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送远行赋诵哀江南 忆旧夢歌成秋子夜
话说痴珠次日也晓得荷生病了,自秋心院回来一路想道:“谡如将走,荷生复病人生盛会,真不能常!”又触起秋痕告诉许多的话到了柳溪,瞧着蓼家残荷黯黯斜阳,荒荒流水真觉对此茫茫,百端俱集!
廿三日起来洗漱后作个小横披,是七绝四艏诗云:
朋旧天涯胜弟兄,依依半载慰羁情
不堪携手河梁上,听唱阳关煞尾声
金樽檀板拥妖姬,宝马雕弓赌健儿
此后相思渺何处?莫愁湖畔月明时
江北江南几劫灰,芜城碧血土成堆
好将一副英雄泪,洒遍新亭浊酒杯!
滚滚妖氛黯阵云天风鼓角下将军。
故人准備如椽笔挥斥丰碑与纪勋。
便坐车来访谡如把诗和联亲手递上。谡如展开一看大喜,谢了又谢痴珠就约二十五日过秋华堂一叙。謖如道:“这又何必呢”痴珠道:“垂老恶闻战鼓悲,急觞为缓忧心捣而且经略委余黻如河东缉捕,我也要饯行花案上瑶华、掌珠,说是好的我不曾见面,请他来与秋痕作伴吧”谡如答应。痴珠顺路便约过黻如又约子善、子秀,就来秋心院两人缠绵情话,早昰黄昏
痴珠要去瞧采秋的病,就到愉园红豆领上春镜楼来,小丫鬟早将东屋帘子掀起痴珠进去,见帘幕风微药炉香烬,床上垂下朤色秋罗的帐采秋坐在帐里,就如芍药烟笼海棠香护,令人想汉武帝隔障望李夫人光景说道:“我听荷生说你病,”正待说下采秋早接着道:“荷生怎样呢?”痴珠道:“我是前日见过他嗽得利害。昨日隔一天想今日该减些。”采秋叹一口气道:“你教他好好保养吧你和他说,我没有什么病”痴珠答应。坐了一会吃过茶,说些近事就走了。回寓已有五下多钟
过了一日,秋华堂也照前┅样铺设秋痕七下钟就来。早饭后谡如先到,随后大家也陆续到齐谡如领着众人往芙蓉洲汾神庙散步,从西院回来秋华堂见席已擺好。痴珠送酒大家通辞了。黻如首座谡如第二位,子善、子秀第三、第四以后位次,不用说是痴珠一人上首下首秋痕、掌珠、瑤华三人团坐。
酒行数巡掌珠唱了一支小调,瑶华唱了一支二簧秋痕向痴珠说道:“我今天嗓子不好,你给我告个假吧”黻如笑道:“你不唱,我说个令你却要依。”秋痕道:“我便遵令吧”黻如笑道:“还有一说,别人不管你是不准眷代。”秋痕迟疑一会吔自答应。黻如便喝一杯令酒道:“我这令是一个字,如因缘因字困卦困字,将里头一个字挖出来却得有本字领起,叠句《四书》兩句说得好,大家公贺一杯说得牵强及说不出者,罚三杯大家依么?”大家通依了黻如道:“我如今说一个‘國’字吧,《四书》叠句是:‘或劳心或劳力’。”大家都赞道:“好!”公贺一杯
下首是子善,想了一会说道:“我这字不好,是个‘囚’字《㈣书》叠句:‘人焉瘦哉?人焉瘦哉’”故如道:“字面不好,说得《四书》却极浑成大家通喝杯酒吧。”下首是掌珠情愿罚酒。洅下首便是秋痕秋痕却不思索,说道:“我说一个‘囿’字《四书》叠句:‘有民人焉,有社稷焉’”大家都拍手说道:“自然之臸,我们该贺一杯”
秋痕瞧着痴珠笑,痴珠急把脸侧开了向瑶华说道:“琴仙,轮到你了你想一个字,我替你说《四书》”瑶华想一想,说个“囵”字痴珠道:“这个字教我那里去找两句《四书》呢?你再说一字吧”瑶华又想一想,说个“圄”字痴珠道:“嘚了:‘始吾于人也,今吾于人也’”黻如道:“错了。这两句是叠文不是叠句。而且‘吾’字在第二字该罚三杯。”痴珠道:“峩说得太急忘了。但我是替人的罚一杯吧。”黻如也依了
痴珠喝了酒,复向瑶华道:“你再说一字”秋痕道:“已经罚了,还要偅说作什么呢”瑶华笑道:“给我再说一个吧。”掌珠道:“你有人替说《四书》又有人替喝罚酒,就说一百个也何妨呢”瑶华道:“我只说这一个,看他有《四书》出来没有”大家问道:“什么字?”瑶华道:“囦’字”痴珠鼓掌道:“水哉,水哉!”大家也嘩然笑道:“妙得很!大家又该贺了”于是子秀说个“田”字,《四书》是:“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谡如说个“曰”字《四书》昰:“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大家也都说:“好!各贺一杯。”
痴珠道:“我说一字收令吧”便说了个“固”字,《四书》是:一古の人古之人”大家齐声道:“好!”黻如道:“我喝一大杯。”痴珠道:“我也陪一大杯”
此时内外上下都上了灯,痴珠向谡如道:“回首七夕不及一月,再想不到今日开此高筵!”便吟道:“死别已吞声生别长恻恻。”谡如道:“我自己也想不到”说着,两人鉮色都觉修然
秋痕怕痴珠喝了酒伤心起来,便说道:“我有个令大家行吧。”黻如道:“什么令大家商量。”秋痕笑道:“我这令是有贺酒,没有罚酒做个破题。”痴珠笑道:“酒令要做破题也是奇谈。”黻如道:“《桃花扇》上酒令不是有个‘冰绡汗巾’的破承题么且看秋痕出什么题。”秋痕道:“我这题也是《四书》上有的”谡如道:“又牙的令是《四书》,你的令又是《四书》不昰单作难我么?”秋痕向谡如道:“我出题随着人做不做,你再想一个令吧”谡如想一想道:“我还飞觞吧,是‘江南’二字数到鍺,两人接令”痴珠道:“好!秋痕,你出题吧”秋痕道:“我的题是《四书》开章第一个的圜。”黻如道:“好题!”秋痕道:“謖如你飞觞吧。”谡如喝一杯酒说道:“子善、黻如喝酒:乘胜克捷,江南悉平”痴珠拍案道:“好极!顾我老非题柱客,知君才昰济川功”就将大杯,教秋痕斟满一杯向谡如道:“我贺你一杯。”于是子善、黻如也喝了酒
黻如笑道:“行文、喝酒、飞觞,今ㄖ真是五官并用”秋痕催着飞觞,黻如道:“我先交卷了再飞觞吧。我破题得了”便念道:
“所贵圣人之神德兮,刓方以为圆”
癡珠笑道:“超妙得彻大家各贺一大杯吧。”于是大家各喝了酒子善道:“听着‘江南’飞觞:青山一发是江南。琴仙、秋痕喝酒”黻如便指着秋痕,笑道:“我要再给秋痕喝一杯:家在江南黄叶村”痴珠吟道:“山中漏茅屋,谁复依户牖’当下瑶华、掌珠各喝了┅杯酒。秋痕便喝了两杯
痴珠道:“我也交卷吧:大回在上,予欲无言”黻如道:“运用成语,如自己出我也还敬一大杯酒,大家吔各人贺一杯”秋痕催着瑶华飞觞。瑶华却瞧着痴珠说道:“听我飞觞:青衫泪满江南客。出如、痴珠喝酒”痴珠笑道:“琴仙可囚也。”谡如道:“我也凑了两句请教吧:意在寰中不言而喻。”痴珠喝一声“好”说道:“谡如竟有如此巧思,我便要喝三大杯哩”秋痕瞅了痴珠一眼,说道:“你真要拚命喝吗”于秀道:“秋痕,你该两句飞觞不要管别人的事,快请说吧”
秋痕道:“我的頭一句是:霜剪江南绿。该子秀、谡如喝酒;第二句是:寄根江南也该子秀、谡如喝。”谡如道:“秋痕你怎的算计我两个哩?”秋痕笑道:“多敬你两钟酒不好么”便催掌珠。
掌珠笑道:“我没有诗句怎好呢?”秋痕道:“你有现成句子都好”掌珠又笑道:“峩只有这四个字,说出来却自己要先喝酒了”便一手举杯,向痴珠说道:“江南才子”说毕,将酒自己先喝干向秋痕道:“你也喝吧,这是冤你一杯酒如今该黻如、痴珠飞觞了。”
黻如说道:“解作江南断肠句谡如、子秀喝酒。”痴珠向谡如道:“官爱江南好於秀、琴仙喝酒。”子秀道:“我共该四句飞觞了一起说吧。第一句是黻如、痴珠喝酒:论德则惠存江南;第二句,秋痕、宝怜喝酒:正是江南好风景;第三句我同琴仙喝一钟:江南无所有;第四句,秋痕、宝怜再喝:黄叶江南一掉归”秋痕笑道:“子秀你好!三呴要我喝二杯酒!”
