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把很多沟鞋子鞋底丢下高埂子下沟里老公去洗么回事

[书籍简介] 我一次一次经历然而,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爱情人不能两次涉过同一条河流。在生命中的某一站仓皇回望那么多盛开的男子。我的心不知遗落在什么地方。每一回艳遇都是寻找光洁的笑容里,看不出沧桑对着每一张华美的脸,孤独冰冷彻骨珠子,一地许多碎玻璃一样扎人的时光。 人生弹指虚空哪里那么多一生一世可以承诺。有所留恋终是镜花水月,无法当真癫狂的情欲,只是敷衍余生的把戏彼此都心知,不忍先说破未来一样不是归宿,满身伤痛的女人穿梭时间的列车,重头来仍是依旧爱恨痴狂,大家都活在这可怜的人间开始无鈳如何,结局没有救赎爱情的刀刃暗中推进,却闪耀着绝望寒光 我能给你什么?你能期待什么一起买醉,一起下坠爱情,是那么陌生的词语我的头靠在你的肩上,你的手滑过我的胸膛我飞不出人生声色的陷阱,你走不出情感虚幻的轮回互相依偎,只是渴望温暖的仪式从来和爱情无关。我们都脆弱得不堪一击站在身后,还有另外一个自己眼锋冷冷,只是不曾阻挡

宝宝2岁11个月18天

  什么時候都能起飞吗?


  我怔怔地坐在电脑桌面前脑子里突然就冒出这句话,坐在我对面的班长仍在张着两片涂得血红的嘴唇对我进行疲勞轰炸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想是查觉到我的失神班长有些恼怒地大声叫我:“骆琳,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我回过神看到班长气急败坏的表情,有些茫然:“说什么”
  “去义务献血的事啊!”班长几乎抓狂,“敢情我说了半天是在白說啊”
  “早上不就应你了么?”我懒洋洋地把背靠向椅垫“有钱,就去!没钱不去!”
  不提还好,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今早仍在梦中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她的电话吵醒晨晨在被窝里不满地大叫:“姐,电话!”我掏出压在枕头下的CaLL机十点五十八分。见鬼!谁这么不识趣这么早打电话来扰人清梦?
  抓过棉袄披在身上我冲到晨晨的房间,我的房间没有装电话线极不方便。通常晨晨鈈在家而又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打来的电话,都是响个十几声便无疾而终的
  三月的天气仍是寒风,我光着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感觉脚趾有些微微的发麻。最好给我一个好的理由我跺着脚愤愤地想。
  竟是问我要不要去义务献血我翻了翻白眼,气得差点尖叫这个白痴!这种问题难道不能等我下午上了班以后再问我么?非得要把我从暖洋洋的被窝里揪出来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我拉长叻脸冷冰冰地回她,“有钱就去没钱就不去”转而想想我的脸就算拉到泰国去她也看不见,不禁很是挫败地挂了电话
  其实细想丅来,班长此举也是无可厚非的她平日最擅长的便是奉迎拍马,偏偏我们公司从上到下的头头们对这一套十分受用于是在做了近两年嘚副职,正班长调到总公司去了之后她便理所当然地得以晋升。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任伊始,就接到这么一个义务献血的分配名额自然是想做出一番“政绩”出来,讨好当权派
  可是我已经那么明白地予以拒绝,你非要自讨没趣儿我又能拿你如何莫非昰看我平时老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温顺好欺
  “去你的!”班长翻了翻白眼,又把我从神游中拉了回来两片薄薄的嘴唇向下一撇,把她脸上原本还有些柔美的线条破坏殆尽“敢情你是在卖血啊?”
  “这是个商业社会”我眯起眼,微笑“没有东西是无价嘚。”
  我曾经也以洛u钓?F西是无价的只是,漫长的时间和现实的生活泯灭了我的天真多少有些无情,可是我已经逐步适应
  “現实的女人。”班长愤愤地唾骂然后仍不死心地追问道,“真的不去”
  “又不是非我不可。”全公司一共才五个名额我们营业廳就已经积级“争取”了四个,莫非你要我们把它全包办了不成我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笑,“你洛uxㄔh身为班长,不应该身先士卒麼”
  “可是我的身体没有你的好啊……”被我一语点中死穴,班长竟然面不改色脸不红气不喘,令我啧啧称奇“你那么胖,抽點血也无关紧要我流一点血就头晕,而且这是为了公司的荣誉着想为公司吃一点亏算什么嘛……”
  好一个我的身体好!我的笑意加深了。我的身体好是我的事我没有那么高尚,没理由去做这样无偿的奉献为公司吃一点亏本来也不算什么,若是别人对我一分好峩便会对人一百分的好,但是别人若有一分对不起我我只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不想跟她鸡零狗碎地翻旧账,但一旁的另一个哃事老涂却忍不住插嘴道“喝!说得好听,凭什么要为公司那些官僚挣面子我巴不得他们全部都颜面扫地才好……”
  我又忍不住笑了。老涂这些天也是怨气冲天献血的事不用问我也知道她是一定不会答应的。她刚新婚上个星期才拿的结婚证,还没有举行婚礼拿结婚证之前,按照民政局的规定是要男女双方的所在单位打一个单身证明的。请公司给人家打一个未婚证明在我们这些愚民的想像Φ本是极理所当然的事情,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公司那些“高层”们居然大打官腔,相互推诿最后竟然不通情理地叫她到人才交流中心詓打证明,简直是匪夷所思
  敢情这些“高层”从来没把我们这些小零工当成公司的一分子,那我又何需为了这些无良的“高层”肝腦涂地在被公司这些所谓的“高层”伤透了心的情况下,斤斤计较自然在所难免这样的说法实在是有些斗气之嫌的,还以洛u灾v经过这些年生活的打磨之后棱角钝了些,哪知道还是本性难移这实在是不好,我吸了一口气抚顺自己的情绪,何需为了别人的错误来折磨洎己
  “老涂……”我轻声喝止她接下来的言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何况我们这位班长也实在难以称得上是谦謙君子。
  老涂想是醒悟过来咕哝着住了口,班长大概也因洛u旗的插嘴想起了“单身证明事件”知道在我们这里再也讨不了好去,便也识趣地住嘴不再游说了。
  其实我不想去义务献血的原因还有一个。
  还是在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在深圳。有一天傍晚在加班,忙得晕天黑地间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请骆琳小姐听电话”
  “我是。”是一个沉稳而陌生的声音不知洛u a我的心突然就有些忐忑,“您是哪位”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径直地说下去“你的朋友田妮出了车祸,现在在深圳市红十字医院畾小姐已经醒了,她想见你……”
  我直觉地以为是哪个无聊的人在跟我开无聊的玩笑但是当对方挂上电话,我几乎是立即就冲进了咾板的办公室接下来是一连串的手忙脚乱,跟老板请假跑回宿舍取钱,现金只有薄薄的一叠零钞看上去不会超过两百块,我来不及數就一把抓了塞到牛仔裤里长城卡里好像还有一千多块,我冲到街上银行都已经关门了,幸好还能从提款机里取钱我从来没有像那忝一样对提款机充满了感激。
  大巴已经没有了我在站台等了差不多十分钟,仍没有等到天已经黑了下来,黑漆漆的站台只有我一個人孤伶伶的站在那里昏黄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就像是一个畸形的小丑
  远远地开过来一辆中巴,我眯起眼楮模糊哋看到前面竖的小牌子上好像写着“布吉”两个字,连忙伸手招呼着车停下来了。
  上车前我仍小心地确认了一下:“是到布吉街还昰布吉关”
  “你到哪里啊?”售票的中年妇女大概是刚吃了晚饭张嘴便是一股蒜头味。
  “到的到的!”她满口应承着一把將我提上车。
  坐到座位上我对售票员的回答仍有些七上八下的,于是又不厌其烦地对售票员求证道“真是到布吉关吗?我有急事……”
  “到呢到呢……”售票员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舌头在牙齿上使劲儿地卷了一下,狠狠地向窗个唾出一片菜屑
  我只好鈈再说话,转过头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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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一片漆黑高速公路两旁不时有些厂房还亮着耀眼的灯光,从车内看过去一跳一跳嘚,于是我的心也跟着那些灯光一跳一跳的。
  分岔路的时候我猛地发觉情况不妙车子没有再向前直行,而是滑下了右边的车道姠着布吉街的方向冲去,我猛地站起来急呼道,“哎不是说到布吉关么?你这是往哪儿开呀”
  售票员把眼一瞪,双颊立即鼓起叻两团横肉“谁说到布吉关了?我说到布吉街你自己不听清楚还赖我啊?”
  我气得浑身发抖心知遇到了“拉猪仔”的黑车,这昰在深圳时常能遇到的独特景观你看着那车上写着你要去的地名,可是它其实只是经过那里的镇郊路口或者是完全不到你想去的地方呮管把你骗上车算数,等你被可怜巴巴地甩下车的时候只得继续掏钱再坐一次车,如果你没钱哈,那敢情好走路回去吧,我自那时便知道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然我现在没有心情与时间跟大家详细地讨论这个问题我已经被气昏了,于是大声责问售票员“你这囚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都告诉了你我有急事儿了你还骗我,你有没有没良心……”
  “你这人才不讲道理哟”售票员侧过脸,把她肥厚的后背对着我“我几时说过到布吉关了……”
  “你……”我又急又怒,眼看着车子已经开到布吉镇繁华的街面儿上也顾不嘚跟她再争辩,“让我下车!”
  “有落!”售票员扯着嗓子尖叫车靠着路边儿停了下来,我下车的时候隐隐听到售票员咕哝了一句:“弃醒!”辣妹子的火爆性子终于被她激将出来
  “我日你先人!开出去就翻到桥下摔死!”我对着那售票员用四川话很阿Q的骂了┅句,犹不解恨又伸出脚对着车门“咚”地一声踢了过去。
  两分钟后我已经坐到了另一辆开往布吉关的中巴上了,心里仍止不住哋把那售票员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用尽了我平生听到过和所能想到的所有稀奇古怪、龌龊肮脏的词汇。一番折腾之后赶到医院已是九点半了,我在底楼穿了半天没费太大的工夫,就在急诊室里看到了田妮
  我这才知道了她因何会出车祸,起因仅仅是田妮丅午在去看望朋友的路上突发奇想一定要去市里义务献血,就在她站在站台上等公交车的时候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将一辆黑色的奔驰撞仩站台,来不及躲避的田妮当场就被撞晕过去
  幸好肇事司机没跑,立即把她送到了医院付了手术和住院所需的费用,我松了一口氣我对田妮伤势的关注比不上我对那些杂七杂八的费用的关心,因为我面临过没钱的窘境体会过“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的无奈与心慌。刚刚我已经在服务台询问了有关费用的情况仅仅是她的病床押金就要先付六千块,更不论其它了我捏着自己裤袋里的一千多块钱不敢伸出手来,真好笑!我这点钱能做什么吃两顿饭?喝两次茶可它却是我全部的财产。
  强迫自己撇开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我越發坚定了不去献血的决心,这个世界并不若人们常说的那样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最起码在田妮住院期间发生的故事,就已经足够讓我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金钱主宰一切。
  从底楼的服务台上来我回到骨科的病房,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个男人在那里大呼尛叫,“住院费交了没有先把她推出去……”
  我急忙推开房门,只见病房里有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正指挥着护士把腿上打着石膏的田妮从病床上抬下来。
  “你们做什么”我又惊又怒,急忙跑过去一把推开病床边儿的一个护士,床上的田妮已经痛得满头大汗了“你们不知道她的肋骨也断了么?这样搬来搬去想害死她吗”
  那医生把眼一瞪,“她没有交住院费当然不能住进来了。”
  “谁说她没有交我们不是已经去办理了吗?”我怒斥“你问也不问清楚,就随便搬动病人不体量病人的痛苦,医德如此怎配莋医生?”
  那医生被我一骂顿时恼羞成怒,“你说住院费交了交费单拿来给我看。”
  我呼吸一窒见鬼的那个肇事者怎么还鈈来?看来只得先拖住他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在我朋友那里,他马上就上来了”
  “那可不行,我要见了单子財能让她住进来。”那医生见我拿不出交费单立即气焰高涨,“把她搬出去”
  “不准搬。”我大急挺身拦在田妮的病床前,正鬧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从病房外走进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见到乱作一团的病房不禁一愣,“你们在做什么”
  医生轉头瞥他一眼,见到他衣冠楚楚的样子眼楮微微一眯,“这个病人没交住院费按医院的规定她不能住在病房里。”
  “谁说她没有茭”那男子气定神闲地掏出一张单子来,“这不是吗”
  我一惊,抬眼向他望去原来他就是肇事者。
  医生有点尴尬地接过单孓飞快地扫一眼后,堆起了笑容:“办了就好办了就好。”然后转头对那群护士说:“我们出去”
  “医生!”那男子突然叫住囸欲行出病房的医生,待那医生回过头才淡淡地说,“凡事不要不留余地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医生的脸变成了酱肝色狠狠地嶊开门走了,我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痛快不禁对这个肇事者的印象稍有改观。
  肇事者自称姓赵台湾商人,对我表示会负责田妮以后嘚一切医疗费用我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因为时间太仓促田妮没有请到看护,我思忖着晚上得留下来照顾她于是打了个电话回公司哏老板请假。
  “周生啊是我,骆琳!”
  “啊是骆小姐,你表姐没事了吧”
  我老板口中的表姐指的就是田妮,其实她只昰我的同乡我们两个人以前在家乡就认识,但却是因了同在深圳打工的缘故两人的来往才频繁起来的,反倒比在家里的时候亲近多了田妮经常有事儿没事儿地跑来找我,在我的同事面前都是以骆琳的表姐自称她长得十分漂亮,又善交际弄得我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能说会道的漂亮表姐,在我的公司十分吃得开
  “不,她情况很不好现在要住院,没有请到看护我能向您请几天假嗎?”我没有更正老板的误会也许这样更好,照顾表姐怎么也比照顾朋友听起来理所当然多了
  “这个……这样好不好,你知道公司也很忙你每天上午和晚上来处理一下公司的事情,下午再去看护你的表姐好不好”
  我呼吸一窒,实在没有想到老板的回答是这樣的心中不禁对老板的不通情理有些恨恼起来。挂上电话怔怔地坐到电话亭下,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老板这样不通情理,不如辞职算了这么想的时候,心里真的涌起一股冲动可是转而一忖,如果自己一辞职无疑断了田妮和自己两个人的经济来源,又在心里暗骂洎己实在太不理智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委屈和无助,即便是刚到深圳时举目无亲找工作频频受挫的时候,也没有令我像那天一樣产生走投无路的感觉一时之间,种种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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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力感的情绪一齐涌来我不禁有些自怜自艾,忍不住滑坐到地上抱着头失聲痛哭。
  我哭了很久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医院的夜晚冷漠空旷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惟有大堂那盏坏得只剩两个灯泡的吊灯发出一点晕黄暗淡的光,照在我的身上把我无助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孤伶伶地轻晃着
  许久,我擦干了脸上的淚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哭能解决什么问题?骆琳!绝不能如此软弱!你不能给人看笑话呵田妮是那么需要你,你绝不能比她还偠懦弱
  我突然有些惭愧,一直以来我对田妮的痛苦体会得并不多,也许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切肤之痛所以我并不太理会囷关注,我担心的反而是像上面这些发生于我身上的细枝末节哪怕只是一点一滴,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骤然闭上眼楮,突然觉得有些累我不是一个喜欢经常去回想过去的人,对我而言过去没有任何意义,我一生中感觉很开心和很幸福的时光并不多回忆越多,就樾痛苦总而言之,我是绝不会去义务地献什么血的好人没有好报,如果那天不是田妮一时善心大发又怎会遭受后来的厄运?

  下癍的时候经过地下商场,看到新开了家小书铺莫名其妙的,尽管嘴里说着“不要不要”仍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我在心底提醒自巳这个月的工资所剩实在不多了,只准看不准买。


  结果发现一套迟子建的新书爱得不行。迟子建是我喜欢的女作家之一在心裏天人交战了半天,仍是被情感战胜了理智掏钱买下的时候其实挺心痛的,两本十九元一本十六元共计五十四元。我磨了老板半天吔只给我打了九折,老板在那里不依地嚷“不行哪,小姐真的不行哪,这书再打了折我就一点儿没赚了……”
  “我信你才有鬼伱们这些生意人从来都是唠叨自己不赚钱的。”我不以为然地驳斥着不过心里总算舒服一些,九折就九折吧总比一折都不打强。幸好兜里带着一百多块钱本来是准备用来买鞋的,我脚上那双靴子大限已近可是如今这样看来,只好委屈自己的脚再趿几天破鞋了
  荷包瘪了,心情却很好甚至让我忘了白天班长带来的不愉快。路过楼下的影碟店的时候影碟店的老板叫住我u“骆小姐,有新片到可偠拿回家看?”
  “是什么”我微笑,“《寻秦记》么”
  一直想租《寻秦记》来看,但是这片子似乎俏极总是没有抢到。我囍欢古天乐俊挺的五官和玩世不恭的笑容令我在某些时候,会突然想到林
  其实我几乎记不得林的模样了,四年的时光如烟他在峩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像,只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突然会对迎面而来的一些陌生人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然后会蓦然記得这种气质,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再想一想,哦是林。
  “不是《寻秦记》啦那个还没有还回来呢。”影碟铺老板拿出一个包裝盒递给我“是《风云》,拍得不错呢”
  “是么?”我随意地扫了扫那个《风云》的包装盒上面印着很英俊很朝气的两张年轻嘚脸,“台剧”
  一直不喜欢台湾的长剧,剧情拖沓又罗里罗嗦而我也早已过了只看帅哥不看剧情的年龄,影碟铺老板见我搁下盒孓不禁有些着急,“骆小姐我不骗你啦,真的很好看呢”
  我笑了笑,这老板真有趣好像没看到他所欣赏的这部戏是多么大的損失,“不用了等你的《寻秦记》回来的时候,再通知我租吧”
  老板失望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可是我无能为力这一生都在勉強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我不希望连这一点点儿小小的生活享受也被人左右和控制
  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在猫眼里看到客厅居然亮著灯不禁一怔。
  晨晨竟然难得地在家洗漱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晨晨是我的表妹从深圳回来后,因为方便工作的关系我哏她住在了一起。我走过去触目所及,差点昏过去“老天!你怎么又买了一只狗?”
  “姐可不可爱?”晨晨扬起美丽的笑脸紦那只湿淋淋的小狗举到我面前,讨好地笑
  “不可爱。”我气极败坏上次好不容易才把雪碧送走,如今她竟然又给我找了只麻烦囙来“我不给它洗澡,不给它清理虱子不给它梳毛,不给它煮吃的……”
  “道明寺……”晨晨抱着湿漉漉的小狗脸上露出一种哀伤的表情,她不看我只抱着小狗哀怨地喃喃自语,“你好可怜哦都没有人疼你,没有人喜欢你……”
  道明寺晕菜!我翻了翻皛眼,对她的异想天开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佩服归佩服我态度还是很坚决,“不准养我可不想家里整天飘着狗尿味儿……”
  “不会的啦,我保证它很聪明很乖很听话,我会教它在厕所里拉屎拉尿的……”晨晨把它抱到洗衣机上擦水一个劲儿地保证,“它絕不会像雪碧一样……”
  话还没有说完“道明寺”就在我俩的四目睽睽之下,拉了一堆屎在它身下的毛巾上面还是稀的,成功地紦晨晨没说完的话全噎进了喉咙里晨晨瞠目结舌,我得意地冷笑“天都不助你,明天就抱走……”
  晨晨一晚上都苦着一张脸我硬起心肠不理她。洗完澡那只小狗就开始呼呼大睡,以我对雪碧的恐怖经验来看晚上必定是不得安宁了。
  为了防止“道明寺”在愙厅拉屎睡前晨晨把它关进了厕所里。果不其然一关进去,那家伙的叫声就如同杀猪一般绕梁三日,回响不绝比起当初的雪碧有過之而无不及,我拉高被子蒙住脑袋有气无力地呻吟,天啊……
  辗转反侧我头痛欲裂。昨晚在“道明寺”的狂吠声中不知几时才沉沉入睡于是整晚都在做稀奇古怪的梦……
  梦境把我带回以前在深圳打工的公司,先梦到老板然后是会计小姐和裁床部的主管,咾板给我安排了一大堆事情统计小姐的位子上换了人,我过去一看竟然是我的初中同学李小玲。然后就听小玲讲她的日子过得多么辛酸不幸结婚又离婚了,老公是个坏蛋老是对她纠缠不休,跑到深圳来既是为了挣钱也是为了躲他随即梦到老板说要请我俩吃饭,结果我们一起出了公司门口却不知道为何来到了荒郊野外,远处有一排长得整整齐齐的树开满了碗口大的粉红色花朵,小玲惊奇地问道那是什么花我答她是芙蓉。走近了我才发现那不是芙蓉芙蓉是复瓣花,那花是单瓣的样子与芙蓉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我突然很肯萣地对她说那是扶桑花。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肯定在梦里我忘了扶桑是没有粉红色的,也忘了扶桑是灌木是不可能长得那么高夶的。
  接下来的梦就更加离奇了公司的另一个股东刘生突然出来,捉了一只粘在扶桑花上的蛾子给我还对我说那是蝴蝶,我坚持鈈肯接受并一口咬定那只五彩缤纷的动物是蛾子不是蝴蝶。四周突然涨起了洪水大老板周生突然就带了一群虾兵蟹将前来捉拿我们,原来他就是小玲的坏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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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情节有些模糊不清了,好像是我催促小玲变成了一只海豚还是其它的什么会浮水的动物讓她逃过了坏老公的追捕。
  梦做到这里我被一泡尿憋醒了一道很强的光线穿过窗帘的细缝钻到屋里,我听到珏在厕所里开着的水笼頭“哗哗”作响又听到他对着谁在嚷,“出去不准进来。”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对晨晨嚷翻了个身才想起,大概是在跟“道明寺”说話
  珏是晨晨的男友,两人同居在一起有近一年的时间了珏自己开着一个不大的酒吧,没有一份铁饭碗的工作这或许是晨晨的父毋反对他俩交往的最主要的原因,不能得到父母祝福的感情是可悲的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听到从晨晨的房间传出伤情的哭声
  什么时候都能起飞吗?或者我或者晨晨?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怪梦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这么些年过去自己一直都不曾刻意回想过打工的那段生活。是否因为昨天白天那段不开心的回忆也或者就是因为这句话,而唤醒了我一些潜意识里的记忆呢
  什么時候都能起飞吗?
  我记得自己昨天并不是第一次想到这句话最初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是好多年以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坐在寫字楼里脑子里也像昨天一样,突然就冒出这句话来我本来很忙,手上积了好几套版刚刚老板又从香港打电话过来,要我再跟一套朂新款的公仔背袋资料一传真过来我就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放工模的图纸,头也没抬一下直到突然有人把一叠透明料丢到我的桌上u“哪――0.2的水袋料,海星的”
  是裁床部的总管阿娟,我一抬头就看到她把脸一扭,带着一脸的不耐转身走了出去我突然就对眼前嘚图纸失掉了心思,脑子里就冒出刚刚那句话来u“什么时候都能起飞吗”
  在这家生意兴隆的PVC软胶制品公司里,名义上我是老板的秘书,但实际上我所做的工作早就已经超出一个秘书的若干倍从样版的制作到车间的生产,从成品的包装到货物的装箱出货从资料的整理到样版的管理,从产品的质量到工人的调派老板已经习惯了事无巨细地交代给我,我也习惯了事无巨细地承接下来这让写字楼里嘚另外几个先我到公司,自恃是老职员的同事非常不满
  而那段时间我也对自己产生了越来越多的疑问。来深圳也已经有两年了从┅个对PVC软胶行业一窍不通的外行变成如今老板的得力助手,其间我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只有我自己知道当初那种“不破楼兰终不还”嘚豪情早已被“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的慨叹所替代。原来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是如此巨大!这就算起飞了么这就是洎己曾经一心想追求的生活么?每天的正常上班时间是从早上8u00点到晚上21u00点只有吃中饭和晚饭的时候才各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天知噵我的工作时间几时正常过?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老板会有那么多的样版要打一套接一套,从不间断一天最高的时候可以达到九套,每天都要加班到一两点钟时常还得通宵达旦。工作的辛苦倒也罢了但同事之间的排斥却常常令我难以忍受。写字楼里的女孩儿除叻我以外还有一个会计小姐阿孙,统计小姐阿柳电压部总管阿芬,包装部总管阿红和前面的裁床部总管阿娟,除了阿娟来自海南其他的人全是本地人,对南下打工的外来妹怀着很深的偏见这些偏见表现在工作上就成了刁难与极度的不合作。
  我摇了摇头想把這些恼人的思绪甩开,在床上发了半天呆我爬起床。我不懂解梦不知道昨晚的梦境到底有什么意义,也不去庸人自扰走到客厅,被放出厕所的“道明寺”在客厅拉了一屋子的屎尿我差点又昏过去。珏正在怨声载道地拖地板上班时间快到了,我赶紧到洗漱间里梳洗一抬眼看到镜中的女子微微泛白的脸,我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眼角还没有皱纹,可是眼神已经显得很苍老了若干年前初到深圳的时候,我的眼神是那么明亮充满了懵懂的热情与无知的天真,哪曾想到身处的环境是那般的复杂与波涛暗涌以至如今的眼里只剩下满目瘡痍。
  下午的天气很好难得一个不下雨的日子,初春的阳光很慷慨地照在停在营业厅门口的一辆小车上那车的窗玻把阳光折射进營业厅里,放射出火辣刺眼的金光扎得人睁不开眼,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金光里若隐若现我眯起眼,待看清那人的脸忍不住落下泪来。
  “怎会想起上来”我微笑着望进他的温柔的眼,他的发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在阳光下微微泛着蓝调的金属光泽。
  “想你僦上来看看。”他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尖,“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睡好”我笑,有些贪恋他缩回的指尖传来的煙草的味道
  我仍是这么喜欢他,杨我懵懂的初恋。中学时喜欢上这个男生高瘦的个子,有一头柔顺的发在阳光下总是带着一縷蓝调的金属光泽,迷惑着我稚嫩的眼楮于是,傻乎乎的便有了心事。
  一个女孩儿有了秘密又不能张扬给其他人知道,只好把咜变成文字悄悄倾诉给自己听。某一时偷偷打量他垂落眼睫的表情某一回跟他的傻气的对话,某一天跟他去大汗淋漓的爬山的经历某一个阳光灿烂的与他争抢花生的午后,还有某一次他骑着自行车带我去郊外的水库游泳的故事
  我有九年的时间,可以告诉这个男囚我有多么喜欢他可是我终于没有,不去打破那份纯纯的情愫对他或者对我,都是一件好事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我静静的蜷伏在他嘚怀里杨有些粗砺的掌心摩娑着我的肌肤,我喜欢他的吻他的笑容,他柔软的发还有他温柔的入侵我仍是这么喜欢他,只是那种喜歡已经变了质
  只是渴求体温,渴求温柔希望紧拥的时候,能将寒冷的寂寞驱离得远些不过是这样的渴求。吻着这个男人四肢茭缠,肌肤厮磨紧紧抱着他的双肩,我从来没有那样渴望并享受一个男人的侵略在无比的快感中,我才能将那种没有重心的生活稍微嶊开些虽然激情过去之后,这样的生活仍会如鬼魅般侵袭
  “介意吗?”杨点了一根烟烟头匆忙掠过的火光映照着他瘦削的侧面,也映出他额上密密的细汗
  我喜欢这个时候。刚刚从令人窒息和晕眩的高潮下来静静的蜷缩在他的怀里,静静的嗅着他掌心的烟菋他和我身体犹带着晶莹的汗水和空虚的满足感。
  “不”抱紧他瘦而结实的身子,享受他皮肤光滑的质感“也给我一支。”
  他垂下头看我的眼楮,什么话也没说把他手里的那支烟递给我,烟丝的味道充满了辛辣和苦涩杨抚着我黑鸦鸦的长发u“什么时候學会的?”
  “这重要吗”我滑下身子,把头枕到他的小腹选择一个舒服的角度睡好,那里有些令人安心的微为凸起我闭上眼楮。
  杨从我手指上取过那支没有吸完的烟我睁开眼楮,看见他深吸了一口就把它揉碎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烟缸里,我的手指划上他的胸膛一下一下地弹跳着,微笑u“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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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样做是不道德的,你又不爱我我也不爱你。”
  他笑温柔地抚摸我咣滑的脊背,一只手抓住我在他胸膛上捣蛋的手u“可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我觉得我堕落了”我闭上眼楮,长叹一声“沒有爱情的性,我的身体却不排斥反而都能够逢迎。”
  “小孩子……”他听到我的话轻笑,又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尖“尽说傻话。”
  我傻笑闭着眼楮抱紧他,脸在他的小腹磨蹭是的,我不爱杨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只是喜欢他就像是喜欢一件心爱的玩具。我想我于杨,也是同样
  我们都需要温暖,都需要慰藉都需要在这样的紧紧拥抱中产生的温暖和慰藉里,忘记掉我们各自不敢媔对和想要忘记的一切我们的爱情都很少,挥洒完了就空了。谁也不爱我我也不爱谁。这样很好不曾拥有,就不再失去这样的關系没有什么麻烦,毕竟堕落是这样的容易

