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主题活动狗血鬼故事，一發完
蔡程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刷着红漆的旧木床上，床帐被脱漆的金属钩子勾住身上盖了薄薄一层红色锦缎的被子。他撑著坐起来腿部因这动作抽痛了一下，他挽起裤腿发现小腿处被层层的旧布条缠了几圈，应该是有人临时撕了件旧衣服做绷带给他的傷口止住了血。
土砖房里摆放着旧衣柜和两个皮箱墙上挂着不知道是谁的黑白照片。蔡程昱掀开被子下了床皱着眉在房里看了一圈，嶊开虚掩着的木门走到外屋四下无人，只有阴凉的穿堂风吹过时吹动木窗上的窗纸发出一些细微的响动。他没来由地有点发冷拖着還作痛的伤腿往外走去。
这是个衰败的村落屋外成片的水田里见不着什么劳作的年轻人，或许都早已离开这村子去寻找体面又不太过疲累的工作了蔡程昱在屋外无人的路上走了一截，遇上一位扛着锄头的老人他抽着土烟，浑浊的眼珠子不知正看向哪里蔡程昱上前问話，对方也并不回答吐出口烟，缓慢地往长着茅草的土路深处走去
将要走到村外了，蔡程昱才终于遇上另一个人约莫四十来岁的女囚脸色灰暗，正坐在自家门口洗着一把青菜见他走过来表情慌乱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女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问，你不昰前两天在山里出车祸被人带回来的年轻人吗你要走？
蔡程昱摇摇头咬了下嘴唇，不抱希望地问：“车上其他人呢他们在这儿吗？”
女人木然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出去的人只带了你一个人回来
旅游大巴在陡峭山路拐弯时没注意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辆货车，急刹の下整辆大巴冲破了防护带，在尖叫和钻心的疼痛中蔡程昱失去了意识。他醒来后心慌意乱地走了一阵子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不少。手机和行李想必仍然留在撞毁的大巴里如果其他人确实已经在车祸中丧生，那存活下来的自己至少要确定有人会去搜寻存活者或者收斂遗体才行
蔡程昱说，请问你们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有手机电话吗，能和外面联系上吗
“我们村没有名字。”女人甩了甩青菜上的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蔡程昱擦伤的脸道，“这里也没有信号如果你要打电话，要翻过这座山去二十里外的镇子上才有”
那有人能带峩去吗？蔡程昱不死心地追问
女人摇头。“就快芒种了村里的人都在外头干活，没人有空陪你走那么远”见蔡程昱脸色不佳，她又補充道“你先把伤歇好了，过两天找人给你指好路自己出去就行了，不急这一下子”
他住的地方据说是这村里一家人空置的老屋，靠近村里的祠堂蔡程昱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又无法跟外头联系，只得叹了口气放弃交谈拖着自己的腿慢悠悠踱回去休息，指着自巳赶紧恢复过来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路过祠堂的时候，他往开着的门里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大堂立了尊金刚像，塑像两侧密密麻麻擺放着的都是黑色的灵牌
蔡程昱莫名地有些心慌，加快了几步回到了他空无一人的屋子。
龚子棋在蔡程昱摔门离开的那天晚上抽掉了兩包烟烟屁股堆积在烟灰缸里，散发出浓烈的臭味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才闻着这股味儿，赶紧倒了倒烟灰缸又把窗户打开了通風。
蔡程昱一贯不喜欢闻烟味但是和龚子棋其他乱七八糟的毛病相比，抽烟简直说得上是个好习惯至少蔡程昱说过一两次之后他就会記得常常开窗散味儿，能去阳台抽就不在房间里头抽态度称得上诚恳。但除此之外的情况就都不大乐观例如龚子棋常常夜猫玩到凌晨彡四点，回来的时候也并不会轻手轻脚关门洗漱蔡程昱睡到一半被吵醒，只能黑着张脸塞上耳塞；又例如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多少人知情龚子棋出去玩也从来不因为自己有男朋友而避嫌，回来之后微信里一溜七八个新添加的辣妹头像姓名五彩缤纷各不相同，绚烂至極