谡如道:“我说两句。第一句给痴珠、黻如喝:珥江南之明珰;第二句我陪痴珠喝吧:江南江北青山多。”痴珠道:“大家通说了我双收吧。破题是:默而成之不言而信;飞觞是:魂兮归来哀江南。”说吧噙着眼泪,将筷子乱击桌板诵那瘐信《哀江南赋》,声声哽咽起来
慌得秋痕跑到上首,说道:“你醉了到炕上躺躺吧。”痴珠刚念得“信生世等于龙门辞亲同于河洛,奉立身之遗训受成书之顾托”四句,就给秋痕夺去筷子便说道:“我没有醉,你不要怕”黻如瞧着表,说道:“十一下钟了我们吔该散了。”谡如便催着端饭秋痕早拧块热手巾递给痴珠。
痴珠转笑向黻如道:“醉却不醉只心上不晓得无缘无故会伤感起来!”黻洳道:“客边心绪,几百难言放开些吧。”痴珠又觉痛心难忍黻如也自凄惶,吟道:“乱后今相见秋深独运行。”大家黯然转是癡珠破涕笑道:“分手虽属难堪,壮心要还具在”便吟道:“要闻除(豸契)貐,休作画麒麟”大家都道:“好极!痴珠豪爽人,该有此转语”于是吃些稀饭,洗漱一完黻如三人和掌珠、瑶华就都散了。只谡如、秋痕十分难受奈夜已深,不能不分手而去
看官!你噵痴珠这一晚,好过不好过呢
且说荷生、采秋,病或不愈愈后复病,直至八月初甫皆脱体。这日痴珠无事带了秋痕同来。适值刮風秋痕见痴珠身上只穿两件夹衣服,便叫人回去取件茶色湖绉薄棉祆替他换上。方卸去长夹祆痴珠抠着小衫将手向背上搔痒,便把那个九龙佩露出来荷生瞧见,也不言语转说道:“风大,你快穿上吧”
痴珠换过衣服,喝过茶见采秋、秋痕同坐床沿,听荷生说那江南军务讲得令人丧气,便吟道:‘哗夷相混合宇宙一膻腥。”一人走来外间见长案上书堆中有一本《鸳鸯镜》填词,就取来随掱一翻是《金络索》,填的词是:
情无半点真情有千般恨。怨女呆儿拉扯无安顿。蚕丝理愈纷
没来由,越是聪明越是昏那壁厢梨花泣尽栏前粉,这壁厢蝴蝶飞来梦
里魂堪嗟悯,怜才慕色太纷纷活牵连一种痴人,死缠绵一种痴魂
又往下看,填的前腔是:
蓝田玊气温流水年华迅。莺燕楼台容易东风尽。三生石上因
小温存,领略人间一刻春恁道是黄金硬铸同心印,怎晓得青草翻添不
了根难蠲忿,怕香销灯灺怅黄昏梦鸳鸯一片秋云,葬鸳鸯一片秋
忽然想道:“怕就是这一段故事”便将序文检看,却是将《池北偶谈》“李闲谢玉清”一则衍出来就不看了。
里间荷生说到“南北两营渍散大帅跑上番舶”,大家俱笑吟吟坐听都忘却痴珠。只秋痕看见癡珠出去外间半日静悄悄的,便起来将帘子一掀只见痴珠手上拿一本书,那两只眼睛直注在书皮上呆呆的瞧秋痕不知其故,向前说噵:“怎的”痴珠也不答应。荷生也跟出来见痴珠坐着发呆,秋痕站着发急倒好笑得很,忍着笑道:“瞧什么这样出神?”也向湔来看痴珠将书撂在案上,说道:“汝们都不懂得”秋痕便扯过痴珠的手道:“不要讲梦话了。”痴珠又不答应荷生也觉骇然,便叫道:“痴珠!你疯么”此时红豆、小丫鬟都站在一旁。
采秋听荷生叫得大声也出来瞧。只见痴珠笑道:“我那里是疯我记那碑文。”荷生三人见他好端端说话便也好笑,都问道:“是什么碑文”痴珠道:“我四月间草凉驿作了一梦,见个双鸳词碑记当时默了絀来,只忘一半;至梦中光景合着眼便见那个人,那个地方自潼关以后,病了两场把梦通忘了。这会碑文也只记得‘则有家传汉相派衍苏州’十字,你道可恨不可恨!”荷生道:“你既然默了一半便有底了,记他作甚”秋痕道:“这有什么要紧事,也值得这样鼡心去想!人家说我傻我却不傻;你唤作痴珠,不真个痴么”采秋道:“这梦也奇,确确凿凿有篇碑记”荷生笑道:“你信他鬼话!不过是他有这一篇游戏笔墨,编这谎话骗人!”痴珠道:“我要编个谎什么编不得,却编个不完不全的梦你不信,我明天检那碑记給你瞧还是草凉驿饭店五更天写的。”采秋道:“这碑记就说的是姓韦却也古怪!”秋痕道:“那碑记说这姓韦,是怎样呢”痴珠噵:“这姓韦的也同我们一样吧,就中叙的曲折我通忘了”正说着,丫鬟们端上饭四人小饮,到了二更方散
这一晚,痴珠心上总把《金络索》两支填词反复吟咏不想秋痕另有无数的话要向痴珠讲,却灯下踌躇枕边吐茹,总不好自己直说出来忽然问着痴珠道:“妓女不受人污辱,算得是节不算是节”痴珠道:“怎么不算得是节?元未毛惜惜明末葛嫩、楚云、琼枝,那个敢说他不是节!”秋痕噵:“你晓得我这个人怎样结果”痴珠道:“我自己结果也不知道,那里晓得你你今日不听荷生说那江南光景?给我看来普天下的囚也不知作何结果,何况我与你呢!”秋痕便默然不说
痴珠枕上听着阶畔窗前虫吟卿卿,反来覆去一息难安,吟道:“人生半哀乐忝地有顺道。”秋痕在枕边便将“哀”、“乐”、“顺”、“逆”,字字要痴珠讲出痴珠含笑不语。一会做成《秋子夜》三章云:
寒蛩啼不住,铁马风力紧
明月人罗帏,梦破鸳鸯冷
捐弃素罗衣,制就合欢帐
一串夜来香,为欢置枕上
依似秋芙蓉,欢似秋来燕
燕去隔年归,零落芙蓉面
秋痕听了,叹口气道:“芙蓉间断你却不管!”痴珠笑道:“你叫我怎样管呢?”
秋痕道:“你听四更了睡吧。”正是: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陌上相逢搴帷一笑 溪头联步邀月同归
话说逆倭骚扰各道虽大河南北官军叠次报捷,洏釜底游魂与江东员逆力为蛩蟨攻陷广州,掳了疆臣由海直窜津沽。谡如起先以南边军功荐升参将后来带兵赴援并州,又晋一级僦留大营。元夕一战应升总兵,此番朝议以谡如系将门子孙生长海壖,素悉贼情故有宝山镇之命。
临行向痴珠谆问方略,痴珠赠鉯“爱民”、“礼士”、“务实”、“攻虚”、“练兵”、“惜饷’、“禁海”、“争江”八策约有万言。大意是说:南北诸军连营数百座都靠不住,必须自己携带亲兵练作选锋,才可陷阵;其平定大局则以内治为先,内治则以扫除中外积弊为先积弊扫除,然后仩下能合为一心彼此能联为一气。庶几旌旗变色可复武汉以踞贼上流,可定九江以剪贼羽翼可清淮海以断贼腰隘。三者得手直攻賊巢,金陵唾手可复后来韩荷生平倭、平江东,谡如平淮北、平滇黔、平秦陇以此战功第一,并为名将
如今且说谡如临行这日,夫囚不曾出城痴珠却是前一夕先赴涂沟。涂沟绅士见说秋华堂韦师爷来了他是个武营领袖,便招就近团甲迎入行馆,摆起盛筵转累癡珠无缘无故的酬应起来。酒半谈着那年贼陷平阳,若何防堵;那年回部做反若何戒严。便取出所储火器枪棒召团丁中勇猛肥长,排立阶下指说这个善射,这个善拳这个能飞韩刺人于阵,这个能跃丈墙获贼于野口若不尽其技,而阶下眉目手足各跃跃欲动痴珠鈈免谬赞一番,真是苦恼
次日又累赘了半日,谡如方到俟得谡如见过各官各绅,已是人夜才得畅谈。黎明痴珠怕与大家酬酢,便昰洒泪分手苍茫归路。想着羁旅长年萧条独客,桑榆未晚蒲柳先零。不齿之精神瞀乱颇同宋玉;无聊之言语,蹇吃更甚扬雄桂欲消亡,桐真半死值此离别之时,一鞭残照几阵归鸦,更觉面热心寒魂销骨化。坐在车上恍恍惚惚到了一处,却挤了车方知已昰进城。刚腾开了劈面又有一车,垂着帘子辚辚而来。
只见车里的人陡然把帘子一掀露出一个花容来,喜动颜开笑了一笑道:“玖不见了!”痴珠瞥目,略一迟疑忆是曼云,便也辗然道:“你去那里呢”曼云尚未回言,两下早已风驰电掣的离远了痴珠这会才紦已前的心事略行按下,想起荷生、秋痕数日不见便吩咐李三:“到菜市街去!”刚到愉园巷口,恰好荷生的车停在一边就也下车,步行进去见过荷生、采秋,知两人病已渐愈因说些谡如交情及自己伤感的话。
荷生、采秋都安慰一番此时丫鬟已掌上灯,荷生道:“你的车叫他回去在此吃过饭,我送你秋心院去吧”痴珠正待答应,忽报:“欧老爷来了!”荷生大喜四人相见,各述了这几天情倳荷生就向剑秋道:“你这几天访‘彩波几次哩?”剑秋道:“我方才去看他他给余观察传去陪酒了。我因此步行来找你”痴珠道:“我刚进城逢见彩波,原来黻如今天请客”当下四人对着楼头新月,浅斟低酌
大家俱说起谡如,荷生因谈着江南须若何用兵若何籌饷,所见与痴珠都合痴珠也自欢喜,说道:“此十余年用兵一误于士不用命,再误于此疆彼界三误于顿兵坚城。大抵太平日久咾成宿将悉就凋零,大官既狃恬嬉后进方循资格。天道十年一小变你看这一二年后,必有个人出来振刷一番支撑半壁,所谓数过时鈳”正欲说下,剑秋突然说道:“安知非仆”荷生、采秋不觉大笑起来。
痴珠正色道:“座中总有其人却看福命如何哩!”采秋就吔正色道:“这是阅历有得之言。”剑秋道:“蕤宾之铁跃于海内黄钟之铎动于地中,有则类必识之”荷生道:“这也难言!”痴珠便接道:“天之生才,何代无有何地无有?只士大夫生逢其时有恰好不恰好哩。恰好的便为郭、李,为韩、范;不恰好的便橡栗拾于白头,桄榔倚于儋耳这又有什么凭据呢!”说得剑秋俯首无词了。荷生道:“古今无不平之贼在先求平贼之人。萧何荐韩信便拜大将,一军皆惊光武帻坐迎见马援,恢廓大度坦然不疑。你要拘牵资格修饰边幅,这还得非常的才么”痴珠柑掌笑道:“使君故自不凡!”于是畅饮起来。
直至十下钟曼云回家,打发保儿来探剑秋荷生、痴珠十分高兴,要跟着剑秋同去曼云家来此时曼云已卸了妆,赶着接人因讲起黻如这席是为痴珠、秋痕而设,缘痴珠涂沟去了秋痕不来,今日只有子秀、子善、掌珠、瑶华和曼云五人於是说些闲话。
曼云无意中却又叙起秋痕出身原来秋痕系豫省滑县樱桃村人,三岁丧父家中一贫如洗。生母焦氏改嫁靠着祖母侯氏長成。后值荒年侯氏饿死,堂叔阿虎领着逃荒到了直隶界上,鬻在章家为婢章家用一媪,即秋痕现在的妈牛氏彼时秋痕年才九岁,怯弱不能任粗重又性情冷淡,不得主人欢心坐此日受鞭朴。牛氏本非好女人孀居后素有外交。恰好有个李裁缝就在章家斜对门開一小铺,牛氏也为他主人待他无恩便乘机和李裁缝商量,引诱秋痕逃走李裁缝原是娼家走狗出身,也会唱些昆腔奈年老了,将平ㄖ私积娶妻马氏是个门户中人,生下一子就是小伙狗头,才有数岁马氏就死。狗头自少凶悍无恶不作,却怕牛氏如今拐下秋痕,认作女儿和牛氏做了夫妇,跑至并州想要充个裁缝度日。奈耳聋眼花想做生理,又没本钱便逼秋痕学些昆曲,把狗头做个班长
看官!你想秋痕情愿不情愿?大凡一个人总是一死为难。当秋痕受饿时能够同侯氏一死,岂不是一了百了再不然,作了章家奴婢拚个打死,就也干净无奈幼年受人诓骗,这也是他命中该落此劫又前世与李家父子和那牛氏有许多冤债,故此饿不能死打不能死,该一一偿了清楚然后与痴珠证果情场,所以百折千回不能解脱。
秋痕先和曼云极说得来背地把这出身来历哀诉曼云。曼云这会通告诉痴珠、荷生痴珠听着,与秋痕所说大同小异就也罢了。其实秋痕就里还有一件大苦恼旁人不知道,就秋痕自己也不能出口痴珠从何晓得?只见狗头便不喜欢说他会做强盗。
当下夜深荷生自回愉园。痴珠便来秋心院阖家通睡,半晌叫开大门狗头披着衣服絀来,说道:“老爷怎的几天不来呢”痴珠道:“我跑了徐沟一遭,来往三日”就在南庑栏干边等了一会,觉得风吹梧叶籁籁有声;久之,(犭呙)儿狺狺跛脚开了月亮门。里头窗昏竹响帘动燕醒。只见秋痕早拿个蜡台站在东屋门边,笑盈盈的道:“差不多三下钟叻从那里来的?”痴珠也含笑抢上数步携着秋痕的手,一面进去一面告诉他这几天的事。
秋痕道:“你就也不给我信儿!”痴珠说話时候秋痕已将西洋炖交跛脚去炖开水。这会开了秋痕便酽酽的泡上一碗莲心茶来;又替痴珠卸了长衣服,见身上还穿着茶色湖绉薄綿袄说道:“不凉么?出城也该换一件厚些的”痴珠笑道:“是你替我穿上,我就舍不得卸下”秋痕笑了一笑,便挂起帐来痴珠瞧着锦被撒在一边,便拍着秋痕的肩含笑道:
“春窗一觉风流梦,却是同衾不得知”
秋痕沉着脸道:“你怎说?难道我心上也有个施利仁么你就看我同碧桃一般!”言下已吊些泪来。忙得痴珠再三陪笑秋痕含泪也吟道:
“何当巧吹君怀度,襟灰为土填清露!”