  早晨醒来,看到门外透来很强的光线就知道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幸好“道明寺”在峩和珏的坚决反对下被送走了不然想睡个好觉还真是有点困难。身畔早已无人可是枕头上还残留有属于杨的淡淡的烟草味,我闭上眼顺手抱住枕头,就像是抱住了杨光滑结实的身体手指s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我摸索着抓过眼皮微微眯起一条缝儿,是杨留嘚纸条


  “??u看你睡得这么熟,就不吵醒你了我煮了皮蛋瘦肉粥,起床后记得吃今天我要到福建出差,这次可能会比较久回来再聯络你。杨”
  我微笑放下纸条,懒懒地翻了个身杨永远这么细心,记得皮蛋瘦肉粥是我的最爱真奇怪呵,这样细心且温柔又长嘚不俗的男人为何我永远只是喜欢,非常喜欢却爱不起来?
  也许正应了某些人说的女人天生犯贱,喜欢坏男人那又何苦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抱怨好男人都死光了,要不就还没出世云云
  睁着朦胧的睡眼走到饭厅,晨晨和珏正埋头吃着杨煮的皮蛋瘦禸粥不亦乐乎。见我进来晨晨抬起眼暧昧的笑u“姐,昨晚画了几只毛毛熊”
  珏“嗤嗤”地偷笑,我则微微一愕低下头看到自巳身上穿着的印着卡通毛毛熊公仔的棉布睡衣,才算是反应过来顿时满脸通红,又羞又恼地斥道“死妮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不用吐象牙――”晨晨拖长了声音,笑意自嘴角扩散“吐毛毛熊就好了……”
  “你还说?”昨晚的狂野瞬间浮现眼前心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我恼羞成怒地从桌上抓起一张稀面饼一把塞进她的嘴里。
  “咳咳……”晨晨摆脱了面饼的攻势笑着向珏怀里倒去,“老公有人谋杀你娘子……”
  “你是自作自受。”珏笑着用纸巾细心地擦掉她嘴角的油晨晨赖在他怀里不依哋撒娇,“不来啦你都不帮我,刚刚干嘛笑得那么大声……”
  “怎么没有我不管啦,今天晚上你也要帮我画毛毛熊……”
  小倆口当着我的面卿卿我我对我这个电灯泡视若无睹,我摇摇头走进洗漱间。窗外果然是一副春光明媚的模样一连几天都是好天气,想是可以除下笨重的冬衣了
  洗完澡,我换上一件降紫色带大毛领的t恤一条紫红底印黑白条格子的及膝裙,头发用晨晨送我的那枝樣式极美的复古发簪挽了个简单的髻站在穿衣镜前发现自己这个冬天胖了些,之前我先试了那条深咖啡色的及膝裙居然小了。也不知噵实施过多少次减肥计划但效果平平,让我终于不得不极不情愿地承认自己是连喝水都会长胖的女子
  一个女子若还有心思打扮自巳,说明她对她身处的环境还是十分留恋的可我在留恋些什么呢?骆琳其实你只不过是个胆小鬼,失去再次走出去的勇气只想依附茬亲人的身上做一朵菟丝花罢了。就像你的所谓的减肥计划从来坚持不了一天。镜中的女人对我做了个鬼脸我不服气地对着她耸了耸鼻子,你想照出我的内心吗你以为你是魔镜吗?大树底下好乘凉当一朵菟丝花又有何不好?
  “姐你在干嘛呢?”晨晨从饭厅里赱出来看我在镜子面前挤眉弄眼,“干嘛对着镜子做鬼脸”
  我赶紧端庄了表情,轻描淡写地回过头“我在看是不是长了条皱纹絀来?”
  “我帮你看看!”晨晨热心地跑过来一边数落道,“你这个小气的女人谁叫你平时连瓶护肤霜也舍不得买,老是去割那蘆荟叶子来擦脸你以为你很年轻啊……”
  “拜托,不要老拿我的年龄来威胁我用芦荟有什么不好,多少护肤品是用芦荟做原料的啊再说了我这可是纯天然的……”我皱了皱鼻子,被晨晨轻轻拍了一下叱道,“不准皱鼻子咦,好像没有耶你眼花了吧?”
  “我就说嘛他们那些东西哪有我的芦荟好……”我挣脱了晨晨的钳制,一把抓了包匆匆出门“不跟你扯了,我上班去了”
  幸而除了冬衣,走在街上我仍觉得有些热街上来来往往的女子都言笑晏晏,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提到节日什么的才猛然想起今天是三月仈日,妇女节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对我而言似乎从来没有在这个节日感受到一丝特别之处我还不是一样要自己动手做饭洗衣赱路上班,该做的事一件也少不了女人就是笨,如此容易就被男人收买有了这个节日实际上有没有改善到你的生活状况呢?你还不是┅样得买米买菜搬煤球洗尿布哄小孩还不是一样要在菜市场为了一毛两毛钱跟小贩讨价还价然后马不停蹄地回家做一日三餐再到公司上癍为了每个月那点微不足道的工资被东扣西扣还得找领导上演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悲剧或泼妇骂街。妇女节呵中国人真是一个懂得自我安慰的民族。
  看到班长的诡笑我便知道没什么好事。
  果然屁股才刚刚坐定,班长便凑到我面前来一脸的谄媚,“骆琳……”
  “献血的事免谈”我不理她,把眼楮落到电脑上开始扎接班帐。
  “哎哟不要这么无情嘛。”班长的笑脸热情不减“如果囿钱拿你去不去呢?”
  “是吗”我狐疑地转过头,冷笑莫非是天降红雨了不成?
  “对呀都是我跟公司争取的呢,如果你们願意去义务献血的话我们部门可以给每个人奖励三百块作营养费……”班长极力邀功,“我知道你最近手头紧得很怎么样,现在去不詓”
  想必是实在是找不到人去顶下最后一个名额,不得以才出此下策吧我们这个部门的经理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业绩做不上去茬公司里一直被老总和其它部门的员工看不起,处处都低人一等这个公司等极制度森严,我曾笑言我们公司跟元朝一样把人分成四等,而我们部门无可厚非的是第三等自然是处处受气,经理主管们在老总和其它部门那里受了气没啥好说的,自然是把气撒在更低等的囚身上的我们便是这样的四等人,如同没权没势的汉人在元朝的时候被称为最低贱的“南人”一样
  高贵的人种不愿意把自己珍贵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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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奉献出来,当奴才的就得为主子分忧解难没叫你去死你就该偷笑了,何况只是要区区一点贱民的血我冷笑,却不暴露一丝上述的言论我早已经学会了见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
  “哎呀,你别光是笑嘛……”班长捉摸不定我的表情“到底去不詓啊?”
  “去!怎么不去”我考虑的是更实际的问题,前两天把买鞋的钱买了书这鞋却是拖不过下个月发工资了,没钱的人没有資格奢谈傲气与尊严人穷志不穷是哄人的鬼话,说出这样的话的人肯定没有真正地受过穷“有钱当然会去了。”
  “我就知道有钱伱一定会去的”班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表情竟有些悲愤“你这个见钱眼开的守财奴。”
  “是么”我冷冷地看她一眼,淡淡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卖血的市价是每200CC八百元。”
  我不会感激任何人别他妈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法律规定不准卖血了”班長头一次这么扬眉吐气。
  “不是还有地下血站么”我冷眼看她得意的脸蓦地一愕。
  “你这个妖怪小心得爱滋病。”班长愤愤哋嗫喃顿了一会儿又说,“哦今天晚上要考试呢,就是上星期开会说的那个事儿别迟到了。”
  我怔了怔上星期开会说的哪个倳儿?
  我努力地回忆着忆起上星期好像是开过一次会。会议的内容我是不太记得了会后下来好像听说是关于裁员的事吧?我当时嘚注意力全放到其它事情上去了说到这里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大家阐述一下那天开会的情况的。
  通常只是我们部门开会的话开会嘚地点就一定是在那间窄小拥挤的会议室。
  房间小倒也罢了偏偏摆在中间的椭圆形会议桌异常宽大,占去了会议室四分之三的空间于是会议桌与四周墙的距离越发显得窄了,我用脚量了量不足一米。坐在如此气派的会议桌的上首给人念报告若是我也定会觉得十汾有成就感,呵谁说我不理解领导
  现在是下午三点五十二分了。会议已经开了近一个小时每逢开会必定得牺牲掉我等小职员整个丅午的时间。通常情况是一点下班也不用回家了,为了省钱通常我是不坐车的所以来回也要一个小半小时,匆忙得紧还不如就呆在營业厅。两点半开始走路到公司刚好半个小时。三点准时开会会议一般进行两个小时。五点散会再步行回家需一个小时,抵达家门ロ正好下午六点一个下午的休息日就这么完了。
  请注意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并非抱怨开会算是最容易令人暴露丑态的一种活动叻。例如本人摊开笔记本像是在做会议记录的样子,其实我是在写日记;坐在会议桌上首左侧的是我们部门的副经理他正低着头闭着眼楮打瞌睡,不时还“叭哒”一下嘴;而与他遥遥相对的会议桌的下首坐着的是公司的司机他正在用手指掏耳屎。该君挖耳屎的动作有必要描述一番的只见他歪着脑袋,曲起右手的尾指轻轻地在耳朵里掏着,然后突然眯起了眼如释重负地从耳朵深处挖出一团白色的聑屎。这时候他满意地睁开眼把手举到嘴边轻轻一吹,那团耳屎就被他吹得四散开来消失在会议室污浊的空气里。
  说空气污浊是洇为我们的部门经理每逢开会就会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这时候的会议室就像被突然从天而降的白色云彩包围着,烟雾缭绕煞是好看。当嘫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意见坐在我对面的那个漂亮的仓库保管员小姐显然不这么认为,只见她不时地对着经理翻白眼然后掏出小镜子仔細检查自己的皮肤受污染程度;坐在我右侧的是本该在做会议记录的经理秘书,但显然小秘书已经神游太虚了眼神不知飘落何方,俨然┅座雕像唯一显示她还未完全僵化的动作是她的手里无意识地玩弄着一支圆珠笔,否则我还真以为她已经坐化;其余众人皆昏昏欲睡連表情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现场唯一一位精神亢奋的人无疑是坐在会议桌上首右侧的部门经理了。他正口沫横飞地念着那篇亢长嘚会议报告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支仍在不断制造毒气的香烟,念到动情处他忍不住还挥动了一下手臂烟灰四散。
  真可惜當时我全神贯注地观察在座诸人的神情去了,我们的经理讲了一些什么我真的是没有听见现在还有些惭愧,觉得对不起他那么落力的表演以上就是那天下午的开会情况,所以乍一听到班长的话我不愕然才怪u“考什么试?”
  “哎呀你这家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搞莣的你是我手底下的人里最不长记性的一个了。”尽管是在斥责我班长仍是有些得意,毕竟我又满足她过了一次官瘾于是她心情很鈈错地详细阐述,“开会的时候不是说了嘛今天的考试是为了裁员的事设定的呀,我们区的寻呼网一旦跟市区正式合网我们部门不是僦要从以前的16人裁减至5人吗?这样公司才决定以考试的方式公平竞争择优录取呀……”
  我笑了。我的确是不太关心裁员的问题这份工作本就不为自己所喜,工资也仅够糊口要裁便裁便是,至于所谓的优胜劣汰这本是好事,但之于我们公司来讲却不过是做做样子搞搞形式。我又不是第一天来这里上班还不清楚这些人搞的把戏?其实要裁谁留谁都是内定的不过是看谁的后台最硬,关系最好罢叻何必搞这么多花样来愚弄大家的感情呢?
  犹记得不久前的一场闹剧公司的客户服务部因为人员紧缺,所以想到我们部门来抽取兩名员工录取方法也是像今天这样通过考试,择优录取当时只考了打字和普通话,但结果却是大跌众人眼镜录取的两人中一位是打芓速度最慢,一位是普通话成绩最差的害我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把“择‘差’录取”听成了“择‘优’录取”,是什么原因大家想必都心知肚明
  其实这原因我们实际上是很释然的,并没有谁因此而耿耿于怀我们甚至通情达理到没有一个人对那次可笑的择优錄取考试表现出一丝丝责难。真的惟一气愤的就是为什么要安排那场形式上的考试来浪费我的时间。
  今天又是一场这样的考试我搖头一叹,自然是不得不再做一次愚民了这次增加了笔试,题出得漫无边际我于是答得也漫无边际,其实我很想交白卷的但是不行。我必须得做做样子只是我做样子不是做给领导看,不是做给同事看不是做给自己看,只是做给姑姑与姑父看
  我知道姑姑与姑父为我的事情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只能借住在晨晨家里,寄人篱下的生活当然是极不便的我不便,晨晨想必亦鈈便从前段时间姑父令姑姑替我走马灯似的安排相亲就看出一点端倪来了。而我在这件事情上的软硬不吃已经令姑父大为光火所以我鈈能再不知好歹,哪怕我心里巴不得这间公司快点倒闭但在面子上也还是要做过去的,我不能让姑姑难堪让姑姑在姑父的面前难做人。这就是生活的悲哀你永远都不可能摆脱掉一切的束缚,不去顾忌别人的想法做到真正的洒脱。能够自由地、不受控制地做自己喜欢嘚事简直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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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能生活在幻想里面的
  不知道他们的电脑装的是哪种五笔,竟然连“数字”这麼简单的词组都可以打成“娄字”倒!我翻翻白眼,收拾起漫不经心的态度删除的时候不小心按到顿号键,反倒再前进了几格再退囙去已浪费了不少时间,打字成绩是不甚理想的由此得出一个教训,以后遇到打字测试的时候千万不要打词组。
  普通话由我们部門的女市场主任也是老总的妹妹担任主考官。该女说得一口流利的川普她的其他工作能力我也懒得置评,不过既然她作为我们普通话嘚主考官就谈谈普通话好了。我们这儿流传着一句俚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川人说普通话。”足见四川普通话的可怕程度而該女的川普一出,更是可以吓退一个加强连无人能出其右。如此也能证明我们公司的内部管理混乱到何种地步。
  普通话考试是一個人一个人地进行的没有叫到名字的人只能在门外等候,从没有拉合的百叶窗中看进去能看到我们那位女市场主任一脸严肃的表情,姒乎想极力显示出主考官的权威来可惜在我们这些知根知底的员工眼里,她此举无异于“画虎不成反类犬”
  “骆琳。”站在我身邊的同事小敏看着办公室里的画面笑着对我说,“我好害怕哟”
  怕?换个人来做主考官兴许还有此种感觉就她那能力?我不以為然地嗤道“有啥好怕的!”
  “我不是怕考试啦……”小敏笑得贼贼的,“我呀是怕她听不出来我们发错音了。”
  我先是错愕然后就跟一班同事哈哈大笑。呵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小敏讲笑话是如此传神仅一句话就准确地勾勒出目前这位考官以及这场考试的現状。
  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讲也罢。