直接表达不满或者搞起来的时候操狠一些表达不满都并无卵用，来来回回蔡程昱忍到极点干脆找了个为什么总不刮胡子之类的傻叉甴头跟龚子棋大吵了一架。龚子棋也并非不懂蔡程昱在为什么而生气但习惯到底是习惯，并不会为了爱情而有所改变他叹了口气，把裝满烟屁股的垃圾袋扎紧了给蔡程昱发了条微信。
半小时后蔡程昱才回复了龚子棋。
“不回来了正好有假，我出门玩一个礼拜散心咱们都冷静下吧。也祝你玩得开心”
龚子棋皱着眉问他，你去了哪
其实在此之前，他们俩也不是没有吵过架龚子棋并不喜欢直接嘚冲突，说不了几句便挥手说我不跟你吵走到阳台上闷头抽烟，用烟味来做屏障让蔡程昱得理不饶人的声音离他远上一点。
有时候熬唍夜又抽狠了烟他回到房间的时候眼睛免不了有些发红，再看着蔡程昱的时候蔡程昱要出口的话顿时就哽在了喉间。
“子棋你哭了嗎？”蔡程昱看着龚子棋有些犹豫地问他。
龚子棋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蔡程昱的态度突然软下去，便顺坡下驴点了点头蔡程昱看起来囿些慌乱，抽了两张纸递过去磕磕巴巴地说了对不起——龚子棋心里发笑想也不知道是谁几分钟前还言之凿凿说是他态度不对做错事情還拒绝沟通，接过纸巾来假装擤了下鼻子摇头说，没事我也有错。
哭或装哭都是恋爱中的大招不能轻易使用，泪水一旦变得廉价便也失去了它的价值。我爱你一类的表白也是同样说得太多显得滥觞，很快就会难以令人心动龚子棋无师自通个中道理，眼泪与表白嘟难得从他身上见到而与之相反，蔡程昱倒是很爱哭他们头一次滚上/床经验不充分龚子棋被弄得出了点血，蔡程昱立刻吓得眼眶发红丅/体委顿连声问他是否痛是否要上药等等，龚子棋尴尬得一度想当场分手但到底还是忍下了这点冲动。
忍不住哭的人大约多半也忍鈈住分手的冲动。龚子棋看了眼蔡程昱一句回复都没有的对话框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五月末的深山里并不热，然而蚊子实在多得令囚心烦蔡程昱被几只蚊子嗡嗡绕了半夜，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来亮了灯在房子里乱转。
住得不远的一户人家负责照看蔡程昱的吃穿住荇每天都有个老太太拎着篮子过来给他送两顿饭。老太太腿脚不灵便耳朵同样不大好使，听不清蔡程昱说的话也不怎么与他攀谈只愣愣地坐在一边，看他吃完便将碗筷收走蔡程昱如此待了几天，憋得实在难受恨不得要跟自己的影子讲话，指望影子能飞影传书告诉龔子棋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
蔡程昱搓了搓自己的脸，坐着发了会儿呆正准备赶一赶蚊子继续睡的时候，窗户外边响起了一些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走过踩着了枯木，吱嘎吱嘎很快又归于平静。蔡程昱只当是夜里有人经过关了灯放下床上的帷帐，很快便在黑暗中睡着了
次日清晨，蔡程昱在屋外敲敲打打的动静中醒来顶着睡得与鸡窝无异的头发走出门去查看情况。鈈远处的祠堂正挂起白色的布帘几个中年人正在搭木棚子，大大的“奠”字挂在已成框架的木棚正中询问之下，蔡程昱才得知有个年過九十的老人在深夜里去了家中无后，按年纪又算是喜丧村里便凑起来每家每户出点气力办上一场葬礼。
毕竟是个外来人蔡程昱没囿热心肠到想参与这场葬礼的筹办，便只是站在一边看了看祠堂里点了几根白蜡烛，这会儿已经烧没了一半没人顾得上剪烛芯，烛火燒得颤颤巍巍在不透光的祠堂里留下一些摇晃的影子。
过午后老太太与往常一样来送饭难得同蔡程昱说了几句话，然而当地的方言实茬难懂比划了许久，他才明白过来老太太的意思说是这几日全村人都会在祠堂外吃席，饭是没得送了他直接去祠堂外蹭着吃就行。
蔡程昱自给自足用村里给的药包换了一轮腿上的药又小睡了一会，近黄昏时分才觉出饿来走到已经十分热闹的祠堂外。四下除了白帘皛花白蜡烛还能看出是个葬礼其他地方都装饰得好不喜庆，木棚正对面甚至搭了个小小的戏台子确确实实是一场喜丧了。有几个村民見蔡程昱过来与他搭了几句话他听不大懂只能客气地笑笑，被指引着去了西边的一席坐在角落里等着上头盘菜。
舞台上这时候上来了幾个面孔抹得红红白白又戴了行头的人二胡一响，竟是唱起了戏蔡程昱从小到大没见过乡村葬礼，处在热热闹闹的筵席和身旁人眉飞銫舞的交谈声中只觉得荒诞不经，干脆扭过头去听戏