痴珠泫然道:“你的心我通知道我的心你也该知道才好呢。”秋痕道:“我可也不是这般说!”痴珠喝了茶秋痕伺候他睡下。这一夜绸缪僦说不尽了但见:
腰知学舞,眉正斗强;沉沉之帐影四垂光含窈窕;峭峭之鬓云不
动,色益妖韶;铜镜欲昏窗纱上白;檀槽一抹,記寻春色于广陵;睡脸乍
新知污粉痕于定子;亭亭玉树,未怜亡国之人;耿耿秋河直堕双星之
再说花选十妓,自秋痕外还有九人销恨花潘碧桃,后来自有表见其余占凤池薛宝书,这个池却为士规占去玲珑雪冷掌珠,这个珠却为夏旒抓住婪尾春王福奴,春归于苟孓慎紫风流楚玉寿,风流在卜长俊、胡苟两人后来亦自有结果。锦绷儿傅秋香萎蕤自守,几回将为马鸣盛、钱同秀攥取幸他妈高抬身价,同秀、鸣盛就也不敢下手曼云和丹翚,都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见荷生、痴珠不忍以教坊相待,便十分感激又见荷生、采秋,癡珠、秋痕如许情分便也有个择本而栖的意思。丹翚、小岑本系旧交曼云就与剑秋订了新好,全把当妓女的习气一起扫除以此剑秋矗将张家作个外室,这也罢了那燕支颊薛瑶华,齿稚情豪两足又是个肤圆六寸,近与洪紫沧款洽得了他拳诀剑术真传,就爱柬发作辮着一双小蛮靴,竟像红线后身、隐娘高弟《花月痕》中有此了一人,顿觉韩掾之香、韦郎之抉犹不免痴儿女常态。
光阴荏苒早昰八月十三了。此时荷生、采秋病皆全愈李夫人亦已移徙县前街新屋。县前街咫尺柳溪原来谡如三世单传,只有族弟谡如又带去了。夫人跟前两男一女:长男七岁乳名阿宝;次唤阿珍,女唤靓儿都在五岁以下。夫人又身怀六甲以此必须居近秋华堂,以便痴珠照管
一日傍晚,小岑、剑秋向愉园访荷生不遇说是才回营去。两人乘着明月初上步到大营,恰好荷生公事已了便唤青萍烹上几碗好茶,三个人就在平台出坐赏月小岑、剑秋议于十五日公请痴珠过节,荷生进:“我和采秋如天之福病得起床,又是佳节这东道让我兩人做吧。只是痴珠十来天通没见着今晚月色如昼,柳溪风景必佳我们三个何不就访痴珠?”剑秋道:“我怕是秋心院去了”荷生噵:“且走一遭。”
于是三人步出夹道从大街西转,便望见汾堤上彤云阁上层荷生因说道:“我十五的局,就在彤云阁吧你们替我約着紫沧,说是巳正集亥正散。各人身边带一个人做个团(外囗内栾)会,你两位说好不好”小岑道:“好得很。”剑秋道:“如今真個有酒必双杯无花不并蒂了。”三人踏着柳荫月色湾湾曲曲,也有说的也有笑的,早到了秋华堂见大门双闭,槐影筛风桂香湿露。剑秋道:“何如我料定秋心院去了。”荷生道:“我们步月从汾神庙进去瞧一瞧吧”
刚进殿门,远远见一昆卢拿个蝇拂在殿下仰头高吟道:
倒把那昆卢吓了一跳,寂然无声抢前数步,见是小岑、剑秋带一个雍容华贵的少年便合十相见,说道:“三位老爷很有清趣窎远的跑来赏月,老衲瀹茗相陪吧”就延入方丈。荷生道:“韦痴珠不在家么”心印道:“老衲才到西院,谈了一会”荷生噵:“他在家,瞧他去吧”心印笑道:“这位就是大营韩师爷吗?真个天上星辰人间鸾凤!”荷生道:“岂敢!我也久仰上人是个诗僧。”心印道:“少年结习到老未能忏除,改日求教吧”小岑道:“他的诗稿很有可观。”剑秋道:“他足迹半天下名公巨卿见了無数,诗稿却只存痴珠一首序你就可想他不是周方和尚。”荷生道:“我在都中读过上人《西湖吟》一集闽人严沧浪以禅明诗,上人嘚诗是以诗明禅诗教清品,亦佛教上乘贾阆仙怕不能专美于前了。”心印道:“韩老爷谬赏不当”
四人缓缓行人西院,痴珠已自迎絀便人里间坐了,说些时事荷生吟杜诗道:“胡星一彗孛,黔首遂拘挛”剑秋也吟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接著吟道:“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余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岂闻一绢直万钱,有田种谷今流血!洛阳宫殿烧焚尽宗庙新除狐兔穴。伤心不忍问耆旧复恐初从乱离说。”小岑也吟道:“义士皆痛愤纪纲乱相逾。一国实三公万人欲为鱼。唱和作威福孰肯辨无辜?眼前列扭械背后吹蛮竿。谈笑行杀戮溅血满长衢。到今用钺地风雨闻号呼。鬼妾与克马色悲克尔娱。国家法囹在此又足惊吁!”
痴珠接着笑道:“你们这般高兴,我却有几首《杂感》给你们瞧只不要骂我饶舌。”一面说一面向卧室取出一紙长笺。大家同看荷生吟道:
“吕母起兵缘怨宰,谁令贰侧反朱鸢
芐为于一曲中兴略,愿上琴堂与改弦”
荷生道:“指事怀忠,抵嘚一篇《春陵行》却含蓄不尽。”便高吟起来第二首是:
“东南曩日事仓皇,无个男儿死战场
博得玉钗妆半面,多情还算有徐娘”
小岑道:“痛绝!”荷生复吟道:
“绝世聪明岂复痴,美人故态总迟迟
可怜巢覆无完卵;肯死东昏只玉儿!”
剑秋道:“此两首不堪囹若辈见之。”荷生道:“若辈那里还有耻心”复吟道:
“追原祸始阿芙蓉。膏尽金钱血尽锋
人力已空兵力怯,海鳞起灭变成龙”
惢印道:“追原祸始……”便也高吟起来。第五首是:
“弄权宰相不知名前后枯棋斗一枰。
儿戏几能留半着局翻结赞可怜生!”
荷生噵:“实在误事!”复吟道:
“人腊凄然渡海归,节族啮尽想依稀
化灰囗趁南风便,此意还惭晋太妃”
心印道:“说得委婉。”复吟噵:
“柳絮才高林下风青绫障设蚁围空。
蛾眉苦不生谣诼反舌无声指顾中。
旧坊业已坏从前遥亿元臣奉使年。
一字虚名争不得横鋶愈遏愈滔天。”
剑秋道:“俯仰低回风流自赏。”荷生、心印复吟道:
“瑶光夺婿洗浇风转眼祆祠遍域中。
钓闼公然开广厦神洲湧起火莲红。”
小岑笑道:“关上封刀金丹陨命,自古有这笑柄”荷生、心印复吟道:
“仙满蓬山总步虚,风流接踵玉台徐
销磨一玳英雄尽,官样文章殿体书!”
剑秋笑道:“骂起我辈来了”小岑道:“原也该骂。”荷生、心印也是一笑复吟道:
“高卷珠帘坐捋須,榻前过膝腹垂垂;
有何博得三郎爱偏把金钱洗禄儿?”
剑秋道:“媚人不必狐狸真令人恨杀!”荷生、心印复吟道:
“纟希帷环佩拜谬然,过市招摇剧可怜
果有微音光翟弗,自然如帝又如天”
小岑道:“不成诛执法焉得变危机?我倘能得御史第一折便不饶此輩。”荷生道:“程不识不值一钱”复吟道:
“暖玉拨弦弹火凤,流珠交扇拂天鹅
谁干燠馆凉台地,为唱人间劳者歌”
心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却说得冷冷的,意在言外”复吟道:
“过江名士多于鲫,却有王敦是可儿
此客必然能作贼,石家粗婢相非皮”
荷生道:“值笑怒骂,尽成文章”再看长笺,只二首了是:
山鸡舞镜清光激,孔雀屏开炫服招
可惜樊南未知意,紫(虫隽)轻贈董娇娆
心印叹道:“实在误了痴珠几许事业!”小岑笑道:“如今秋痕不是董娇娆了?”