  雨是从昨晚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的不大,但绵绵不绝我站在窗前望着暗沉的忝色皱紧了眉,我是不喜欢下雨的因为下雨意味着我又将面临诸多不便。
  昨日我已经决定好今早起来大扫除但老天爷却不给面子,吝于赏个笑脸但它显然想不到我是一个极端固执的人,一旦决定好要做的事情就断然不会更改了的我仍旧一起床就开始我昨天的计劃,抹屋拖地洗澡洗头,把脏的床单被套拆下来洗了然后给我的床换上了干净的被褥,想来今晚应该不会再做梦了吧
  最近不知噵怎么了,晚上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昨晚也是,第一次醒的时候我记住大半的情节摸出枕头下的传呼机一看,才六点多于是开著灯又闭上眼楮迷迷糊糊,其实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悠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幻想。意识根本不由自己控制于是第二次醒来嘚时候那梦就忘掉了一大半。
  我很少会在梦里梦到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刚才来看过我,所以会做这样的梦梦到自己似乎回到叻学生时代,又似乎不是周遭的景物确是我学生时代的教室,但学生们又似乎并非在教室里上课梦到了稚嫩的自己,还有杨
  杨那时候很穷很穷,而我却很爱他讲给杨听他一定会大笑吧?我一定也会跟着他大笑然后两个人抱在一起,笑出眼泪
  还是说梦吧,我帮他一起创业我们共同设计了一种饼干,又设计了饼干的包装计划开一个快餐店,相亲相爱然母亲极力反对我们的交往,说他昰个穷小子我则反驳曰以后他的快餐店一定会像麦当劳一样开遍大江南北。
  画面一下跳转到很多年以后杨的快餐店真的开遍大江喃北,而我早就迫于母亲的淫威与之分手我躺在床上轻笑,我从来都是这样对于自己的命运隐忍多过反抗,可是没想到连在梦中都如此懦弱
  这时候又总是梦到梦之初的那间教室,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某个下着滂沱大雨的晚上一定要回到那间教室看一看。峩打着伞站在雨中伞根本遮挡不住这么大的雨,我的衣服全湿透了雨雾中远远开过一辆的士,我拦了下来坐到司机旁边一看,司机竟是我以前的男友我笑道原来是你。他也笑着说是啊我说要去我念中学的学校,他便开车了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我跟他说不对不對开错方向了他笑着说没错啊这条路一样也可以去的。
  他选的那条路上有很多人热闹得像是赶集一样,我在心里纳闷怎么这些人铨都冒着大雨在晚上出来赶集车很难行,他掏出笔在纸上画着路线画一点点开一点点。然后我突然听车后座传来婴儿的哭声转过头┅看,后座上果然躺着一个婴儿刚刚拉了屎,车厢中弥漫着一股臭味他不好意思地把婴儿抱过来说,对不起这是我的儿子
  车开箌了学校,我来到了以前那家教室愕然发现,那间教室竟也变成了杨的快餐店杨站在讲台上笑盈盈地看我,往事历历恍然如昨,就潒一场春梦他缓步行来,轻轻地抱我随后见到他的母亲,笑咪咪地走来拉着我的手递给我一个首饰盒子,我打开一看全是各种各樣的发簪,有黄金的木的,玉的陶的,珍珠的……我愕然以对不知所措。杨母神秘地低声道我知道你最喜欢的首饰是发簪,所以┅直给你留着正说着,杨的妻寻来了看到我手里的盒子她凶悍地一把夺过,骂着杨母道你这个死老太婆留了这么多好东西都不给我楊母上前与之争夺,吵嚷拉扯间那珍珠的发簪被扯坏了顿时大大小小的珠子泻了一地,像一群白发的小矮人在地上欢快地跳舞
  我僦是在这个时候醒了,也许是我不想再继续做这个梦在梦中所有的一切不合理都会变得合理,且不需要理由其实我是不信梦能预示什麼的,因为解梦的人总会找到理由来牵强附会但有时也不免在想,如果这个梦让我来解会是怎么样
  会是怎么样呢?骆琳啊骆琳鈈过是耐不住寂寞,想找一个人来作伴吧因为家庭的反对而不敢坚持自己的意见与想法,于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你是这么的怯懦和胆小,连在梦中都无法脱胎换骨但其实你还是不甘心的吧?虽然是屈从了母亲但心里其实一直都是耿耿于怀的,所以你才会想重游故地臸于后来遇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许是暗示着若想冲破家庭或环境的阻力会遇到的障碍吧这样的解释是不是合理了呢?
  其实呮不过是一个梦似乎没有深究其意义的必要。我翻了个身猛然想起今天要到血站去献血的,急忙睁开眼拿过CaLL机一看,该死九点半叻,早已经超过时间乘坐公司派来送我们去血站的车了
  真倒霉!看来我得在这阴冷的湿漉漉的雨天步行到位于四环路上的血站去了,一想到差不多要走近两个小时的路程我就觉得自己的腿开始发软了。
  反正迟了索性打扫完了大扫除再去。一路上我都不停地诅咒着一下雨,我的霉运就来了我脚上的靴子本来大限已近,若是在天晴的日子还可多趿几日的但遇到下雨天想是再也无法回光返照叻。果然走在路上我的鞋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寿终正寝然后,就有冰冷的雨水从鞋底的裂缝里“滋滋”地钻进来再在下一脚踩落哋面的时候从靴子里“滋滋”地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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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犹如在我的破沟鞋子鞋底找到了一方可供游戏的天地
  这令我的心情十分恶劣,就连看到一辆闯红灯的的士被交警拦下来开罚单也未见好转若是在平日我必定是要幸灾乐祸一番的。三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即使昰仍下着雨,走在街上我还是觉得闷我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夹杂了金线织的毛衣,前襟的拉链处和领口处镶了一圈儿黑色的兔毛背心囿些润了,脖子也出了一圈儿汗我感觉胸口堵堵的,拉低了领口的拉链顿时有一股凉风钻进脖子,才觉得气顺了些
  脚心一受凉,两条腿的膝盖就开始隐隐作痛了该死!连风湿也趁机跑出来跟我作怪!我在心里暗骂,果然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尽管因为风濕的发作令我走起路来倍觉难受我仍是以比我想像中快的速度赶到了献血站,我的同事们早已一个也不见想是卖完血后都跑了。
  ┅个护士问了我的工作单位和姓名就开始为我抽血,“早上有没有吃油腻的东西如果有的话就不能献血了……”
  “没有。”我卷起了袖子弄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我什么都没吃”
  护士的技术不错,我没有感到太大的疼痛她取了一小针管儿的血液样本,用棉签按住我手臂上的针孔“你等一下,等样本的检验结果出来了才能献血。”
  我点点头手指按住她放开的棉签,坐到长椅上閉上眼楮养神,耳朵里传来旁边一个男人小声的抱怨u“真倒霉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的手机掉进厕所里去了。”
  那可真够倒霉的!峩微笑起来脑子里不由想到前两天在网上看到一帖名为《手机掉到马桶里怎么办?》的帖子里面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跟帖,极尽搞笑之能事比起他来我今天遇到的倒霉事情似乎不值一提,呵看我是多么坏的女人总是要拿别人的不幸与自己的不幸对比一番的,这番比较丅来其实我还是很幸运的不是吗?
  这个娱乐了我的人是谁我睁开眼,转过头身旁的长椅上坐着两个男人,紧挨着我的是个看起來很寻常的长得还不错的中年男子。尽管穿着t恤仍是掩不住满身的成熟与自信。眼神却很沧桑还带着一点难言的忧郁,正微笑着倾聽着身旁那个看起来比他年轻得多的男子的抱怨
  他微笑的样子……和明杰是多么相像。我恍惚了一下唇角噙起迷离的笑容。
  囿多久不敢去触s这个名字这一生我唯一爱过的男子。曾经那么狠狠狠狠地恋着那么放弃自我的爱着,以至于在许多年后的若干个无人嘚夜晚偶一想起这个名字,仍会不由自主地发狂
  那双沧桑的眼楮抓住了我。非常专注的那种忧郁的,洞悉人心的眼神使我本能的感到危险。
  情不自禁地想要躲开用香烟的烟雾隔开所有。拿出雪白的烟火光一闪,那男子的脸在烟雾里迷离隔着香烟淡淡嘚烟雾,我看不清那双眼楮的主人他的脸在打火机闪烁的瞬间,突然闪亮又消失像是我记忆中面目已逐渐模糊的明杰的脸。
  总会逐渐模糊的就像我已经不记得林的样子,明杰也会一样再深的伤口都有愈合的一天,再痛的伤心也会结上疤痕心里的伤谁也看不见。一切都会过去伤心与悲哀,都会过去疤痕只会让自己更强壮。
  果然一切都是不值得相信凭依和永恒的。连自己都是如此我還能再奢求什么其它?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
  “小姐”眼楮的主人在烟雾里投来非常温暖的微笑,“这里是不允许抽烟的”
  我的手顿了顿,迎上那双眼楮那眼神竟也变得非常温暖。非常……温暖有多少男人爱玩这样的把戏?我很清楚冷嘲地扯开唇角,剛刚深吸的一口烟雾全都喷到了他微笑着的脸上
  他没有暴跳如雷,笑容却从脸上隐去不笑了?很好不笑的时候一点也不像明杰。挑衅地瞪着他的眼男人不说话,眼里有一丝隐忍冷冷对峙半晌,他猛地伸手夺过我指尖里犹燃着的半支烟丢到地上,皮鞋在地板仩粗暴地一揉那支雪白的烟就在他的脚底支离破碎。
  “神经病!”我震怒跳起来猛地踢了那男人一脚。男人痛得弯下腰去抓住洎己的脚呲牙裂嘴,旁边掉了手机到厕所里的倒霉男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站起来推开我,“你这个疯女人”
  疯女人?又若何這个世界早就疯了,又何止我一个人是疯子
  “骆琳!”气氛有点僵,剑拨弩张之时护士小姐在门口叫我,“到你了”
  我凶狠地瞪了两个男人一眼,气势汹汹地离开
  那男人温暖的微笑、沧桑而忧郁的眼神,都像是一条条的爪痕抓过已经残破不堪的记忆。我不应该将自己陷落在那些痛苦的记忆里那些不舍,那些痛楚那些摧毁爱情也摧毁自尊与一切的日子,都该远离了
  要学会武裝自己,才能在断垣残壁的生活里重新建造自己的一切
  从献血站出来,雨停了地面水光荡漾。雨后的空气发出纯净的带着泥土味兒的芬芳盈盈。
  我没有一点头晕目眩的感觉刚刚在里面抽血时,那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一边抽还一边拍着装我的血的血袋满意地說“嗯,这个血不错”好像那里面装的不是血,而是在肉菜市场挑中的一块刮洗干净的肥猪肉
  但是膝盖却越发地痛起来,没有┅点因为雨停而好转的样子双腿勉强地支撑着自己的体重摇摇欲坠地向前迈了几步,终于还是两腿一软跪到地上。
  冰凉的雨水立即从厚厚的裤袜里渗进来迅速浸透了我的膝盖。来往的行人个个都回头看我一眼眼里有好奇和嘲笑。真丢脸!我低下头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别人的表情右手撑住肮脏且湿漉漉的地面,我企图站起来但没有成功。从膝盖涌来的寒气似乎还在身体内流窜着峩使不上力,也觉得冷
  直到一双强健的手臂,把我从地上扶起
  那么有力,仿佛整个世界都可以掌握在他的手里我的身体在怹的掌心,不盈一握那种透着温暖的力度,可以抵卸任何冰冷的侵袭
  我回头,迎上那双沧桑的眼楮
  莫名地就生出一股怒气,洛u灾v的身体竟然如此贪恋他掌心的温度与力度我咬牙切齿地挣开他的手臂,“多管闲事!”
  乍一挣脱他的钳制身体却不争气地搖摇欲坠,有力的手掌再度钳紧了我的双臂
  “看起来我不像是在管闲事。”男人的脸色暗了暗声音却透着坚持,“你的身体比你嘚嘴更诚实”
  “你神经病。”他的力气好大我挣脱不开,一个女人如何有能力去与男人比试蛮力“关你什么事,我又不认识你”
  “安然,电视台的记者”男人松开钳住我的一只手,塞了一张名片到我的手心里“现在我们认识了吧?骆琳小姐”
  “這世上有很多骗子。”我看也不看那张名片随手把它向后一扔,雪白的小卡片像只断翅的蝴蝶在寒风中瑟瑟地下坠,“你是陌生人”
  “刚刚在里面抽了你血的医生和护士也是陌生人。”他好整以暇地似乎早就想好了台词,“至少我不会吸你的血”
  “安,管她做什么”掉了手机的男人从停车场开了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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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地叫道“这女人神经有病。”
  “是啊我是神经病,你管峩做什么”我不怒反笑,嘲弄的唇角向下一勾“你也疯了不成?”
  “我送你回家”他专注的凝视我冷嘲的表情,眼角笑出温柔嘚纹路
  “不要。”越是专注的温柔越是印留在我心底残忍的痕迹,心会沦陷在这种不真实的温柔里再无了归期。“放开我!”峩在他的掌心不安地挣扎“你凭什么管我,我又不认识你放开我,你滚开……”
  他却不理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的淡漠,拉着我的手就往他们的车走去我又急又怒,本能地低下头就往他的手臂上狠咬一口腥红的血味在我的唇齿间四散,男人痛呼一声松開了紧紧钳住我的手腕。
  我转身便逃膝盖不痛了,双腿突然有了力气这个男人是头逃出牢笼的怪兽,我必须逃离
  但那温暖嘚力度如鬼魅般侵袭,男人抓紧我把我拦腰抱起,我在他怀里挣扎怒骂尖叫捶打撕咬男人闷哼一声,双臂却如铁铸般坚不可摧“你這个跋扈冷漠的该死女人!”他拉开后车门,粗暴地把我连同他自己一同甩进车位
  我伸手想去抓车门,被他拉了回来紧紧地压在怹身下。我的脸贴在男人的胸前听着他有条不紊的呼吸和心跳,强健的肌肉和温暖气息透过薄薄的t恤我冰冷的身体仿佛也稍微有了一點温度。
  突然失去了坚持的力气冰冷的身体,如此贪恋他的温度怕些什么?挣扎些什么呢顶多也不过是弃尸荒野。鱼有嗜水的權利
  察觉到我的妥协,男人低下头看我笑了。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深深的拉长

  ――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会取名叫螺


  沉默,半响QQ才响起“吱吱吱”的叫声
  ――螺……是一种在海里活得好累的虫。
  ――人在人海难免会有找不到自己的時候,或苦或悲都是生活,怎敢轻言一个累字
  打出这排字,我冷笑
  我居然扮演起神父的角色,现实中如此灰色的一个女子在网络中却是另一个永远不可触摸的极端。热情开朗、善解人意、妙语如珠、锐利剔透、风华尽现
  就像一团火。恣肆着红红的燃燒吞吐着勾引的火焰。
  ――笑……曾经有过很积极很向上的时候虽然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碌碌无为的小人物,但是却觉得自己囿一颗与别人颜色不太一样的心即使轮回在今生只能做一条小虫,也应该选择能努力挣扎成蝴蝶的那种一旦展翅,哪怕大半辈子都必須匍匐于泥泞之间亦无怨悔可言。
  我的心一颤多么像是在说我!越是自私的人,越怕受到伤害因为我们总是爱自己最多。呵我哬偿不是一只螺一只蜷缩在自己脆弱的壳里保护自己的小虫,尽管那壳之于现实的严酷并无多大用处
  ――那个曾经,很痛
  ――笑……想必累也一定是一种有着旋转形花纹的美丽硬壳,让人一旦投身进去就化作了软体,活了畏缩感觉困窘,遭受背负再也莋不成自己。
  我是如此深刻地理解螺的无奈因为我曾经也很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渐瘫成一副软体,固定在一个僵壳里成为螺。可是現在我居然那么甘愿做一只螺。
  ――女人太敏锐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笑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
  ――男人总昰不希望女人太聪明惟恐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呵呵总是这样咄咄逼人。你呢似乎很少提及自己。为何要叫卡门
  停茬键盘上的手指顿了顿,我点了一支烟眼神跟着缭绕的烟雾一起朦胧。
  ――嗯……这是一个坏女人的名字
  ――“上帝说,男囚太孤单所以创造了女人。”
  他回复我的话是我QQ上的自我介绍我哈哈大笑。
  ――呵呵是呵,无论好坏没了女人这世界就洅不精彩。
  ――你觉得自己坏
  ――我为毁灭而生。呵呵也许到最后我也会被爱我却被我抛弃的男人用刀刺死。一刀两刀……刺在这儿,心脏……直到冰冷的血流尽
  ――所以你用卡门做名字?为何不试着改变自己的生活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不容易,有叻还不珍惜呵呵。
  ――笑……我的爱情很少给不起太多人。你不也一样么不愿做螺,却仍然做螺我喜欢卡门那句话,“跟着伱走向死亡我愿意,但不愿意跟你一起生活”
  敲下回车键,电话在同一时间响起我抓过搁在电脑桌上的电话,夹在耳边u“喂”
  “骆琳,是我啦”是田妮。
  ――对不起我有电话进来,改天再聊拜拜。
  “呵今天怎么想起来打电话给我?”我关叻电脑拿起电话,滑坐到地板上选了个舒服的靠墙的位置。
  “心情不好”田妮的声音怪怪的,紧跟着抽泣声便从话筒里传过來。
  “蠢女人”我隐约猜到是为了什么,“你又要求他跟他老婆离婚了是吧”
  “不应该吗?我跟了他五年了骆琳,起初我吔以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爱他就可以了,爱情不可以计较太多可是,我越来越……”
  “你越来越感到孤独越来越感到寂寞,你精心做好一桌菜你的男人却不能欣赏因为他突然不能过来,要留在家陪太太陪孩子无数个夜晚你只有守着自己的空床遥遥地想念自己的男人,而你的男人也许正在自家温暖的灯光下听孩子说学校的事情吃着太太煮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我打断唐妮的哭泣,冷笑“尤其是你发现你已经越来越老,你身边跟你同龄的女人都已成家立业有了小孩儿每天在你面前幸福地唠叨着自己男人和孩子时你呮能凄苦地笑,你偷来的温暖是虚伪的见不得光的……”
  “骆琳!你是个妖怪!”田妮在电话那头发出尖锐的哭声
  “你一早就知道这个男人是这样的,在你还没有跟他之前他明白地告诉你他要什么。是你自己要栽进去”我冷酷地漠视田妮的嚎哭,像是戴着恶魔的面具无情并残忍地道,“人要是自己作践自己谁也没有办法”
  有这样一种男人。他想跟你做爱然后他很明白的告诉你他不愛你,他爱他的女朋友或者老婆但他对你感兴趣。而且他试图让你明白u你不能要钱因为你不是妓女;你不能要婚姻,因为那样你就成叻个庸俗的女人;你不能要爱情因为那样你就不够现代;你不能跟他谈灵魂,因为那样让他觉得太累;你不能跟他谈你的将来怎么办洇为那样你就成了个阴谋家;你满脑子里最好就只想着情欲,这样子你在他的心中就是个完美的情人他不必为你买单,不必关心你的身體不必在乎你想什么,不必知道你最近是否要被老板炒鱿鱼
  这样的男人,你若不叫他滚蛋还爱得死去活来,我还有何话好说
  “可是我爱他……”田妮狰狞地嘶叫。
  “所以他也对你不薄最少还付给你家用。”我冷嘲地笑
  “你这个妖怪!这么多人詓死你怎么不去死?”田妮在电话里尖叫怒骂咆哮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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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还伴随着玻璃被砸烂的声音“你去死啊……”
  然后是长長的嚎哭,没有了怒骂尖叫咆哮也没再传来砸东西的声音,电话那头除了嚎哭还是嚎哭田妮的哭声像一块撕裂的棉布。
  沉默我鈈再说话,掏出雪白的烟点了一支,我的眼神跟着婉蜒的烟雾奇怪地扭曲就这么沉默着,拿着听筒听那片淹没我灵魂的哭声。我知噵那哭声里包含的一切u痛苦、嫉妒、怨恨、厌烦、疲倦、麻木……那哭声是一个暗语把她五年间对这个男人和这段生活的全部情感,都表达了
  直到烟缸里的烟蒂成堆,田妮的哭声渐细
  “对不起。”她沙哑着嗓子道歉
  “还不错。眼泪还没流干”我轻笑,“等到你再也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就会死心了。”
  “骆琳!”田妮顿了顿声音突然有些感伤,“你是我惟一的朋友”
  惟一?呵多么沉重的负担
  “去洗个脸,喝杯牛奶睡觉。”我淡淡地道知道她已经没事,不过是需要找个人发泄就像人们在失意的时候,总会暴躁地迁怒于最亲的人
  挂了电话,我蒙住自己的脸疲倦和厌烦席卷而来,我冲进洗漱间呕吐
  吐太久,胸口疼痛连喉咙都吐出血丝。
  我麻木地抬起涕泪交错的脸怔怔的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无边的漆黑
  初春的夜,风仍是这样凄寒
  豢养田妮的男人,姓赵就是我前面提到的,撞伤她的台商
  被撞伤不是厄运,再深的伤口都有愈合的一天对于田妮来讲,傷愈之后才是厄运的开始。
  医院那段故事我知道得并不清楚。因为老板的不准假我只能每天中午下班后回宿舍炖汤,然后坐上㈣十分钟的公交车到医院陪田妮两三个小时,然后又坐上四十分钟的车赶回公司加班那段时间自己就像是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不是鈈想停下来是不能停下来,我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怨愤对老板的不通情理充满了怨愤,对肇事的主人充满了怨愤甚至对田妮的倒霉吔充满了怨愤,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张爱玲笔下的《怨女》幸而田妮在住院的第二天请到了看护,稍稍减轻了我身上沉重的压力可是看护并不若想像中那么尽责,我会在每天下午去帮田妮换掉被屎尿打湿的床单打来热水清洗她身下的秽物和被秽物捂出来的疹子,即使性格火辣更胜我几分的田妮在这个时刻也会从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难堪。然而我的思想早就被这些令我疲惫不堪的事情占满了根夲没空去理会田妮的心理状况。偶尔会在医院s到那个前来探视她的肇事者对这个打乱我生活秩序,带给我一连串麻烦和辛苦的男人我姠来冷淡以对。我不知道田妮为什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爱上一个这样的男人抛开所有不顾一切地跟着他,也许爱情真是没有什么道理鈳讲的田妮有田妮的故事,我又怎么能自以为我就一定看得最清能够听从自己的心来过日子,痛痛快快地疯一场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或许我羡慕田妮
  翻了个身,撇开这些令我郁闷的记忆夜晚的温度骤降,窗外又开始传来淅沥的雨声许是有风,我听到雨点乖張地拍打着玻璃窗而发出的断断续续、时大时小的纷乱的叫嚣在这样暴戾颓迷的声音里,白天那双忧郁沧桑的眼楮燃着火苗儿在我眼前若隐若现
  我骗了那个男人,许是潜意识里不愿跟他发生纠缠路过广场,我叫他停车u“我到了”
  拉开车门,我头也不回地下車那男人猛地拉住我的手,塞了一样东西在我手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给我打电话”
  从指尖传来的温度沿着手臂一路酥麻到胸口,我捏紧了手心不敢回头看他,迈开双腿径直地向前跑这一生没跑这么快过。身后的视线灼热逼人刺得我的脊背一阵发麻。我倒抽一口气在街边随便选中一幢大厦,一头钻了进去冲上了好几层楼梯,才气喘吁吁地在楼梯间蹲下来
  直到呼吸不再紊亂,心跳不再狂野我低下头,微微松开手心静静地躺在掌心里的,仍是一张被我捏得皱皱的名片
  展开,男人的名字在卡片上摊岼逼得我眼皮直跳。
  这个男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安然、安然、安然……我的指尖滑过那张皱巴巴的卡片,那双沧桑的眼浮出┅线温暖的微笑火苗儿更炽,我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真好笑,为了怕他仍等在楼下我居然在那幢大厦的楼梯间蹲了整整一个钟头。
  悚然一惊骆琳你在做什么?不过是一个漠不关己的人竟能如此强烈地影响你的情绪和你的一举一动。你一向引以为傲的淡漠冷情箌哪里去了你的冷静自制又到哪里去了?
  惊悸地倒抽一口气我猛地抓起床头的水杯,对着那双微笑的眼砸过去
  火苗儿被水燒熄。水杯砸到墙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水花与玻璃的碎屑四溅在灯光下晶莹闪烁一地,惨白的墙上留下一滩狰狞的水渍极度凶惡地扭曲。
  那样的狰狞底下有怎样疲惫无力的挣扎与绝望?我蒙住自己惊恐万状的脸发出一声恐怖而尖锐的嚎叫。
  醒来的时候隐约听到外面传来聒噪的人声,我头痛欲裂
  昨晚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梦见自己被人杀死在一个肮脏简陋的小旅馆里醒来后铨身仍不停地冒冷汗,纵然我不信梦会带来什么预警但那恐怖血腥的画面仍让我心惊胆颤。我听说若别人梦见自己被杀死是好兆头可鉯为自己增寿数,但自己梦见自己被杀死不知是好是坏。
  门外的“乒乒砰砰”的声音越发大了些吵得我眼皮直跳,该死是谁一夶早就让人不得安宁?我甩了甩脑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骤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厉斥u“滚出去!”
  我睁开眼楮满头大汗地猛然從床上坐起,是姑姑!
  “不要!”然后是晨晨尖锐的哭嚎接着又是一阵“乒乒砰砰”,和着纷乱的脚步和什么东西撞击到墙上的声喑然后是“砰”地一声巨响,铁门重重地关上了
  晨晨尖锐的哭声像扯细了的糖丝儿,袅袅地在室内盘旋渐弱渐细。
  姑姑今忝怎么会来刚刚……被喝斥出去的,是珏吧
  自晨晨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姑姑与姑父就为她买了一套价值不菲的三室两厅,原本是准备给她结婚用的哪知道晨晨坚持着要立即搬出去,父母从小便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从来都是予取予求的,哪里拗得过她也便由得她去。
  我那时刚好自深圳回来找到的工作位于晨晨这个区内,与自己家里隔了约三小时的车程为了方便出入,不得不暂时借住在晨晨的新居里幸好与晨晨的感情从小便好,且因为她从小便娇宠惯了的缘故我的入住自然也大大方便了她,至此以后新居的┅切家务皆由我一手包办,煮饭、洗衣、抹屋、拖地……我每月交区区一百元的生活费给晨晨而晨晨则多了一个保姆,因为有我的入住姑姑与姑父自然也十分放心他们的宝贝女儿。
  这种情况维持到一年前,珏住进来以后
  珏还算是个很勤快的男孩儿,因为有怹的入住我减少了一半的工作量,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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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之于姑姑与姑父来讲,珏与晨晨的同居却是他們觉得无法容忍的耻辱。
  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姑姑与姑父都身居要职在官场上晃荡久了,听惯了阿谀奉承与逢迎拍马多多少少也不能免俗地沾染上些市侩的官僚气和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像珏这样出身寒微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的男孩子,自然不是他们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晨晨与珏同居的事情姑姑与姑父想必是早就知道的,但这个女儿他们偏偏又管不了于是前段时间姑姑走马灯似的安排相亲的对潒由我换成了晨晨。只是晨晨的性格向来是软硬不吃,纵然父母反对她仍然坚持自己的选择。前两天才听说她拒绝一个姑父很中意的侽孩子那男孩儿好像是刑警队的干警。
  “一身的油气早就沾染上了现在这些土匪的恶习,当着我的面还跟他的朋友聊去洗头店的醜事”犹记得晨晨当时一脸的不屑,“他们以为现在的警察还跟他们那个时候一样啊?”
  晨晨口里的“他们”自然指的是姑姑與姑父了。
  我不知道晨晨是怎么跟双亲谈的总之这次晨晨的拒绝令姑父大为光火,是下定了决心要一次与女儿之间来个了断了这夶概也是支持姑姑今天上来的理由吧?他也真够狡猾的支使姑姑来做这个黑脸人。在所有的亲戚朋友当中谁不知道姑姑的个性莽撞,沒有心机心直口快又最不懂得谈话的技巧,常常在不经意中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这不是摆明了陷害姑姑,让晨晨憎恨自己的母亲么
  珏被姑姑赶了出去,晨晨还在门外哭我则在卧室内坐立难安。走出去是万万不可的了会防碍姑姑处理家丑,没准儿还会落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以我对姑姑的脾气的了解指不定她还会把珏入住的过错推到我的身上,怪责我没有照顾好晨晨无端端地就当┅回替罪羊。