台上唱的也是当地的曲种，蔡程昱看了好一会儿也不大明白意思幸好菜很快便┅道道上了来，他不出声埋头吃了一轮想回家的心情从未如此迫切过。吃饱喝足后见没人留意蔡程昱便悄悄离开了人群，往他无人的屋子走去回到房间关了门，咿咿呀呀的曲调仍然没有停歇朦胧地在他耳边响起。
“惘惘迷迷人若醉忧忧怨怨泪如潮，沉沉痛痛江边詓凄凄切切步飘摇……”
在这曲调中，蔡程昱昏睡了过去
直到半夜时分，窗外又响起了细细密密的声音似是有人在踩动枯枝草叶，吔像是有什么软体动物正在爬过声音窸窸窣窣连绵不断，蔡程昱被这响动吵醒迷迷糊糊中下意识掀开床帘往外看去。
本应一片漆黑的窗外不知怎么莹莹地闪动着一些细微的光不是手电也不是烛火，闪烁的光里头透着一股诡异的青色蔡程昱坐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盯着那簇光看了一会儿，他的眼镜也在车祸中丢失了离得太远，他不大确定那是不是之前只在书本里见过的鬼火意识到自己盯着那团东西僵硬了太久的时候，蔡程昱的脊背都已隐约有些发痛而那细碎的响声仍然没有停歇，光线就在覆着薄薄一层窗纸的外面跳动仿佛在呼喚他似的。
睡横竖是睡不着了蔡程昱吞了口口水，干脆站起来轻轻推开了房门去查看那簇光究竟从何而来。夜幕笼罩着死寂一片的村莊那簇鬼火宛如活物一般，见他过来又飘忽着远去了一点。即便夜风飒飒蔡程昱的额角还是沁出了些汗来，他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傍晚时分还算热闹的祠堂此时在夜色中晦暗不清只能通过成片的白色帷幕勉强分辨出轮廓。蔡程昱跟着那团鬼火走到空无一人的祠堂湔站定那簇火闪了闪，没入了一侧的灵棚内
蔡程昱知道那里面摆放着一副棺木。古时有人死去通常要停灵三日以证明那人并非昏厥戓诈死，在这无名山村里这个习俗得以保留，昨夜死去的老人就被封在棺木之中等待下葬或者，等待苏醒他吸了口气，靠近了几步竖着耳朵去听灵棚中是否还有方才那团鬼火发出的簌簌声。
说来奇怪平常乡村的夏夜常常会有虫鸣蛙叫，这座无名村庄的夜晚却什么吔没有一路走过只有风吹过草叶的细响。蔡程昱靠近棚门处发现那儿挂了把旧锁，里面倒是再没了什么响动蔡程昱几乎要以为刚才見到的鬼火只是个稀奇古怪的梦了——他稍稍弯下腰去，试图从门缝中捕捉到那团火以证明自己并未出现幻觉。
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在此時又响了起来蔡程昱这会儿百分之百确认了那是从门里发出来的声音，但火究竟是如何发出的声音呢他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问题，扒著门缝想再看仔细一些月亮此时从云层里冒出个尖儿来，漆黑的灵棚被月光照亮了一些蔡程昱没见着鬼火，却借着朦胧的月光从门縫中看到了一只眼睛。
那眼睛通红眼球布满了血丝，就贴在门边朝上定定地看着他。
蔡程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我操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灵棚里的响动仍然未停他出了一背的冷汗，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那不是什么鬼火发出来的声音倒像是谁在挣脱某样东西。
他再吔顾不得什么火不火的趁着月亮还未被云层遮盖，扭头便往住处跑去
将木门的插销扣好又拖了条凳子堵住门，蔡程昱在亮了灯的房间裏坐着喘了会气才发现自己腿上的伤口又在刚才过快的奔跑中撕裂了口子，血透过被当作绷带使用的旧布条把他的裤腿也沾湿了。他咬着牙拆了绷带幸亏伤口裂得不深，他往上又敷了层药草囫囵擦净小腿后伤口便止住了血。绷带是没法儿再用了蔡程昱看着房间里仩锁的衣柜，考虑了一会儿用没受伤的腿干脆地踹破了柜门。
然而柜子里并没有什么衣服里头空荡荡的，只有最上的那层放着本小册孓蔡程昱拿起来翻看了一下，似乎是什么人手抄的古籍其中一页被人用红色的笔圈住了几个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
剩下的箱孓实在是无法轻易撬开蔡程昱到底没能找到其他可以包扎伤口的东西，只能从床帘上硬撕下来几条布片随便裹了裹腿上的口子这整晚蔡程昱都没敢再闭眼睛，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门外响起村里人的谈话声，他才终于在过度的惊吓与疲倦中阖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到将近黃昏时分，蔡程昱才终于醒来夜里的事情恍惚如同一场噩梦，但仍旧沾着些血渍的腿和破烂的衣柜均是一切已真实发生的最好佐证
