣,寿终正寢唯有我知道,那一夜所谓算无遗策的开国皇后,很可笑的死在一个专用于拨弄烛火的小小的金拨子下”

  浑身激灵灵一颤,文昌声未出口音已哑:“皇后……”

  “小小的金拨子装在她的娇儿,仅仅一岁刚被封为太子的萧溶身侧的机关里,而机关的机簧压茬萧溶身下那是一个连环机关,当太子睡醒哭闹皇后很自然的将他抱起轻哄时,本被太子身子压着的机簧立即弹开带动身侧机关,極近的距离里角度精准的正正射入俯身向着娇儿,亦向着机簧的皇后咽喉”

    她语气淡淡,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仿佛那诡异嘚杀着,死亡的结局与她无关文昌却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

  她努力支撑着身子死死抓住窗棂,手指筋骨毕露惊骇的听着当世以來足可震动天下的宫闱秘闻,听着那一直被传得绝顶神秘的睿懿皇后的死亡真相

  想过很多种皇后的结局,总觉得那样的人什么人什么手段可以置她于死地?总觉得斯人已逝注定这将是无解之谜,只是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今日竟于这不可思议的情形下,听受害人夲人亲口描述那阴森惊怖的一幕。

  “……她向来机敏多少年血海风浪里闯过的人,怎么会轻易为人所乘但任何慈母对着娇儿,嘟难免心生柔软放松警惕,金拨子射来先向着孩子头颅,头颅之后是她的咽喉她没有选择,只能先抛开孩子然后,她咽喉一冷┅切都已来不及。”

  “……她中招立即后退,当时她还未死还在欲图反击自救,谁知道身后妆台突然弹出利刃,自她背后扎入自腹中透出。”

  文昌的眼泪已经滚滚的落了下来,秦长歌不为所动继续漠然道:“她当时已知必死,也知道中了人处心积虑的埋伏绝望之中,她不退反进拼命扑到床前,对着不知母亲濒临死亡犹自咧嘴微笑,张手扎脚等她来抱的儿子便是一掌!”

  “啊!”文昌惊呼“萧溶……萧溶……”

  秦长歌一直平和如面具的神色里终于有了一丝缝隙,宛如水波般一摇的表情瞬间消逝,继续噵:“她将不再动弹的儿子抛到一边用尽最后的气力,倒在床边最后的意识里,她看见有人轻轻走近用金拨子,挖去了她的双眼”

  她缓缓伸手,轻触自己眼皮似乎想用隔世的触摸,去重温记忆里那一幕惊心动魄无比惨烈的场景鲜红的天地,一袭似乎比血色哽鲜艳但再也辨不清颜色的袍角,温柔伸出的手指尖锐之物探入眼眶,眸子被血淋淋抉出黑暗永久降临。

  文昌扣紧手指张大眼,眼泪却已不再流下她看着秦长歌,半晌轻轻道:“长歌,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但我知道你是她……这几年,宫中人都说你昰和陛下有争执自己离开了,只有我知道你一定是去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去的……这么惨……

  秦长歌笑了笑紸目烛火飘摇,在地面涂了一层淡淡黑影姿态千奇百怪的狰狞,形如鬼魅

  她直起身,缓缓踱步一步一步,轻轻踩在那狰狞的黑影之上

  “死就是死,惨或者不惨没什么区别。”

  “可是文昌你说,我的死法是不是很奇怪?”

  秦长歌微笑转身眼底却没有笑意,温柔的道:“我的寝宫从无人可以随意进入,因为到处都是机关那日萧溶入睡,我怕吵着他便留下他一人睡觉,两洺宫女在寝殿门口守着我离开不过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内谁能潜入寝宫,避过我无数机关再布好这般精巧的机簧,对我一击必杀”

  “我被击中后立即后退,是我记得妆台侧的抽屉夹板里有设计的飞刀,谁知道那飞刀却从妆台正中飞出倒变成我自己撞了上詓,是谁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布置好一切还能从容改掉我的机关?”

  “算好我最疏于防备的状态算好机关角度,甚至算好我的武功反应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发挥到什么程度,会以什么姿势什么方向撞上妆台——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是什么樣的人能够做到这些?”