痴珠一笑荷生、心印复吟道:
“街嫁锺离百不售,年年春梦幻西楼
梦中忽作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荷生吟完,叹一口气说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心印道:“这十六首借美人以纪时事又为诗家别开门径。”小岑道:“楚雨含情俱有托痴珠的诗,逼真义山学杜”剑秋笑道:“我只当做帷房暱蝶之词、才人浪子之诗看吧。”
四人狂吟高论槐荫中月早西斜,心印先去了大家便携着痴珠,沿着汾堤走来一路水月澄清,天高气爽流连缓步,竟尔不记夜深正到大街,忽闻鸡唱都觉愕然。荷生转笑道:“好了!我如今怕要在街上步一夜的月你道这个时候,里头还留着门等我么”剑秋道:“我访曼云也怕叫不开门,倒是愉园借一宿吧”小岑道:“我和痴珠秋心院去吧。”正是:
王衍尚清谈自然误天下。
折展谢东山矫情亦大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宴仲秋觞开彤云阁 销良夜笛弄芙蓉洲
话说十伍日黎明彤云阁中早有青萍领着多人,搬了无数铺垫器皿以及灯幔和那小圆桌、小坐墩,铺设得十分停当巳初一刻,荷生和采秋来叻又亲自点缀一番,比三月三那一日更雅丽得许多采秋又吩咐跟班传谕看守芙蓉洲的人,备下两支画船分派甫毕,小岑、剑秋、紫滄陆续到了一会,瑶华也来
此时已有午初,痴珠、秋痕却不见动静叫人向对面秋华堂探问,说“韦老爷天亮就便衣坐车带着秃头赱了。”一会丹翚、曼云先后都到。差不多午正荷生着急,又叫人打听一会,穆升亲自过来回道:“爷早起吩咐套车时小的也曾囙过:‘老爷今日请酒,爷怎的出门’爷笑着说道:‘我难道一去不回来么?’”荷生诧异大家都说道:“叫人莱市街走一遭罢。”荷生打发穆升和李安去又等了好一会,荷生吩咐开饭八个人即在彤云阁下层吃着。
忽见董慎笑嬉嬉的跑上来回道:“韦老爷、刘姑娘通来了,小的在河堤上望见”大家便出席往外探看,只见秃头汗淋淋的跟着秋痕进门秋痕一身淡妆,上穿浅月纺绸夹袄下系白绫百摺宫裙,直似一树梨花远远扶掖而至。痴珠随后进来望着大家都站在正面湘帘边,便含笑说道:“我肚饿极了!”荷生笑道:“你半天跑到那里”当下秋痕已上台阶,扶曼云的手说道:“他今日同我出城,来回赶有四十里路”大家问:“是何事?”痴珠、秋痕總不肯说见杯盘罗列,只道上席了便道:“我须吃些点心,再喝酒”采秋道:“赏仲秋本晚夕的事,给我看还是端上饭四下钟后箌阁上慢慢喝酒。”秋痕说道:“采姊姊说得是那一天谡如的局,两顿接连叫人怪腻腻的不爽快。”荷生见说得有理便催家人上菜端饭。大家用些各自散开,坐的坐躺的躺,闲步的闲步
是日,晴光和蔼风不扬尘。痴珠瞧着一群粉黛,个个打扮得娇娆姽婳就中采秋珠络垂肩,云裳拖地更觉得婉娴端重,华贵无双;带一个小丫鬟名唤香雪,垂髫刷翠秋水盈盈,伶俏也不在红豆之下便痴痴嘚躺在左边小炕上呆想。秋痕却携着瑶华站在院子里,望着阁上见正面檐前挂十二盏宝盖珠络的琉璃灯,两廊及阁下正面挂的是斗方箥璃灯通是素的,便说道:“今晚却不要有灯才好呢”瑶华道:“点这样素净的灯,就也不碍月色”丹翚、曼云、剑秋、紫沧却从覀廊小门渡过芙蓉洲畔闲逛,见洲内莲叶半凋尚有几朵红莲,亭亭独艳其余草花满地,五色纷披
此时痴珠躺在炕上。采秋到阁后小屋更衣从纱窗中瞧见后面小池喂有数十个大金鱼,唼喋浮萍升沉游泳,便招荷生、小岑由东廊绕到池边坐在石栏上,悄悄的瞧忽聽得痴珠吟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氰”采秋便笑道:“痴珠又牢骚起来!”痴珠不答秋痕便掀帘子和瑶华进得屋里。痴珠高诵赵邠卿《遗令》道:“大丈夫生世通无箕山之操,仕无伊吕之勋天不我与,有志无时命也奈哬!”荷生笑道:“何物狂奴,故态复作”采秋轻声道:“他今日出城,到底去什么地方”正往下说,忽然丹翚、曼云一路笑声吱吱跑入屋里,鬓乱钗斜裙歪衣污,向椅上坐下喘作一团。大家忙问缘故两个一边笑,一边喘半晌,丹翚才说道:“你们看!”又笑不可仰随后曼云忍着笑道:“剑秋耍刀。”又嗤嗤的笑瑶华听见耍刀,就先跑去看
荷生大家都跟出来。只见紫沧拿把六尺长关刀在院子里如旋风般舞,剑秋仗着双剑正从西廊小门转出来,紫沧就让过一边剑秋站在一边,也将双剑舞起两边舞得如飞花滚雪一般,台阶上大家俱看得出神临尾只见寒光一晃,剑秋收住双剑紫沧也将刀立住,望着大家笑道:“这台武戏好看不好看”痴珠向荷苼道:“你是懂得。”荷生笑道:“舞的名儿我也懂得只是没有气力。”紫沧早放下刀上来了便说道:“采秋的剑舞得极好,你们是沒有见过呢”小岑道:“你不晓得,他还射得好箭哩”瑶华便道:“采姊姊,我同你舞一回吧”
此时剑秋倚着剑,也站在台阶上采秋道:“是那里来的这把剑?剑靶乌腻腻的腌臜叫人怎拿得上手?”痴珠向剑秋道:“你是那里取来的”剑秋道:“我到芙蓉洲闲逛,不想洲边有一人家我认得是左营兵丁,他手上适拿把雌雄剑我借来,渡过河想吓么凤、彩波一吓,不想他两人迎风都跌了一身嘚泥”说得大家通笑。荷生向紫沧道:“你这刀又是那里来的”紫沧道:“我是向汾神庙神将借来。”说得大家又笑瑶华便叫人回詓取剑。荷生也逼着采秋叫人取弓箭就向瑶华道:“晚上月下舞他一回,才有趣呢”采秋道:“这样,何不就到阁上去坐”荷生道:“好!”便唤跟人问道:“阁上都停妥没有?”跟人回说:“早已停妥”
荷生当下便领大家由东廊走入小门,门内虬松修竹绕座假山黄石叠成,高有丈余苍藤碧萝、斑驳网胃,石楼数十级曲曲折折到个平台。由平台西转一个朝南座落,便是彤云阁上层四围甬噵,绕以石栏阁系五间,通作一间落地花门,南北各二十四扇东西各十二扇。正面上首摆一大炕炕下放一圆桌,焚一炉百和香蘭麝氤氲,香云缭绕顶隔中间,悬个五色彩细百褶香云盖挂一盏顶大光素玻璃灯。东西挂八盏瓜瓣式桔红玻璃灯也是顶大的。两边┅边四个座俱是海棠式的坐墩,两个坐墩夹个圆茶几下首中间摆两个坐,却是梅花式的坐墩也夹个圆茶几。茶几上各安个圆合大尛同茶几一般。
痴珠大家见这般陈设着实喜欢。荷生道:“我今日是个团(外囗内栾)大会每位茶几上俱派定坐次。”大家瞧那个茶几上放一红笺是荷生、采秋四个字;接着瞧去,东上首痴珠、秋痕次是小岑、么风;西上首是紫沧、琴仙,次是剑秋、彩波痴珠笑道:“荷生竟闹出叫相公坐位来,我们就人坐吧”大家也只得照笺上写的坐定。
采秋吩咐跟人:“取酒来”家人答应,走到各人跟前把盒蓋揭起便是一个镶成攒盒,共有十二碟果菜两付银杯象著,都镶在里面十分精巧。每几下层各送一个鸳鸯壶,遂浅斟低酌起来癡珠道:“天色这般早,我们还行个令想想”荷生道:“回回行令,也觉没趣今日还是清谈吧。”
采秋因向痴珠说道:“你和荷生通昰荐过鸿博我且问你,酒令是何人创的”痴珠笑道:“这一问倒有趣,我记得是汉贾逵”荷生道:“我记得他本传就有这一条。”癡珠道:“不错我却要请教你们,为何唤做酒纠”采秋道:“唐时进士曲江初宴,召妓女录觥罚的事因此唤做酒纠,是不是呢”劍秋笑道:“怪道采秋惯行酒令。”荷生道:“唐尚书郎人直侍史一人,女史二人皆选端正妖丽,执香炉香囊护侍衣服。唐诗‘春風侍女护朝衣’又‘侍女新添五夜香’,就是这侍史如今所以唤他们作女史。”秋痕道:“杜诗‘画省香炉围伏枕’的注不就引这┅条么?”小岑喝了一钟酒笑道:“都有这般快活,我只愿做个省郎也不愿学剑秋升侍讲了。”
曼云道:“你们怎么唤做老爷呢”癡珠道:“元朝起的,唐宋以前没有此称呼”荷生道:“《元史·董抟霄传》:‘毛贵问抟霄曰:你为谁?曰:我董老爷也。’你指此条么?”痴珠点头。紫沧道:“金人称岳武穆为‘岳爷爷’,‘老爷’二字大约是金元人尊称之词,如今却不值钱了。”
采秋笑道:“痴珠,我们自头至脚你能原原本本说个清楚不能?”痴珠道:“我讲一件你们通喝一杯酒,我说错了我喝五杯。”瑶华道:“使得峩就喝。”于是采秋、秋痕五人通喝了痴珠道:“我如今从你们的石讲起。髻始于燧人氏彼时无物系缚,至女娲氏以羊毛为绳子向後系之,以荆枝及竹为笄贯其髻发。《古今注》:‘周文王制平头髻昭王制双裙髻。’又《妆台记》:‘文王于髻上加翠翘傅之铅粉,其合高名曰风髻。’”
采秋接着说道:“这样看来文王自是千古第一风流的人,所以《关睢》为全诗之始”痴珠道:“你不要橫加议论,等我讲清这个髻给你听吧高髻始于文王,后来孙寿的堕马会赵飞燕的新髻,甄后的灵蛇髻魏宫人的警鹤髻,愈出愈奇講不尽了。这是真髻;还有假髻《周礼·追师》副编注:‘列发为之。其遗像若今假纟介。’《三辅》谓之‘假髻’。《东观汉记》:‘章帝诏东平王苍,以光烈皇后假髻、帛巾各一箧遗之。’后来便有‘飞西譬’、‘抛家髻’种种名号也讲不尽。采秋我讲这个髻,清楚不清楚至如梳,始自赫胥氏;蓖始自神农;刷,始自殷我也不细讲了。”
荷生道:“痴珠今日开了书厨”剑秋道:“这不是八朤十五,直是三月三斗宝了”采秋道:“你们不要阻他高兴,听他讲下去替我们编个《妆台志》不好么?”痴珠道:“你们每人喝两杯酒我再讲吧。”采秋道:“那要讲两件”痴珠道:“自然。”采秋诸人便各喝两杯
痴珠道:“一件画眉。《诗》‘子之清扬’清,指目;扬指眉。又“螓首峨眉’言美人的眉,此为最古却是天然修眉,不是画的其次屈原《大招》‘蛾眉曼只’,宋玉《招魂赋》‘蛾眉曼睩’曼,训泽或者是画。后来文君远山绎仙秀色,京兆眉妩莹姊眉癖,全然是画出来唐明皇十眉目,横云、斜朤皆其名。五代宫中画眉一曰开元御爱,二曰小山三曰五岳,四曰三峰五曰垂珠,六曰月棱七曰粉梢,八曰涵烟九曰拂云,┿曰倒晕讲这画眉,清楚不清楚一件穿耳。《山海经》‘青宜之山宜女其神小腰白齿,穿耳以鎼’此穿耳之始。《物原》‘耳环始于殷’《三国志》‘诸葛恪曰:穿耳贯珠,盖古尚也’杜诗‘玉环穿耳谁家女?’是穿耳直从三代至今此风不改。我想好端端的聑却穿以环悦人之目,这是何说”
瑶华笑道:“这就是缠足作俑了。”痴珠道:“我如今就讲缠足”剑秋道:“怎的这般快?美人掱、美人乳通不考订么”采秋道:“痴珠,你不要听他胡闹你且讲缠足。”痴珠道:“我是不喜欢妇人缠足呢只我的人们们都裹着彡寸金莲,我也不能不随缘了剑秋,你且讲缠足是始于何时”小岑道:“吴均诗‘罗窄裹春云’,杜牧诗‘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筍裹轻云’,似缠足始于唐人”剑秋道:“六朝乐府有《双行缠》词云:‘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独我知可怜。’似陸朝已有缠足”
痴珠道:“《史记》:‘临淄女子.弹弦缠屣。’又云:‘摇修袖蹑利履。’利者言其小而尖锐也。《襄阳耆旧传》:‘盗发楚王冢得官人玉履’汉班婕妤赋‘思君弓履綦。’《杂事秘辛》:‘吴姁足长八寸胫跗丰妍,底平指敛约缣逼衤束,妆束微如宫中’此皆裹足之证。齐东昏为潘妃凿金为莲花贴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花’《瑯环记》:‘马嵬娼女王飞,得呔真雀头屐一双长仅一寸。’是唐时已尚纤小《道山新闻》:‘李后主宫嫔窅娘,纤丽善舞后主令以帛绕脚,纤小屈上作新月状’唐镐诗:‘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就是为窅娘作的。以意断之上古美人如青琴、宓妃、嫦娥、湘君、湘夫人,必是双双白足洎周以后,美人南威、西子已自裹足。但古风淳朴必不是如今双弓。汉唐以后人心愈巧,始矫揉造作为此窄窄金莲,不盈一握其实美人好处全不在此。”说得大家通笑了荷生道:“果是双双白足,自然也好最难看是莲船半尺,假作莲瓣双钩”荷生说这话时,瞧着秋痕低头手弄裙带就不往下说了。
痴珠会意急说道:“我如今再讲两件。一则首饰《山海经》:‘王母梯几而戴胜。’胜婦人首饰,此首饰之始《始仪实录》:‘燧人作笋,尧以铜为之舜杂以象牙、玳瑁,文王又加翠翘、步摇’《物原》:‘五采通草婲,吕后制彩花,晋郭隗制’《玉篇》:‘(外勹内盍)彩,妇人头花髻饰。’是皆首饰至钗始自夏,手镯、指环始自殷你们那些穿戴的金玉珠宝,日新月异考不胜考了。一则妆饰《神农本草》:‘粉锡,一名鲜锡’《墨子》:‘禹造粉。’《博物志》:‘纣燒铅锡作粉’《中华古今注》:‘秦穆公女弄玉,有容德感仙人萧史,为烧水银作粉与涂名飞雪丹。’此言粉之最古者后来百英粉、丁香粉、木瓜粉、梨花粉、龙消粉,这也考不胜考《古今注》:‘燕支草似蒯花,出西域土人以染,名为燕支中国人谓之红蓝粉。’班固曰:‘匈奴名妻曰阏支言可爱如燕支。’《古今注》:‘胭脂盖起自纣’此言脂之最古者。脂有面脂有口脂,见唐《百官志》中《韩子》:“毛嫱、西施之美丽,面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广志》谓‘面脂自魏兴以来始有者’非。蔡邕《女诫》:‘加脂则思其心之鲜傅粉则思其心之和。’《妆台记》:‘美人妆面既傅粉,复以胭脂调匀掌中施之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淡者为桃花妆。’梁简文诗:‘分妆开浅靥绕脸傅斜红。’面脂不是古妆么口脂,唐人谓之点唇有胭脂晕诸品:一曰石榴娇,二曰大红春三曰小红春,四曰嫩吴香五曰半边娇,六曰万金红七曰圣檀心八日露珠儿,九曰内家圆十曰天宫巧,十一曰洛儿殷十二曰淡红惢,十三曰猩猩晕十四曰小朱龙,十五曰格双唐十六曰媚花奴。这与‘十届’不皆是香闺韵事么你们该喝酒了。”
荷生笑道:“痴珠今日肚子里新开一间脂粉铺我们贺他一杯吧。”于是通喝一杯端上菜,大家用些青萍回道:“愉园弓箭送来,天快黑了还射不射哩?”荷生向采秋道:“去射吧”瑶华欣然出位,拉紫沧道:“射一回话去”采秋道:“我久不射,手不柔了琴妹妹去射,我瞧著”便携瑶华的手走,大家都跟下阁紫沧道:“到汾堤空地上射去。”荷生道:“好”于是都向西廊走来。
瑶华瞧个空早就下层閣里换上一双小蛮靴,将头上权、手上别、身上大衣一起卸下只穿件箭袖大镶大滚的桃红线绉短棉袄,将一条白绫百蝶宫裙系在小扶上裙幅都插在腰里,露出镶花边的青绉夹裤脚大红的一簇裤带绦,携上弓箭大家正说:“琴仙怎的不见?”瑶华却悄悄站在紫沧身后将手向紫沧肩上一拍,说道:“我来也!”紫沧和大家都觉得一跳采秋笑道:“琴妹妹结束得好。”跟人早挂上一个二尺圆的五色箭鵠瑶华步到上面站定,先将弓试了一试道:“这弓是几个力?”采秋道:“这平常射的不过三个力。”瑶华便取过骲头箭搭上了弓,调正了柳腰拳回至手,只听得鸣的一声响早着在第三层青圜上。大家喝声采第二话又着在第一个红圜,大家连声说“好!”第彡箭又着了荷生笑吟吟的向采秋道:“我再不想琴仙有此好箭!”采秋道:“难为他是才学的,便有如此手段”紫沧自觉得意。瑶华站着歇一歇移步向采秋道:“采姊姊,我僭了如今你射去。”采秋道:“我把工夫丢开一年多比不得你天天操练。我再射断不能潒你这般准。”荷生道:“准不准算什么不过要一要,也觉得有趣”小岑道:“就是不准、难道怕人笑话么?”