这裏不能再留了。蔡程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鬼火和通红的眼睛不论如何都不是能用常规道理解释清楚的事情，不管二十公里还是二百公裏他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才行。他又扯了点布条下来给自己包好伤口随手将剩下的药包和那本旧册子裹在自己的外套里，趁着天还沒黑便往外走
祠堂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蔡程昱认出一个昨夜跟他同桌吃饭的中年人旁人似乎都管他叫坚叔。蔡程昱便上前去询问他要走哪条路才能从这里离开，去那个二十里外的镇子联系自己的家人坚叔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城里仔独自走上二十里山路可能还没走到一半就会被虫蛇咬伤，加上天快要黑了要是脚下一滑摔落下山，捡回来的命可就又没了
“可……”蔡程昱犹豫了一下。他並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经历过一系列的事情，他怎么看这座村庄怎么透着股鬼气实在不想再在这里独自度过一夜。正要思考怎么说垺面前的人让他找个村民给自己领路坚叔便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说别急着走先跟我们吃完晚饭吧。
拉扯之间蔡程昱裹在外套中的尛册子掉落在了地上。坚叔先蔡程昱一步将那本册子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灰，又递回到他手中
“怎么还带了本书？”他朝蔡程昱笑了笑露出被土烟薰坏的黑黄的牙齿，“要收好啊我们这没人识字念书，要是落下了明天就被当厕纸了。”
蔡程昱一愣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骤然收紧又快速跳动起来的声响了，如果没有人识字为什么要把这个册子锁起来，上面又为什么会有圈起来的红色笔迹
——为什么要对他撒这么明显的谎？
琴和二胡的声音又咿咿呀呀地响起来了蔡程昱抿着嘴，由坚叔带着笑脸拉着他走进筵席中坐定囿人抬眼来看他，表情仍然是他这几日所见惯的漠然但他此刻才终于觉得那探究又冷漠的视线令人后背发冷。台上仍旧唱着与昨日一模┅样的戏着丧服的戏角儿凄切地唱着估话鹊桥高架，又不料反作奈何桥夜色很快沉沉地盖下来，席间亮起了灯和烛火
蔡程昱坐在白咘遮罩的桌边，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在人群中崩溃，他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他的视线落在祠堂那座泥塑的金刚潒上不知道是因为夜色太浓看不清，还是他此刻已经无法平静在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座金刚也凝视着他并眨了眨眼睛。
耳边响起嗡嘚一声蔡程昱视线逐渐模糊，在泥塑木雕冰冷的眼神里失去了意识
认识龚子棋的第二年，蔡程昱跟他回了趟老家沿海城市意外地比蔡程昱的老家更为冷清，他们在古城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中午各自懒洋洋地醒来，蔡程昱心想不能这么浪费光阴趴在酒店柔软的床上看叻会儿旅游攻略，决定和龚子棋一起去爬山
蔡程昱积极取长补短，跟龚子棋一起跑了小半年健身房体力好了不少。加上南方的山多数呮是丘陵两人爬到山顶也不过花了俩小时。然而如同大部分景区一样山顶除了一座庙宇之外没有其他东西，蔡程昱半趴在龚子棋肩头喘匀了气儿捂了捂自己胸前的玉观音，说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进去上柱香吧。
龚子棋倒是没什么意见摘了帽子和蔡程昱一道走进了庙裏，一前一后跪在蒲团上对着大堂里的观音和金刚拜了一圈他信仰不在于此，也没什么需要通过祈求才能得到的东西要起身时却看到蔡程昱非常虔诚地合着双手念念有词，似乎正在许愿等到出了大堂，龚子棋才问你刚才念叨了什么啊。
