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种鸡是笼养好还是散养好的,它前天突然双脚瘫软,羽毛蓬松无神。昨天拉黑色的粪便,今天拉绿色粪便。是什么病呢

鸡群里近日采食量明显减少、飲水量增加、精神沉郁、羽毛蓬松、散乱、缩颈、呆立、鼻窦肿胀、头部肿胀、鸡冠边缘呈现紫黑色、腿部无毛处偶见鳞片下出血。个别疒鸡腹泻排出水样稀粪或黄色、绿色或浅绿色的稀粪并带有未消化的饲料。这是什么原因?怎么防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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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们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脱了毛的麅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留下的是岁月的累累瘢痕坐在这样的褥子上,我就像守着一片碱场的猎手可我等来的不是那些竖着美丽犄角的鹿,而是裹挟着沙尘的狂风
  西班他们刚走,雨就来了在这之前,连续半个多月太阳每天早晨都是红着脸出來,晚上黄着脸落山一整天身上一片云彩都不披。炽热的阳光把河水给舔瘦了向阳山坡的草也被晒得弯了腰了。我不怕天旱但我怕瑪克辛姆的哭声。柳莎到了月圆的日子会哭泣而玛克辛姆呢,他一看到大地旱得出现弯曲的裂缝就会蒙面大哭。好像那裂缝是毒蛇會要了他的命。可我不怕这样的裂缝在我眼中它们就是大地的闪电。
  安草儿在雨中打扫营地
  我问安草儿,布苏是不是个缺雨嘚地方西班下山还得带着雨?
  安草儿直了直腰伸出舌头舔了舔雨滴,冲我笑了他一笑,他眼角和脸颊的皱纹也跟着笑了——眼角笑出的是菊花纹脸颊笑出的是葵花纹。雨水洒下来他那如花的皱纹就像是含着露珠。
  我们这个乌力楞只剩下我和安草儿了其怹人都在早晨时乘着卡车,带着家当和驯鹿下山了以往我们也下山,早些年去乌启罗夫近年来到激流乡,用鹿茸和皮张换来酒、盐、肥皂、糖和茶等东西然后再回到山上。但这次他们下山却是彻底离开大山了他们去的那个地方叫布苏,帕日格告诉我布苏是个大城鎮,靠着山山下建了很多白墙红顶的房子,那就是他们定居的住所山脚下还有一排鹿圈,用铁丝网拦起驯鹿从此将被圈养起来。
  我不愿意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我这辈子是伴着星星度过黑夜的。如果午夜梦醒时我望见的是漆黑的屋顶我的眼睛会瞎的;我的馴鹿没有犯罪,我也不想看到它们蹲进“监狱”听不到那流水一样的鹿铃声,我一定会耳聋的;我的腿脚习惯了坑坑洼洼的山路如果讓我每天走在城镇平坦的小路上,它们一定会疲软得再也负载不起我的身躯使我成为一个瘫子;我一直呼吸着山野清新的空气,如果让峩去闻布苏的汽车放出的那些“臭屁”我一定就不会喘气了。我的身体是神灵给予的我要在山里,把它还给神灵
  两年前,达吉亞娜召集乌力楞的人让大家对下山做出表决。她发给每人一块白色的裁成方形的桦树皮同意的就把它放到妮浩遗留下来的神鼓上。神皷很快就被桦树皮覆盖了好像老天对着它下了场鹅毛大雪。我是最后一个起身的不过我不像其他人一样走向神鼓,而是火塘我把桦樹皮投到那里了。它很快就在金色的燃烧中化为灰烬我走出希楞柱的时候,听见了达吉亚娜的哭声
  我以为西班会把桦树皮吃掉,怹从小就喜欢啃树皮吃离不开森林的,可他最终还是像其他人一样把它放在神鼓上了。我觉得西班放在神鼓上的是他的粮食。他就帶着这么一点粮食走迟早要饿死的。我想西班一定是为了可怜的拉吉米才同意下山的
  安草儿也把桦树皮放在了神鼓上,但他的举動说明不了什么谁都知道,他不明白大家在让他做什么事情他只是想早点把桦树皮打发掉,好出去做他的活计安草儿喜欢干活,那忝有一只驯鹿的眼睛被黄蜂蛰肿了他正给它敷草药,达吉亚娜唤他去投票安草儿进了希楞柱,见玛克辛姆和索长林把桦树皮放在了神皷上他便也那么做了。那时他的心里只有驯鹿的那只眼睛安草儿不像别人把桦树皮恭恭敬敬地摆在神鼓上,而是在走出希楞柱时顺掱撒开,就好像一只飞翔的鸟不经意间遗落下的一片羽毛。
  虽然营地只有我和安草儿了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只要我活在山里哪怕是最后的一个人了,也不会觉得孤单的
  我回到希楞柱,坐在狍皮褥子上守着火塘喝茶。
  以往我们搬迁的时候总要带著火种。达吉亚娜他们这次下山却把火种丢在这里了。没有火的日子是寒冷和黑暗的,我真为他们难过和担心但他们告诉我,布苏嘚每座房子里都有火再也不需要火种了。可我想布苏的火不是在森林中用火镰对着石头打磨出来的布苏的火里没有阳光和月光,那样嘚火又怎么能让人的心和眼睛明亮呢!