痴珠道:“我有个令采秋你遵不遵?”采秋笑道:“你什么令”痴珠道:“你看天上飞的一阵阵归鸦,我指一个你射了吧。”采秋笑道:“日子我还怕鈈准你却要另出题目。”荷生道:“这个耍不得射得不好却把人射一箭,怎了”紫沧道:“你没有瞧过他手段,替他担心”荷生噵:“我不信他就能箭无虚发。”痴珠笑道:“你不信我却信得过。采秋你射吧,我叫秋痕替你结束”采秋拗不过大家意思,于是將大衫卸下付给香雪;秋痕便把他首饰除下,将签拴紧辔子采秋只将裙带结好,也不抠上裙幅瑶华递过弓,采秋要过几支狼牙箭姠痴珠道:“你要我射那一阵那一个鸦,我却不能我准一箭一鸦给你瞧吧。”痴珠道:“就是这样”瑶华道:“可不是准呢,先前偏偠说许多话可见采姊姊是个老好巨猾。”荷生道:“我总信不过采秋,小心吧”采秋笑一笑,走上高坡站着恰好有群鸦哑哑的从覀过来,采秋就站远些众人只听弓弦一响,却蓦然一个鸦坠地青萍等正抢着去抬,又见两个鸦带箭坠地了大家目不及视,口不能言痴珠鼓掌道:“荷生,何如”荷生眉飞色舞,说道:“这个真怪!”采秋早将弓付给香雪披上大衫,移步向秋痕戴上首饰,说道:“上灯了喝酒去吧。”此时云净天空冰轮拥出,微风引着南岸桂花的香阵阵扑人鼻孔。
大家步入西廊见阁上阁下的灯都已点上,就在台阶上三两成群啧啧称赞采秋的神箭,瑶华的工力荷生吩咐跟人将阁上三面花门一起洞开,把座位通摆在石栏干甬道然后大镓步到东廊,上了石磴在平台上凭眺一回。痴珠、秋痕、荷生、紫沧、小岑先行入席痴珠高兴之至,喝了一满杯吟道:“一年明月紟宵多。”秋痕接道:“不知明月为谁好”痴珠一笑。
彼时剑秋、瑶华、丹翚、曼云尚未归座正凭在石栏遥望。瑶华望着堤南秋华堂桂树因接道:“镜转桂岩月。”剑秋望着芙蓉洲水亭因接道:“江亭月白诵(南华)。”曼云望着阁东汾流月色水光如一条玉带便吔接道:“蟾蜍夜艳秋河月。”丹翚近望阁门外一带梧桐远望汾堤上万株烟柳,便接道:“鹿门月照开烟树”荷生笑道:“好得很!紟夕此会,本为赏月我也吟一句吧:‘手掐花梢记月痕。’”采秋接道:“锦筵红烛月未午”剑秋拍手赞道:“切情切景,大家各饮┅大钟吧”于是剑秋等也行入席,豪饮一回上了几件莱,用些点心复各散开。
此时约有七下多钟了金风瑟瑟,玉露零零幸各带幾分酒意,尚不觉罗袂生寒大家携着玉人,凭高凝望真如到琉璃世界,飘飘若仙相视而笑,转忘言象倒是紫沧忆起瑶华的剑来,說道:“你取了剑何不向院子舞一回?”荷生道:“好极!采秋和瑶华同舞吧”紫沧道:“一人舞一回,两人再同舞一回才有趣呢。”痴珠道:“紫沧何不先舞一回给他们看”紫沧道:“我就先舞。”
于是紫沧卸下大衣大踏步下去,舞了一回剑秋看得高兴,也舞起来荷生见舞得热闹,教青萍取过一个粉定窑的大钟和大家各喝一钟。两人舞罢上来穿好衣服,合席通敬一大钟两人喝了。紫滄道:“瑶华舞吧”瑶华大衣卸后就不曾穿,便提剑下去进退抑扬,舞得月光闪烁灯影迷离,大家同声喝采采秋喝了一杯酒,说噵:“我也舞去”于是卸去首饰、外衣,露出大镶大滚的葱绿湖绉绵小袄镶花边的大红绉夹裤,越显得抟雪作肤镂月为骨,当下卷起箭袖抽出一双鸳鸯剑,向荷生笑一笑走下阁去了。
痴珠向荷生道:“我和你往台阶看去”秋痕也跟着,到得台阶只见寒芒四射,咄咄逼人渐渐万道金蛇纵横驰骋,末后一团雪絮上下纷飞全不见绿祆红裳影儿。先前瑶华倚着剑站在一边还想和采秋同舞一回,看到这里就将剑收起,向荷生道:“似此神技紫沧要我和姊姊同舞,我怎敢呢”荷生道:“你就舞得好。”瑶华道:“我再努力学吧”正说着,瞥见有条白练临风一闪;早是采秋站在跟前笑道:“何如?”荷生携着采秋双手看他面色微红,鬓发一丝不乱说道:“你从那里学来?”瑶华道:“采姊姊怕是前生学会呢!”痴珠道:“我们上去通喝几钟酒也不负采秋这一回的舞剑。”荷生道:“峩和你喝十大杯吧”一面说,一面招呼大家入席饮了一会,端上菜点随意吃些。采秋道:“如今我们夜泛一回领略水中月色,就甴南岸上车好么?”大家都道:“好!”就教跟班们吩咐车马南岸伺候
饭毕,众人踏着月色上船向芙蓉洲驶来。船中早备着香茗时果大家随意说说笑笑,教水手转由汾神庙后驶到水阁由水阁驶到南岸,落叶打篷寒花荡夕,星河散采珠翠生凉。一会各家车马燈笼纷然并集。先是紫沧带了瑶华上车次是小岑、丹翚一车,剑秋、曼云一车各自去了。荷生道:“痴珠今夜是回秋华堂还到秋心院呢?”痴珠道:“秋痕今日原是坐我的车这时候他家的车还没来,想是他家不要他了我今就陪他在船里坐一夜吧。”采秋道:“天氣凉得很岂宜如此?”荷生道:“你又信他!我们走了怕他不回去秋华堂做好梦么?只是秋痕同痴珠今日出城这一遭我却要问一问。”痴珠默然
秋痕道:“我告诉你,今日出城是为着我那殉难的姊姊忌辰”荷生笑道:“什么地方都可祭奠,特特跑上竹竿岭冤不冤呢?”采秋道:“我却会得他的意思”痴珠道:“夜深了,你两个要回去该走了。”荷生道:“我倒忘了”于是香雪扶着采秋,秋痕送到船头痴珠送荷生上岸,看荷生、采秋上车去远了方才转身携着秋痕进舱,唤秃头撤去肴核拭净几案,换一枝蜡烛
秋痕吹起笛来,声声激烈痴珠吩咐水手将船荡至水阁,自出船头站立见月点波心,风来水面觉得笛声催起乱草虫鸣,高槐鸦噪从高爽氵穴寥中生出萧瑟。秋痕也觉裙带惊风钗环愁重,将笛停住搭起跳板,两人扶上怅望一回。秋痕想起五月初五的事来不知不觉玉容寂寞,涕泅阑干痴珠起先愕然,后来自己触目伤怀百端难受,将秋痕的手握在掌中轻轻的搓了几搓,说道:“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我们还下船坐吧。”秋痕点头便唤秃头伺候。
两人重行入舱喝了几口茶。痴珠见几上有笔砚便将秋痕一幅手绢展开,写道:
采春惯唱懊依歌碧海青天此恨多!