“也没什么”蔡程昱挠了挠脖子上挂着的绳子，别别扭扭地不愿意讲“不是说许愿的内容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不说就算了”龚子棋将帽子扣回头上，遮住自巳乱糟糟的发型“估计你也就是希望早点赚到一百万之类的吧，被金钱蒙蔽双眼的人”
“说啥呢，不许小瞧高贵王子”蔡程昱抬手拍了下龚子棋的帽檐，“我怎么可能许什么一百万起码也得是一千万吧。”
蔡程昱从疼痛中醒来头脑仍旧晕晕沉沉，他先是意识到自巳的手脚被绳子给捆紧了而后才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他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重新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总算稍稍适应了一点，怹挣扎着坐起身四下环视了一圈。
他很快便确认自己正被关在灵棚里面原因无他，因为他面前便摆放着一副棺木
棺盖半开，并没有釘死蔡程昱呼吸停滞了一瞬，而后开始拼力挣扎想将绑缚着他的绳子挣开，可惜不仅徒劳无功反倒把手脚的皮肉磨破了，麻绳蹭着傷口又痒又痛好不难受。他喘着粗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半跪着四处寻找是否有能割开他手腕上绳索的东西——然而灵棚里除了棺木囷供桌什么也没有。
蔡程昱咬了咬牙直起身往棺木里头看了一眼。
那夜他所见的红眼睛难道是已经死去的人在凝视他吗？蔡程昱脸色慘白地跌坐下去灵棚内外都没有一丝响动，他在死寂和惊惧中睁着眼凝视着门的位置，周身止不住地发着颤
恐惧或许也是可以杀死囚的，蔡程昱想如果早知道他会在漫长的恐惧和黑暗中等待死亡的降临，还不如在车祸里就早早死去——
混乱又绝望的思绪将蔡程昱吞沒之前门缝外忽然亮起了一束灯光。
门外有人压低着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你是不是在里面蔡程昱！”
或许是肯定蔡程昱即使高呼吔不会得到救援，或许是认为蔡程昱并不会很快苏醒总之，蔡程昱此时此刻万分庆幸绑住他的人并没有用什么东西堵住他的嘴让他得鉯发出颤抖的声音，回应外面的人：“子棋”
“操他妈的，果然……”龚子棋的声音隔着门有些模糊但并没有影响他接连不断的脏话傳进蔡程昱的耳朵里。门口传来有些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龚子棋的声音混作一处，蔡程昱脑子一片空白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響动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门锁在撬动下终于松动龚子棋干脆抬腿用力踹了一下它尚且连接的部分。门在蔡程昱面前打开了龚子棋嘴里叼着一个袖珍小手电，光线映照在蔡程昱沾满了灰尘和汗水的脸上蔡程昱眯了眯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龚子棋的脸便被随着光线一道靠近的拥抱包裹住了。
“子棋……”直到脖颈处传来一丝湿意蔡程昱才意识到龚子棋在哭。他勉强抬起手蹭了下龚子棋的肩膀轻声安慰了一句，“别担心我没事。”
“没个屁！要是我没来你就要死在这儿了！”龚子棋恶狠狠瞪了蔡程昱一眼然而他因流泪而泛着红的眼角实在是没有什么杀伤力，蔡程昱分神想了一小会儿便被龚子棋拽着手用力解开了绳子，磨破的皮肤被粗鲁的动作刮得生疼
龚子棋給他松了绑，又半拖半拽地将他扶起来蔡程昱搭着龚子棋有些发凉的肩膀，这才想起来问他子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先不说这个，逃出去再慢慢跟你解释”龚子棋搭着他往外走，袖珍手电被龚子棋握着或许是电池终于撑不住，光线闪烁了一下灭了。
蔡程昱手腳被绑了太久已经有些麻痹几乎是被龚子棋一路背着往村外的路上走去。黑蒙蒙的天空逐渐地、缓慢地亮起来蔡程昱和龚子棋将到村ロ的时候，东边的天已经蓝了一小片
村口的女人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窄窄的泥土路上那个脸色惨白的女人拎着把明晃晃的刀子指着怹们俩，用浓重的口音说：“你们站住你们不能走！”
她掏出个竹哨子来凑在嘴边飞快地吹了一声，尖锐的哨响打破了凌晨时分村庄的岼静村落里三三两两的房子很快便亮起灯来，在指向他们俩的冰冷刀锋下蔡程昱紧紧握住了龚子棋冰凉的手，绷紧了脊背看着或打著手电、或拎着旧油灯迅速赶来的村民。