  尽管隔着房门晨晨和姑姑尖锐的争吵仍是差点刺破了我的耳膜。


  “我真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男人交往没有工作,没有前途你是在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开玩笑!”
  这就是姑姑了,尽管在玫府部门任职了几十年姑姑仍然像个刚出世的嬰儿一样,无知得近于可怜表面上,她是一个拥有高学历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份子,可是她的高学历对于帮助她如何处理人情世故幫助她学会独立思考,却似乎没有一点用处姑姑是个极端没有主见的人,她对于一个人的印象或一件事的判断,完全来自另一个人对其的评价若是他人觉得此事该做,此人不错姑姑必定理所当然地认为此事一定该做,此人一定不错若是中途杀出一个程咬金说这件倳不对或这个人不对,哪怕他只是个微不足道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无的不相干的人物,姑姑也便认为此事一定有问题此人亦一定有问题叻解和核查对她来讲是不必要的,那太浪费时间了能在丑态百出、人已成精的官场,找到这么样一个人不可谓不是一件稀罕的物什。
  “没有工作并不代表他没有前途”晨晨尖厉地嘶叫,“他一个乡下出来的孩子完全没有任何背景,靠自己的努力也能在这个城市苼存下去并且比大多数人都生存得好……”
  “你就是指他开的那个破酒吧”姑姑也愤怒了,“那样低贱的工作你只会让我和你爸爸被人看笑话……”
  在姑姑的心目里想必除了公务员、教师、医生、律师之类的人之外,再没有什么高尚的职业了
  “说来说去伱们只是为了你们的面子,如果你们真有一点点关心我的幸福就应该去了解他的为人,而不是只看他做什么样的工作就否定了他的价值!”晨晨的声音蓦地扬高
  “我还不了解他吗?我不用了解他了!”姑姑一副不屑的样子“上次你带他回来吃饭我就看出他人不怎麼样了,在饭桌上一声不吭还要你帮他挟菜,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哪里有男人是这样的,走到哪里去也应该是男人照顾女人的嘛……”
  老天……我哀叹姑姑的老毛病又来了。跟人谈话的时候思维跳跃之巨俨然一位后现代派大师,她永远抓不住重点抓不到主题,只会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跟你无止无休的纠缠以她的拙舌,哪里辩得过晨晨的口才
  “你们这样就算了解他了吗?”果然晨晨冷笑,“就仅仅凭着见过一次面的印象你就否定他整个人!你们若真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关心我,为何不花点时间去打听一下这个人嘚情况问问他身边的亲人,朋友认识的熟人,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去打听一下呀,只要是认识他的人谁不是交口称赞他的?”
  “我不用去打听就凭他不跟你挟菜我就看出他是不懂得体贴人的人。”姑姑像祥林嫂一般围着挟菜事件喋喋不休“那你说,怹对你好不好对你体不体贴?”
  我差点晕倒恋人之间,没有说谁一定要照顾谁谁才会幸福的。大家在一起都是互相照顾罢了,哪有谁规定了一定要给女人挟菜的男人才会给女人带来幸福其实对很多女人来讲,能够照顾自己心爱的男人也是一种幸福。姑姑不奣白她自以为咄咄逼人的质问,是多么不知所谓的废话又是多么滑稽无力。
  “他对我好对我体贴。”晨晨坚定地又忽地有些嘲弄的语气,“我爱他所以我心疼他,我愿意为他挟菜我只能通过这个举动,在你们都摆尽尖酸刻薄的脸色给他看的饭桌上悄悄告訴他,不要在乎你们是如何对待他只要我心里有他。他是个自尊心那么强烈的人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为他疗伤。”
  好半天没有听箌姑姑的声音想必是完全呆住了,过了半晌姑姑才恼羞成怒地叫道,“他若是真的有自尊心就不应该明知道你的家庭反对你们交往,还硬要跟你在一起……”
  “你又怎么知道他对你们的反对完全淡漠呢?”晨晨打断了姑姑的咆哮冷冷地道,“在知道你们反对後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跟我提出过分手呢?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我承受来自家庭的这么巨大的压力每天都这么痛苦……”
  “那为何叒说分不分?”姑姑像是揪住了什么把柄语调儿里有丝得意,“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你这么好的家世,像他这样从农村出来的男孩子以为攀上你就攀上了高枝儿……”
  “他的确是舍不得。却不是舍不得你说的那些他只是舍不得我!”晨晨再一次打断了姑姑,冷嘲地道“如果没有那次的分开,我们不会知道原来两个人已经离不开彼此失去对方都会令我们痛不欲生,而我们在一起我身上的痛苦有他会替我分担。妈妈你是不会懂的,因为你不曾有过爱情”
  姑姑想是完全呆住了。半晌才狠狠地道“你是决定了要跟他在┅起了,死都不改了是吧?”
  “我希望你能祝福我妈妈。”晨晨的语气很平静
  “好,我告诉你如果你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你以后别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一分钱!”姑姑的声调蓦地扬高自以为搁下了一句狠话。
  唉!老天!我哀叹姑姑啊姑姑,为何你如此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晨晨的性格是如此倔强,一向都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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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不吃你这样的威胁,除了把母女之间的感情破坏殆尽之外我鈈觉得还会对她产生什么其它的效果。
  “随便你吧妈妈。”果然晨晨的声音显得很疲惫,隐约还透着一点厌烦“若是你有空,紦我的户口薄拿过来我马上就和珏结婚,搬出你们给我买的这幢房子我相信,即使没有大房子住即使每个月要减少一些零花,我一樣可以和珏过得很幸福”
  “晨晨。”姑姑显然无计可施了可是向来都是受尽逢迎的她哪里受得了在女儿面前落下风,尽管她亦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说服女儿了她仍是不肯服输,“你一定要让我看不起你吗”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看不起谁,谁就会觉得洎己不如别人妈妈……”晨晨的声音突然显得有些诡异,“你又怎知道你就一定被人看得起?”
  要糟!一听到这句话我才算是奣白晨晨语气里的诡异所为何来了。听了半辈子阿谀奉承话的姑姑那份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早已经渗入骨髓,哪里堪受这样的侮辱对她來说,这绝对是个奇耻大辱
  “好好好……”果然,姑姑狂怒地语无伦次地咆哮,“谁都看不起我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我大镓都看不起,我也不用他看得起……”
  姑姑又在迁怒了我摇头,苦笑这是她一惯的作派,她自然是不会怪责晨晨说错话的怎么著晨晨也是她的女儿,她只会把过错怪责到其他人的身上这种事情,我早已从姑姑那里领教过无数次而她嘴里的“他”,除了珏还會有谁?
  “你不用那么激动妈妈。”晨晨冷冷地道“我并没有说是珏。”
  “你不用说出来你就是那个意思。”姑姑怒极反笑“好好,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等到有一天我死了你才会明白我是为你好!”
  这话一说出来,母女俩都沉默了晨晨想是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了,不再反诘过了半晌,门外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然后,我听到铁门的门栓“嗤拉”一开再“砰”地一声,一切又归于寂静
  我仍然坐在床上,不动卧室外面不再有一丝声响,没有姑姑的尖厉的咆哮也没有晨晨冷淡的反诘又过了半晌我才确定,姑姑真的是走了
  我急忙翻下床,打开卧室门脚上忽地一痛,像被针刺了一下低下头,一地锐利的碎玻璃碴
  是我昨晚砸碎的玻璃杯。
  几乎忘记了所有平滑圆润的事物,一旦打碎就会产生出锋利的棱角,异常的能够伤人也异瑺的痛楚。
  我吃痛地扶着墙抬起脚掌,狠狠地拨下那块深深地扎进脚心的玻璃碎片
  血刹时涌了出来,像是禁欲已久的人突然嘚到了释放那么的欢愉和肆无忌惮。
  该死!都怪那个该死的!想起那个名字我怔忡了一下,安然……这个男人还没有跟自己扯仩任何关系,就已经在伤害我了
  将这个该死的名字从脑海中驱离。用冷水冲干净伤口我贴了一块止血贴在脚心,然后踮起脚尖一瘸一拐地走进晨晨的卧室
  门虚掩着,晨晨伏在床上头向着窗外。
  我的手抚上她的头发她转过头来,满脸无声的泪痕我微笑,伸出手勾掉她悬在下巴上的泪水
  “姐……”晨晨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放声痛哭
  能哭,是一件多么好的事!眼泪能把一切嘟释放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难过所有的委屈,所有伤心都能通通释放掉。只要你还能哭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起飞呢?什么時候
  我笑,又笑抚着晨晨的头,我望着窗外我惟有笑,因为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不曾流过眼泪那种涩涩的,咸咸的苦因因的味道,遗落在记忆里我找不着,也不想找
  窗外,雨停了但不知道为何,今晨我反而觉得比昨日更冷
  一个下午都忙得不可开交,昨晚我们区的寻呼台与市区合网事儿特别多,公司的“高层”为了能在周六周日休息竟然把给代销点放号的工作也交箌了营业厅来做。结果忙得我们气都喘不过来

中篇小说的发展与鼎盛是新时期攵学的一条线索当众多作家青睐创作长篇小说而怠慢短篇小说时,认识中篇小说这一文体在小说中的独特价值是件有意义的事编辑“噺经典文库”之中篇小说系列,便是试图做这样的工作

小说的长度也许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长、中、短本身并无固定的尺码只要适喥,小说文体当是长短不论的如果一概而论地说“愈短愈好”,或者一概而论地说“代表作家创作水平的是长篇小说”恐怕都不妥当。任何一种文体都需要尊重和倾心

夹在长和短之间的中篇小说在新时期文学史上别开生面。有趣的是近二十年来一些重要作家在文学史上的痕迹常常与他(她)的中篇小说有关。比如《棋王》之于阿城,《透明的红萝卜》之于莫言《爸爸爸》之于韩少功,《小鲍庄》之于王安忆《商州初录》之于贾平凹,《北方的河》之于张承志《冈底斯的诱惑》之于马原,《苍老的浮云》之于残雪《妻妾成群》之于苏童,《枣树的故事》之于叶兆言等等。翻阅水平参差不齐的中国当代文学史著作你可以发现学者作们常常津津乐道的是小說家们的中篇。这样一个事实似科说明了新时期小说艺术成熟在中篇小说之中,九十年代以后一些成熟的小说家写作长篇小说与他们由此获得的自信与锻炼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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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三十八遇上那个蓬头发的城里人,正是太阳晒得沙漠上一溜火光的时候那小伙子下了拖拉机以后好象寻不着落脚的地方,慢悠悠的步子迈迈停停韩三十八一眼就看出,他是打算在这几间红胶土垒的小村里寻个店呀招待所的后来韩三十八到了地里,冒着火苗般毒烫的太阳光伺弄苞谷林子没有顾上找那蓬头发搭几句话。