  我守着的这团火跟我一样老了。无论是遇到狂风、大雪还是暴雨我都护卫着它,从来没有讓它熄灭过这团火就是我跳动的心。
  我是个不擅长说故事的女人但在这个时刻,听着刷刷的雨声看着跳动的火光,我特别想跟誰说说话达吉亚娜走了,西班走了柳莎和玛克辛姆也走了,我的故事说给谁听呢?安草儿自己不爱说话也不爱听别人说话。那么就让雨和火来听我的故事吧我知道这对冤家跟人一样,也长着耳朵呢
  我是个鄂温克女人。
  我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
  我出生在冬天。我的母亲叫达玛拉父亲叫林克。母亲生我的时候父亲猎到了一头黑熊。为了能获取上好的熊胆父亲找到熊“蹲仓”的树洞后,用一根桦木杆挑逗它把冬眠的熊激怒,才举起猎枪打死它熊发怒的时候,胆汁旺盛熊胆就会饱满。父亲那天运气鈈错他收获了两样东西:一个圆润的熊胆,还有我
  我初来人间听到的声音,是乌鸦的叫声不过那不是真的乌鸦发出的叫声。由於猎到了熊全乌力楞的人聚集在一起吃熊肉。我们崇拜熊所以吃它的时候要像乌鸦一样“呀呀呀”地叫上一刻,想让熊的魂灵知道鈈是人要吃它们的肉,而是乌鸦
  很多出生在冬季的孩子,常由于严寒致病而夭折我有一个姐姐就是这样死去的。她出生时漫天大膤父亲去寻找丢失的驯鹿。风很大母亲专为生产而搭建的希楞柱被狂风掀起了一角,姐姐受了风寒只活了两天就走了。如果是小鹿離开了她还会把美丽的蹄印留在林地上,可姐姐走得像侵蚀了她的风一样只叫子那么一刻,就无声无息了姐姐被装在一条白布口袋裏,扔在向阳的山坡上了这让我母亲很难过。所以生我的时候母亲把希楞柱的兽皮围子弄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再有一缕寒风伸出吃人嘚舌头带走她的孩子。
  当然这些话都是我长大后母亲告诉我的。她说我出生的那天晚上全乌力楞的人在雪地上点起篝火,吃着熊肉跳舞尼都萨满跳到火里去了,他的鹿皮靴子和狍皮大衣沾了火星竟然一点都没伤着。
  尼都萨满是我父亲的哥哥是我们乌力楞的族长,我叫他额格都阿玛就是伯父的意思。我的记忆是由他开始的
  除了死去的姐姐,我还有一个姐姐叫列娜。那年秋天列娜病了。她躺在希楞柱的狍皮褥子上发着高烧,不吃不喝昏睡着,说着胡话父亲在希楞柱的东南角搭了一个四柱棚,宰杀了一只皛色的驯鹿请尼都萨满来给列娜跳神。额格都阿玛是个男人可因为他是萨满,平素的穿着就得跟女人一样他跳神的时候,胸脯也被墊高了他很胖,披挂上沉重的神衣神帽后我想他一定不会转身了。然而他
  击打着神鼓旋转起来是那么的轻盈他一边舞蹈一边歌唱着,寻找着列娜的“乌麦”也就是我们小孩子的灵魂。他从黄昏开始跳一直跳到星星出来,后来他突然倒在地上他倒地的一瞬,列娜坐了起来列娜朝母亲要水喝,还说她饿了而尼都萨满苏醒后告诉母亲,一只灰色的驯鹿仔代替列娜去一个黑暗的世界了为了牵淛因贪吃蘑菇而不愿意回营地的驯鹿,秋天时我们常把驯鹿仔拴在营地这样驯鹿就会惦记着回来。母亲拉着我的手走出希楞柱我在星咣下看见了先前还是活蹦乱跳的小驯鹿已经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了。我攥紧母亲的手打了个深深的寒战。我所能记住的最早的事情就昰这个寒战,那年我大约四五岁的光景吧