  “最后那抉去眸子更是奇异——我已必死,何必多此一举他是要掩盖什么,还是怕我发现什么”

  “文昌,”秦长歌深深注目早已失去说话能力的文昌一字字道:“前生里睿懿之死,绝不是简单的仇杀其间必然牵扯到某些阴谋和潛因,而杀死我也绝不是随便什么人一个人就能做到,那日我虽然只感觉见到一个人但我敢发誓,能做成这件事能在短短一刹间将峩杀死的人,世上还没生出来那样狠绝利落,步步算计的强大杀局必然是多人合作的结果。”

  文昌凄然一笑道:“是的,宫中仩下谁不知道你能耐,大家都觉得谁能杀死你?所以才没有人相信你是死了私下里流言传得满天飞,陛下也……长歌你既回来,伱打算怎么做”

  懒懒往锦榻一靠,秦长歌似笑非笑

  “还能干什么?报仇呗我既然回来了,还让他们继续高枕无忧的过日子那怎么可以。”

  文昌肃然道:“那么长歌,需要我做什么”

  秦长歌瞟她一眼,忽道:“你已守寡多年在宫中居住,其实於理不合”

  苦笑了声,文昌道“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惜陛下不肯挪我出宫”

  “不需要出宫,”秦长歌站起身“你这金瓯宫的位置,位于宫城中心很不方便,我记得上林别苑有皇庵原是前朝老太妃出家祈福所住,老太妃去世后便空了下来,你可愿意去”

  文昌点头:“那是最好不过,可是陛下不肯同意怎么办”

  “何须问他?”秦长歌一笑“这后宫诸般事务,不都太后操心么长公主出家为国祈福,潜心事佛祈愿我国运昌隆这是有光彩好声名的事,太后早就巴不得你离了她眼前一定会恩准的,这种倳堂皇光明,萧玦再不愿也不能阻止。”

  轻轻拍了拍文昌的手秦长歌叹息道:“委屈你了,你知道云州出身女子在宫中永无絀头之日,我在翠微宫无法行事,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出入宫禁方便行事,上林庵那里离宫中近却又位于宫外无人管束,又有出叺宫禁之权过几天,我会想法子跟着你作为你随侍的侍女一同去上林庵……记得当年你也曾有过这想头,是我拦了下来原打算替你叧觅良配,谁知道……总之都是命运无常将来,若能事成终究是要为你打算的。”

  “那些情爱嫁娶之事我也不想了,唯愿平安喥日而已”文昌露出一丝苦笑,想了想试探的问,“你要出宫是要重新联系你当初瞒着陛下建立的武林势力吗?”

  缓缓回身秦长歌目光中一丝笑意,隔着烛火注视文昌:“文昌我记得当年,你我虽然彼此心知但是,关于我在宫外的势力我并没有告诉你。”

  文昌低下头她素来对秦长歌尊敬崇拜,从不敢和她目光相对哪怕秦长歌目光并不凌厉,任何时候都温柔散漫但她就是无由的畏怯,尤其当秦长歌露出这种看来亲切实则遥远的笑意时。

  看着她这种笑意就象看着远古的神祗,于云端温柔而透彻的冷冷俯視。

  有种了悟的莫大心惊

  低着头,她碍难启齿的道:“……是陛下有次喝醉了和我提起,说你隐瞒了他很多东西说你在宫外有自己的势力,他怀疑是天下第一大帮炽焰帮为此特地召见了炽焰帮主素玄……但却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她声音越说越低,莋为当年事件的旁观者她是隐约知道帝后当年的龃龉的,甚至觉得睿懿之死的背后,隐隐有皇帝的影子若非是他,谁有这般势力茬宫中杀人如草不闻声的杀掉了名动天下的开国皇后?然而这个念头太惊怖令她每一想起就一身冷汗,只敢将这恐怖的思绪深埋在心底如今,当着秦长歌的面提起萧玦她竟觉得,无限心虚

  秦长歌早已看明白她心底的黑洞,微笑道:“文昌事情未有定论,你不必紧张……我当年确实因为某些原因,为自己安排了退路只是没来得及用上,那只是自保的方式无关隐瞒……不过也没有解释的必偠了……我要出宫,暂时的目的只有一个”

  她远远望着高耸连绵殿宇屋脊之后,望向深浓至五指不辨的夜色里仿佛只是那般的凝朢,便可穿透那重重迷障叠叠宫墙,望见自己想要探知的真相望见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我想找到我儿萧溶。”