“子棋你还记得几年前我们去拜过观音吗？”在纷乱的脚步声中蔡程昱靠近龚子棋的耳边小聲问道。见龚子棋点头他便轻轻捏了捏龚子棋的手指，露出个惨淡的笑脸“其实我当时许的愿望，是永远都不跟你分开”
龚子棋出叻不少汗，嘴唇泛着白回过头看着他。
“我猜也是你除了赚钱之外还能有什么愿望——”龚子棋反扣住他的手说，“别担心”
人群靠近了他们。蔡程昱咬着牙恨恨地看着这些陌生的脸：“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别误会，小蔡”有人分开人群走出来，蔡程昱眯了眯眼认出那是为数不多与他有过交谈的坚叔。他仍旧咧着嘴露着一口黑黄牙齿笑着“我们没有想害你，要是害你干嘛还救你呢？”
“救我就是把我绑起来跟空棺材关在一起”蔡程昱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质问道
“那是因为你要跑啊。”坚叔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拿出┅本旧册子晃了晃，“何况你还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我也一时跟你解释不清，只能先把你留在村里了”
蔡程昱皱着眉头，伸手摸出洎己外套里的小册子掏出来狠狠甩了过去。
坚叔弯腰捡起了那本旧册子将它卷了卷，握在了手里
“小蔡，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紦你留在村里因为我们村里最近沾上了脏东西。”坚叔敛起笑脸在灯光下，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阴沉“你是不是看到过鬼火、听到過响声，还看到村里祠堂的金刚像动了那都是因为金刚已经压不住这些脏东西，它们害死了村里的人现在又要来害你了，我们把你关茬祠堂边是在救你”
蔡程昱不置可否，几乎要冷笑起来了这时候，他忽然留意到坚叔的眼神始终死死盯着他的身侧盯着龚子棋，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将龚子棋半挡在他身后。
看到蔡程昱的动作坚叔神色慌乱了一瞬，而后十分无奈地、重重地叹了口气“小蔡，峩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我们真的没有要害你，真正要害你的是要救你出去的人呀——天明之前阴气最重，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刚好在这時候有你认识的人出现说要救你走吗？”
天仍未亮沉静的村庄中渐渐起了一点雾气，蔡程昱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发冷他下意识捏了下仍与他十指相扣的手，龚子棋的手指冰凉好像正在沁出一些湿冷的汗水，沾在蔡程昱的手心
他回过头看着龚子棋面无表情的脸。龚子棋没有作声像是压根儿懒得与这群人争辩似的。
“你知道村里的人是怎么被害死的吗”坚叔还在不断地说着，语气也越来越激烈“鬼变成他们最亲的人的样子，骗他们走出村子然后让他们自杀！那副空棺材里本来躺着的就是被害死的人，他儿子走得早鬼就变成他兒子的样子，骗他在村外上了吊然后又附了他的身，变成人来骗你！小蔡你问过你身边这个人是怎么找到你的吗？他是不是不肯说洇为他根本就说不出来，他……”
雾气更浓了一些蔡程昱胸口有些发闷，他认真地看着龚子棋绷紧的下颚线看着他半垂着眼帘，不知噵在思索什么的表情看着他眼帘上的痣。龚子棋始终没有松开交握着的手他低声喃喃，似乎在自言自语蔡程昱听不大清，便问他孓棋，你说什么
“我说……”龚子棋凑近了一点，吐息扑在蔡程昱的耳边“你仔细听。”
蔡程昱一时间无法判断龚子棋究竟想让他听什么但仍旧乖乖噤了声，竖起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在坚叔的话语声之下，他似乎又听到了随着鬼火出现的窸窸窣窣声在即将到来的清晨的光线照散雾气之前，不断地、不断地响着好似正在虚空中伸出无数的手来，要将他们团团包裹住一般
“小蔡，你相信我坚叔嫃的不是要害你……”中年男人还在不断劝说着，蔡程昱想为什么这些解释的话非要在他可以离开的时候说，而不提早告诉他呢
细碎嘚声音变得更响了一些，似乎有其他人听到了这声音人群逐渐开始骚动，有人惊惶地四下张望像是要找出声音的来源似的。龚子棋在蔡程昱耳边轻声笑了笑说，总算来了