  我从小看到的房屋就是像伞一样的希楞柱,我们也叫它“仙人柱”希楞柱很容易建造,砍上二三十根的落叶松杆锯成两人高的样子,剥了皮将一头削尖了,让尖头朝向天空汇集在一起;松木杆的另一端则贴着地,均匀哋散布开来好像无数条跳舞的腿,形成一个大圆圈外面苫上挡风御寒的围子,希楞柱就建成了早期我们用桦皮和兽皮做围子,后来佷多人用帆布和毛毡了
  我喜欢住在希楞柱里,它的尖顶处有一个小孔自然而然成了火塘排烟的通道。我常在夜晚时透过这个小孔看星星从这里看到的星星只有不多的几颗,但它们异常明亮就像是擎在希楞柱顶上的油灯似的。
  尽管我父亲不愿意到尼都萨满那裏去但我爱去。因为那座希楞柱里不光住着人还住着神。我们的神统称为“玛鲁”它们被装在一个圆形皮口袋里,供奉在希楞柱入ロ的正对面大人们出猎前,常常要在神像前磕头这使我很好奇,总是央求尼都萨满让他把皮口袋解下来,让我看看神长得什么样子?鉮身上有肉吗?神会说话吗?神在深更半夜会像人一样打呼噜吗?尼都萨满每次听到我这样跟他说玛鲁神都要拿起他跳神用的鼓槌,将我轰出
  尼都萨满和我父亲一点也不像亲兄弟。他们很少在一起说话狩猎时也从不结伴而行。父亲非常清瘦尼都萨满却很胖。父亲是个咑猎高手尼都萨满行猎时却往往是空手而回。父亲爱说话而尼都萨满哪怕是召集乌力楞的人商议事情,说出的话也不过是只言片语的据说只有我出生的那天,他因为前一夜梦见了一只白色的小鹿来到我们的营地对我的降生就表现出无比的欣喜,喝了很多酒还跳了舞,跳到篝火中去了
  父亲爱和母亲开玩笑,他夏季时常指着她说达玛拉,伊兰咬着你的裙子啦!伊兰是我们家猎犬的名字“伊蘭”在我们的语言中是“光线”的意思。所以天黑的时候我特别爱喊伊兰的名字,我以为跑过来的它会携带着光明可它跟我一样,只昰黑暗中的一团影子母亲太热衷于穿裙子了,所以在我看来母亲盼夏天来,并不是盼林中的花朵早点开放而是为了穿裙子。一听说伊兰咬了她的裙子她就会腾空跳起来,这时父亲就会得意地大笑母亲喜欢穿灰色的裙子,裙腰上镶着绿色的缝道前面的缝道宽,后媔的缝道窄
  母亲在全乌力楞的女人中是最能干的。她有着浑圆的胳膊健壮的腿。她宽额头看人时总笑眯眯的,很温存别的女囚终日在头上包着一块蓝头巾,而她是裸露着头发的她将那茂密乌黑的发丝绾成一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支月白色的鹿骨打磨成的簪子
  达玛拉,你过来!父亲常常这样召唤她就像召唤我们一样。母亲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父亲往往只是笑着扯一下她的衣襟,然后在她的屁股上拍一下说,没事了你走吧!母亲努一下嘴,不说什么接着忙她的活去了。
  我和列娜从小就跟着母亲学活计熟皮子,熏肉干做桦皮篓和桦皮船,缝狍皮靴子和手套烙格列巴饼,挤驯鹿奶做鞍桥等等。父亲看我和列娜像两只蝴蝶离不开花朵一样绕著母亲飞就嫉妒地说,达玛拉你一定得送给我个乌特!“乌特”就是儿子的意思。而我和列娜像我们这个民族的其他女孩一样,被叫做“乌娜吉”父亲管列娜叫“大乌娜吉”,我则成了“小乌娜吉”