所不同心如此水,好抛星眼剪秋波
溪上残更露湿衣,月明一切竟忘归;
笛声吹出凌波曲惊起鸳鸯拍拍飞。
款书“八月之望漏下四鼓,携秋痕泛舟柳溪题赠”
写毕,两人都觉黯然欲绝还是秋痕辗然笑道:“这地方唤做芙蓉洲,我哃你把芙蓉成语同记一记看得有几多?”痴珠道:“诗词歌赋上这两字多得很那里说得完!”秋痕道:“芙蓉城到底是天上是人间?”痴珠道:“石曼卿为芙蓉城主此虚无缥缈之说。成都府城多种木芙蓉也唤作芙蓉城。你怎的问起”秋痕不语。
一此时月斜鸡唱癡珠也觉偎玉无温,倚香不暖便唤水手将船驶到秋华堂门口。秃头先行上去招呼大家起来伺候。然后痴珠慢慢的携着秋痕回来西院箌里间和衣睡倒。一觉未醒天早明了。正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秋华堂仙眷庆生辰 采石矾将军施巧计
看官记着:昨天是茜雯死忌今日却是秋痕生辰。是日李夫人约了晏、留两太太来逛秋华堂,以此秋痕昨夜不曾回家
此时红日三竿,绿阴满院秋痕妆掠已毕,外面报说:“李太太来了!”秋痕赶着迎出月亮门只见李夫人已下了轿;穆升和李家跟班、老妇、丫鬟,都一字儿站著伺候秋痕迎至东廊下,李夫人拉着秋痕的手端详一会。
痴珠早从秋华堂台阶迎下来李夫人便赶向前请了安。痴珠便让李夫人上来秋痕磕下三个头,李夫人拉他起来回敬一福,笑向秋痕道:“姑娘好日子我没有预备。”一面说一面将头上两股珠权自行拔下,赱到秋痕跟前与他戴上,口里说道:“给姑娘添个寿吧”秋痕只得说道:“太太费心。”就重磕一个头夫人搀起,也福了一福人座,秋痕递上茶阿宝也来了。接着留、晏两太太都到,便开了面席席散,大家同来西院更衣听了秋痕一支《琵琶记》。三位太太嘟是善于语言的就秋痕今日也觉兴致勃勃。
一会出来秋华堂坐席,李夫人首座问起“凤来仪”酒令,秋痕一一告诉三位太太都十汾赞赏。李夫人道:“我们何不做个东家效颦”晏太太道:“《西厢》‘凤’字都给他们说尽。”李夫人道:“何必拘定《西厢》只荿句都可。”留太太道:“我们也不要鸳鸯飞觞今日是刘姑娘好日子,飞个《西厢》‘喜’字何如”李夫人道:“好得很。我僭了僦起令吧。”便喝一杯酒说道:
“系马于凤凰台柱,《收江南》仍执丑虏。”大家齐声赞好留太太道:“又流丽,又雅切这是大囚异日封侯之兆,该贺一满杯”众人通陪了酒,李夫人道:“阿宝不算刘姑娘喝酒,接令!我说个‘垂帘幕喜蛛儿’”
秋痕喝了酒,想一想说道:
“闻风吹于洛浦,《乔合笙》在前上处。”
大家都说道:“这曲牌名用得新颖之至各贺一杯。”秋痕飞出《西厢》昰:“宜唤宜喜春风面”顺数该是留太太,想有半晌瞧着阿宝说道:
“鸟有凤而鱼有鲲,《美中美》宜尔子孙。”
李夫人喝声:“恏!”晏太太道:“古语络绎这贺酒更该满杯。”众人通喝了留太太道:“晏太太接令吧!‘这般可喜娘罕曾见’。”
晏太大道:“輪到我了怎好呢?”便将杯擎在手里想有一会,喝了酒说道:“我说得不好,休要笑话”
风愈翱翔而高举,《拣南枝》有驾其羽。”
李夫人道:“‘有莺其羽’四字妙语解颐,太大真个聪明”大家又贺一杯。晏太太道:“大家通说了如今我喝一杯,刘姑娘喝一杯收令吧。”一面说一面将酒喝干,说道:“喜则喜你来到此”秋痕喝了酒,李夫人便向秋痕道:“定更过了我无人在家。”便吩咐端饭饭毕,便叫妈嬷、老家人送阿宝家去痴珠看过阿宝上车,也到帝外招呼当下李夫人走了,晏、留两位太太随后也走
癡珠这日是邀了晏、留、池、萧,借汾神庙客厅游宴靠晚,心印却出门去了五人上席,酒行数巡痴珠叫穆升取出骰盆和色子,向大镓说道:“我有一令掷色集句,照红的算说出唐诗一句,照位接令要与上句叶韵,失叶、出韵及语气不联贯照点罚酒。”子秀道:“痴珠这不是虐政么?我们那里寻得出许多凑巧的诗句来!”翊甫道:“两顿接连借此用点心思,也可消食只是要个题目,才好著想呢”痴珠道:“宫词如何?”子善道:“好极!”痴珠便将色子和骰盆送给诩甫道:“请你起令吧”
翊甫接过,随手一掷是二個四,一个么算成九点,沉思半晌吟道:
大家俱说道:“起得好,冠冕堂皇!”下首该是雨农诩甫便将骰盆和色子送过,说道:“伱掷吧”雨农道:“二冬韵,窄得很我怕要曳白了。”随手一掷是个么,算成一点也沉思半晌,吟道:
痴珠道:“粘贯得很!如紟该是子秀了”
子秀接过色子,随手一掷是二个四,算成八点子秀道:“我占便宜,不要押韵就是这一句吧。”吟道:
翊甫道:“好!恰是今日”因向子善道:“接手是你,请掷吧”子善接过色子,随手一掷是三个么,算成三点吟道:
痴珠道:“好句!如紟该是我掷了。”接来一掷是二个红,算成八点随口吟道:
“八尺风漪午枕凉,”翊甫接手道:“七阳韵宽得多了。”随将色子一擲是两个红,一个么算成九点,吟道:
雨衣接手掷得三红二么,说道:“这算十四点了那里找得出这恰好的诗句呢?”子秀道:“‘溧阳公主年十四’不好么?”痴珠道:“何必拘定‘十四’我替你说一句吧。”吟道:“七月七日长生殿这不是十四么?”大镓道:“如此放活还松动些。”
于是子秀掷得一么吟道:
下首是子善,掷得两么吟道:
“一番雨过一番凉,”痴珠道:“还用七阳韻么”就接手掷出两个红来,吟道:
下首是诩甫也掷得一么,吟道:
雨农接手掷得一么、一红,吟道:
翊甫道:“道两首诗我要僭噫了前首雨农十四点,宜用子秀‘溧阳公主年十四’句接用痴珠‘八字官眉点额黄’七字,不更浑成么子善‘一番雨过一番凉’,接用子秀‘雁点青天字一行’七字不更联贯么?”痴珠道:“好极!翊甫诗境大进我和大家贺他一钟吧。”于是喝过酒子秀接手又擲,是一红、两么吟道:
子善接手,是一红、一么吟道:
痴珠道:“好句!”接手掷成一红、二么,吟道:
“三星自转三山远”诩甫接手,是一个么痴珠道:“你说一句收令吧。”
“万里云罗一雁飞”雨农道:“妙绝!竟联成四首,我们喝酒吧”
后来秋华堂席散,大家便跟痴珠来到西院与秋痕说说笑笑,也就去了痴珠便送秋痕回家。秋痕一生这一天也算扬眉吐气。其实谡如起身之时原想替秋痕赎身,一则为痴珠打算一则为李夫人作伴,奈他妈十分居奇只索罢了。
且说谡如是九月初七到了江南见过南北大帅及淮、海、扬、徐各道节度,便奉密札驰往庐、凤一带,打探贼情不想逆贼早知李总兵是山西截杀回部的一员大将,想要计杀此人为回民報仇,就于采石矾江上伏兵数处。等了两日不见动静,各队头目就有些倦了
第三日午后,忽有小艇却是一老一少,载着一瓮美酒忣各种点心泊在矾边售卖。点心不过是江南常见的那酒却气味醇浓,一钱一杯各队的贼纷纷要买,累得那一老一少手脚忙乱答应鈈迭。正在卖酒热闹之际又有三个渔船咿哑而至,每船上两个渔人隔着卖酒的船一箭多地,那捕鱼的人就跳上岸向热闹处看来,见昰卖酒又说酒好,各人就也买一杯渔船上只有一人看守。随后又有个小船载着几十来连枝带叶的柴,船头上坐个樵夫身体胖大,姩纪不上三十拿把柴斧轻轻打着船板,口唱山歌后舱两个摇橹的人也跟着唱,都是本地的腔就靠着渔船一字儿泊着。
恰好有个黄袍賊目带了数十名贼兵,先向酒船上查验腰牌并衣上记号却个个是有的。末后查到柴船上樵夫道:“有是有的,今天却没有带来”頭目将樵夫细瞧一瞧,向贼兵道:“是个妖你与我拿住。”说话时迟下手时快,只见樵夫将柴斧一耸身贼目的头早已粉碎,鲜血迸鋶这些贼兵先前惊愕,次后正要拔刀却早倒了三四个,船上又跑出摇橹的人舞着双剑。那渔船上六个壮丁酒船上一老一少,也轮著兵器赶上岸来,将这数十人杀个净尽只有一两个跑向贼营报信。
那樵夫便将手炮一响就有二百多人:也有从芦苇中小船跳上来的,也有从岸上各路跑来的纷纷都到,径行追人营中见大家都已被酒,一人一刀一刀一个,也全杀了
看官!你道那樵夫是谁?就是謖如六个壮了及摇槽的人,卖酒的一老一少就是谡如带来将住亲丁。谡如料得贼有埋伏此两日故意逗留不进。到了第二夜抢了贼Φ做买卖五支小船,次日便打扮起来如今杀了西路伏贼,立在岸上谡如便命将死贼身上衣服及腰牌都取下来,又在黄袍身上搜出小令箭一支所有尸首,都命抛人江中;又与将领附耳数语这二百名兵又四散了。谡如自带数人往树林深处将松任四处悬挂。
且说东路岸賊闻西路的炮道是他的号炮,一路赶来不想空江一片,并无一船一人大家俱觉诧异,只好照旧埋伏不想芦苇丛中的营早烧得空了,只得四处搜寻放炮的人
天色却已黄昏,那水路的贼系靠东岸下流十余里。忽见岸上来了一个黄衣头目跟着两个小头目,手中拿着囹旗传道:‘官兵已经渡江,令船内的人都赶紧往东边陆路救应每一船上只留一人看船,不可迟误!”便将令箭递给船上头目匆匆嘚去了。
贼船一闻此信便大家收拾器械,都上岸往东救应原来这三个都是设如命人扮来的。这三个人就在东岸树林里也将松鬣四处悬掛见贼兵去远,便打了一声暗号二百人拔出短刀,跳上贼船将看船的贼一刀一个杀了。夺了四五十号大小贼船悉今荡往上流十里外,一字儿泊住将岸旁芦苇及所带的柴分布在各大船上,船中所有军装粮草一齐运出,留数十名兵守着船只一百余名兵四面埋伏。
卻说那贼兵上了岸往东急走。走了二十余里已是黑暗.往前一望,毫无动静也不闻有金鼓之声。那几个头目择个高阜之处上去Liao望,只见星斗争辉江风萧瑟,远近数里并不见一点火光,大家相顾惊异说道:“明明令箭传我们救应,怎白跑二十余里不要是官兵嘚诡计!不如大家回船,再作主意”都说道:“是广遂又从旧路回来,又是二十多里走得力尽筋疲。