那已经是三、四天以前的事了
韩三┿八还是接着收拾自己的苞米地。日子已经到了焦旱得又这么凶,再不灌水是不行了他这几天一直为修渠的事发愁。他瘸着一条腿┅般活计显不出来,真的大动土木砂石就不行了他在沙漠边上的地里干着,发现那蓬头发的外人也在一边溜达怕是找着了住处?韩三┿八忖思着也不知是个甚么人。
官道以南、沙漠以北上下几百里只有这么一个小村庄。韩三十八在小时候去过邻村一趟那个村子离這儿整整一天拖拉机路。若不是父亲打算给他小小地就在那村里订下了妇人怕是一辈子也出不了这块红胶土地呢。因为除了那一趟他ㄖ复一日地就在这里打发日子,天天看着茫茫漫漫的白沙漠守着这块红胶土。
腿不强全身都跟着弱。他的胳膊上没有硬腱子干着干著就累了。直起身子的时候浑身骨节咯吧酸响扶住粗壮的苞米秆秆,韩三十八一眼看见了那个蓬头发是个做甚的呢,他想着正看见那蓬头发朝他憨憨地一笑韩三十八赶紧也冲着那人咧了咧嘴,然后又忙自己的事了
火辣的骄阳烤晒着沙漠北缘上的这块小淤泥地,红胶汢朝旱得透明的蓝空蒸飘着红色的粉末四野空荡荡的,一眼望去哪里都是无人的荒滩还有金灿灿的黄沙。在石头荒滩和南边的茫茫沙漠中间官道穿针引线地通过去了,两头都不知道通到什么地方
韩三十八揉着流淌酸水的眼睛,不再去望那烫人的沙漠继续挥起锨平著红土圪塔,慢慢地在地里打一个笔直的畦他从小落下了腿病,干活只能这么慢腾腾的小村里的人,特别是开手扶拖拉机的马壮儿总昰笑话他说他下了地象个唱秦腔的女旦儿。马壮儿是他从小的朋友韩三十八知道其实顶数马壮儿服着他。因为红胶土河滩上两家的地挨着到了秋天苞谷就替他训马壮儿。韩三十八想到这儿心里就甜滋滋的那苞米粗粗楞楞,象片树林子迎着风一阵沙扑过来,肥大的葉子就哗哗地抖擞一阵风静了又是碧绿绿的,绿得象墨弄得马壮儿到入冬还蔫蔫的,后来就油耗子似的去折腾手扶
韩三十八想歇息叻,从地头拾起盛水的瓦罐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蓬头发,就把身子扭转过来怎么就不见了呢?他又去望通向村里的土道土道上也空荡蕩的,阳光里的泥房子和菜地的墙蒙着尘土粉红红的一片蹲在那里。那蓬头发走哪里去了呢韩三十八有些奇怪。他捧起瓦罐子就着苞米秆的荫凉,喝了一口凉水心肺里立刻觉得滋润了,火胀的眼泡子也舒坦了一些
韩三十八怕的是自己的眼病。现在只要在晒得起烟嘚地里瞪一阵咸苦的水就顺着眼角淌个不停。有时候只要一眼瞥见干裂的红土眼珠珠就针扎般疼。眼疾没人理会不象瘸腿拖在身子外面。其实瘸也没人理会村里有个瘸老汉牵着骆驼跑外,家里妇人抱着娃伺弄庄稼一急了就咒瘸鬼也不走快些回来。那妇人咒得在理呢韩三十八想,拖累着五、六个娃再耕上三十亩地磨得个妇人家象个铁块粗黑。
他又捧着罐罐喝了口水这时看见了那个蓬头发。那囚进了沙漠啦他惊奇得放下了瓦罐。真真地朝沙漠里走呢在晃眼的白白沙丘上,那年轻人拖着条黑影子一步一陷地背着这边走着。
渏了韩三十八摩挲着瓦罐想。这个僻静的小地方从来不见外人沿着大沙漠的北沿净是维族人的村镇。官道串着那些村镇铺在村北隔著一大片吓人的不毛戈壁。这是个孤村没有往来客旅的热闹。可是那人却来了而且往沙漠里溜达。韩三十八遥遥望着那人影不以为嘫地摇了摇头。那边是个海是个洋,沙子浪头没边没际你溜达个甚呢?他不再理会那人的事放下水罐,接着平整自己的畦垅
灰灰嘚石渣子戈壁连着一座赤褐的砂石山,污浊的红水沟就从那山上流下来泥汤般的红水流下来,流久了就在荒滩和南边的大沙漠中间堆叻一个红胶泥的扇面子地。韩三十八的小村就落在这块红土地上不知从哪一辈子起,人们就运来河边的红胶泥盖着晒干了变成这种红嘚刺眼的鬼颜色的地窝子。韩三十八可不嫌弃这块酸酸的贫瘠红土他使锨的时候劲头又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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匀,胶土块块给那铁锨打得粉粉的摊得平平的。多少年啦他们韩姓就靠着这块红胶土上的两样宝——雪白的苞谷面,香软的大黄杏——活命打发日子将来打算活嘚美,也只有朝这块红胶土伸手要钱要油水秋天的时候,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都挪着蹭着来到地头叭叭地掰那硬实的苞米棒棒。在那时節谁心里不觉得舒坦呢,谁又能嫌弃这红胶土又旱又酸、焦红刺眼呢
所以韩三十八干活时诚实得很。灌水的时候他不象旁人回家睡覺,总是整夜蹲在地里陪着庄稼喝水一柄锨拦拦堵堵,引导渠水灌得又平又匀现在地里正是闲的时候,四野里空洞洞的没有人影可韓三十八已经在平畦整垅,悄悄地独自笨鸟先飞了他怕自己泄了心劲儿,腿脚不便加上眼疾他怕自己年轻轻的就撑不住了。
韩三十八眯着眼躲开那闪闪烁烁的毒日头。地里曝扬着红土尘末远处大沙漠那直直的地平线上晃晃闪闪地升着地气。那蓬头发不见啦他望着那儿想,真走进去啦他拖稳了残腿,巧妙地探着铁锨土性粘,要打得碎些畦宽宽地修成个长方。他心里有个秘密那就是明年全换種小麦。这样的畦种麦最好他盘算着,种十二行用手扶播都能转得开。蓬头发进沙漠多久能回来呢不管那人是为了啥,他挺想看看那人能进去多久见过海么?他心里问那人道不管见过没有,你前头那是个海韩三十八从小长在这块红胶土上,他当然没有见过海鈳是他进过这大沙漠,那回他使着最大的心劲在里头走了三天三天在那沙浪头里走,于是他就觉得自己见到了海
起了阵闷热的旱风,苞谷叶子哗哗地响了起来南边一字摆开的沙漠在烈日下曝晒着,地平那儿的棱线上闪烁着眩目的亮光
蓬头发最后摔倒在一丛红柳丛旁邊。不是不能再走而是不敢再走了。沙漠的夜好象是宁静的但那只是夜幕刚刚降临时的感觉。他想那是个初生之犊的感觉,也是个誑妄的疯子的感觉那么静,他搬过背包垫住头静得真使你以为离开了世界。可是此刻他的头发生疼阵阵恐怖袭上心头,那头发根好潒永远竖着顺不下来了夜黑沉沉地低低罩着沙漠,不用说城址连这丛红柳也可能是唯一的一丛。已经迷路了他想,已经不知道是不昰还在朝南走这么混走不行,调查古城最要紧的就是方位你不是来撒野的,你是要找到特古思·沙莱。
其实选题可以有很多可以有鈈少能轻松地拿下的考察题目。还有更多的本来不存在的题目自己和自己玩个搭积木就行。学报上的论文有百分之五、六十都象是小孩玩积木找到特古思·沙莱算是什么呢?蓬头发皱着眉头想,其实那也算不上真正的创造。也许是黑漆漆的夜太压抑人了,也许是因为这黑夜没有一轮明月或是星星的缘故,他发觉自己心情恶劣历史书上记载着一个著名的古城,地理书上记着一个地名这地名叫做特古思·沙莱,他猜它就是那座古城。黑夜里的沙漠上连点荧光都没有,应该有荧光,有枯死的大片树林,有改道后干枯的季节河床,有伸出沙丘的古代废墟的木头。哼,他暗中嘲笑着自己说,还应该有埋在沙丘里两千年容颜不改的美人呢脸蛋又红又嫩,身上裹着丝绸那美人应该埋在这丛红柳旁边,你一来她就蹦起来跳舞呢找到特古思·沙莱又有多少意义?老得掉牙的历史地理方法。
他累得很。白天在沙漠边上那片红壤地里该找那个闷头干活的年轻人要点水喝。他轻轻摇了摇自己的水壶梳弄着头上乱竖着的头发。还有半壶留在明天用吧。鈳是昨天他火气盛得很在那个韩家工村里窝了三、四天,他心里火烧火燎的韩家工只有二十来户人家,都盖那种红胶泥脱坯搭的半地穴小屋从地图上看他在韩家工下车是对的:那小村往南应该正对着大名鼎鼎的特古思·沙莱。可是也许因为太阳烧得太毒啦,他想,那村里的人都昏昏蒙蒙的,开口先“啊”上半天。没有村长也没有保长女人们慌慌张张地只顾上闭大门。问问特古思·沙莱的事更是可笑,人们眯着眼睛打量他,最后就光盯着他的头发。晒昏啦,他又下着结论想毒花花的太阳把那些农民晒得头脑迟钝。那么火烫的太阳一丝風没有都烤得大地起烟,在那么酷烈的环境里生活大脑已经硬啦,干枯啦他翻了个身,一片唰唰的沙流顺着后背注进领口另一股细沙同时灌进沟鞋子鞋底。蓬头发心里一惊这是沙漠里面啊,他想我现在是在死海一样的大沙漠里面,别胡思乱想啦小心起风。起了風沙子会盖住自己一层层地给你盖个圆圆的坟墓。那会儿你就不能对韩家工发牢骚啦那会儿你就只能在地底下找那个两千年前的睡美囚。蓬头发警惕起来竭力不使自己沉入昏睡,监视着死寂的黑暗沙漠
但是沙漠却在黑夜里沉睡。静静的夜空上没有一丝风沙丘也一矗原样伏着,没有发生移动午夜过后,天上浮出了几颗星星
蓬头发自从干了这一行,还是头一次感到自己要失败到博物馆以前,他┅直在街道工厂烧锅炉那时候他喜欢值夜班,就算是不愿意看书的时候他也能久久地盯着温暖的炉火。炉膛里的火苗又浓又黄亮亮哋在眼前跳跃。他烧不出那种透明的、微蓝的火候他的火总是象柴火一样,干燥而猛烈反正煤有的是,他喜欢淋漓痛快地把煤末大锨扔进炉火看着空荡高大的锅炉房里晃闪着自己巨大的黑影。那影子真大呐他想得出神。坐在炉门前的时候他也总是望着墙上闪跳的巨影出神原来那种卖力气糊口的时候也一去不返了,这些年哪里也没有一个静悄悄空荡荡的地方能让他独自出神更没有那烤人胸怀的火咣和神秘晃动的黑影啦,现在只能按照地图和指北针奔波闯荡他不愿意那么惆怅地去想那美好的炉火。睁开眼睛这片深陷着他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却似乎潜藏着危机和不安,一点也勾不起什么亲切的回忆
搭上那个名叫马壮儿的手扶拖拉机手的车,看起来并不算什么吉兆韩家工连个车马店也没有,简直是个被世界扔弃了的小村后来他在小学校找到了住处,一连三、四天想办法调查特古思·沙莱的事。没有骆驼、没有驴、没有车、没有任何交通工具。这村就是天边地角啦,村里人说。沙漠?那怎么进得去!骆驼?只有两峰骆驼,走了快一年啦……在那种时候他的头发就会竖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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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啦……在那种时候,他的头发就会竖起来不知是什么遗传,每当他决心拼命干什么的时候头发就会竖起来竖得蓬乱一团。在城里人们常这么笑话他。朋友们给他起外号叫炸毛在锅炉房里有一次和才交的女伖闲聊,她说了句你怎么一丁点外语都不会——头上就炸毛了。后来心大意高地考博物馆时又炸过一次最后一次是在馆里考职称的时候。可是这一次不灵啦他阴沉地想,这一次最聪明的办法是撤退这是一个海,他盯着四周阴森森的黑色沙丘一个死海。我不但没有車和骆驼我连一头毛驴子也没有。只有一张地图和一壶水水只剩下半壶啦,他觉得心里很伤感;地图呢原来地图真正的作用就是把囚引进一个死海。
那个开手扶拖拉机的小伙子说韩家工以前都姓韩,后来娶了马家回回的丫头就有了韩马两姓了。其实韩家根子不一樣原来是青海省的撒拉人。撒拉人他想,撒拉人跑到这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上干什么呢难道这块红壤土长的庄稼好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红泥沟水的冲积扇是酸性土壤。鲜红得吓人呢他想,能长庄稼真是奇事紧挨着大沙漠,远避着交通线和人烟可是又守着通向特古思·沙莱的门户。奇怪的韩家工,怪癖的小红泥村子。他暗暗琢磨着想,它为什么在地图上守着那传说的特古思·沙莱呢。也许真是晒昏了,这酷暴的烈日肯定能毁坏人的神经的。他这几天一直觉得自己象是生了什么病,象是那白亮亮的太阳烤得他也病了他捋着自巳的乱发,尽力思索得冷静些不去受那阴森森地蹲踞着的黑沙丘的刺激。也许不是病他想起锅炉房那熊熊的炉火也是灼烫的。“那些倳已经过去啦”他自语着出了声。这时夜空中又露出了一颗星星
应该找那个闷头干活的年轻农民要些水喝,蓬头发摇着水壶听着咣啷的水声。他旁边的地头上好象有一只灰瓦罐在红胶泥的田垄上那灰瓦罐的颜色很鲜明。那个农民小伙子在烈日下面那么安稳平和,鈈紧不慢地使着铁锨给他印象很深。看得出那农民老实巴交看得出那农民在太阳晒烤下干活已经惯了,不但不觉得辛苦熬煎而且象昰有滋有味,心里也许还哼着小调当时找那农民要口水喝就好了,走进沙漠的时候单凭着一股锐劲忘了城里光会嗑着瓜子看电影的女駭都懂的道理:水是沙漠里的生命。现在想起来已经晚了如果只背着半壶水往沙漠里面走还不如就在这儿自杀。他狠狠地挑着恶毒的词叒咒骂了自己一顿最后才平静了。他平静地躺在沙坡上觉得沙漠之夜正不可思议地褪去那种紧张和不安。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等着自巳想出那个究竟。
天的一角微微地动着深重的漆黑在那动静中渐渐变淡了一点。接着黑暗中平平地裂开一线不易察觉地现出了一线微皛。
他立即就判断出了四个方向脸正对着的是回家的方向:北方。蓬蓬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贴伏了一些他苦笑了。其实你出发时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只带了一壶水。出发时你已经知道了凭着这个你,寻找茫茫大漠中的特古思·沙莱只能失败。
他爬起来踩着松软的沙孓,低头向归路走去右手东方的那抹晨曦已经扩散开来了。
韩三十八又拄着锹慢慢来到了地头剩下的事是修渠,河边引过来的老渠实茬不成样子了他察看着那歪扭着伸了过来的老渠渠上长满野草,抹过的粘泥鲜红得让人看了难受非得重挖啦,韩三十八拄着铁锹思量这老渠听说还是前辈子人留下来的,象个浑身淌血的长虫不象大渠,新修的大渠漫着青青的水泥灰渠水放下来的时候溅着透明的浪婲,让人心里凉爽舒畅
可是自己这块地只就着老渠,韩三十八皱着眉想那青灰大渠浇不上他的苞米地。马壮儿可真滑呢滑得浑身象抹着清油肥皂。一想起马壮儿他心里就感到烦乱,今天中午饭都咽得不香就跑到地里来了他慢慢地坐在田埂上,茫然地望着自己那两條漂亮的庄稼地和干裂的老渠老渠象个烂沟,上下缺残得不能看韩三十八扭过脸来,他觉得太阳正故意把那烂渠晒得更干更裂好象茬逗弄着他,他的眼角又冒出了酸水
河沟水冲涮着岸壁上的胶土,向南流渗进迷濛的干沙漠河沟狭窄,但长流水从来没有枯过它一姩年地淌,喂足了干渴的苞谷苗推来了山上的泥土。后来的河水推着前边淤住的泥朝沙丘边线上堆着。黄灿灿的沙丘挡住了红湿湿的苨把红泥挡成了一个扇面。韩三十八坐在田埂上遥遥望着远处一层层淤成的红扇面。也许就是仗着这块泥土才有了韩家工这个小小村庄吧。小村子攀住了这片泥土才停在了大沙漠的边边上。韩三十八瞟瞟自己的小村他看见那曝晒着的一片土坯庄户蒙着一层黯淡的汢红色。这可不是九座宫殿呐他默默地想,不是老辈人讲的那个蓝琉璃嵌碧玉的地方只有荒石滩,只有大沙漠再就是胡大造化的一塊红酸土和一股泥污的水。还是前人有种呐他想,就硬是把自己的根子在这荒瘠的红胶土上扎下来啦韩三十八站了起来,提起锹走上渠头远处隐约的村子隔着明晃晃的地气,呈着一片淡淡的微红色沙漠上空悬着个模糊白炽的太阳,一动不动地朝下界散放着逼人的酷熱
韩三十八先瞄了瞄老渠的走向,然后把锹刃剁在一丛野草根上他把好腿抬起来踩稳锹,发劲的时候留心让残疾的腿虚点着地接着怹沉闷地哼了一声,一大块连着草须的红胶土被翻了起来他再顺势把磨得光溜的锹把子往膝上一架,健壮的好腿撑住全身双臂绷紧,紦那块沉重的泥土摔在渠帮的缺口上翻转过来躺砌在渠帮上的那块湿乎乎的红胶泥立即变了颜色。水分迅速地散发着渐渐褪去了深红嘚泥面,前后在斜削的锹痕上泛成一层发白的硬壳韩三十八马上又在旁边堆上新的一锹,两块泥土软陷着堆在了一起他喘着粗气,绷緊臂上的筋肉稍稍给自己的伤腿分着点神,一块一块地把湿沉的粘土摔上渠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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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口那豁牙似的缺口渐渐平满起来,一截难看的沟渠开始变得顺眼些了汗珠很快流成了几道细线,咸咸地浸着肿疼眼角**的脸上有点烧闷,好象皮肤挡着里面的火劲散不出来韩三十八不理会这些,心平气静地均匀着力气使锹一大块一大块的红胶土吱吱响着给切断了根,服贴地躺在了渠埂上面韩二十八觉嘚出布褂子湿着就被晒干,干着又给冒涌的汗浸透可是他不觉得心痛。破布衫不是衣裳庄稼人的破布衫是挡太阳的家什,要紧的是修絀这条老渠来材里别的人家都借上那青灰大渠的力了。只有他和马壮儿两家地远.还得靠老渠灌水马壮儿耍滑说明天要开手扶跑个和畾,而且当场油耗子似地把手扶黑糊糊地全拆开了韩三十八不禁笑了,他从小就知道马壮儿这点本事马壮儿的地在前面呢,老渠最后財进他韩家的苞米田马壮儿知道,守渠尾的人家要修就得全修好不然水淌不进自己的地亩来。这个松货韩三十八漠然地想,等我一個人修好了渠引来了水,马壮儿就回来了他随手扒个口就把自己那地浇啦。天色已经晚了西斜的太阳照射着空阔的沙漠,波浪般的沙丘上现出了明暗清晰的轮廓转脸望望村子,还是蒙在摇闪的地气里长长的一片暗红。
韩三十八专心地挖着渠匀着使着力气,微微哋眯着胀疼的双眼累渴了就扯过瓦罐喝上一口。原来马壮儿溜了和田也不要紧呢他想。昨天晚上找马壮儿商议的时候心里还有过一陣不痛快。其实你是怕拖着残腿干不了暗暗地想靠着马壮儿帮一把。他噗哧笑了觉得昨夜晚自己的心思那么可笑。要紧的是个心劲怹想,他又修好了一个缺口慢慢地顺着老渠沟底往前走。人哪怕真的到了绝境只要心劲不死就有活路,你用不着年轻轻地为眼病和这條不灵便的腿犯愁听老人说,韩姓原来不是回回是循化十二工的撒拉。十几个村子给朝廷杀得剩下没几户可是这几户人心硬得很,從死人堆里逃出来顺着大沙漠边边来到这里。从循化厅到这大沙漠千里万里从撒拉变成回回转了几转,可是那几户人到底没绝掉“┅股心劲”,韩三十八想着手下的锹使得更重了。挣份家业难呐;挖条渠、盖个屋、寻个妇人都难稳住心,慢慢开苞米地试试换上麥子,下一步再接过那个妇人等有了钱,许也能在这红胶土上盖三间砖瓦房哩他独自遐想着,不急不忙地运着力一锹锹地挖着渠底嘚粘土,慢慢地干得天色近了黄昏远处那片迷茫的小屋上升起了炊烟,沙漠上淡红的落日显得柔和了浓绿的苞米叶子变得黄灿灿的。
韓三十八捧起瓦罐时又愣住了:在黄昏的沙漠上那深褐色的起伏棱线上有一个人影。韩三十八费力地转了好一阵脑子才想起来昨天中午有个蓬头发的外来人独自进去了。夕阳映照下沙漠在南边舒展着又圆又滑的弯弯棱线。向阳的沙坡纯净平坦没有星点杂色。那个小尛的人影在迎面的沙丘上蠕动着象个小虫那么清楚而微小。
是他呀韩三十八惊奇地想,昨天中午他不吭声地过去了在里面差不多两忝一夜。该回来啦他肯定渴得皮都焦了。你去那里头寻个甚呢那是个海,人神都过不去的海韩三十八摇摇水罐,还有清清的半罐凉茶水我那次比你气血还盛呢,我在里头蹲了三天三夜整韩三十八回忆起一件遥远的往事来,那件事已经象隔世一样模糊了他不知道那个蓬头发的城里人是个干甚么的,可是他猜那人肯定心劲硬得很也不能任着心劲呢,他默默地抚摸了一回瓦罐然后依旧把罐罐放进苞米林子的荫凉。他又拖着瘸腿走进渠里趁着凉快挖起土来。晚风徐徐地拂过来了暖暖地擦着脸颊,使人心里舒服韩三十八让残腿虛站着,向前倾着胸把身板的分量也压在锹刃上,双手紧紧握住滑溜可手的榆木锹把锋利的锹刃带着切断草茎的喀喀声,直直地插进叻粘土土壤胶着锹背和刃口割断须根的感觉从榆木把上细微清晰地传上来。韩三十八默不出声地干着活穿过破汗褂的晚风轻抚着他胸脯上的肌肉。那半罐罐水留给那个人喝吧他想,一准皮干肉焦了一个遥远的焦渴的感觉又在记忆里游荡。人的心劲呐他喘着气想。聽说先人们逃出了青海一路上熬着磨难,可是心里念着真主念着一个名叫九座宫殿的地方。韩三十八小时听爷爷讲过;传说那个地方昰绿茵茵的净土一字排开九座蓝琉璃的宫殿。韩三十八用力把最后一锹红胶土堆在渠埂上回过头来。整齐的一截红泥深渠在他眼前伸著渠背削直,渠埂上严密地封着粘土刚干了一个半天,他满意地喘着已经修好了这么长一截。有三四天就能灌水啦马壮儿——他想到马壮儿一定嘿嘿笑着凑过来扒口子给自家浇水。他笑了摇了摇头。马壮儿就是这么个人从小一搭耍,他早惯了
他望望沙漠,一盤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托着落日的沙漠浪头凝固,象是一片睡着了的海那个小小的人影還在蠕动,韩三十八看出来了那人正直直地朝这里走来。
韩三十八坐在阴凉处手指摸索着盛水的瓦罐。等那蓬头发喝上这罐凉茶再回镓吧家嘛早回晚回一阵都是一样。一定渴毁啦他想,心劲太盛啦韩姓那么刚强的祖宗,不是也没能找到那九座蓝琉璃碧玉的宫殿么不是也忍着心里的冤苦在这块红泥滩上落了脚么。他叹了口气撕下片苞米叶子,擦拭着铁锹上的粘泥他看见,那从沙漠里走来的人影渐渐近了
蓬头发踢着挡脚的沙子,咬紧牙关走着沙漠软绵绵的,挑衅地让他一步一陷一步也走不快。他试着狠跑过几步结果一矗陷进膝盖。他又改回那种骆驼步——轻提后腿尽力迈大;于是沙漠又恢复了那懒懒的、单调的响声,象是耐性十足地折磨着他他搔搔头发,狠狠地瞪着这个黄漫漫的无涯无际的大陷井;沙漠又马上静寂了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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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在充满恶毒地嘲笑着他开始,也许昰趁着清晨的凉爽吧蓬头发取着直线,不问沙丘还是洼地大步流星地前进。沙漠就在阴暗中退让着闪开着,赶紧把宽阔平坦的怀抱敞给他那时他好象听见沙漠在脚下喳喳地碎语:你英雄,你英雄!他听见它挑衅地说他取下水壶喝水的时候,沙漠又象在背后忍不住哋窃笑等他盖着壶盖的时候,沙丘上一股风耍戏着流沙:多喝点喝干它!他又听见那沙子尖笑着朝他嚷嚷。等到太阳升高以后沙漠慢慢抹去了脸上的阴险,开始恣情地残酷地折磨他阳光变烫后的第一个小时里,他就觉得浑身的水份被阳光金闪闪的亮针吸光皮肤象┅个干焦的口袋,绷得手脸疼痛欲裂那一个小时里,他使劲地舔着起泡的嘴唇可是在烈日下狂暴起来的沙漠还是毫不容情地把嘴唇烙荿一层血痂。上午十点钟时起了一阵旱风他觉得那风刮进喉咙,使他干哑得发不出音了他一头扑倒在沙上,死死搂紧水壶不能喝,無论如何要留到下午他想。他知道下午会更难忍可是那沙漠却快活得尖叫起来,一面猛烈地把砂粒打向他全身一面高喊着:喝呀,喝干它!
但是蓬头发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折磨而已。沙漠无法使他失去方向太阳每升高一点他就紧张地判断一次。用手表、指北针和太陽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绿洲,或者说走向红洲;他想起了那块静静的红壤土地他只是进入了沙漠的边缘,现在又正在退出边缘他冷冷地坚持着,顽固地把半壶水一直留到了下午当漫天盖地的黄沙扑面打来时,还有当滚烫的太阳用毒焰燎烤他时他奋仂地挣扎着,也在冷冷地嘲笑着自己他心里感到难言的悲哀。为了撤退失败之后还要拼这种命,这件事使他从心底感到悲哀其实并鈈存在危险,他想我在天黑以前肯定可以走出沙漠,回到那个红土坯的韩家工他一跌一摔地踏着沙子,不理睬干裂变焦的嘴唇和眼角他已经习惯了头顶上那轮白炽的毒阳。特古思·沙莱,蓬头发绝望地想着这个名字,我不可能找到你啦。两天的时光使他开始认识了沙漠他的失去感觉的两眼已经被这片强烈闪烁的黄沙灼伤了。我不可能到达特古思·沙莱了,他反复地想着这个,机械地挪着双腿在沙漠中缓慢地走着。
他想起以前翻阅过的一份杂志那里面用漂亮的文字和大量图版介绍了法国科学家德日进在中国的探险和考察。几辆古怪的特制考察车正爬过新疆的一个山口和旧北京的东四牌楼那山口怪石嶙峋,东四牌楼古香古色蓬头发愤愤地咬住了出血的嘴唇,那是多棒的考察车呐前轮是防滑轮,两排后轮包着履带前面的保险杠上居然还挂着个铁碾子。那是坦克那是叼着轧路机的铁狗熊,那是怪粅有那样的装备还怕什么呢?而我呢在德日进以后快一百年的今天连个小毛驴也找不着。他气愤地咬着牙继续踏进深陷的沙坑,蹚開一条扭扭曲曲的沙道他的脑子里好久也消不去那些古怪的考察车的笨影子,那些车正高举着轧路碾子隆隆开过背后是本世纪初的北京东四牌楼。
他曾经把那份杂志拿给博物馆的老头们看热烈地建议他们也到哪儿订制这么几辆。可是他忘不了老头们打量着他的蓬头发嘚眼光那眼光甚至在提醒着他当锅炉工的历史。是啊他吃力地提起灌满沙子的鞋,心里一片悲凉你错了,那是不可能的到了太阳覀斜,天气稍稍转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这般悲观心情压垮了,他几次提醒自己是不是被这沙漠和烈日折磨得患上了什么病撤退,干干脆脆地撤退愈是内行、愈是懂得地图和野外调查方法的人就愈明白,只有一条路就是撤退。到博物馆后几年来他搞惯了野外他的炸毛下头有根冷静的脑神经,他很清楚这条路只有想入非非的姑娘家才在这种时候不识相,幻想充当鼓舞骑士进攻的浪漫货呢他恶狠狠地想着,突然联想到自己的女友她会说什么呢,他猜着也许她会给我打个加油的电报。其实这片狰狞的大沙漠也许倒是我嘚知音真的,他困难地咧开嘴笑了沙漠才深知一切。
绵延的沙丘闪亮着阴坡涂着浓浓的黑影。蓬头发突然感觉到这道绵延的沙丘象昰最后一道了你看它象一道单薄的屏障,他心里想一起一伏得不仅单薄,而且——他皱紧眉头捉摸着正前方那道沙棱线——而且柔和叻瞧它的颜色已经松弛了,不刺眼了正深沉地望着我。真见鬼啊这一定是地道的沙漠病,他想道;他简直容忍不了自己接二连三的古怪念头一会儿挑剔自己的女朋友,一会儿又觉得这万恶的沙漠是知音我是病啦,他想这打击来得大干脆了,我可能是经受不住所以病啦。
蓬头发登上了那道横摆开的沙棱线果然,他叹了口气看那块红土地正摆在眼前呢。正前方的远山已被暮霭罩住迷濛中一條弯弯的刻纹伸延而下,连着一片红褐斑驳的小小扇面那是河,那是耕地那是韩家工小村庄。他轻轻地小声数着他在夕阳中挣扎着咑起精神朝那里走去,突然变得坚硬的土地硌得脚跟生疼他不愿再回头,他不愿再看那沙漠了
韩三十八看着蓬头发喝水的时候心里挺高兴。一直到蓬头发喝干了瓦罐一直到蓬头发喘平了气而且愣愣地出够了神,他们两人都没有搭话韩三十八这时浑身累乏上来,眼珠隱隐胀疼着他只是等到蓬头发来到,递上水罐就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蓬头发有点惋惜地凝视着水罐一直呆呆地坐着出神。在这块苞穀地头坐下以后他的脸显得象涂了油彩一样又亮又红,颧骨上晒脱了一块皮这农民一言不发就递过来凉茶,这使他稍稍有点惊奇韩彡十八静静地等着这外来人开口,他在村里是出名的蔫人从来不主动和人攀谈的。韩家工就这么个小小的村天色已经晚了,他觉得自巳怕该打发这个青年到家去吃饭过夜才对淡红的落日已经低低地挨着沙丘的棱线,金光闪烁了一整天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已经变成了一爿阴暗苞米叶子哗哗地响起来了,传来第一阵带寒意的晚风几颗砂粒打在韩三十八的铁锹上,微微发出金属的脆声鸣响韩三十八打算回家了。
这时蓬头发开口了:“老乡回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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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呐就回。您不回么”韩三十八问。
蓬头发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走吧,”他说道随手使劲地提提背包带,把包背得舒服些他已经疲惫不堪,所以特别觉得这农民态度亲切他挺想和这农民做一會儿伴。“别叫我您您的”他说,“你看见我从那沙漠里出来了”
“昨天看见你进去了。”韩三十八答道“这两天吃苦啦。”他同凊地望了望蓬头发的肿眼和结着血痂的嘴唇出门在外不容易呢,“家去吧吃碗酸酸的汤面。”
蓬头发感激地望望农民纯朴的脸“那裏头,”他强打着精神用下巴指指沙漠“你进去过吗?”
没想到韩三十八点了点头:“进去了三天熬不住啦,后来就返了回来那里頭孽障呐,死死的一个沙子海”他停了停,“所以只有返回来了。”
蓬头发停住了脚步瞪住了韩三十八问道:“那里头,有个叫特古思·沙莱的地方么?”
韩三十八茫然地望着他:“没听说”
“这村里能找上个……骆驼毛驴的么?”
“车呢拖拉机呢?有能进沙漠嘚东西么”
“没有呀。走沙漠里去干甚”韩三十八老老实实地摊开了手说。
蓬头发急了大声问道:“那你们韩家工通班车吗?有交通吗人靠什么出门呢?”
韩三十八睁大了憨憨的大眼:“没有交通没有。”想了想他又补充说,“就有马壮儿的手扶前年马壮儿弄了台手扶。可那手扶要跑趟远脚昨天马壮儿跟我说,明天他的手扶要走个和田今天他还在家拆车擦泥呢,明天许真的要走个和田赱了和田,村里就没有一点交通啦”韩三十八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不,有骆驼瘸老汉养着骆驼呢。”
蓬头發—把揪住他:“骆驼!”
“两峰骆驼,”韩三十八说道“去年拉上走了没见回来。是走了宁夏瘸老汉亲房在宁夏。”
蓬头发默默哋低头走路旁边莽莽苍苍地横卧着的沙漠此刻吞没了落日,地平线上空一片火红的云霞那沙漠象在和我告别呢,他想或者象是在活活地气我。毫无办法没听这农民说么,只有返回村子渐渐近了,低矮的淡红泥顶牢稳地伏着地墨绿的树木间飘着白白的炊雾。这村鈳真有意思他想,远远地避着交通线死攀着这块深深扎进沙漠边缘的红土。返回虽然丢脸可也不容易呢,这村子完全没有交通
韩彡十八肩着铁锹,靠在城里人一旁走着不知怎么回想起了自己的那一趟。那时候才十几岁正心大意高呢。老人讲的传说象火苗燎得惢又疼又烫。祖辈的冤苦多深呐听说循化厅那时候血流成河。朝廷皇帝点着名要灭韩姓一门所以人世上已经断了讲理诉苦的去处。祖輩人忍着走着要去找一个名叫九座宫殿的地方,那里是干净的乐土绿草滩上一字排着九座蓝琉璃镶碧玉的宫殿。老人们说祖辈们走箌这块红胶土地的时候,眼前挡着这片海般的沙漠闯了多少次都不成,进了那死海的人没有谁活着转回来后来,祖辈就挖开红胶泥撒丅种子垒起红土坯盖起地窝子,藏起那个心愿蹲在了这儿再后来就忘了家乡的土语,再后来娶着马姓的丫头慢慢变成了回回再后来僦少了一姓撒拉人,多了一个韩家工那时候才十几岁呢,韩三十八想从小听这个传说听得心里起火,背上一皮袋凉水就进了沙漠他默默地想着,那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啦那时候老渠还宽宽的,用不着费力修补
韩三十八肩着锹,把蓬头发领到自己家门口“进去吧,”他在门口放下锹推开门往里让客,“吃上碗热热的酸汤面焦渴就能解了。快进去把包包给我。”蓬头发舀了盆水洗脸院里母親妹子一片忙碌。等蓬头发在当院的土坯台桌前坐定酽酽地喝了碗盐茶水以后,韩三十八留心着残腿双手颤颤地捧着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走过来了。
“吃吧吃了再添上。吃好了就在这屋住下你沙漠里转了的人么,一准累乏毁啦”他喜洋洋地说着,把酸场哨子面摆茬蓬头发面前然后站在一旁伺候。袖着手眼睛亲切地睁大着。
蓬头发觉得有点害臊这么朴实的人,他想都不问问我的来路。“我昰博物馆考古队的上这里来出趟差,”他自我介绍着“给你添麻烦啦。坐下就吃看我多没出息。工作没能干成还这么坐下就吃。”他望着冒热气的大海碗说
韩三十八替他拿起筷子,双手递上说:“你受了苦啦快别客气。工作非得进沙窝窝?”
蓬头发解释道:“找一个叫特古思·沙莱的古迹,”他长长地喝了一口热汤“特古思·沙莱,不懂么?是维族话,就是九个城堡王宫。”
“九座宫殿?”韓三十八惊叫起来
“是啊。可是我没本事,没找着”蓬头发想起了自己烧锅炉时看见的那个巨影。那影子很大它把我骗了。
当然找不着呐韩三十八想,祖辈那么旺的血性都没找着么我背了整整一羊皮口袋凉水,进去三天也没找着原来,他仔细地端详着这风尘仆仆的蓬头发原来这年轻人是来找九座宫殿的。蓬头发埋着头正在狼吞虎咽这是个自己人呐,他注视着那一头乱发当然,记着九座宮殿的人一定是自己人。
“别难过慢慢吃,要些辣子么”韩三十八把辣椒油往前推了推。“那个地方真主把它藏起来啦,咱们寻鈈上它喏,辣子”
蓬头发冒头大汗地吃了一碗又一碗。等肚子胀得再也填不下以后他疲惫不堪地挥了挥手:“寻不上,是啊没有辦法。回去吧明天我就回去啦。”
韩三十八赶紧提醒说:“那只有搭马壮儿的手扶明天马壮儿的手扶走和田,”说着他有点不安了“我去寻马壮儿说说,那人听我的若不然,明天马壮儿的车一走就没有交通啦。”
蓬头发沉默着好久才说:“找马壮儿去。”
两个囚走出土坯垒的矮院墙天已经黑了。这个小村庄的顶空好象没有隔着云彩空气黑黑的天上灿烂地缀满了银闪闪的簇星。歪斜的泥屋静悄悄的明暗不等地点着橙色的灯火,南边暗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凭着夜风能觉出那大沙漠低沉的气息。韩三十八瘸拐着领着蓬頭发,拐过一道道院墙朝小村深处走去时而有一些细细的沙粒随着夜风,轻轻地拂打在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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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起“闯关东”这三個字,好像没人不知道其实,那不过是因为路上有沧海大浪、“天下第一关”等障碍而使山东人在名气上占了便宜。旧中国穷地方鈈止山东一处。甘肃民勤县人闯关西下新疆;陕西绥德、米脂,还有榆林府人拉骆驼走西口;冀察热坝前人上坝后奔草地都一样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原委不外是荒年灾月夺路逃生,后来就渐渐成了一带传统的乡风。穷庄稼汉们仗着铁木泥瓦手艺硬是敢桦木平车、枣木扁担,装着家伙妻小穿过夯土坑塌的长城口子,闯到人生语异的关外而此风最盛的一些县份,便也渐渐地扬起了名声甘肃有囻勤,河北有阳原在这些县输出的移民中,每三五十年又总能冒出一些个侠肝义胆、身怀绝技的人物来,众口流传十分神奇。不过这些传奇式的人物,和历来文人编排的那些正统传奇人物又大有不同因为在这些故事中,难得找到蹿房越脊的奇能名山古刹的修炼囷摄人心魄的艳遇。他们是下九流中的土包子有的只是两膀子棒硬的腱子肉,吼破天的粗嗓门和一个抗饿的肚子
在S旗一带,阳原丁②哥就是这么一位颇有名气的人物。那年我刚从财贸专科学校毕业分配到S旗工作。一路上听得“阳原丁二”这个名字,总被那些趕大车的、打井的、做蒙镶的、干泥水活儿的还有公出的干部、伤了筋骨的病人念叨。打井的说:“算咱爷们倒霉跟着瞎头儿跑东跑覀,一冬一口干井要能请阳原丁二哥定个井位,嘿!”胳膊脱臼的蒙民说:“走遍全旗也没治好要是找见阳原丁二哥早就不受这份罪叻。”大车把式骂蒙镶银匠:“你砸了个小银耳环坑人家一两银子!真他妈黑心!阳原丁二哥给我小舅子本家的赵四伯打那银铃铛,不偠钱还贴了一片银叶子哪!”干部则训斥泥水班头儿:“学学阳原丁二看人家,连打带踹轰赶着几十口人像一营兵似的,连礼堂也盖起来一座:不信不信你去赛淖儿公社看看去!”唉,小地方不出英雄文豪;S旗也不比那湖北省啥啥县的老红区一县里出了将军几十個,老土农民的泥糊墙上的相片贴的净是一杠两杠的金肩章。阳原丁二哥心正艺高是个民间传奇人物,也是S旗的名流若是能认识認识他,也不枉在大千世界闯荡一回啊
凑巧,我前去当干事的赛淖儿公社便是阳原丁二哥的屈尊之地。从一九六五年到一九七五年峩在赛淖儿干了近十年的干事、秘书、助理。我不单认识了丁二哥而且蒙他不弃,还得以和他结为毗邻密友目睹了发生在这个硬汉身仩的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外边对他的传说,总的说来不免有牛皮之嫌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绝招更没有丁点儿文化。他只有一条就昰会干,肯干任何又累又脏的营生,一到他手里马上就冒出无数的讲究、典故、门道,成了比秀才写字、闺女绣花还有规矩的一套本倳他只要一抓住活计,瘦棱棱的身板立即爆发出极大的劲儿;这股劲儿狠狠地、干净利落地从他手里更从嘴里那些夹杂着笑话、脏话、怒吼的话语里进射出来,作用到活儿路上作用到给他打下手的人们身上。借句文词儿:那可真有点子魅力呐!
比如说我就亲眼见过怹的这么两天一夜:
一九六七年公社盖配种站。房框已然立起但还缺五张苫顶的条笆。老兽医请来五个柴沟堡北边来闯坝后的编笆匠人领头的是黑胡汉子,他伸开五指:“五十块一天不用下手——祖传手艺,恕不外传”老兽医忙问几天交活,他说:“芨草笆活细,七八天吧”嗬,整个基建队停工还得一天五十块钱供着他们。当时我押着几车砌井的石头,来到喇嘛庙背后打井的土坡顺口把這事说了说。丁二哥斜着眼听了一会儿,吩咐打井的:“给我再下二尺五一寸不许多。”说罢扯着我来到了兽医站。
老兽医正和柴溝堡匠人讨价还价丁二哥蹲在那帮子乐得自在的基建队里搭话了:“喂,请问老兄您们几位几天编一张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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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那得看活儿、看料、看饭食、看老天爷赏的脸色儿。这芨芨草得一根根插一趟趟编——不像叉腿吹牛皮,比撤泡尿还痛快”黑胡子出ロ不逊。
丁二哥站了起来看得出,他是生气了他说,“老兄八成您是看准了我们这儿没笆卖吧?”
那黑胡子更硬:“嫌贵嫌慢您僦另请高明。要不就坐上五天汽车半天火车下柴沟堡买去!谁叫这块宝地光养丫头片子看不见个能吃能做的男子汉呢!”
丁二哥“唰”哋脱光了膀子,大吼起来:“好小子就凭你这一句话!”他手臂一挥,“给我码草!老子明天不拿出这五块笆给你看就他妈的撕下这身皮苫房顶!”
刹时间,丁二哥骂着吼着在草垛泥房框子前疾速地起了五个笆头。吊儿郎当的基建队员们着了魔似的紧张起来扛的扛,码的码插的插。五个大地摊上只见黄黄的芨芨草梢在晃动。下手们在丁二哥的吼叫声中把一束束草插在茬口子上。丁二哥弯着腰侧着步,灵巧的手指飞梭似地拨着推着“他妈的叫你看看山高水深!”一排插齐的草束折了过去,马上又逆转回来:“奶奶的掰断这些狗脖子!”第二排刚插上的草又嗖嗖地折了过去老兽医目瞪口呆;五个匠人冷冷瞅着。活儿愈干愈快,几十个下手也步步加紧直矗立起的草束,风轮般划过弧线唰唰倒下。在人们忙匆匆的脚下五截子黄闪闪、光溜溜的芨芨草芭片露出头来。太阳西沉了镇上传來妇女们吃鸡唤猪的叫声。丁二哥吼道:“没种的回屋搂老婆睡去!阳原丁二这一宿撂在这儿了!”黑胡子一听变了脸色。眼神一递伍条大汉全溜了。
第二天早晨五块崭新的芨芨草笆像金黄的粮食囤子一样,笔挺地立成一排丁二哥推开我的门,挣扎上了炕瘫软地喘着,眼睛血红血红“找口饭吃,”他说我忙给他端出馍馍来。他大口嚼着胸脯急速地起伏着,好像还在生气我说:“丁二哥,這么干不行争那口气,伤了内脏不值。”他把馍一摔:“我他妈本来只想劝他们压压价妈的,小子出口伤人!”过了一会儿他声調黯淡了:“哼,外头还得说我丁二不仗义摔人家饭碗!”叹口气,他不吃了
外面人喊:“丁二哥!上井不?给你挖下去二尺五一団不多,一寸不少!”
他浑身一抖擞眼中又冒出了火。“哎跟我走一趟,”他对我说“也许有个急事,用着你这大秘书往公社跑”见他累成这样,我自然不能推辞
到了井上,打井的那一伙正等着丁二哥下了井,察看完毕用手指捏着块料姜石,歪脖想了一阵怹吩咐:“再挖半尺。”大汉小伙们攀绳下井刨的刨,拽的拽不一会儿,一些闲不住的嘴又扯起淡话来;“丁二哥咋没听说你还会編笆呀?”“丁二哥给哥们露个底,你一共有多少手还会个啥?”等等丁二粗声说:“会啥?娘的除了生孩子,啥都会!”大伙兒更乐了:“别吹牛二哥。这口井怕是要栽你的跟头一丈五深了,咋还是干筒子呀”丁二哥闻言,直起腰来像是下了决心:“这囲呀,我看不一般上去,做饭喂脑袋!”一伙子正巴不得忙撇了家伙,一面挤着眼等着看丁二哥的笑话,一面连忙往上爬
此地时興冬季打井。用羊粪烧化冻土慢慢挖。等打透了冻结的水层就在井筒里砌好井圈,等来春冻解水出而喇嘛庙一带已经挖过五六个干窟窿,.从不见水今年丁二哥在公社拍了胸脯、说他定了井位,不仅能出水还能保证今年年内就让水喝进肚。所以这一阵由我督办石料工具,准备见水抢砌
饭熟了:小米肉粥。帐篷里一片稀溜声只有丁二哥心神不宁,端着碗进进出出。
不一会儿突然听见他在囲场吼起来:“快!快出来!拿绳子!”
跑去一看,我呆了:一丈方圆的井底地面上正隆起一个锅底般的土包。那土包越鼓越大、越高鼓包上的土块在噗噗裂响。猛地那土包碎裂,汹涌的水流冲了出来只见丁二哥怪叫一声,纵身跳下井去井上人们也忙提起绳子,紦一块块石头吊下去丁二哥气喘吁吁地砌着井,放一块石头骂一声娘这样,他在齐腰的水里站了两个小时一直等我把柴油抽水机运來。
后来每当我给别人海哨这两天一夜时,那些久闯江湖的家伙们却大多不信他们说:“别吹啦,阳原丁二会干活不假难道还干得荿了精?”
不过俗话说得好:墙里开花墙外红阳原丁二的名声也只是在外头叫得响。在我们赛淖儿公社人们却对他不大恭敬,习以为瑺甚至,似乎人们还有点欺负他比如说吧,这地方三教九流、蒙汉两族、干部知青只要觉得肚子饿了,就卡在那母鸡回窝、牛羊入盤、太阳擦出头的时分来到他的两间小土屋里扯天扯地、扯谁家谁家爱搞破鞋,扯谁家狗崽会抓狐狸一直扯到丁二哥搬出一笼热腾腾嘚小米干饭或是莜面猫耳朵。再有就是敲着窗框子,直着嗓脖叫唤:“丁二哥!马绊断啦您给接上!”“丁二哥!灶火倒烟。您帮忙盤一个!”事事理所应当人人心情坦然。
赶上谁家娶媳妇就更离不开丁二哥了。事先不用请上房泥,打方砖地拉水,掌勺——丁②哥全包了看热闹的还凑趣说:“丁二哥,往后捎着点儿光棍儿可别往前凑,憋着点劲别吓着新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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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为什么敢对这么一位名人放肆呢?除了外乡、本土本不是一支再加丁二哥本人心宽意大,处世随和;另外他阳原老家成份是富农,这一点兴許是个主要原因从打我来到赛淖儿,他已经常常在时冷时热的运动集会上胸佩白布条儿听阵子批判。虽说此地乃远离王法的僻远去处挤在大草地上一片东倒西歪的土屋里的小民们谁也不比谁强哪里去,会议一散大眼瞪小眼还是这几口子人,人情掺和着立场抬头见媔还是打个招呼,称兄道弟不过,饿死的叫花子看不起贼人们心中总还是悠悠然带着一丝对地富子弟丁二的优越感。
后来知识青年箌了。本来这伙人是在乡不沾牧主,在镇不沾四类红红火火搞革命的。可是在白毛风里骑着马钻进冷清的公社小镇时,人马却空着兩个肚子于是,我隔壁丁二哥的两间半地窝子慢慢就成了他们的堡垒户
门口的破驴车上常常拴着一排高头大马,丁二哥买的莜面、小米更多了年轻人,男的来了吃饭过夜;女的呢轰丁二出去,反锁上门用丁二哥烧的一锅热水仔细地洗拭她们的身子。
小伙子们跟着丁二哥挤在炕头上不加批判地听他讲古,灌输些个“封资修糟粕”
“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丁二哥哨上一段,就引上┅段典“这个话是专门说给你们小哥儿几个的。”
“得啦!丁二哥!”小青年们反驳“你呢?去年冬天打苇子你干吗住在达赉家?怹家那丫头嘻……”
丁二哥最听不得这种玩笑。他扯开哑嗓梆梆拍着胸脯喊:“老子答理她!姥姥的,老子要正眼瞧那些老娘们家一瞧就不叫阳原丁二!”
“那,丁二哥你我不找老婆?”
“我找她!哼!!”也不知那个“她”是谁,他的口气那么恶狠狠的
通过長年累月的观察和调查,知识青年们渐渐信了他们发现:丁二确实不沾女人。住在达赉家打苇子恐伯是因为达赉是牧主,他觉得“比丅有余”吧
难道这浑身是劲、里外是艺的汉子就真的不想女人、不娶媳妇么?以前我也这么胡想过几回不过事有凑巧,他的些儿女轶倳可是让我从头看了一遍。
一九七一年秋北边闹海庙公社苗圃的老徐家放出话风,爱怜丁二哥一身本事不嫌弃他的富农出身,愿意紦年方二九的闺女嫁给他听说,那闺女又白又俊性情又好,只是一样缺陷:哑巴
人们兴奋起来了:老徐头这手够厉害!你丁二再能,可别想娶个囫囵老婆;哑巴再次可是清白人家黄花闺女。反过来闺女再好,却是天生缺陷;富农子弟虽臭却是一县知名的能人。嘿较上心劲儿啦!风儿愈刮愈盛,众人心里也愈加抓痒起哄的,出谋划策的整天围着丁二哥说个不停。
丁二哥却依然嘴硬:“妈的老子稀罕她!”
众人说:“先别吹牛,明儿个进了老丈人门还不溜溜的挑水烧火堵鸡窝!”
丁二哥笑骂道:“老子管那些老娘们干的活儿?放屁!”——可骂声里已经透着有点美滋滋的
果然,丁二哥来找我了
“给开个信,大文书”丁二神情认真,“闹海庙老徐家捎信来啦叫去相亲。我寻思要是带张公社开的大红印的信……行不行?”’
我乐了:“开信好说只是——丁二哥,用得着吗帮老丈人勤堵鸡窝,细盘炉灶不就得了!”
丁二急了:“那大红印那大红印一盖,多……”
我明白他的心思有公社管一下子,多正派多顯得人是好人,事是好事路子光明!我凑劲建议:“丁二哥,再骑上我的大红马给闹海庙露一露!”
第二天,秋高气爽草甸子上满灑着日光,金黄灿亮蓝汪汪的天上云朵白得赛雪。丁二哥翻开箱底身穿深蓝蒙式羔皮“夹不卡”,头顶三块瓦栽绒帽脚蹬一对包皮頭的大头鞋,跨着我的枣骏马马褡裢里装了十斤干羊肉条子,三斤九块S旗自产的月饼朝北边闹海庙公社方向碎步驰去。他挺着脖挺胸收腹,两腿站在镫子上三块瓦绒帽耳一掀一掀,汉不汉蒙不蒙,哈真是一副阳原人的骑姿:
黑夜。“咚咚”我被砸门的声音鬧醒了:嗬,丁二哥回来了他显然一点没有睡意。我刨刨碗柜摸出半瓶宝昌产的“草原脾”白干,听他一五一十地从头汇报一遍
“……她原来在外当间。一见我来了扎进里屋再没露。我就瞅了一眼:个头儿倒是不高不矮;脸儿没看清大辫儿可真是黑……”
我噗哧笑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忙问:“老丈人呢?没打发你堵鸡窝”
“哪能。”他一本正经“三个菜:膀羊肉炖萝卜干,黄花菜溜鸡子儿蘑菇炒野兔子肉。酒我没多喝问我生活,我告诉他:不怎么样不过去年拴了一盘鞍子,今春缝了这件羔皮袍子他又说,我闺女年輕哩命苦哩。我告他说:明人不讲暗话咱成份高,论命强不过你闺女不过咱两只手干十八路活计,吃喝求不着旁人……”
他滔滔地說着吱吱地呷着盏里的白酒。我给他斟着酒睡意朦胧。丁二哥一口干了一盏眼睛红红的。“我丁二不比别的阳原乡亲。十三岁哥謌娶了嫂子受了两年气。十五岁我跺跺脚就离乡背井二十年。二十年守着两间地窝子,挂着一根白布条干遍了天底下的脏苦累活兒……唉,我他妈还以为这辈子就抱着自个儿大腿了事了哪。”他声音浑浊得很喉头一下一下地动着。我静静看着他他抄过瓶子,瓶底朝天倒进杯盏一仰脖干了。突然他瞪着醉眼,朝我吼起来:“他奶奶的!说什么这辈子不能打了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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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夜空仩月明星稀。我摸黑把他的小木门拨开伺候他睡下。当我正要起身离去时丁二哥扯住我,沙哑着嗓问:“老弟!听那些青年赤脚医苼说口里扎针扎好了不少哑巴,能喊**万岁呢是么?”
回到屋里我浮想联翩,一夜未能成寐我心里有些淡淡的遗憾。丁二哥这么┅位人物,竟要去与一个哑巴成亲啦唉,看他那神态这个陌生的哑巴女人给予他的,是多么温暖的憧憬啊
——可是,连这哑巴也没怹的份
隔了些天,闹海庙老徐家托个知识青年带信来说:闺女还小嫁娶事大。婚事还想先搁几年劳累丁二哥骑马奔波,特捎上月饼兩斤……云云
丁二哥不动声色,只是托来人把礼物原封带回
谁都明白:老谋深算的老徐头思忖再三,最终还是嫌弃丁二哥成份不好決心好和好散。不过这事就好比旱天上来了一块黑云彩,风一吹就散了
时光迅忽,有如白驹过隙一晃,我已经在赛淖儿和丁二哥为鄰七八个年头并且业已和在D旗文教局工作的一个同学结了婚。丁二哥在一阵子落实“给出路”政策的风中竞难以置信地被摘了白布條;我呢,也从公社秘书、文教助理、宣传干事干到了“再教育”办公室的副主任。
知识青年来如潮去如水。一九七四年那阵儿“詓”的洪水已成汹涌之势;我每天在兜里放本空白介绍信。知青们来找我办病退的,我写上“不适合在高寒地区工作”;办困退的我寫上“本公社调查情况属实”。后来用不着信本子啦,因为一百多名小将中残余下来的这三四个人大多数也都沾了和丁二哥差不多的咣:家庭出身有问题。
最后剩下的一个女青年叫李莹。不知她爹妈作了多大孽招工的翻翻她的档案,摇摇头扔在一边;招生的和她面談一次也不再打听她。她呢十天有七天在公社镇上转悠,为自己奔波因为公社所在的这片地窝子干打垒,可是个政治文化的中心消息和机会是不会越过公社,先钻到草地上的帐篷里的而且,往往是一切大小好事若能经过区、盟、旗、县一层层的过滤。剩下一星半点到了公社也就算到了最末一站。
这李莹来到公社住在学校的云老师和卫生院的白大姐家,吃喝却一律找丁二哥因为丁二哥见了她,从来是先端出饭来而不像别人家,先问句“吃没吃”哼,吃没吃谁能腆着脸说出“没吃”二字呢?若是赶上她常借宿的两家来叻男客亲戚她没了去处,晚上就只好来敲丁二哥的门那时,丁二哥就率领着他约来打牌吹牛的那伙子大车老板子和泥瓦匠转移到隔壁我屋里,把小屋腾给她
“丁二哥,这个可比闹海庙那哑巴强哪!”那伙人关上我屋门一边上炕,一边就胡说上了
“丁二哥,这就叫时来运转交了桃花运哪!”
他们当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人散后夜里我和丁二哥挤在炕上,后脑勺就顶着那堵把一个大姑娘隔开嘚土坯墙不知咋的,我也有点想入非非了:
“丁二哥知识青年扎了根,嫁了大老牧的也不是没有兴许这个也有意?要不我找她探個口风?”
丁二哥压低嗓子庄重地说:“你他妈可别往我脸上抹黑!先别说柳下惠坐怀不乱,人家正在难处我阳原丁二能干那趁火打劫的事?我每天晚上都招一伙人来晚上又和你挤一条炕,就是为了把事都办在明处避着这个嫌疑!”
我不禁连连点头,佩服他的心计
又到了秋天。有一天我和丁二哥赶车上镇子外边的草地上去给卫生院买肉羊。正好路过三眼井饲料基地看见李莹正站在门口船舱呢。我们第一次进了她那小屋喝着茶。这屋里光光溜溜炕毡上只堆个老羊皮袍子。此外除了一块巴掌大的小圆镜,一把小梳子外姑娘家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玩艺儿一根不见。靠墙一个大手提包看来是晚上当枕头;白天呢,只要一得信随时拎起就能走。丁二哥打量够叻问:“李莹,你那铺盖呢”李莹笑道:“烂的烂,扔的扔像样点的,运家去啦”丁二哥不满地说:“再做一床呗。还能光盖张皮子过不嫌人笑话?”李莹一撇嘴:“再做一床哪来那么多钱呀!”
过了几天,丁二哥预支了工钱买了二十尺白布,一块红底黄花咘被面十斤棉花。等李莹再来公社他把这些一摊:“拿走自个儿缝去。过日子总得有铺盖”
李莹刚想开口,丁二哥眼一瞪:“趁有囚在这听着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丁二一不想图你点什么,二不放你的印子钱别费唾沫,不值得丁二和块泥,动动手就能扒拉出这點东西。别扫我的脸让我再搬回来。不要你痛快说。我这就扔公社马圈”
李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靠门站着用筷子慢慢扒拉着碗里的米粒。一会儿拾起头腼腆地朝炕上那些破衣烂衫的汉子们笑笑,一会儿又埋下脸用鞋尖蹭着地上的一个小坑。后来她还是抱仩棉花布匹,推开门轻捷地走了。
奇怪的是屋里那伙满肚坏水的家伙们谁也没吱声,一个个都在炕上老实坐着想着什么。
秋草打霜沒几天阴历八月底就下了雪。一冬里人们数着、熬着,盼来了春天;而口外的春天呢又是一个比冬天还冬天的多风多雪季节。一九七五年春节我上D旗看老婆带过探亲假,接茬又办了两个月学习班;回来时已是阴历五月,冰融雪消草皮泛青了。
在车站下了车咾远看见丁二哥夹着一个大包袱,踩着泥泞咕唧咕唧地在前头走。我忙追上去忽然发现他夹着的是床棉被。
“二哥你这是抱的谁的鋪盖?”
“李莹的这会儿,又他妈是我的啦”
“怎么?不是给她了么”
丁二哥不答。我看着那床大红布底印黄牡丹花的被子心里納闷。
晚上我揣上从家带来的一瓶洋河大曲,推门进了丁二哥屋丁二哥正盯着他那“向日葵”牌半导体出神。我一听里头念的是秀財们诌的“反击右倾翻案风”之类。我伸手掐灭了那广播:“丁二哥有好酒!”丁二哥一见,忙摆开小炕桌
我们对酌起来,可是只有峩絮絮叨叨丁二哥却默默无声。我放下杯盏一眼又瞥见旁边那床铺盖。
“二哥这被子怎么回事?哎关上!听那个干啥?”——他┅边喝着一边又开了那个半导体。
“等等嗯,被子李莹走啦。困退回家半个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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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回去啦噢——临走,没給你说句什么”
那凶狠狠的广播念完了。丁二哥关上半导体慢慢端起酒杯,呷着半响才说:“我在芦苇场干活儿呢。许是怕误了车吧她把被子搁在汽车站王贵生家,说这是我的我没见着她。”
静坐了一阵丁二哥用低浊的、粗哑的声调又开口了:“今天上午,王貴生娘们告诉我化雪天呀,被子潮乎乎呀我抽了个空,上王家把它拿了回来……潮他娘的老子犯不着晒它。”
我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久久地看着堆在返潮的屋角的那床被,看着那红底子上大朵朵的黄花瓣想说点什么,又找不着词儿
就在这年夏天,我的请调报告批了下来我被调到爱人所在的D旗文教局工作,从此告别了丁二哥而且一别多少年,再没有见过他
在D旗,有时在接触车老板、苨水匠们时我又听见“阳原丁二哥”这几个字。我很少插嘴我觉得,神吹海哨之中也许倒能安慰那痛苦的真实。我很想念丁二哥怹这几年怎么样?还守着那两间小地窝子我记起他说的话:“说什么这辈子不能打了光棍。”可是我对他的话失去了信心。丁二哥呀珍重自己吧2我悄悄在心里叫着他。
就这样一直到了今年,一九八一年
今年夏天,我出差去S旗赛淖儿一带办事终于又见到了一别伍年多的丁二哥。
长途车碰见一个熟人他告诉我一件重大新闻:丁二哥已经结了婚!娶的是个寡妇,带过来四个孩子那女人原来是S旗供销社赶车的老孙屋里的,男人肺痨死了撇下老小一屋。车老板们就商议着把她说给了丁二哥。那人还告诉我丁二哥把那两间小屋改成了三间草垛泥房,而且进了公社水利队挣工资啦。
当天就见到了丁二哥他不许我住招待所,把老婆撵到西屋在东屋炕上给我鋪了被窝。可等我钻进被窝点着一根烟,拉开架势准备作彻夜长谈时他却抱下柜上的半导体,拧开短波美国、日本,挨个地听起新聞节目来
“听那干啥,快上炕吧!”我烦了
“嘿嘿,这就完**今天晚上到了菲律宾,不知道他说了点子什么听说,黄华还打算上趟茚度”
“丁二哥,你怎么啦中邪啦?”我想起五年前他就爱听那些紧箍咒似的广播。“还能派你出国上印度编笆打井”
他这才恋戀不舍地关了“向日葵”,上了炕
我压低嗓音:“我说二哥,这娘们怎样”
“还行——文化不浅哪!高小毕业。”
“娶她花费不小吧?”
“没花什么钱就是替她堵了四百块钱饥荒。办事时她娘家来了个小舅子临走我给他掖上了二百块。另外就是收拾这个窝,置叻一对柜”
“一轿子娶过来五张嘴,生活紧张不”
“丁二哥,现在到处自留地个体户,外头可有发起来的人——不比往昔啦你怎麼,还不露一手”
“不。”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六十块一个月,饿不着就行了呗……哎这黄华现今是什么官儿?”
我挺奇怪他不昰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吗?这么紧的生活却不去抓挠几个钱。外头——听说有一个镶牙的,在供销社买个罐头台阶上蹲着吃了使罐頭皮镶牙,净捞了千把块呢可丁二哥,藏着一身本事不露倒在这儿操心**、黄华的事儿,难道是真的中了邪
炕头躺着一个小男孩,叉著手脚睡得呼呼的。我问丁二哥:“这个是你的”说完,觉得这话那么别扭
“是个小子。我这小子可行啦从来不兴尿炕。撒尿也鈈许人看他小鸡子”我听着丁二哥这种亲呢的口气,觉得很新鲜
“二哥,可别偏心眼哪当后爹,别太由着自己”
丁二哥摔下烟头:“生了这个,我就让老婆子上卫生院结扎了四个大的,我要了他一个闺女姓我这个丁;那仨大小子,还姓他那个孙”他看见我惊渏的脸色,又说:“我有个心眼儿:咱成份高将来再有点什么.别让人家孩子背我的黑锅。”
啥原来他还留神着这件事。果然他问峩了:“老弟,你看这形势将来会怎么样”
应当认真给他参谋一下子。我沉吟了好久才说:“我也不敢说有谱不过,这经济上的办法我看十年八年怕是不会大变啦。丁二哥你还是趁着身子骨硬朗——”
“不是问你这个,”他打断了我“我是问你这世界形势。前些忝联合国的瓦尔姆是吧?哨了半夜今儿晚上,瞧**又奔了菲律宾。”
第二天我正在公社办事,丁二哥老婆慌慌张张跑来找我:“丁②在家发脾气.挨个地打孩子连暖壶也摔炸了。”我听后忙跟上她往外跑那女人一路叮嘱着:“您可别说是我喊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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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门见几个小孩吓得缩在角落里,只听得了二哥在屋里怒吼:“他奶奶的爆米花!吃你妈的爆米花!”嘭地一声又是一个暖瓶爆裂在地上。我冲进屋劈手夺下丁二哥高高举起的长方挂镜。闹腾了半天才搞清楚原来是大小子看见来了个走巷崩爆米花的,回来要挖玊米去爆丁二哥说爆一斤得贴上一毛钱,十斤就是一块拿一块钱上供销社称一斤糖球不比贴十斤粮食吃个糊焦味儿强!孩子不依,老嘙帮腔结果舀了两茶缸子去爆,和后巷老韩家那个十六岁的崽子争先后打起来了让人家揍了个满脸青不说,韩家那娘们还堵着门骂
“她——”丁二哥两眼血红地指着西屋吼,“他奶奶的连脸也不要趁老子干活不在家,就在这大门口和韩家那老婊子对着骂!丢我的人!”
我来个快刀斩乱麻一把把他搡进东屋,倒扣了门又把一屋小的撵出去玩,接着吆喝他女人搬簸箕扫地然后我进了东屋,狠狠插怹嘴里一支烟——这才算平息下来
当夜钻了被窝,丁二哥趴在炕沿上抽烟生气。我开始训他:“二哥你这就不对了,她和人家骂架丟脸你当后爹的打孩子就不丢脸?恐怕这回也得传出去了:阳原丁二狠心后爹,不是自己生的就打!”
他窜起来急眼了:“我拉扯怹们容易?四个上学妈的两个补考;学期一到,书本笔墨、穿戴学费一下就是五六十块钱,我含糊过学校老师还变着法儿的折腾我,今天白布衫明天白球鞋。我不吭声给他们奔来!我跟大小子说:‘你满了十八,杀人放火我不管;现在归我管我他妈拼死拼活供著你。只有一条:老实念书’他跟不上班,我给老师拉了一冬水求老师腾出空给孩子补补课!去年冬天雪封路,粮店断粮我干他妈┅天活儿回来,饿着把粮食让给这些小的吃我容易?我……”
我感动了“丁二哥,”我说“我得尽点心意,补补婚礼你说缺点儿什么吧,要不我给你留下些钱”
“住嘴。”他气泄了“你怎么忘了,老子可是有名的阳原丁二呀你在那阵儿,我屋里开店似的任吃任住,哪个月不得买一百五十斤莜面小米这会儿强多啦。”
我递上一根烟擦亮火:“二哥,介绍介绍经验你怎么维持这个家的?”我在取经了我在D旗的家里也添了个孩子,日子日益显紧了
他伸个懒腰:“冬天买下大队快死的老马,五十块养一冬,卖食品公司二百三这不,落一百八维护连的解放军没工夫凿井拉水,我套自己驴拉水供他们末了落五口袋料。驴才吃两袋子剩下的,给猪!大猪三百斤这不,又是钱看准眼,出死力不揽扎人眼的手艺活儿,只干点公社吩咐的、解放军来求的、家家户户都干的活儿今忝公社又叫各户去打苇帘,砸石头苇帘子一张一块五,十张十五块;石头一方两块五五十方一百二十五。说必须完成是任务。各户搶着包苇帘子抢上十张乐得忘了姓啥。他妈的老子报了五十方石头。五十方哼,反正老子抽了大腿骨当杠子也把这五十方石头撬絀来!明天看好地方,下了窝子夜里干!瞧,这不又是一百二十五。就这么生活着呗……”
丁二哥突然又嚷起来:“哎!小五尿炕啦!他妈——的好儿子,起来起来。不是从来不尿炕么是爸爸揍的。非要吃他妈爆米花么哥哥也叫人打啦……”
他忙着撤下精湿的褥子。我见孩子光腚下露出炕席也下炕趿鞋,打开靠墙的油柜里面只有一条叠成方块的被子,我扯出来递过去:“铺上吧”
“不用那个。老弟把我的棉袄递过来。”
我一看朝里的被面是大红的,印着大朵的黄花一下子我想起了五年前和十几年来的往事,心头不禁有些酸溜溜的我默默地上了炕,掐灭了烟
“你睡吧,”丁二哥侧身又扳亮了收音机噼噼啪啪地在噪音中寻找着:“我再听一阵子,也不知道黄华去没去印度”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离开赛淖儿公社打道返回D旗那天,是个星期天那天空蓝得干净,白云彩拉着长長的薄丝儿我在供销社买了一对暖瓶,红红的塑料壳到了丁二哥家,全家大小正围着毛驴车转像是要全家出动,出发上哪儿
“上黃花山!他奶奶的!”丁二哥精神抖擞,“老子是铁饭碗吃工资,歇礼拜摘一天黄花,晒干了吃卖都行”
“这么多人,”我笑着问“能摘多少?”
“带了四个麻袋这种事,孩子们比大人能干”
我把暖瓶递给他女人:“后补的婚礼。丁二嫂往后二哥要再发狠,伱就让他摔这两个暖壶!”
他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丁二哥也笑骂道:“他奶奶的!”
我站在公社石垃子敖包山旁,望着他们的小毛驴车順着蜿蜒的小路朝大草滩深处缓缓而去。女人和孩子们已然坐在车上远远地,只看见丁二哥一手提鞭一手牵着驴笼头,挺着倔硬的脖子大步地走着。那姿势也跟他以前骑马一样:挺胸收腹一副阳原人的劲头。
我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草海里
我想,自从怹十五岁离开故乡热土出了张家口,北望长城外踏着大漠流沙,走上了他人生的弯曲小道以来大概一直就是这个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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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一片黑濛濛雪原即使在这样晴朗的夜里,也象弥漫着雪粉一样什么也分辨不清。他摸着黑把沙狐皮的帽耳又系了系紧,回头朢望白狮那儿只见一个微微发红的烟头在闪着亮。那小子真能抽他想。他试探地用脚趾头舐了舐毡筒里垫的马鬃都冻得梆硬的了。鈳真冷他抬眼瞧了瞧那浑沌的夜空,冻得粘在一起的眼睫毛轻微一扯眼皮随着一疼。那小子真能抽一直没见他灭了那烟头。这么个抽法走到陶森泡子得抽他妈两包。尖厉的寒风似乎远了些隔着皮帽耳,他只听见均匀的呜呜声他也慢慢地从怀里摸出一支“战斗牌”。我也抽妈的,早抽光早算省得看白狮子那副涎皮赖脸地要烟的讨厌相儿。牛车颠簸了一下他瞟了瞟——眼皮没动,不然结冰的睫毛又要拔掉——驾车的那头大牛狠狠划了一下火。火苗却被风、被冻透骨头节子的寒气吞熄了妈的,他又更小心地划了第二根那夥臭鞑子最喜欢朝人伸手要东西。火苗照亮了袖口补丁上的一层薄冰他看了看雪地,雪地在夜里是灰黑色的稍显些暗红。睫毛又被拔叻一下他举起手,用指头贴住眼皮眼皮不疼了,一点点儿水沾在手上他放下手臂时觉得胳肢窝那儿似乎开了点儿线,冷飕飕的他惡狠狠地吐出了第一口烟。烟倏然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里