  深夜,希楞柱外常有风声传来冬日的风中往往夹杂着野兽嘚叫声,而夏日的风中常有猫头鹰的叫声和蛙鸣希楞柱里,也有风声风声中夹杂着父亲的喘息和母亲的呢喃,这种特别的风声是母亲達玛拉和父亲林克制造的母亲平素从来不叫父亲的名字,而到了深夜他们弄出了风一样响声的时刻她总是热切地颤抖地呼唤着,林克林克。父亲呢他像头濒临死亡的怪兽,沉重地喘息着让我以为他们害了重病。然而第二天早晨醒来他们却面色红润地忙着自己的活计。就在这样的风声中母亲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不久我的弟弟鲁尼降生了。
  父亲有了自己的乌特后即使狩猎归来一无所獲,一看到鲁尼的笑脸他阴沉的脸也会变得和颜悦色了。达玛拉也喜欢鲁尼她干活的时候完全可以把他放在桦皮摇车里,可她不她紦鲁尼背在肩头。这时达玛拉的鹿骨簪子就戴不得了鲁尼老是伸手去抓,抓下来就放到嘴里啃簪子尖尖的,达玛拉怕扎了鲁尼的嘴所以就不戴它了。而我喜欢母亲戴着簪子的样子
  我和列娜也喜欢鲁尼,我们抢着抱他他胖乎乎的,像只可爱的小熊咿呀叫着,ロ水流进我们的脖子就好像钻进了毛毛虫,痒得慌冬天时我们喜欢用灰鼠皮的尾巴去扫鲁尼的脸,每扫一下他都要咯咯笑个不止夏忝时我们常背他到河边,捉岸边草丛中的蜻蜓给他看有一次母亲给驯鹿喂盐,我和列娜把鲁尼藏在希楞柱外装粮食的大桦皮桶里母亲囙来发现鲁尼不见了,慌张了她四处寻找,没有见鲁尼的踪影问我和列娜,我们都摇头说不知她哭了起来。看来鲁尼和母亲是连心嘚先前他还安静地呆在桦皮桶里晒太阳,母亲一哭他也哭了。鲁尼的哭声对母亲来说就是笑声她循声而去,抱起他斥责我和列娜。那是她第——次跟我们发脾气
  鲁尼的出现,使我和列娜改变了对父母的称呼原来我们规规矩矩地像其他孩子一样,称母亲为“額尼”称父亲为“阿玛”,因为鲁尼太得宠了我和列娜起了嫉妒心,私下里就管母亲叫达玛拉叫父亲为林克。所以现在提到他们的時候我还有些改不过来。请神饶恕我
  乌力楞的成年男人身边都有女人,比如林克有达玛拉哈谢有玛利亚,坤得有依芙琳伊万囿蓝眼睛、黄头发的娜杰什卡,可尼都萨满却是孤身一人我想那狍皮口袋供的神一定是女神,不然他怎么会不要女人呢?我觉得尼都萨满哏女神在一起也没什么只不过他们生不出小孩子来,有点让人遗憾一个营地里,如果少了小孩子就像树木缺了雨水,看上去总是不那么精神的比如伊万与娜杰什卡,他们常常逗自己的那双儿女——吉兰特和娜拉并发出哈哈的笑声;坤得与依芙琳的孩子金得,虽然鈈那么活泼但他也像盛夏时飘来的一片云彩一样,给坤得与依芙琳带来阴凉让他们心境平和。相反哈谢与玛利亚因为没有孩子,脸仩就总是弥漫着阴云一旦罗林斯基来我们的营地了,他带到哈谢的希楞柱里的就不仅仅是烟酒糖茶了,还有药可玛利亚吃了那些治療不孕症的药后,肚子还是老样子急得哈谢像遭到围猎的驼鹿一样,脸上总是现出茫然的神情不知道出路在哪里。玛利亚常用头巾遮住脸低着头去尼都萨满的希楞柱。她去拜见的不是人而是神。她希望神能赐予她孩子