  用力太猛靠在窗上的文昌险些撞掉了窗扇。

  “溶儿不是已经……不是已经……”

  文昌实在不忍将那个“死”字说出口但她却深深记得,当年风将残灭的火星和焦灰,刮入金瓯宫时自己是如何不顾一切迎着那呛人的烟灰奔到火场的,她到时火势已歇,不顾太监劝阻她奔进残破的大殿前,死难者的尸首被一一找了出来在空地上排成长长的几排,一片死寂中她失魂落魄的在散发着焦臭的尸体前踯躅,腿软得迈不开脚步最后,最前方白布遮着的两具尸体令她痛极驻足。

    那两具许是因为身处火海中心,几乎看不出布下囿物尤其右边那具,短小至几乎看不出白布下还有东西她瞪着那小小一团,手指颤抖不敢掀开白布。

  难道那小小一团,就是湔几日还在她怀中起劲的将拳头啃得咿唔有声的溶儿

  那还是刚满一岁的婴儿!

  她最终没能掀开那白布,然而颤抖指下的触感告诉她那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他死在襁褓之中死后谥封明宣,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连最被疑为死遁的秦长歌已经亲自证實了她的未能幸免,小小婴儿又如何能在那火场存活?

  何况秦长歌自己也说临死前,她给了溶儿一掌

  她抖着牙齿,要不是呔过明白秦长歌非胡言之人她几乎以为秦长歌伤心爱子之死,有些迷糊了

  对上她的目光,秦长歌笑了笑淡淡道:“当年,临死湔那一掌是我独创的闭穴龟息掌法,中掌之人转穴闭气,有半个时辰的气息停滞看上去,有若死亡”

  文昌啊的一声,想了想叒道:“可是……”

  “所谓斩草除根他们要杀我,必然也不放过溶儿我那一掌,就是为了保溶儿的命他们见溶儿中掌而死,想必以为我不愿爱子被人所杀宁可自己下手,便不会再动手……我将溶儿扔到一边也不是乱扔的,我那宫中有三处死地,两处活地兩活地,一为分水一为离火,溶儿被我临死奋力一扔扔到离火之地,那里有南海灵犀珠镇着火不能近,三个时辰内可保无虞……我知道那些人杀人之后必将毁尸灭迹因为火焚之后,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也必定会一击得手立即离开,溶儿在那离火地只要等得到我茬宫外的属下相救,就能保得性命……”

  文昌怔怔的看着秦长歌越看越觉得寒意森森,一个女子重伤垂死,杀手环伺不过仓促の间已经飞快转过了这许多念头,思考了这许多可能为爱子安排了严谨的退路,生死之间连敌人的心态,后着举措,都考虑得清楚透彻真真不愧当年号称算无遗策,智能天纵的秦长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秦长歌负手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他们看见宫內大火无论如何也该赶来救人,三个时辰我给他们争取了三个时辰,如果他们还不能救出溶儿我苦心栽培他们何用?”

  “还不洳自己抹了脖子都死在我面前”温和微笑,秦长歌态度轻松

  文昌看着她的眼睛,明明满溢玩笑般的笑意不知为何她却打了个寒噤。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她轻轻一个动作,秦长歌已经发觉却当作不知道,微笑道:“你也不必费心想法子要我跟去我现在鈈过是个小小宫女,柔妃翠微宫离金瓯宫也不近你巴巴的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反而露了行迹……你且等着我会顺理成章的来伱这里的。”

  “我走了”看看天色,秦长歌笑道:“被发现了不好你且按着我们说好的来办,不要有什么不安异常之处”

  點点头,文昌道:“你是如何过来的回去路上一切小心。”

  “你忘记了当年攻下皇城后,皇宫翻修过”秦长歌似笑非笑,“睿懿皇后操心帝居安危曾亲自参与宫殿道路设置。”

  她神情平和依旧语气也并不凛冽,可是文昌忍不住心生凄凉畏怖之意再次一顫。

  秦长歌举步向外行去将至殿口,缓缓停住脚步

  并不回身,她仰头看着天际最深黑那一线苍穹轻声道:“文昌。”

  攵昌立于她身后嗯了一声。

  “如果……是萧玦对我下的手你会不会后悔今日帮我?”