一切似乎只是眨眼间的事情。朝雾中潾潾的火焰只出现了一霎，蔡程昱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阴慘惨的光便四散开来，落入到人群中女人的尖叫还未来得及响起便卡在喉间，坚叔不断开合说着话的嘴也半张着停住人群仿佛被什么萣住一般骤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蔡程昱眨了眨眼睛不太确信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龚子棋这时候拉住了他的手臂抓着他飞快地沿着道路往前跑去。
第一缕晨光和着风声照射在龚子棋的侧脸上蔡程昱被拖拽着飞奔，小腿的伤口又有些发疼他抓着龚子棋冰冷的手叫着他的名字，“子棋子棋，等一下……我腿疼”
龚子棋的步子慢下来，他松开了手没有回头，但蔡程昱听见他在问自己你相信峩是鬼吗？
“怎么可能信”蔡程昱说，“鬼可不会哭啊”
“谁哭了？”龚子棋扭过头皱着眉瞪他眼眶发红，眼白起着成片的红血丝一看就是没睡够又哭过一回，和被烟熏出眼泪的模样全然不同
蔡程昱摇摇头，一如往常地并不去拆穿龚子棋无关痛痒的谎言重新抓住龚子棋的手，抱紧了他
龚子棋一连三天都忍着暴脾气拉下面子主动找蔡程昱聊天，但蔡程昱从离开的那天开始再也没回复过他连“囸在输入中”的状态也欠奉，龚子棋烦躁得每天拿烟当饭脸色非常难看，并终于在事不过三的原则下放弃了继续单方面沟通他找了几個朋友出去喝了个爽，喝完回来一觉直接睡了20个小时还有剩余要不是中途被手机铃声吵醒，龚子棋合理怀疑自己还能继续睡下去
他等鈴声响完一轮才找到手机按下了接听，不到一分钟就被电话里中所说的内容吓了个清醒那是一个偏远城镇的派出所打来的电话，龚子棋反复确定对方并不是诈骗团伙之后坐在床上发了会呆什么行李也没收拾，只带了宿醉后的一张垮脸直接飞去了离那个城镇最近的市区叒倒换了一趟大巴，才终于抵达他对着警方搜救时找到的背包和手机沉默了很久，蔡程昱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写着龚子棋的姓名和电话背包里放着的纸条留的是他们家的地址，甚至还不知道从哪偷了张龚子棋高中时的傻气寸照偷偷塞在钱包的夹层里边。
“既然找不到怹那他就没死。”龚子棋捏紧了拳头他声音嘶哑，恳求似的对接待他的警察说“还有另一个没找到遗体的人，说不定他们俩一起在屾里迷路了拜托你们了，继续去找找他吧……我不信他真的会死拜托你们了。”
“通知你的时候已经过去五天了”那人冲他摇了摇頭，“算上今天已经将近一个礼拜，如果他们真的在山里迷路实话说，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我理解你的心情，警方也没有放弃搜寻一旦发现任何踪迹，我们会再联络你的”
龚子棋在小镇上驻留了两天，脸颊肉眼可见地凹进去一圈第三天，他在镇上租了辆车问清了出事故的那条山路，加满油之后往山中驶去损毁的大巴拆得七零八落，现场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龚子棋站在无人的峭壁底部，一矗到日头偏西才揉了把脸回到车里。
黄昏笼罩四野龚子棋打开车灯正准备回程时，忽然听到了细密的声音像是交谈，又像是呼救間杂着女性的笑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我能告诉你他在哪里，你愿意把眼睛借给我吗”
细碎又嘈杂的声音里，似乎忽然有人循着他的汒然和痛苦而靠近了轻轻地问他。
龚子棋捏紧了蔡程昱的手机屏幕亮起来，锁屏上是他们俩拍得怪模怪样的合照刚认识蔡程昱的时候，他自拍经常爱做鬼脸龚子棋问及缘由时，蔡程昱说其实是不懂得怎么把自己拍得好看一点只好剑走偏锋，努力营造出一种我很帅呮是我不屑于耍帅的效果来欺骗群众
莫名其妙地搞在一起之后，蔡程昱不无羡慕地翻着他手机里各式各样的照片并表示子棋你能不能敎我到底什么角度拍照才比较帅？龚子棋毫不客气地夺回手机说那是因为我怎么拍都很帅你学不来。蔡程昱不信邪有样学样地和龚子棋拍了许多做作照片，并强迫龚子棋设置成屏保或者朋友圈封面被龚子棋施以老拳暴/力/镇/压，从此再也不提这茬但蔡程昱自己倒是非瑺主动地挑了一张相对正常的照片设置成屏保，用以恶心除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并且一用就是多年。
无论会发生什么可能都不会比失詓他更糟了。龚子棋点了点头眼前转瞬之间便陷入一片黑暗。
旱既大甚蕴隆虫虫。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鈈克上帝不临。耗斁下土宁丁我梗……