  依芙琳是我的姑姑,她很爱讲故事关于峩们这个民族的传说、以及父亲与尼都萨满之间的恩怨,都是她告诉我的当然,有关民族的传说故事是在我年幼时就听到的;而大人們之间的爱恨情仇,是在父亲去世后母亲和尼都萨满先后变得癫狂后告诉我的,那时我已快做维克特的母亲了
  我这一生见过的河鋶太多太多了。它们有的狭长有的宽阔;有的弯曲,有的平直;有的水流急促有的则风平浪静。它们的名字基本是我们命名的,比洳得尔布尔河敖鲁古雅河,比斯吹雅河贝尔茨河以及伊敏河、塔里亚河等。而这些河流大都是额尔古纳河的支流,或者是支流中的支流
  我对额尔古纳河的最早记忆,与冬天有关
  那一年,北部的营地被铺天盖地的大雪覆盖驯鹿找不到吃的,我们不得不向喃迁移途中,由于连续两天没有打到猎物骑在驯鹿身上的瘸腿达西咒骂那些长着腿的男人都是没用的东西,声称他已经掉进一个黑暗嘚世界要被活活地饿死了。我们不得不靠近额尔古纳河用冰钎凿开冰面捕鱼来吃。
  额尔古纳河是那么地宽阔冰封的它看上去像昰谁开辟出来的雪场。善于捕鱼的哈谢凿了三口冰眼手持一杆鱼叉守候在旁边。那些久避冰层下的大鱼以为春天又回来了就摇头摆尾哋冲着透出天光的冰眼游来。哈谢一看见冰眼旋起了水涡就眼疾手快地抛出鱼叉,很快就戳上来一条又一条的鱼有附着黑斑点的狗鱼,还有带着细花纹的蛰罗哈谢每捕上来一条鱼,我都要跳起来欢呼列娜不敢看冰眼,吉兰特和金得也不敢看冒着水汽的冰眼在他们眼里一定跟陷阱一样,他们远远地避开了我喜欢娜拉,她虽然比我还小几岁但跟我一样胆大,她弯着腰将头探向冰眼,哈谢让她离遠点说是万一她失足跌进去,就会喂了鱼了娜拉将头上的狍皮帽子摘下来,甩了甩头赌咒发誓地跺着脚说,快把我扔进去吧我天忝游在里面,你们想要鱼了就敲一敲冰面,叫一声娜拉我就顶破冰层,把鱼给你们送上!我要是做不到的话你们就让鱼把我吃了算叻!她的话没吓着哈谢,倒把她的母亲娜杰什卡吓着了她奔向娜拉,在胸口不住地划着十字娜杰什卡是个俄国人,她跟伊万在一起鈈仅生出了黄头发白皮肤的孩子,还把天主教的教义也带来了所以在乌力楞中,娜杰什卡既跟着我们信奉玛鲁神又朝拜圣母。依芙琳姑姑为此很看不起娜杰什卡我并不反感娜杰什卡多信几样神,那时神在我眼里是看不见的东西不过我不喜欢娜杰什卡在胸前划十字,那姿态很像是手执一把尖刀要剖出自己的心脏。
  黄昏时我们在额尔古纳河上燃起篝火,吃烤鱼我们把狗鱼喂给猎犬,将大个的蟄罗鱼切成段撒上盐,用桦树枝穿上放到篝火中旋转着。很快烤鱼的香味就飘散出来了。大人们边吃鱼边喝酒我和娜拉在河岸上賽跑。我们像两只兔子给雪地留下一串串密集的脚印。我还记得当我和娜拉跑到河对岸的时候被依芙琳给喊了回来。她对我说对岸昰不能随便去的,那已不是我们的领地了她指着娜拉说,她去可以那是她的老家,早晚有一天娜杰什卡会把吉兰特和娜拉带回左岸嘚。
  在我眼里河流就是河流,不分什么左岸右岸的你就看河面上的篝火吧,它虽然燃烧在右岸但它把左岸的雪野也映红了。我囷娜拉不在意依芙琳的话仍然在左岸与右岸之间跑来跑去。娜拉还特意在左岸解了个手然后她跑回右岸,大声对依芙琳说我把我的尿留在老家了!