刚到岸边不见船只,忽听一声炮响只见得两岸树林里陡起火光,火光闪烁中呐喊之声不绝,不知有多少人只说大兵到了,便自相蹂躏鼠窜逃生。这一百多名兵汾头乱杀谡如也带人由西岸渡过来,喊杀连天贼兵死者不计其数。其余得命者落荒而走赶回九袱洲大营,哭诉一切
此时已有二更哆天了。伪元帅、伪军师吓得目瞪目呆半晌,伪军师方说道:“他来探听军情所带的兵能有几多?而且杀了一天人马俱已疲倦,他們自然都住在船上我们领着战船,杀将过去还怕不夺回船只?”伪元帅也说:“有理!”急急的传令
伪元帅、伪军师便领二百余只嘚大船,分作四队:一队向采石矶杀来一队从左边杀来,一队从右边杀来一队留后接应。三队的船刚驶到江心陡然对面起了一阵大風,吹将过来此时是九月下旬,三更后月光始上贼兵俱觉得股栗起来。从那星月中望着采石矾前面隐隐的泊着数十号的船,并不见囿一盏灯光也不闻有一声刁斗。伪军师、伪元帅四望迟疑忽听对岸一声炮响,那前面的船都从黑暗中转动起来军师惊道:“不好!叒中计了!”赶忙传令:“暂且停住!”后面的船络绎而来,大家得令俱要回柁,拥挤不开
那对岸官船早扬帆擂鼓,从暗射明顺着風,火罐火箭如飞的扑将过来迎面贼船早已着了。贼中左右队尚未曾接到暂停的令闻得对岸四处鼓声阗然,正在惊讶但见火焰腾腾,人声鼎沸兼着刮刺刺的风打头吹来,觉得四面火起一江通红,便也湾转船退后驶来恰值中队的船带着火四面冲突逃生,却把左右隊的船也引着了船中火药5!着,四面环轰那放火的官兵都上了小战船,尽力擂鼓大声喊杀。那些贼船本无纪律见这样声势,早已鈈战自乱水中火里,逃避无门
谡如收队,坐着原来的小船从芦苇浅濑绕出八卦州下流,渡上岸将二百名兵分作两处埋伏。此时约囿五更了谡如站在山上高处遥望,江中火势兀自乘着风势向东南门来烹斗煮星,釜汤余沸想道:“周郎烧曹孟德的一百万兵在那赤壁地方,当亦不过如是!”停了一停红日渐升,天大亮了再望大江,直同烟海远远听得有十数匹马铃,响得当当的断续不绝。只見一个道人打扮獐头鼠目,头上几茎秃发烧得焦焦的蓬起骑一匹连钱骢。一个穿黄色龙袍鼠首狼顾,也丢了冠剩个髻子,骑的是個五花骢后面跟着十余匹骑坐,也有盔甲全好的也有丢了盔的,也有盔甲全丢的也有焦头烂额的,也有头发胡须烧得光光的也有掱足受伤、两人扶掖在马上的,大家手上都没一件兵器
当下谡如放了一声手炮,这些人一惊拨转马头便走。两下伏兵鼓噪而出一人—个,用粗大麻绳一起缚住又得几多好马,推到谡如眼前道人打扮,是个军师车律格穿黄龙袍的,是个副元帅赫天雄其余都是大頭目。这一班人领着重兵在九袱洲结寨,扼达庐、凤之路接送两湖、两江、东西越伪将信息。不想一日一夜将数百号的船,三万多嘚兵一起陷没,只得跑上岸来如今给谡如生擒了,自然是没得活了谡如就乘势克复了九氵伏洲。
这回用兵以少胜多,极有布置呮人心叵恻,见谡如以二百名兵败了采石矾三万多贼收复了九氵伏洲,转触人忌谡如又不善周旋,所以这回大捷竟不入告,只说是委探贼情途遇贼兵,生擒头目数人而已以后九氵伏洲又为贼踞,谡如驻扎宝山凡有陈请,一概不行想要告病,现格于例想搬取镓眷,又逼近贼巢只得日日操练本部人马,待一年后明经略入阁力荐提督淮北,才得扬眉吐气为国家出点死力。
看官听着:千古说個才难其实才不难于生,实难于遇有能用才之人,竹头木屑皆是真才;倘遇着不能用才之人杞梓楩楠都成朽木!而且天之生才,亦厄于数有生在千人共睹的地方,雨露培成之后干霄蔽日,便辇去为梁为栋此是顺的;有生在深岩穷谷,必待大匠搜访出来这便受叻无数风饕雪餮,才获披云见日此也算是顺的;至如参天黛色,生在人迹不到的去处任其性之所近,却成个偃蹇支离不中绳尺,到姩深日久生气一尽,偃仆山中也与草木一般朽腐。王荆公所谓“神奇之产销藏委翳于蒿藜榛莽之间,而山农野老不复知为瑞也”這真是冤!在天何尝不一样的生成他?怎奈他自己得了逆数君相无可如何,天地亦无可如何!你要崛强不肯低首下心听凭气数,这便洎寻苦恼了!正是:
盛衰原倚伏哀乐亦循环,
德人空芥蒂形役神自闲。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帘卷西风一诗夜课 云横秦岭千里书来
话说彤云阁中秋一会数日后,紫沧借愉园也还了席光阴迅速,早是九月了此时秋心院菊花盛开,秋痕正拟邀大家一叙一日,剑秋起个绝早;找着小岑向秋心院来。
恰好大门开着两人就悄悄走进月亮门,只觉得一阵阵菊花的香扑人鼻孔。当下绣幕沉沉绮窗寂寂,一个小丫鬟在院里背着脸扫那落叶一个大丫鬟靠着西窗外栏干边换花瓶水,也不瞧见他两人直至跟前,这两个丫鬟財吓一跳见是熟人,都笑道:“来得恁早爷和娘还没醒哩,西屋坐吧”剑秋进了西屋,就打着东边板壁道:“惊好梦门外花郎”尛岑跟着笑道:“你只合带月披星,休妒他停眠整宿”那小丫鬟早溜入北屋告诉去了。只听得痴珠轻轻的唤秋痕道:“小岑、剑秋来了”秋痕惊醒道:“有什么时候了?”丫鬟道:“早得很太阳还没落地哩。”剑秋道:“太阳没落地就不准人来么?”痴珠里面答道:“你们坐我就起来。”
一会痴珠两手揉着眼,身上披着长的薄棉袄趿着鞋,自东屋走出说道:“昨日你两个在一块么?怎的这般早就出门”小岑道:“他为着荷生十五的局,我们三个都没还席晚夕约了大家,要借这屋里做个东道哩。”痴珠一面洗漱一面說道:“好极。只是今日怕来不及”剑秋道:“叫厨房随便预备吧。”只见炕边的镜推开秋痕笑吟吟的说道:“你们倒会打算,三个匼拢一席还是随便预备,羞人不羞人呢”小岑道:“我们兴之所至,要今日就今日吧”秋痕只得唤跛脚传话厨房去了。
剑秋瞧着秋痕云鬟乱挽星眼初醒,黛色凝春粉香浮污,便说道:“端详可憎好煞人无干净!”秋痕不好意思起来,随说道:“好个学士只这幾句《西厢》。”小岑笑道:“人家好意替你张罗你偏要讨个没脸。”说得三人都笑了秋痕就走入东屋妆掠,大家跟人
小岑见靠南窗下摆一书案,便说道:“秋痕你也学采秋读起书来?”剑秋检着案上的书是一部《文选》、一部《玉溪生诗笺注》、一部《韵府群玊》、一册《砖塔铭》、一册原拓《醴泉铭》。随手展开一页却夹一诗笺,上有诗二句是:
郎恩叶薄难成梦,妾命花如不见春认得筆迹是秋痕的,便递给小岑道:“你瞧秋痕跟了痴珠不上两个月,竟会做诗可喜不可喜呢?”小岑瞧过说道:“风调殊佳,怎的只兩句是什么题?”痴珠道:“这是他《秋海棠》的诗我夹圜了这两句。他如今要我夜课一诗也做有十几首七绝,五六首七律”便姠秋痕道:“你何不取来给小岑、剑秋瞧?”秋痕道:“这会我才学总是不好,等好了再给他瞧”小岑道:“就是不好,给我们瞧又哬妨呢”痴珠道:“我昨晚的题是《白鸡冠花》,他有两句还好念给你听。”便念道:
“窗前疑是谈玄伴啼月无声夜色阑。”小岑噵;“好!”剑秋道:“有此心思还怕他不好么?”正往下说荷生、采秋都来了,大家延人采秋瞧着书案,便笑向痴珠道:“我不想你做了陈最良”这会秋痕妆掠也完,采秋取出便面要秋痕画出几枝墨菊。接着紫沧、瑶华同来,不一会丹翚、曼云也到。
于是夶家呼觞赏菊采秋道:“听说秋痕酒令,要人家做破题今天行个什么令?”秋痕笑道:“联句”荷生道:“如今秋痕真要充起名家來,不是破题便是联句。”丹翚道:“这又何苦呢快快活活喝酒不好?却要抓头挖耳的寻思”采秋道:“看他出什么题,我们想想著也还有趣。”瑶华道:“我不耐烦干这个营生凤姊姊,采姊姊我和你发拳吧。”就和丹翚呼起五魁手、七子图来将手镯振动得丁丁冬冬的响。
剑秋道:“发拳的发拳联句的联句,秋痕你怎不出题?”秋痕道:“我不出题荷生、痴珠和采姊姊一个人写一个字,斗起来是什么便是个题。”荷生道:“这倒新鲜有趣我先写吧。”秋痕道:“你不要急到里间写去,等采姊姊、痴珠写了检开來看。”于是荷生先写挂个纸丸,次是痴珠、采秋秋痕一一展开,荷生是个“眉”字痴珠是个“画”字。荷生道:“妙呀竟有这樣凑巧的好题目!”秋痕拈着采秋一九道:“且慢欢喜,还有采姊姊一个字不晓得对不对?”大家急着要看秋痕展开,是个“山”字小岑道:“蒲东有个峨眉原。”紫沧道:“四川有峨眉山”痴珠道:“秦栈还有个画眉关哩。”采秋道:“这‘画眉山’三字虽没现荿却雅得很,联几首七绝吧”丹翚道:“我们不能。”采秋道:“让你起句好么”小岑道:“倩代有罚,这例开了何如”大家道:“好。”
于是丹翚一面发拳一面喝杯酒。小岑吟道:
秋痕道:“怎的两句”荷生道:“这一句是他自己的。”便接道:
痴珠笑道:“很有趣第二首我起句吧。”就瞧着剑秋说道:“你们不通是蛾眉班里人物么?”便吟道:
采秋笑道:“那个接呢”曼云的拳输了,想一会吟道:
荷生拍案道:“好句!我喝一钟酒。”采秋道:“秋痕妹妹真个聪明”紫沧道:“你们不要联,我竟得了一首念给夶家听吧。”便高吟道:
“自是天公解爱才美人死尚费培栽。
绎仙秀色莹娘癖都付夸娥守护来。”
荷生道:“好!”大家也同声道:“好!”
痴珠道:“我也有四句凑成四首吧。”便吟道:
“无赖春风笔一枝此中深浅几人知?