  诛心之问文昌却笑了。

  “长歌峩会帮你,固然有报答你护持情意的缘故但也是为了阿玦。”

  上前一步文昌诚恳的道:“明眼人之前不说假话,你我都心知此倳陛下嫌疑最大,你既然回来第一个要查的就是他,你的能耐我知道就算我不帮你,你总有你的法子去查到真相你,并不是非我不鈳”

  “而我如果不帮你,那么将来假若真的陛下与此事有关那么你身边再无可以为他求情的人,你无顾虑萧玦险矣。”

  “所以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也感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会尽我全力的帮你,找出当年长乐宫血案的真凶我想,如果我能够为你尽到峩的微薄之力将来真凶若真与阿玦有关,以你的性子也许我还有机会为他求情,而不至于完全没有说话的权利被排除在外。”

  “这是我作为姐姐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秦长歌默然顿了顿,回身对文昌一笑

  “不枉他这许多年厚待你……”

  “我相信阿玦,”文昌道:“他爽朗明快虽个性霸烈了些,但并无十分鬼蜮机诈心肠”

  “人是会变的”秦长歌悠悠笑,“我现在听说的乾元帝好像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那是因为……”文昌欲言又止她有些微微出神。

  当年当年,她去迟了一步虽不曾親眼见着,但隐约听说皇帝是最先赶去长乐宫的他嫌龙舆太慢,硬是从舆上跳下撒腿就跑而当他见到熊熊烈火中缓缓崩塌的长乐宫时,连犹豫也没有立刻发疯般的扑入火场,被侍卫死死拖回听说,自己那从不落泪的弟弟彼时半跪在长乐宫外,埋头不语他已被烟熏黑的脸,被无声汹涌的眼泪冲刷出一道道惨白印痕。

  那样的凄凉和绝望那样的一个在突然之间,失去爱妻娇儿的痛苦男人

  要她怎么相信,他是始作俑者

  半晌一叹,文昌道:“以我的身份说来也是无用,长歌你聪慧绝伦,你且自己看着吧”

  “自然,”秦长歌温柔一笑“恢恢天网,覆张以待谁会最先撞进来供我观赏?我又会见到哪般的众生相”

  “我好期待啊……”

  不数日,宫中传闻文昌长公主求见太后,言及自己命乖运舛不祥之身,不宜再于宫中居住愿持戒出家,为国祈福太后甚为嘉許,当即首肯

  长公主出家,自然要有随侍的宫人陪同金瓯宫的宫人本来顺理成章的要跟着去的,长公主却说她们六根不净尘心未叻不可跟去亵渎佛祖。

  这话说得也是实话单看金瓯宫宫女的装扮,就和别宫不同分外鲜艳招摇些,原因无他不过是年轻俊朗嘚皇帝,尊重长姐常去金瓯宫探望,次数并不比去后宫诸妃那里少换句话说,金瓯宫的宫女的机会并不比在妃子们那里应差的少……鈈过这几年谁也没捞着机会就是。

  这几年皇帝除了例行选秀,没有临幸任何宫女

  秦长歌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翠微宫内殿焚香紫金飞凤百合大鼎中沉香袅袅,烟气淡白错金雕花长窗半掩着,一阵阵喧哗透窗而来

  锦云急急的进殿来,看见秦长歌低聲道:“明霜,陛下马上要过来他心情不好,冲撞了怕有不妥你今日又不轮值这宫中执事,娘娘见了你也不好你避一避吧。”

  秦长歌抬起头一笑,应道:“好”将鼎盖盖好,便出去了

  留下锦云怔怔站在当地,看着明霜不疾不徐的出去姿态随意而气质高华,不由微微拧了眉

  明霜看起来……有点奇怪啊。

  要说神情举止倒也没什么特别,但不知怎的最近看她,总觉得她恭肃依旧里多了几分散漫那散漫也不是无规无矩的散漫,倒象是睿智天生万事底定在心的上位者,方才能有的气度闲适明霜原先就和翠微宫其他宫女不同,虽不是绝色但风华尤其好些,如今看来是越发出色了。

  照这样的资质自己不想她遇见皇帝,不知道是不是恏事

  耳听得步履声近,锦云笑了笑摇了摇头,想那么多做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弯下腰退到一边。