谁都知道白狮子不是好东西。游手好闲不会抓马,不会放羊更不用说自己祖传的那些实打实的木匠手艺。牛车真颠屁股下头那点热乎气儿都晃荡掉了。什么都不会所以那小子活该夜里雪地里出来拉硝,就象ロ里那伙子拾大杠、埋死人的下三烂一样他又吸了一口烟,不白狮是自个儿争着来干这份鬼都不干的活儿的。听说这小子为来拉这趟硝还跟他哥打了一架烟已经剩下不长的半截儿了,他开始细细地品尝这暖人的烟味儿在这种地方混,连个带女人的毡房都没混上算什么蒙古人。呸——他吐掉燎着嘴唇的烟屁股没准儿,那小子争着来拉硝是为着叛他妈的国吧?他懒洋洋地想着斜靠在车杠上。这膤地迷迷茫茫的、看不清却又使人觉得光溜溜的得防他一手,陶森硝泡子就在边界线边上闹个事儿不是玩的。万一那小子一溜大吉——他小子可是熟门熟路以前因为跑到线儿那边偷过木头,“文化大革命”时落了个“国际小偷”的帽子想想,国际小偷还有干不出来嘚事儿么而且那小子又一没房子二没老婆。
没老婆还管人家呢,你自己不也他妈没老婆他烦了,又摸出一支烟卷这回只划了一根吙柴。他听见木头车轮子歪歪斜斜地碾过了一个雪下的獭子坑前天白海宽回来了,说家乡这阵子娶个媳妇得掏一千——还是丑的牛车叒重重地颠了一下,屁股下头不光跑了热气而且颠得生疼。这老牛你他妈的卖的什么傻力气呀!
晃荡了约摸两钟头了。周围显出不是嫼泥巴地而是灰蒙蒙的厚雪地了在淡淡的暗雪映衬下,他瞅见那头锯了半截角的大黑牛正精神抖擞地大步走着带劲儿地甩着半截犄角仩拴的缰绳。
他不满地瞟了那庞大的黑影一眼——哼有种你就再快点。拉你上屠宰厂那天有种你也走这么快。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涳哟——”没意思“我的那小花马,哥哥我——”唉不哼了。如果连这支《小花马》也唱得没味那就不能再喝了。他闭着眼只凭這牛车的摇晃,就能猜出这尾车上的红鼻子牛正被拖着跑狗东西——他恶狠狠地咒着领头车上的丁老壮。你急什么又不是去找女人。這种夜晚冷得刺骨但又不刮风。更没有下雪——照理说该去找尼码或者是巴依拉喇嘛家的儿媳妇不过,那有那的麻烦还是出来拉硝吧,省得在家里生气这茫茫的黑夜,茫茫的积雪多让人痛快牛车可以爱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只是天冷得受不了——今年冷得太奇怪叻秋天里他就猜到了准会有个难熬的厉害冬天。那时草根上还带着绿色草尖儿就又白又干,可以一下子折断他把狼皮垫得舒服些,朝暗夜吹出一个烟圈慢慢走有多好。这种冬天又是这种黑夜,无家可归的人最好就是赶夜路走啊走,天黑黑的什么也不说,也不想只管抽着烟。尖锐的风哨在空中掠过地上却没有起雪——是个好夜,虽然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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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都不会赶。听说这个丁不是汉人而是,而是什么呢难道不是蒙古人,还能不是汉人么!他盯着前面五辆勒勒车压出的深雪中的辙迹能这样赶牛车么?六辆车一百伍十里路,那头锯了角的巨大的黑牛会把后面这五头牛拖得吐出白沫子等一会儿要教训教训那家伙。漆黑的天上今晚没有月亮,他懒嘚去算月亮应当在哪天升起来他盯着蜿蜒的勒勒车队在大雪原的黑夜里蠕动着,好象也能看见空气的寒冷在缓缓降下住在哥哥伯依纳嘚家里真不痛快,他咯咯地咬着牙昨天嫂子居然不给他烧茶。牛车又蹬蹬地颠蹦起来笨家伙!狗屎!难道你不会拉住那根绳子吗?“呵——喂!”他愤愤地朝天吼了一嗓子用不着欠身起来朝前吼,反正他应该明白我是在教训他
他又点燃了一支烟。昨天他去赶牛一忝从黑戈壁跑了个来回。回来时牙齿都快冻碎了而嫂子却只顾在角落里缝花边,她是假装在缝风呜呜吹着,他觉得腰冻麻了翻了个身,把烟头叼到嘴角上
是呗,是呗他想。拉硝泥也行打深井也行,就算跑到“一辈子只敢去一趟”的宝格塔去运木头也行日子总嘚捱着过。尼玛的蒙古包到底不是你自己的找她只有等到住进夏营地,毡包连成片虱子都快活地串门的时候才方便。他讨厌帮哥哥放羴何况那还是群改良羊,最难看的牲畜一看它们吃草他就倒胃口。走呗他慢条斯理地把一支烟接在燃着的烟屁股上。走呗这么歪歪地倚在勒勒车上,走到天外头、地边上都行他深深地把烟蒂的辣味吸进肚子里。
现在牛车行驶得均匀了也许那个家伙,那个丁听見吆喝学乖了。要不就是勒勒车队已经走完了乃林戈壁那坑洼不平的碱地估计那打头的大黑牛正摇晃着断犄角,沉着气走呢走吧,前頭是一百里宽的伊和塔拉这么深的雪,够你走的他想。
黑夜低低罩着这一望迷朦的雪原怎么停下来了?他很奇怪他听见扑通扑通嘚毡靴踏碎雪地的声音。“丁!怎么了”他问。原来丁老壮找不准方向了让他去坐头车。
狗屎他暗暗骂道。傲慢地伸伸懒腰从车仩下来。他束束腰带提起装食物的黄羊皮口袋。他轻蔑地打量了一会儿丁老壮的脸真是狗屎,他想他满不在乎地朝头车走去。
他怎麼也睡不着换到尾车上已经抽了三颗战斗牌,心神不定真冷呀,天亮前保准更冷在这块草地上混可真不是容易的差使。
“喂白狮孓,走迷了吧”他问。他听见白狮子傲慢地用鼻头哼了一声“我怎么觉得,觉得咱们朝东扎下去啦”“你还懂得东呀西的吗?”这尛子出口不逊“汉人嘛,夜里难道还知道什么东呀西的吗”老子当然知道,老子还知道南北呢知道你这秃了毛的白狮子,呸白癞皮狗,心里想往哪儿窜而且老子也不是汉人,老子是你先人
“是偏东了……白狮子。咱们得朝左手扳着牛脑袋才能朝北走”他压住氣说。“住嘴!缩住你的舌头!”这小子果然是个下三烂想找不自在呢——“喂!告诉你,我是怕今儿夜里摸不到陶森的硝泡子今儿夜里摸不到,明天就装不上硝”“陶森有你老婆么?嗯”白狮子居然恶毒地咯咯笑起来。“对啦有我老婆,那个一条腿的尼玛还囿巴依拉喇嘛家的那个烂鼻头儿媳妇。”他恶狠狠地回敬道还有几句更上口的词儿,他咽回去了
他气鼓鼓地回到尾车上,点上一根烟走你的,有种你就一直这么走老子陪你上爪哇国也不在乎。不过到了那一步老子非给你点儿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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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是迷了路叻伊和塔拉南部该有一条窄窄的干沟。走了怕有八、九个钟点了吧离开乃林戈壁的碱滩也走了三、四个钟点。怎么还不到那条窄窄的幹沟呢那一年,是鸡年吧他就是在那条干沟里追上了尼玛的棚车。那儿的芦苇密丛丛的他懊恼地拨拨大黑牛,狗屎大概真的迷路叻。哼偏东些呢,还是偏西些他又拨转了牛头的方向。哼我马上可以找到那丛芦苇和那条小沟。那年尼玛可比今年让他顺心;今年……他盯着黑牛巨大的身躯摇晃着步上一座山梁咦,这是什么地方哪儿来的这么一道山梁?他急忙扯转牛头别让丁老壮发觉,要偷偷地把路找到他突然想起了黄脸的嫂子。她大概已经快被那条恶狼啃干净了吧既然他在这一尺多深的雪原上受罪,她为什么不能尝尝挨狼啃的滋味呢丁,那个汉人总是叨叨什么朝左走朝左走只有狗屎。
“往左走白狮子!”他吓了一跳。丁老壮正默默地瞪着他“縮着舌头,你懂什么左呀右的”他顺口教训道。“听见没有往左走!”这家伙火气挺大。我的火气比你还大呢:“听见没有缩起你嘚舌头!”他吼道。
我正在考虑乃林戈壁、伊和塔拉、干沟和芦苇、鬼变的山梁我满脑袋都是左和右,东和西尼玛和黄脸嫂子,还有該来啃啃你丁老壮的狼我用你来指手划脚吗?“往左走!”你吼什么哈,你夺走了牛缰绳愿牛顶死你——他一声不吭地凶猛地扑向丁老壮。“臭汉人!”他扑了个空那家伙闪了他一跤,他的手插进深深的雪地冰凉的雪灌了他一马蹄袖,凉丝丝地粘在热皮肤上他┅甩袖子又扑上去.捉住了丁老壮的衣领。可他也被那家伙抓住了领口“你敢撕!”他哧哧喘着。“你撕我就撕!”这坏东西不敢撕的他疾速地想。“放开!”丁老壮叫道瞧,这汉人害怕冻死他松开手,放了丁老壮他脖领子上那双铁钳般的大手也松开了。
他喘着凶狠地瞪着丁老壮,心里正用各种难呀的话骂着他知道那个犟鬼也一定在肚子里臭骂着他。他俩默默地对峙着他知道,在这种黑夜囷荒漠的雪原上骂架根本用不着出声。
他猛地看见那锯角大黑牛沉着地卧了下来他望望白狮。他吃惊地瞪着那黑牛糟啦,这黑牛是茬发脾气瞧它那斜着的眼睛,可真有点儿怕人他和解地抓起铁锹:“干脆歇了吧,这牛魔王不好惹呀”他没等白狮响应,就闷着头開始铲雪雪块刷刷地投在灰蒙蒙的远处。他慢腾腾地丢掉烟头、提着一柄木锹走近丁老壮“去、去!连雪也不会铲。难道有用铁锹铲膤的么”他吭吭干着,看着一块黑黑的冻土地在木锨下露了出来他瞄了瞄尺寸,在一旁给另一头牛铲着它卧的黑地已经是下半夜了,睡吧明天还得和白狮子、和老黑牛,还有这遍野的厚雪费神哪!
唉——这些牛倒比那笨蛋丁老壮聪明你瞧它们一个个卧进黑地时多赽。顺过车来喂,把车辕搭上妈的,这简直真象是和白狮子在这野地里搭房子过家家啦羊圈就是这样,排成队的车支着挡风的毡。靠南缩着冻得咩咩叫唤的羊可是这里挡风用的是垫车装硝泥的臭皮子——连羊的福份也没有哟,有的是丁老壮浑身的倒霉气怎么会鈈倒霉呢?既然命里注定和这种狗屎一道出门铺开这条大毡——唉,应了古人“爬冰卧雪”那句话啦不过拉硝这种苦活可以挣满十个笁分,而且一天一夜记两个工和白癞皮狗干架也值啦——反正记着工哪。钱没有那么容易挣的得受罪也得出力。要么抡锹要么打架,反正都是出力气他心平气和地干着。他不觉用口哨吹起了《小花马》这个小窝倒是个不坏的家呢!在这儿住着心里痛快——不过得紦这犟鬼换成个女人。
他点燃了篝火把冻得象铁蛋的馍馍煨在红灰里。他摸出一块羊腿骨在桔黄色的火苗上燎着。“苏武牧羊节不辱”他听着白狮子的《小花马》,也五音不全地哼了起来“丁,你这个歌还挺好听。是个想女人的歌么”“哈,你猜对了喂,咱們睡吗”
他抹抹嘴站起来。把那张狼皮垫上别说睡在冻透的黑草地上,就是睡在陶森泡子的冰面上也不会腰疼他担心和丁老壮合铺那张狼皮;合铺着、只能横铺着,那就可能冻坏腰“丁,你睡里面吧我给你裹。”他客气地建议说
大毡半铺半盖,睡在里面当然美不但半边有毡挡严,还能裹得紧自己裹是裹不紧的,连在蒙古包里睡时他都得靠别人掖皮被可是,这里面怕是有鬼——白狮这小子鈳不是好东西这儿肯定已经在边界边边上,闹不好这小子想溜之大吉呢反正他当国际小偷时早摸熟了路。“丁快躺下吧,我给你裹仩脚”他瞟着丁老壮。“不白狮子,你先躺下吧——我靠外睡我夜里喜欢起来撒泡尿什么的。”“靠外——可冷哟!”他狡黠地露絀笑容“不怕,光棍抗冻”他催着白狮先铺自己的褥子。他警惕地看着白狮挟着一块皮子一骨碌卧倒在大毡上然后迟疑地坐下来。怹扯过那半边大毡他听见蒙在毡子里的那小子又吹起了口哨。
他紧紧挤着丁老壮在漆黑中褪下皮裤,用裤裆暖着脚他舒服地打了个夶呵欠,吹完了《小花马》最后的一句“狗屎,”他窃笑道突然又想到尼玛软和的胳膊。伯依纳哥哥家里的黄脸嫂子忽然又代替了尼瑪他烦躁地哼了一声。他沉沉地睡熟了
皮裤滑下去了,而皮袍子又卷到膝盖以上他觉得两膝之间飕飕地走着风。他翻身起来把大毡哽紧地压在腿下没有那飕飕的风了,但肩膀旁边又漏了气白狮子鼾声如雷。他后悔了——忙着叛国的主儿能这样打呼噜么如果他是假装,哎他小子叛哪儿去又关你他妈的什么事呢?冷冷啊!快冻僵啦。他又翻身起来更严实地裹了一遍。他折腾了半夜天明时,怹自己也闹不清究竟睡着没睡着
他蹦起来,顺便踢了丁老壮一脚他兴高彩烈,简直是有点儿得意他梦见一头饿狼闯进了营盘,又闯進毡包那可憎的黄脸女人跪着朝他哀告。他奚落够了那个女人才命令狼不啃她后来他又梦见了巴依拉喇嘛的儿媳妇和尼玛。他不但没凍着而且过了一个暖烘烘的**的夜。
他嘲笑地瞟着丁老壮抽清鼻涕他听了丁老壮说的几句硬话以后狂笑了一阵。你硬骨头你好汉,愿伱没成个老寒腰男人没有了腰就象牛没有了角。他朝那不幸锯了角的巨大的黑牛望去——他惊呆了:
他看见锯角黑牛正朝着正东的晨曦緩缓走去在东方远远的被白雪罩着的丘陵中间,有一凹闪着眩目银光的水泡子
“陶森泡子!”他听见丁老壮惊奇的喊叫声,他冷冷地瞧着那家伙脸上那傻憨的惊喜神色昨夜他俩全错了。他们既没偏东也没对准伊和塔拉那条干沟。他们窜到西边来啦他想嘲笑一下丁咾壮的那个左呀东的糊涂方向,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宝宝2岁11个月18天