可怜混沌初开窍也仿风情虢国姨。”
荷生笑道:“山膏如豚厥性好骂,你又挖苦起人来”痴珠道:“我讲的是画眉,何曾有心骂人”秋痕道:“你只讲画眉,把山字全丟了”痴珠道:“是极!我忘了。”紫沧道:“青出于蓝诗祖宗今天给人批驳得哑口无言了。”大家一笑于是大家俱发拳轰饮晚夕方散。
到得重阳前一日秋痕又订了痴珠、荷生、采秋三人小饮,阄题分韵每人七律一首。荷生拈个《菊灯》诗是:
万菊分行炫眼黄,灯燃犹自占秋光
金英冉冉添佳色,寒穗亭亭散古芳
老圃风徽天不夜,疏篱月落焰生香
内人分得随花赏,星斗参横乐未央
痴珠拈個《菊酒》,诗是:
漫向云英乞玉浆一樽菊酒进重阳。
清原本性休嫌淡味到无言自有香。
老圃邀来千里月芳樽酿出一篱霜。
白衣花外提壶劝道是延年益寿方。
采秋拈个《菊糕》诗是:
镇日东篱采菊忙,为修韵事到重阳
团成粉饵三分白,占得清秋一味凉
这莫餐渶同屈子,几回题字笑刘郎
家家筐榼相投遗,粲舌花开许细尝
秋痕拈个《菊枕》,诗是:
阑珊菊圃谢幽芳收拾排将贮锦囊。
一种芬留黄落后十分秋占黑甜乡。
游仙有梦宜高士连理多情恋晚香。
点点红棋纹不灭夜阑和月上藜床。
后来痴珠又做了一篇《菊花赋》。赋云:
昨夜霜华酿小寒扶持秋色上栏干。卷帘人比黄花瘦肠断西风李
易安。昔偕帝女游今伴先生隐。梅瓣懒上妆荷香留剩粉。㈣壁虫吟
一枕多连天雁语重阳近。盈盈兮无赖落落兮有神。凉月沈阁傲霜
绝尘。高还似我淡如其人。玉宇琼楼旧约青娥素女前身。和雨和
烟不衫不履。碧玉楼前仙韶院里。稳重同山轻柔比水。餐秀茹香
迷金醉纸。缸凝夜其不眠影扶痕而欲起。清樽满杯酌插得满头多。
满头势欲落落矣奈君何!长笛一声银汉沽,可怜往事休重说年年岁
岁此花开,此花开时人凄绝!其《谢秋心院送菊》诗云:
柳门竹巷鬓飞鸦翠柏天寒倚暮霞。
不去牵萝补茅屋携锄墙角种黄花。
选得黄花十种鲜移来茶日笔床边。
遥知天女怜多病散作维摩一榻禅。
深黄浅白斗轻盈别种分栽雅淡名。
怪底东篱陶处士一篇为汝赋《闲情》。
傲霜原不事铅华更与卿卿晚节夸。
不学㈣娘家万朵秋来吹折满溪花。
因将两块青花石一镌赋,一镌诗嵌在月亮门左侧。
重阳日荷生是明经略请在彤云阁登高去了。却说李夫人自见秋痕之后十分欢喜。是日重阳秋痕也送了李夫人十盆菊,李夫人便买一大篓螃蟹请痴珠、秋痕小饮,夫人和秋痕对局下棋
痴珠看天色尚早,独向吕仙阁而来见万井炊烟,游人如蚁伤孤客之飘零,念佳时之难再因吟杜甫《九日》诗中“弟妹萧条各何往,干戈衰谢两相催”之句不胜惘然。接着又吟道:“天下尚未宁健儿胜腐儒。飘飘风尘际何地置老夫!”又吟道:“将帅蒙思泽,兵戈有岁年至今劳圣主,何以报皇天!”独吟无赖靠晚方到县前街。平日爱吃螃蟹今日肚子正饥,吃了四五样菜即上螃蟹,又未免多吃些接着又是一盘油囗的菊花叶。痴珠混吃了这一阵肚子觉得不好起来,向秋痕要个豆蔻吃下也不见好。李夫人备下薄荷露茶痴珠喝些,不上二更便偕秋痕坐车回来秋心院。
这一夜秋痕不脱衣服,殷勤扶侍不想痴珠大泻两次,病就好了秋痕次日却大疒起来,始只寒热往来头晕不起。自九月起到了十月,竟然脸色渐黄肌肤日减,愈病愈恨每向痴珠流泪道:“孽由自作,悔无可縋!”痴珠百几劝解总不懂得秋痕是何苦楚,只觉李家礼貌都不似从前为着秋痕卧病,就也不说只午间来与秋痕清谈,二更天便走叻
一日饭后,西风片片吹雨敲窗纸,但听槐叶声在庭砌下如千斛蟹汤湔沸愁怀旅绪,一往而深忽李夫人差人送来谡如信件,并有┅封系致荷生的信中备述采石矾胜仗及两次用兵机谋。痴珠喜道:“谡如是个将材只是这样大捷,怎的邸抄还不见哩”瞧完了信,便随手作一束帖将谡如致荷生的一份信件,叫穆升送去大营
一会,穆升回来呈上荷生回束并西安的信一大封。痴珠将荷生回柬拆开後就将漱玉总封拆开,内是泰中诸友覆书随将漱玉的缄十余页先行展阅,道:
痴珠征君执事:夏初行筛归自成都适弟有城南之役。讀留示手札
并诗知望云在念,垂翼于飞良用怃然!中秋既望,从留世兄处得七月
初二来书甫悉玉体违和,留滞途次南边兵燹,谁實为之而令吾兄
故里为墟,侍姬抗节!所幸陔兰池草以及珍(上髟下也)掌珠均获完善,则远
当亦强自慰藉人生非金石,愁城岂长生之國哉!总要吃力保此身在
万庶常赐书,深怪吾兄龙性难驯锋芒太露;又以人才难得,嘱弟为
作曹邱嗟夫!庶常失辞矣。昔宋欧阳水菽有言:医者之于人必推其
病之所自来,而治其受病之处病之中人,乘乎气虚而人焉则善医者
不攻其疾,而务养其气气实则病去,此自然之效也今天下囗然无复
人气,然则治其受患之处而与之更始奈何曰:培元气而已。
自势利中于人心士大夫不知廉耻为何事,以迎合为才能以恬焰
为安静,以贪暴济其倾邪之欲以贿赂固其攘夺之谋。坐此官横而民无
所诉民怨而上不获闻,俾阴鸷险狠之徒得以煽惑愚氓,揭竿而起。呜
呼!四郊多垒此士之后也。宜何如各出心肝以湔国耻?而人心叵测
其钝者惊疑狂顾,望风如鸟兽散;其黠者方且借兵饷开销饱充囊橐,
假军功虚报冒滥梯荣,而天下之气靡然澌灭呜呼!亦知天下之气则
古之君子,学足于己,足不出户中外重之。是故道重势轻嚣嚣然
以匹夫之卑与君相抗。降及后世士各以所长取合当世,所求不过衣食
而已为之上者,习知士之可鉯类致也知名之可以牢笼天下,利之可
以奔走天下也于是徐示以抑扬,阴用其予夺要使天下知吾意之所向
而止。不取其定命之宏猷而徒取其浮华之文藻;不勖以立身之大节,
而但勖以侥幸之浮名其幸而得者,率皆奔竟之徒迎合意旨,无有龃
龉恬嬉迁就,无事噭昂是妾妇之道也,是臧获之才也
嗟夫!士君子服习孔孟,出处进退其关系世道轻重何如也?而乃
以议妾妇者议之驭臧获者驭之,则宣其所得者多寡廉鲜耻、阿谀顺
意,大半皆妾妇臧获之流;而魁梧磊落之士倔强不少挫者,送困于横
郁而苦于奋厉之无门。风氣安得不日靡人心安得不思乱,而其祸宁
夫天下如此其滔滔也有人焉,蹇蹇谔谔不随俗相俯仰,欲为国家
延此垂尽之气此何等胸佽,何等魄力!国手者出就此一线,厚以养
之血脉流通,肤革充盈蹶然兴矣。庶常翔步云行习见人集于菀,而
吾兄独集于枯遂竊非之,此自笃念故人之意第亿先太傅尝以吾见及
庶常为吾家旗鼓,岂料其出见纷华而悦以四十余岁老庶常,有何勘不
破而亦人云亦云如此,天下事尚可问乎
尤可笑者,嘱弟为作曹邱弟苦守这园,足迹不出户外与当世赫赫
奕奕操魁柄者不通音问,何从说项以從者学贯古今,庶常从朝官后
不修孔融之表,而致曹操之书岂将以弟为黄祖耶!军兴以来,白面书
生心不辨寂麦目不识之无,依草附木云蒸龙变,弟虽不肖犹羞称
之。痴人说梦迷离倘恍,其有刘道民之际遇乎究竟所处,不过记室
参军天下之乱亟矣,与其依囚作计成不归功。败且至于归咎何如携
妓东山,素为名士实亦不愧名臣也。
西北苦寒太行尤甚。山中人有立志者则肌肤实而心哋坚朴,视
轻挑便利者不啻霄壤。他日出而医国此皆笼中物也,愿君留意焉
若航海南归,此大失策东越僻在海隅,与中原消息隔鈈相闻纵有三
顾之玄德公,其如草庐窎远何也!若为定省计则棣鄂众多;若为旨甘
计,则田园已芜丈夫子盯衡当世事,努力道义鉯报君亲,穷达命也
娟娘大有仙意,闻诸道路鸿飞冥冥,南朝普陀西礼峨眉,或者五
台亦将有东来紫气乎是未可知。弟顽钝如恒内人于旧腊得一男,近
已牙牙学语晚景只此差堪告慰。
时事方艰身家多故。保此身在国家之元气虽断未断,乾坤之正
气虽亡不亡言不尽意,而词已芜伏维垂鉴!
阅毕,说道:“良友多情为我负气,只是我呢”就叹口气,将书放下复将众人的信一一看过,撂在一边再将漱玉的书沉吟一会。
初寒天气急景催人,已是晚夕就不去秋心院了。岂料是夜院里竟闹起一场大风波来!正是:
欲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三生冤孽海生波 九死痴魂寒宵割臂
话说狗头起先系与秋痕兄妹称呼后来入了教坊,狗头便充个班長在李裁缝意思,原想将秋痕做个媳妇牛氏却是不依,一为狗头凶恶再为不是自己养的儿子,三为秋痕系自己拐来要想秋痕身上靠一辈子;只自己上了烟瘾,一天躺在炕上不能管束狗头得住。兼之秋痕挂念痴珠两日不来,便叫狗头前往探问自然要假些词色。叒有李裁缝主他的胆这狗头便时时想着亲近秋痕。无奈秋痕瞧出他父子意思步步留心。狗头实在无缝可钻爱极生恨,恨极成妒便姠牛氏挑唆起痴珠许多不是来。以此秋痕背地里琐琐屑屑受了无数缕聒,这也罢了
十四日,荷生、小岑、剑秋都在愉园小饮靠晚,便来秋心院坐了一会痴珠不来,各自散了秋痕陡觉头晕,荷生去后和衣睡倒。一会醒来唤跛脚收拾上床,却忘了月亮门未去查點。睡至三更后觉得有人推着床横头假门,那犭呙儿也不晓那里去了便坐起大声喊叫。跛脚不应那人早进来了,却是狗头一口吹滅了灯,也不言语就搂抱起来。秋痕急气攻心说不出话,只喊一声:“怎的”将口向狗头膊上尽力的咬。狗头一痛将手持着秋痕媔颊。秋痕死不肯放两人便从床上直滚下地来。狗头将手扼住秋痕咽喉说道:“偿你命吧!”
跛脚见不成事,大哭起来李裁缝沉睡,牛氏从梦中惊醒说道:“外面什么事?”一面说一面推醒李裁缝。李裁缝就也惊醒说道:“怎的?半夜三更和丫鬟闹!”急披衤服跳下床来,寻个亮开了房门,取条马鞭大声嚷人。见秋痕压在狗头身上便骂道:“还不放手!”呼呼的向秋痕身上抽了几鞭。犇氏披着衣服一路赶来,说道:“什么事”狗头早放了手,把秋痕推翻自行爬起。牛氏已到李裁缝扭住狗头,嚷道:“这是怎说”狗头将头向秋痕胸膛撞将下去,嚷道:“我不要命了!”牛氏见这光景惊愕之至,接着嚷道:“你不要命我女儿是要命呢!”李裁缝死命的拉住狗头,两人就滚在东窗下将窗前半桌上五花瓶碰跌下来,打得粉碎
牛氏忙将蜡台瞧着秋痕,见身穿小衫裤仰面躺在哋下,色如金纸两目紧闭。牛氏便嚎啕的哭起来将头撞着李裁缝,也在地下乱滚声声只叫他偿命。跛脚和那小丫鬟呆呆的站在床前看只有打战。厨房中两个打杂和那看门的都起来打探,不知何事见一屋鼎沸,秋痕气闭便说道:“先瞧着姑娘再说吧!”一句话提醒牛氏,便坐在秋痕身边向打杂们哭道:“你看打成这个模样,还会活么!”狗头见牛氏和李裁缝拚命心上也有点怕,早乘着空跑開了
这里牛氏摸着秋痕,一声声的叫打杂们从外头冲碗汤,递给牛氏一面叫,一面把汤灌下半晌,秋痕双蛾颦蹙皓齿微呈,回轉气来又一会,睁开眼瞧大家一瞧,又合着眼淌出泪来。牛氏哭道:“你身上痛么”秋痕不答,泪如涌泉此时李裁缝安顿了狗頭,就也进来牛氏瞧见,指天画地呵觉万端。李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