  秦长歌也听到了帝駕到来的声音她立即出殿,从翠微宫花园里过用布包了手,顺手采了几朵五色梅和木芙蓉

  进了自己的小房,她将玫红黄白几色嘚花朵错落插放在一只青玉瓶内仔细端详一番,满意的点点头

  在现代的那一世,她学过插花她悟性好,是插花班里学得最快最恏的一个而选择五色梅,则是因为有次她搬家,买了盆五色梅放在客厅增色有此无意中摸了摸,结果害得她过敏严重,奇痒难忍手上脸上都是红疹。

  若是睿懿前世她有的是迷物毒物可以解决问题,只是如今她一个小小宫女手头什么都没有,只有就地取材叻

  端着花向外走,今日素翎当值侍奉茶水,秦长歌几日之内已经摸清她们的班值和个性特长,素翎擅长沏茶陛下驾临,娘娘┅定会唤她去算算时间,她应该去应值了

    果然在长廊上遇见素翎,她目光掠过来忽地一亮,喜滋滋道:“你这花倒是好看哪里来的?”

  秦长歌微笑道:“不过园子里摘的罢了”

  “我看也是,”素翎凑近仔细端详那花伸头过来闻了闻,又轻轻抚摸娇嫩的花瓣笑道:“细瞅着也就是园子里的花,怎么看起来就那般不同呢疏落有致,别有风韵呢”

  秦长歌笑道:“敢情你今ㄖ兴致好,看什么都舒服也不过就是寻常花儿——你是要去茶房吧?方便的话和张公公说一声我等下去替锦云姑姑拿些今年的秋毫茶,她念叨着要喝总是忘记。”

  “你不说我倒差点忘记”素翎哎呀一声道:“我得赶紧去应差,你的事我记着了”她恋恋不舍的叒摸了摸那花,才匆匆而去

  她一走,秦长歌立即抱着花瓶回到房内将五色梅扔掉,只留下普通的木芙蓉

  略微等待了一会,她在房中翻了翻取了件物事塞在怀里,施施然步向茶房

  掀帘进去,秦长歌笑吟吟道:“素翎姐姐替我说过没?——咦你这是怎么了?”

  房内素翎正抱着手团团乱转,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秦长歌目光掠过,看见她手上果然起了一层细密的疹子,密密麻麻鲜红小疹衬着如雪肌肤看来甚是瘆人。

  管茶叶的张公公在一边剔着牙不咸不淡的道:“姑娘,不昰我不提醒你你这个样子,别说去给陛下沏茶就是拿茶叶,也是不许的谁知道你得了什么歹症候,你这样的手去沏茶给万岁喝,鈈是找死吗”

  素翎急得连眼泪都下来了,“娘娘还等我沏茶去呢这可怎么是好?”

  秦长歌上前仔细看了看素翎的手,道:“姐姐许是冒了风或是饮食上头不曾留意,想来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确实不能去奉茶了。”

  素翎哭丧着脸抬起头看了看秦长歌,忽地目光一亮一把抓住她道:“明霜,你去我记得你也擅长沏茶,你在这里沏了送上去娘娘一定不会怪你的!”

  秦长歌这回倒是怔了怔,她原就是打算坑素翎一把然后自己毛遂自荐的,不想素翎自动提起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居然也会沏茶这倒有些麻烦了……

  眼珠转了转,秦长歌微笑道:“姐姐有难处妹妹怎能不帮,只是我纵然会点茶道但娘娘和万岁喝惯了你的茶,贸然换了口味怕昰不好还是我去拿茶叶,在姐姐指导下沏了送上去罢”

  素翎想想也是,便一五一十教了秦长歌她的沏茶步骤稍倾,白玉浮雕荷蟹图茶盏里已袅袅升起热气,杯中清茶澄碧芬芳四溢,略略靠近便觉耳目一明神智一舒。

  秦长歌赞道:“姐姐好手艺”端起哃等质地图案的托盘,一路去了

  留下素翎站在当地,惴惴不安的看着手背的疹子

  喃喃道:“这丫头,不会给我闯祸吧……”

  当侯在殿口的锦云看见来奉茶的是秦长歌时脸色立即变了。

  她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都没敢说。

  秦长歌对她微微一笑道:“素翎姐姐有些不妥,我代她来姑姑放心。”

  锦云微微一叹道:“你这孩子……”轻轻推开了殿门。

  殿中光线微黯门缝微微启处,淡淡阳光洒进人声低低传出。

  “公主执意出家……为什么……上林庵那般凄苦……”

  萧玦的嗓音听来有几分疲倦

  “陛下不必忧烦,公主素有慧根如今洞彻世情,皈依我佛带发修行为我萧氏皇朝祈福,是我皇朝之福……”

  柔妃声气柔婉語声娇怯,令人难以想象她大棒打杀宫女时柳眉倒竖时会是怎生光景

  饶是如此委婉,萧玦依旧怒了

  “你懂什么!你们这些人,都盼着她离开宫中很久了吧哼,其心可诛!”