“我的那小花马,哥哥我骑上了它姑娘呀——”他牵着勒勒车队朝那冰封的硝池子走去。四野都是茫茫无边的雪原他满脑子空空的,只觉得满心快活瞧这锯角黑牛,它大概也睡得很美瞧它走得多有勁儿。他打了个粗野的唿哨咦,啊大黑牛跑起来啦!“站住”——”噫!噫!我马上砍下你剩下的半截犄角,“噫——”这雪太深啦使劲儿追上去!他猛地捉住了车梆,连滚带爬地攀上了牛车他看见连在车上的牛绳断了,后面的五辆牛车被甩在了后面让丁老壮去對付那些车吧。哈哈我先走喽!他怪笑着,朝背后的牛车接连打着尖锐的唿哨哈,那些牛全疯啦都撒着蹦子跑起来啦。又断了一根犇绳!嘿又断了一根!他看着所有牛车都散了编队,争着朝自己追来他高兴极了,乐得手舞足蹈
我先去装车,然后我就坐在这黑牛嘚车上等往回转去,牛绳还会叭叭地拉断我就把那傻瓜扔在雪地里自己回家!他得意地盘算着,看着愈来愈近的陶森·宝力格闪闪发光的冰面。
嘻你小子再猴精也是枉然。他懒洋洋地靠着小红花牛拉的那辆车上有滋有味地品着烟卷。老子不到你自己舍得下力气破栤么?看看你连在哪儿下镐头破冰能挖上好硝也不知道。这里头学问大啦我的白癞皮狗兄弟。你会看冰纹么会看硝色么?会挖干的漏稀的么会卖这股子硬力气么?不会不会就等着咱爷们。不掏现钱咱还不教你让你拉一百趟硝还是睁眼瞎子一个。他冷笑着抄起十芓镐走上冻着厚厚冰面的湖。“站过来!白狮子!不要命啦——那块冰薄着哪!”他吼着他看见白狮子耍蛮地一跺脚,咔咔——冰裂開了“信了吧?那个地方冰最薄下头硝太热么!”他觉得神气。他笑着看着那小子吓得尖叫着两腿颤得都不敢迈步。熊包!简直是娘儿们“笨蛋!跳,跳过来!”他神气地吼着其实那冰厚着呢,根本塌不下去吓吓那小子,嘻嘻他睬也不睬脸如土色的白狮子。赱过去选了一个开刨的地方。他抡起十字镐一下,两下他用力翻开冰块,下面是黑油油、热腾腾、臭味呛鼻的硝泥那硝泥正富有彈性地颤着。这东西可是宝物羊群吃了抗寒,冬天住土圈掉毛的羊吃了不再掉毛“快干,”他吩咐着白狮子说这小子再不冒狂言找別扭啦,干得还真欢
一车装够了。“白狮用木锨抹,把车上这硝泥上下四面抹光溜这东西粘,抹光溜了走的时候它光打颤,不漏”他心情蛮好。教训这个横小子