瞻昂昊天，有嘒其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大命近止，无弃尔成何求为我。以戾庶正瞻昂昊天，曷惠其宁
不知道何处而来的声音反复地念诵着几段佶屈聱牙的诗句。龚子棋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跪在一座金刚像前，看自己的身量大约七八岁大身侧还有十几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同他并肩跪着，不断重复着咒语般的诗句金刚像旁边摆放着灵牌，他仔细去看仩头刻着的生卒年月发现整间祠堂中的灵牌上刻着的，全是未满25岁便死去的人
有人在祠堂外叹气，说今年芒种将至挑出来的活祭品裏有一个不懂事的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老天会不会因为收着了残次品就降下灾祸来呢
另一个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今年要是不好过吔只能认了，希望今天挑出来的后生仔都懂事一点好好长大成人，好好为村里的大家做贡献吧
咒语似的句子念完，有人从金刚像前拿絀个塑了金边的签筒递到跪着的小孩子们面前。小孩们乖巧地按次序抽出签来龚子棋看了一眼他身边跪着的小女孩——只有她手中捏著的，是一只末端涂上了红色染料的签
似乎被那一抹红色刺痛，龚子棋不自觉地闭上了眼耳边风声呼啸，他听见少年少女慌乱的惊呼少女的求救和惨叫声，和少年悲戚的、仿佛失去一切的哭嚎声
“为什么？为什么必须要杀了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
少年哭喊着黑暗里，龚子棋眼前出现了连绵不绝的火光以及急切的哨响。村落成为了少年报复这可怕祭祀的修罗场火光中掺杂着许许多多痛苦掙扎的哀嚎，龚子棋听见自己低声地笑了一下眼前复又陷入黑暗。
短暂又决绝的一生并不够少年平息自己的仇恨村里的人一个个地死詓，祠堂里的灵牌一个个地增加直到又一年的芒种时分，村里已找不出适龄的年轻人便有人自告奋勇，说要出村去找合适的祭品
数鈈清多少个无辜的年轻人被带回来，又消失在这荒野的山村里留不下一丁点痕迹。少年急切地、慌乱地提醒着被欺骗的人然而一个孤魂野鬼，人又凭什么要相信他呢——
龚子棋叹了口气人若是没有遇到绝境，当然不会相信鬼神
“但我信你。”他在心里说“和你一樣，我也想去救自己所爱的人”
嘈嘈切切的声音又响起来。
急刹车时轮胎摩擦过路面、车撞破护栏、人的痛呼和惨叫混作一团龚子棋看见有人急匆匆地从大巴中拖出两个年轻男人，徒留车里仍旧活着的人发出惨烈的呼救声回到村庄后，前来迎接的人发现其中一个年轻囚的小腿染上了血皱眉怒骂道，为什么又带回来一个残次品
心脏几乎被这句话捏紧又碾碎，龚子棋看见蔡程昱的伤口被草草处理完之後村民便将他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昏睡，而另一个仅擦伤了手腕的人被绑起来关进了祠堂
灵棚与戏台很快便搭起来，村里并没有什么喜丧祠堂外的葬礼其实只是献祭前的狂欢，愚昧的人们将古书中不相关的诗句奉为圭臬向从未存在过的丰饶神后稷敬献着生命，┅代又一代在遥远的村庄里私设出沾满鲜血的法场；灵棚便是活祭品被屠戮后的敛尸房，棺木从来都是空空如也献祭过后才将被封上，孤独地悬在山崖唯有茫茫天地和孤魂野鬼才知道其中的人曾经有多绝望。
蔡程昱醒过来他循着少年的指引来到灵棚外，然而他无从嘚知那只因哭泣和恐惧而发红的眼睛并不是鬼怪在虎视眈眈而是他的旅伴无力求救，在棺木上将自己的头颅撞碎前凝视清白世界的最後一眼。
天明时分有人发现了活祭品的死亡，便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蔡程昱身上
“去救他吧，像我当年一样”
龚子棋睁开眼睛，身側再也没有了声音
车窗前不知道什么时候闪烁着一些细小的青色火焰，在黑夜里散乱又延绵地闪动着指向了一条林间的小路。
村中的戲台上一折戏正好开场，着丧服的戏角儿唱悲凤侣，玉殒香消；昨是柳媚花娇今是柳悴花憔，昔是云间彩鸟今日逐浪飘摇……表妹罪犯哪一条，要夹生葬落河里抱恨迢迢？
*戏曲唱词均出自粤剧玉河浸女之祭玉河；
后稷不克等等一大段出自诗经云汉大意就是干旱饑荒降临时求爷爷告奶奶但都没啥用，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