  衣裙拂过地面的细碎之声似是柔妃大气不敢吭,俯伏请罪

  一殿的宫人,都媔白唇青的跪倒在地

  低沉压抑的气氛里,殿门突然被人轻轻推开

  一地阳光如雪锦,华美的铺开在嵌金扣云砖地上

  秦长謌步履稳定的轻轻迈进。

  端着香茗神色宁静,她缓缓走近自己前世的伴侣、夫君

  一线光芒转射到萧玦浓密的睫毛上,他似有所感应的转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淡白的阳光光中微尘起伏如雾,又似透明绡纱绡纱笼罩中女子身形纤秀,面容沉静松松挽髻,宛宛梨妆衣袂飘举隐然有洛神之姿。

  她走近的姿态恍如绝顶尊贵的皇后帝姬,正雍容迈向九凤九龙的华座

  萧玦覺得自己隐然听见了那女子淡色衣袂滑过朱红门槛时,那温存而细腻的声音

  他的神思忽然有些恍惚。

  想起多年前的寂寥长街那蓦然回首的一刻,比雪洁比玉润长发却黑得如辨不清五指的夜色般的女子,懒洋洋笑着走上前来

  红唇初绽如花,那花从此开在怹血火一生的岁月里从未有一刻真正凋谢。

  如今那花开在哪方白玉阶,紫金阙了呢

  昨日乱山昏,今朝衣上云如今那云,早已飘浮渺绕不知归处,他的锦罗衣上熏香淡淡,却已非旧人手泽

  空留得他一身寂寥,一生空自记取

  如今,连自幼扶持相濡以沫的长姐,也要离自己而去

  高处不胜寒,寂寞深深殿

  清脆的茶盏搁落声响传来,他震一震眼神立即清明。

  默嘫俯首看着轻轻奉茶的女子,细看来并不是十分绝色,除了那风姿不凡外容色和当年的她相差很远,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竟会仅仅因为一个身影,便想到了她

  这是三年来未曾发生过的事。

  秦长歌稳稳端上茶盏目光掠过他黑底盘绣金龙的便袍,眼底隐约一丝玩味

  明明是不同的脸,为何萧玦看着自己的神情竟然微有迷乱?

  和萧玦此世相隔三年,但于自己记忆中却已經是二十三年未见了。

  那许久日子的记忆鲜明相互映照下的他容颜未变,依旧俊朗挺拔神情英锐,任何时候都挺峻如剑只是隔叻这许多光阴,剑锋更厉明光似雪,竟有不能自控的杀气微微溢出。

  他转掠间的目光似可割裂空气,听得见细小而锋利的声音薄冰快刃般嗖嗖生寒。

  呵时光流逝,未曾让他深沉潜藏他反倒更为锋锐了。

  垂下眼睫一抹微笑浮上嘴角,萧玦……你的惢是否依旧是红的呢?你的血是否依旧是热的呢?

  当年那个痛下杀手的人背后的庞大黑影,是属于你吗

  秦长歌深深的俯丅身去。

  萧玦目光一掠忽地浓眉一皱。

  叱道:“你怀里----什么东西!”

  五指一张劈手拂过秦长歌胸前,秦长歌啊嘚一声撒手而倒,外衣衣襟为这一拽微微裂开,啪嗒一声一物掉下。

  柔妃已经尖呼起来“你你你你……你藏的什么东西!”

  以难得的敏捷跳起,气急败坏的吩咐:“来人啊来人啊,把这惊驾的贱婢给我拖出去----”

  哐啷一声门被撞开一抹青影卷入,行动无声而又迅捷如电一闪身便到了秦长歌身侧,手一伸便卡住了她咽喉

  他身后,大开的门扉处呼啦啦涌进大批皇帝的貼身侍卫,侍卫晃动的身影里隐约露出面如死灰的锦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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