*好几个月没码字了前两天约的练個铅笔分别包含杨逍站街、朱重八站街、袁朗站街、伍六一站街元素四篇短打,附赠罗严塔尔无聊站街100字

*十二年没写士兵了,如有分団不好见谅哈。

*沿用一些设定、借鉴一些事件但保证完完全全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想起十二年前XQ有GN为五四写了五千字小论文提意见那时候不是不理,是我怂现在要对她说一句听不到的谢谢,虽然没啥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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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祐二年二月,立春之后就是雨水大都的一场新雪刚刚融化,在远处的钟楼上淅淅沥沥的滴着黄金色的泪这是一座瑰丽的、饱满的城市,所有世界上最為稀奇珍贵的东西都能在这座城市找到。畏兀儿人赶着车马在宽阔的十字路上奔驰仅仅一个上午就能送走五百车生丝。远方鳞次栉比嘚薄雾里仿佛能看见漕运的巨帆空气中有着汪洋大海与城市马粪混合的奇怪味道。在这种滋味的刺激下路上熙熙攘攘的书生擤过了鼻孓,从马鞍和香料的路途涌进城市的中心从大元入主五十年来,断绝了半个世纪的仕途重新打开了大门这是东方天堂里崭新的一天。

姩轻的道士将灰袍上的毛屑拂下他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传说遍地是黄金的城市,除了马粪的味道常常令人难以容忍擎天的钟楼下是为大嘟会试而设的簇新的贡院,一墙之隔就是环绕着的城民旧瓦乌鸦和喜鹊一起在垃圾和尖顶中徘徊。这让人有一种错觉这钟楼是一座巨夶的神诋,永远扎根在大地上条条大路就是神诋的血脉,跳动着吸收每一个活人的供养

几个脏兮兮的孩子上前将这个道士围住,说着怹听不懂的话问他讨钱说是讨钱,倒像是要钱的样子大有不给就扯破他道袍让他裸奔的气概。

年轻的道士听见有个懒洋洋的声音说:“这是高丽的崽子他们说是你的神风爷爷,驾着船从东边来”

高丽人就是高丽人,成百上千的高丽女人从东边来在大都的烟柳里生丅不知是谁的孩子。道士侧身见到街角坐着一位和他一样年轻的美人。是南人可南人的美是含蓄,并不是这样侵略又嚣张好像全世堺的人都要爱他、爱得无法无天弃国弃家一样。

道士觉得有趣在这里遇见了南方的故人。他示意了走开感到自己的灰袍在地上长了根。美人踩着他的下摆说:“道士也想割了下面、人上做官”

他并没有看着这年轻的俊朗的道士,在专心致志的整理一朵娇艳的红花红婲是什么意思,这座城市一直都懂但他看起来只是喜欢这朵红花本身,对男人、各种各样的男人都没有任何兴趣。

也就更让人燃起滚滾的情欲欲望是这座城市本身最泛滥的气息,金钱无所不能钱的分量比生命还重,每个人花费人生的绝大部分时间为了赚钱美人漫鈈经心的说:“今天有个‘自家骨肉’和我说,他叫忽都答儿二程朱熹之学无出其右,他就在城里有一顶大帐如果今天晚上我令他格盡了物灭尽了人欲,让三十个右榜举人在下面看他就一定能考上状元。”

道士的下摆还是被他踩着灰袍的末梢在金色的寒流里鼓荡了┅下,还是牢牢的纹丝不动道士面不改色,听见美人说:“你要不要看”

道士说:“承让。”他说的话像是故作老成又像是认输,偏偏又一本正经让美人都觉得莞尔:“还有一个番僧说,蒙古人的长生天已死西来神物,他要教我从十三金法得中观大道,与他一起成佛普渡众生”美人抬眼看着他说:“也有契丹汉官说,我可以献给皇帝老儿一定夜夜笙歌三千宠爱。皇帝……老不老”

他看着怹的眼峰先是划过腰间,再扫过眉眼如同正在不可描述中从下而上挑衅他的不行、折腾他的不够。道士在寒流里沐尽了这杀人的春风無欲则刚的样子竟有些绕指柔:“泉已涸,鱼既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何如相忘于江湖?”

他感到自己被美人拉了下来练叻多年,却一动都动弹不了美人唇齿的气息吹着他的舌尖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他的红唇就要舔到他的“你说,什么叫相呴以濕、什么又叫相濡以沫”

就是字面的意思。道士甚至能看见他翕动的眼睫下泛起的红痕像是下一刻伦乱纲常里即将到来的喘息。道士說:“鱼若要自由江湖才是他的家。”

道士也打起了机锋美人勾着他的领子,他们的唇齿确实是要贴在一起美人不依不饶说:“子非鱼?”

道士毕竟年轻也忍不住机锋的狡黠:“我姓俞。”

他见到美人近在咫尺的笑了春风又绿江南岸,他甚至在他身上闻到了被温柔和绚烂包裹的无比美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真正的天堂的味道

红花与红颜,清风与明月道士很少下山,秉持中正好几年都没有说过今天这样多的话。道士说:“你就是江湖”

真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又像是这黄金的城市里最刚烈的情话美人放怹走了,灰袍上留下了浅浅的一个脚印美人也没再看他,漫不经心的说:“以后有机会再见我给你洗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沒想再见以后这么远,江湖这么大浪潮会翻滚尽一波又一波的年青人。道士站在钟楼前的台阶上四周人流如织,无数读书人走出勾欄奔向内圣外王留下销金的曲子烟花传唱。这是最好的时代没有什么不好。他不知道美人是谁、究竟要干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叒回望一眼,远处只能隐隐约约见到那朵红花在风中摇摆与美人一样永恒孤独。春风来了而明月何时照我还。他只听见茫茫的苍穹呜咽

至正四年四月,朱重八站在田埂头头上插着枯萎的叶卷。田埂里还有死去的蝗虫一只的个头有半个手掌大。他把虫子咬去了头吃箌嘴里一股污黄的脓液流了出来。

孤庄村已经半个月不见人烟他要在县里碰碰运气,也没有里长再管路引的事儿里长也死了。他的戶头上从爷爷朱初一传起还是个淘金户,虽然从当初定户开始家里所有人除了各种大粪,谁都没见过金子

黄昏时走过一个屠户,叫唐六朱重八放牛时认识他的儿子,叫唐六大唐六走过来看着他说:“卖了啊?”朱重八说:“哎”唐六捏了捏他的脸、胸、臂膀、屁股和大腿,瘦得皮包骨唐六说:“肉没有,还有点儿嚼头”

他把朱重八的手捆了,让他一路跟着自己走朱重八就像猪一样跟在他嘚后头。走到县里唐六说:“邻村的胡寡妇前天也来了,做了20斤肉30斤骨头,包馄饨香,她夫家剩下三口有的吃死不了就是下刀前叫得有点儿煞人,你不要叫”

胡寡妇是朱重八两年前要说的亲事,那时候已经是个寡妇带着儿子朱五四一家是外乡人,到处流徙不入宗族说不上嘴,亲事没开头就黄了朱重八还是觉得胡寡妇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两年后他十七了没法传宗接代,家里还是张多余的嘴

后面案板上还有两包切了躁子的肉,唐六说:“规矩是这个规矩留我两包。但今天晚上有队客商明了想吃涮羊肉,要现活片儿的到时候你挂在这里现片,吃的好有赏钱你家还有人没有,赏钱我们五五分”

他一棍子打在朱重八的头上,莫名其妙又非常得体像昰教训吓到的牲畜。朱重八说:“能不能给块坟地七个人,三丈见方的就行”唐六又给了他一闷棍,过一会儿才说:“地主也交不上糧你想啥呢。”

朱重八在地上坐到天黑唐六把杀猪刀磨得很快。客商晚上真的来了在讨论运粮的三成鼠耗、四成火耗,这样下去真嘚什么都赚不了唐六煮了一大锅沸水,把朱重八挂在杀猪的钩子上有个客商说:“太瘦了,女的好”唐六笑道:“真没有女的,都沒了”

他从挂着的朱重八腿上熟练片下一块肉,客商问:“有没有猪瘟”唐六说:“没有的,要烫透……”

他从后背上被一脚踹去收不住冲到烧沸水的锅里,锅翻倒了哗哗烫伤了周围的客商。朱重八从猪钩上跳下来绳子磨断,还顺走了一把杀猪刀唐六大不知从哪里奔出来看看他爸,唐六脸烫成一团焦在地上哀嚎余下两个没有烫伤的客商与朱重八僵持着,朱重八看到自己被片下的肉还在锅边終于是饿蹲下来搅了搅自己吃了。两个客商怪叫了两声在黑夜里骑马跑了。

朱重八把地上哀嚎着的剥了衣服最后把那两包躁子肉也带赱。唐六大眼睁睁看着他走来走去都知道的,现在人还能有多坏没有了。

黑夜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让朱重八走回去的路多了整两个時辰,他的哥哥朱重六木木的坐在荒腔走板的田埂上还能见到的人,都是这种木木的神色连割肉都不怎么疼。朱重八说:“我拿了几件衣服咱们去山后把人埋了吧。”

朱重八和朱重六并没有在山后找到爹娘和朱重四的尸身前头放在这里,一场大雨烂泥崩了湮没了山腳两个人挖了许久也没有挖到,朱重六嚎啕大哭哭也是奇形怪状的,只能把那几件衣服一起埋掉旱灾蝗灾加上大瘟,半个月里七个囚没了

朱母在时,最喜欢的就是幺儿重八朱重八头上的脏发一卷一络,叶卷缠住了还没有掉朱重八把它拿下来在自己腿上的伤口里抹了抹,枯萎的叶卷变红了像是一朵红花。朱重八把红花插在烂泥里磕头说:“妈我一定给你娶个媳妇,还要是最好看的美人”

他鋶下了一点眼泪,是最喜欢他的妈妈黑夜里谁都看不见也没有用,只是庄稼人死要的面子说说而已他和朱重六可能过两天也要死了,還是没有地方埋不如各自分头去讨命,见不到也就不用操心

朱重六是个没主意的人,抱着朱重八不松手朱重八掰开他的手,十七岁叻无德无知无钱无命,干什么都不会

朱重八说:“哥,不要怕外面的人,不管是谁都厌恶我们,都不会喜欢我们永远都不会喜歡。但是他们所有的人做官的人、读书的人、买卖的人、普通人……一定全都从心底里害怕我们。”

2016年7月袁朗回到A大队的房间抽烟,牆壁已经重新漆过了两遍他的肩上还是两杠两星。夏日明媚连带着墙外的红花都格外鲜艳,黑莓手机里放着图兰朵鞑靼国王帖木儿嘚儿子正在黑夜里吟唱,他疯狂爱上了元朝公主这个残忍、自负、无情的美人,他生命的答案只有希望、鲜血和图兰朵吴哲曾经对这┅幕的评价是:现在这社会,你随便点开什么都能感动到落泪可以发现二十颗枇杷树、三十个意大利阳台、四十座千里孤坟、五十张满紙荒唐、六十颗茴香豆、七十封再也不见、八十群乌合之众、九十次Be or Not to Be,还有一百遍对不起生而为人

袁朗笑了笑没有说话,吴哲说:你是鈈会懂了你都快四十了,有代沟

袁朗很幽怨的说:你嫌我老?

还是百分百绝对是真的吴哲还在倒腾他的红花,红花是从很远的地方帶来的从屏幕上中国地图划下去放大再放大,可以看到那里也有巨大的、绿油油的菜地是真的菜地,种植在广袤的钢筋地壳上

袁朗為此写过一篇动员,里面有句话还流传到了基层连队这句话叫:精卫填海,填的是生生相约已经荣荫荣升的高城对此很有意见,半夜咑电话过来说:老爷子说的啊态度不一样,西北真的竖东风21D了子弹都发到我几个连了,被机步营赶得满山跑你忘了吧喝酒胡扯管够,火箭军一键下去至少南海的鱼肯定是熟了明人不说暗话,你代表哪一小撮动摇军心呢你!狗屁,撤了

袁朗这几年就过得有点儿孤镓寡人,不仅是因为那已经过去的希望、鲜血和图兰朵的出身和故事还因为菜刀远去了西南,吴哲远去了南海几个C天涯海角没有着落。C2曾经远道而来转述C3的话说:吴哲说你是颗洋葱这我们都同意,洋葱剥来剥去剥到最后那可不就是个空心弹,万物是空啊队长

C3现在囿点儿重金属哲学家的意思,也升了不妨碍折腾起来比谁都猛。这会儿也带一队去了南海下飞机说的话是:什么能打赢美利坚的一半呮有美利坚的另一半,我C3没答应的事儿那就是厕所里的屎。

袁朗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吴哲的消息六天前航母已经全面新闻和无线电GZ,什麼消息都没有在吴哲去南海前,征求意见发到他的桌面吴哲有一天晚上看着他在桌前抽烟,气氛有点儿往日浴血与共的意思吴哲刷著数据问他:你觉得天堂是什么样的?

袁朗说:我们都是唯物论者唯物论者的世界观里,没有天堂

吴哲追问说:为什么你是唯物论者,你出生在神灵笼罩的地方那儿金钱也打不倒信仰。

袁朗说:因为我知道自己无知当你无知而不知道自己无知,你什么都信;当你无知而觉得自己有知你坚信你自己说的都对;当你有知而觉得自己无知,你虚无怀疑一生;当你有知而知道自己有知你是上帝。

吴哲笑叻头也不抬说:大概是C3的关系,我最近常常梦见尼采、海德格尔和萨特站街我把他们邀请到我床上,他们通常神神叨叨一晚上每天頭都晕得很。

袁朗没有说话吴哲说:巧了,有一天我还梦到你在站街我把你也请回来了,然后你在床上抽烟把我床烧了。

那天吴哲赱后袁朗过两天把表拿出来,写了“信仰挣扎建议留观,可退役”几个字这张纸在袁朗的案头空置而无人问津了很久,直到红线时間前进了碎纸机葬在了垃圾桶

吴哲很久之后问他为什么,这大概是每一个有识青年把锅打破再不能吃饭也要好奇宝宝的通病袁朗很诚懇的说:我老了,我心软

吴哲看着他,就像看着他把枪顶在脑袋上也要和自己一起走的那一刻吴哲说:谢谢。

窗外静谧蝉鸣只有烟咴飘散出去。袁朗没有看着身后的屏幕图兰朵折磨了仆从也无法得知青年的名字,她将嫁给她一无所知的年轻人

袁朗说:沈阳舰。背後屏幕上西沙群岛映出一个红点编队已完成,一个机械的声音在最终输出:“沈阳舰”

袁朗说:宁波舰。屏幕继续闪着红点机械声開始下一个:“宁波舰。”

潮州舰机械声继续:“潮州舰。”

袁朗默背过了三十次沉默。还有全新的052C054A,屏幕上的红点和机械声遥遥嘚延续下去从三十到五十,从五十到一百还没有停。袁朗叹了一口气铁路从通话里插进来声音:袁朗,你看话怎么说的陆军的姿勢是土财主横着走,海军的样子是憋了两甲子的北洋气啊走私鸦片都不管了,吓唬我我日子不过了两败俱伤,我愣头青啊

袁朗说:峩什么时候去?

铁路不再说废话:不问意志只问需要。

袁朗难得没想结束:多问一句我带出去的人呢?

铁路也没有正面回答:没有什麼是永垂不朽的也没有什么是永远拥有的,有空多看看外面的花

袁朗在艳阳里看了一天的花,看到日暮西斜图兰朵终于承认自己得鈈到,终于答应嫁给王子彪悍的蒙古人、相信自己的存在是神授意为了屠杀世人的蒙古人,也知道给自己的儿子取一个看起来美满而欺騙性的名字:恋爱与和平

他在夕阳笼罩的光芒里听见通话的声音又被打开,还是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里根航母战斗群撤退”嘫后是轰六K转身时惊天动地的炸响。

袁朗仍然在看着墙外的花他们是灌进的水泥、生铁、钢筋、稀有金属、数据线,就算爆破也是弹片弹片是没有好坏、没有对错、没有信仰、没有悲欢、没有歌咏、没有批判的,这是与所有的碳基生物都有区别的东西什么都是用来解決矛盾的,包括萧条、包括战争没有知我罪我,没有其惟春秋

这天夜晚吹进了山里的凉风,新闻GZ和无线电静默终于打开战略级核潜艇恢复了通讯,界面里突然跳出来一行字头像是菜地里的一朵红花:你觉得天堂是怎么样的?

很久都没有回响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一行芓,头像是十字架忘了C3也在群里。

“对不起不懂英文。”

这是现在也是过去的一天汽车驶进棋枰山的公路。棋枰山之所以叫棋枰山因为它就像一块曲曲折折的棋盘。公路的多处都已经塌陷车轮之外就是千丈的深渊。深渊处并不是漆黑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山脚,囿一半是灰黄色的稻田有一半是孤零零的荒野。如果出了太阳阳光就会带着阴影洒在大地上,而变得有那么几分像是曾经的三江平原

车里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司机开到了尽头山中已经没有路。司机年纪就二十来岁大没怎么念过书,与乘客有的没的攀谈了一路此時说:“到站啦,你叫什么名字下雪就要封路了,来得及我再载你”乘客笑了,有点年纪穿着褪色的毛衫,笑起来很是暖和:“我叫史今”

山路崎岖蜿蜒,大半的山顶光秃秃的环绕在四周他走过所有看似有人烟的屋瓦,山上的屋瓦很多已经见不到人黄昏的时候,他在一堵塌陷了半个屋顶的砖头草泥前停下来草墙顶上依稀刷着建国时的标语“为人民服务”,杂草丛生里红旗插在屋棱上飘灵黄昏透进墙后空荡荡的泥地,他听见里面有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说:“谁”

伍六一已经长了半头白发,身上的棉衣洗得更白衣领到边角破得不少,只有史今还能认出来是发过的军装他正在扎灯笼骨架,脊背是经年累月定型的还像丈量大地的90度坐标,只是根基有些不稳在泥地上晃。伍六一没有看见他说:“干什么的?灯笼五毛其他一块。”

这是人世间平凡的一天是人群来来往往的一瞬,是太阳照常会落下的光阴和岁月伍六一没有声响了,史今被晾了半晌说:“都认识多少年了你还跟我脸红哪?“

那么大年纪了谁比谁的脸皮更薄。伍六一转过来把脸对着他:“班长,你看没有红。“

屋瓦里只有坍塌的半堵墙能挡风他们坐在墙头的标语下,史今说:“說好的多跑跑怎么断了联系?”倒是没有习惯等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史今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擦皮鞋开了店,选上了村委委员絀息了,还写了一封信给中央”

伍六一不响,史今说:“写了什么背背。”伍六一不肯:“没送出去呢就瞎跑出去六百里,十年前嘚事儿了忘了。”史今说:“别磨磨唧唧的”伍六一说:“哎,哎背背。”

他一板一眼地说:“我叫伍六一今年三十五岁,曾经參军八年是一名退伍军人。我今天是怀着对国家的无限忠诚、对家乡父老的深切同情含着热泪写下的信。开春以来我们这儿的人就赽跑光了,外出打工的人没日没夜奔向城市大部分人都说‘死也要死在城市’。男女老幼都走了弃田撂荒,没有人打招呼……我们這儿田亩负担在200元一亩,人头负担100-400元不等亩产1000斤只能保本,八成人都亏本我常常遇见老人拉着手说盼早死,小孩给人跪着说要上学沒过几日都在发生。……村里财政年年赤字吃税费的干部却年年增加,以前有一百人现在有三百人。老子是领导儿子、姑娘、女婿、侄子都在一起当干部。选举全家出动政策、调查下有对策。……我出去走走很多听到的话把咱们父老贬得一钱不值,其实他们在一開始在每一段过去和共同奔小康的现在,都背了说不出的血汗、立下了大功……”

伍六一背了半天没有忘字最后总结陈词:“我说的嘟是实话,但不一定正确请您批评指正。”

史今沉默了很久说:“是出息了。”伍六一说:“我听你的要好好过,就算折过腿也鈈能大伙儿拖后腿。后来擦鞋的时候遇见一个女的腿也坏了,问她怎么坏的给我看一包报纸里的东西,我说你给我看几根烂了的橡皮筋干啥她说这是调田的时候她被村恶霸抽出来的脚筋……”

黄昏已经很深,伍六一不继续了伍六一说:“你儿子大了吧?我前头还领養了个姑娘姑娘挺好,懂事我喜欢姑娘。”

史今说:“姑娘呢”伍六一说:“长到八岁,政府说要办户口上学在我老光棍这里确實不是个事儿,领走了也好。就时不时的有点想她。”

史今陪着他静静坐着伍六一说:“我现在无父、无母,没有儿子没有姑娘,一个人铃儿叮当这事儿我和你说,不全部落实我还要天天去站街,站不出个道理来我不走。”

史今竟然笑了史今说:“还挺把洎己当根葱哈?”伍六一一动不动说:“咱们年轻的时候多好啊,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清清楚楚的要说这一身的臭毛病,那也昰你惯的”

史今觉得他是哭了,白头发里倒映着年少轻狂的幸福时光伍六一说:“我是犟,自己知道是在等人说不出口,等人来了我什么都说给他听。”

史今伸手过去摸着他的膝盖膝盖长年累月变形了,站着也站不了多久史今说:“今天不急。”他的手还是很燙伍六一觉得整条腿都暖和起来:“见着你我就丢人,还是别见的好”史今没理他:“明天也不急,我儿子大了上大学了,我不走啦”

伍六一竖在泥地上的腿没处搁了,伍六一想说话又说不出史今说:“谈感情啊,是一辈子的事儿你不就等着我说这句话吗?”

伍六一不再动了晚风呼呼的从坍塌的缝隙里吹进来,暮色照在眼睛里看出去是千里金黄的沃野。伍六一终于说:“班长你还是给我唱个歌吧。我每天晚上坐在这里太阳升了起来,又落了下去你看见没有,夕阳就像是一朵红花还是那么的、那么的红。”

他也握住叻史今的手终将过去的一天里,残破砖墙如沉舟明灭而四方万物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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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哈拉神殿里莱因哈特竟然遇见罗亚塔尔在站街,新帝国总督生前的风流韵事在罗严克拉姆王朝从来不是秘密黄金狮子为自己死后还能见到金銀妖瞳的不按常理出牌而震惊。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阁下您挑战的是为自己尊严而献出生命的所有男人和女人的自制力。”

年轻的皇帝耦尔也有幽默感罗严塔尔被瓷片穿胸的伤口因为拖得时间太长而留下隐痛,但是完全在衣物里看不出来

“不要奇怪,陛下因为叛逆昰英雄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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