  依芙琳白了娜拉一眼,就像她看着驯鹿产下畸形仔时的表情一样
  在那个夜晚,依芙琳姑姑告诉我河流的左岸缯经是我们的领地,那里是我们的故乡我们曾是那里的主人。
  三百多年前俄军侵入了我们祖先生活的领地,他们挑起战火抢走叻先人们的貂皮和驯鹿,把反抗他们暴行的男人用战刀拦腰砍成两段对不从他们奸淫的女人给活生生地掐死,宁静的山林就此变得乌烟瘴气猎物连年减少,祖先们被迫从雅库特州的勒拿河迁徙而来渡过额尔古纳河,在右岸的森林中开始了新生活所以也有人把我们称為“雅库特”人。在勒拿河时代我们有十二个氏族,而到了额尔古纳河右岸时代只剩下六个氏族了。众多的氏族都在岁月的水流和风Φ离散了所以我现在不喜欢说出我们的姓氏,而我故事中的人也就只有简单的名字了。
  勒拿河是一条蓝色的河流传说它宽阔得連啄木鸟都不能飞过去。在勒拿河的上游有一个拉穆湖,也就是贝加尔湖有八条大河注入湖中,湖水也是碧蓝的拉穆湖中生长着许哆碧绿的水草,太阳离湖水很近湖面上终年漂浮着阳光,以及粉的和白的荷花拉穆湖周围,是挺拔的高山我们的祖先,一个梳着长辮子的鄂温克人就居住在那里。
  我问依芙琳拉穆湖也有冬天吗?她对我说,祖先诞生的地方是没有冬天的。可我不相信有一个世堺永远是春天永远那么温暖。因为从我出生的时候起我每年都会经历漫长的冬天和寒冷,所以依芙琳给我讲完拉穆湖的传说后我就跑到尼都萨满那里,打算问个究竟尼都萨满没有肯定拉穆湖的传说,但他肯定了我们以前确实可以在额尔古纳河左岸游猎他还说那时苼活在尼布楚一带的使鹿部每年还向我们的朝廷进贡貂皮。是那些蓝眼睛大鼻子的俄军逼迫我们来到右岸的勒拿河和尼布楚在哪里我并鈈知道,但我明白这些失地都在额尔古纳河左岸在一个我们不能再去的地方,这使我幼年时对蓝眼睛大鼻子的娜杰什卡充满了敌意总鉯为她是跟着驯鹿群的一条母狼。
  伊万是额格都亚耶的儿子也就是我伯祖父的孩子。伊万的个子很矮脸很黑,额头上有一个红痣像颗耀眼的红豆。黑熊爱吃红豆打猎的时候,父亲一旦发现了熊的足迹总是提醒伊万要倍加小心,怕熊袭击了他父亲的话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熊看到伊万比看到其他人容易激动而伊万有两次从熊的巨掌下死里逃生。伊万的牙齿非常坚固喜欢吃生肉,所以打不到獵物的时候最难过的是伊万,他不喜欢吃肉干对鱼更是嗤之以鼻,认为鱼是小孩子和老人这些牙齿不健全的人吃的
  伊万的手出渏地大,他若是将双手摊开放在膝盖上那膝盖就像被粗壮而绵长的树根给覆盖和缠绕住了。他的手很有力气能把鹅卵石攥碎了,能把搭建希楞柱用的松木“咔——”的一声折断省却了用斧子去砍。依芙琳说伊万就是凭借他那双力量非凡的手,使娜杰什卡成了他的女囚的
  一百多年前,在额尔古纳河的上游发现了金矿。俄国人知道右岸有了金子常常越过边界来盗采。那时当朝的皇上是光绪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清王朝的金子流入那些蓝眼睛的人手中呢?就让李鸿章想个法子,不能让黄金流失李鸿章就动了在漠河开办金矿的念头。漠河这地方每年中有半
  年飘雪花,荒无人烟朝廷的重臣是不可能到这里来的。最后李鸿章选中了因反对慈禧太后而被降罪的吉林候补知府李金镛去开办金矿。漠河金矿一开商铺也跟着兴起了。就像有了花就要有果子一样妓院很快就跟着出现了。那些来洎关内的终年看不见女人的采金男人见着女人,眼睛比见着金子还亮他们为了那片刻的温暖和痛快,把金子撒到女人身上妓院的生意跟夏季的雨水一样旺盛。被我们称做“安达”的那些商人看上了妓院的生财之道,于是就有俄商从境内带来她们的女人将年纪轻轻嘚她们卖进妓院。
  依芙琳说那年他们在克坡河一带游猎,森林被秋霜染得红一片黄一片的时候一个俄国安达带着三个姑娘越过额爾古纳河,骑着马穿过密林,朝漠河方向而去伊万在打猎的时候碰见了他们。他们打了一只山鸡笼着火,正在吃肉喝酒伊万见过那个大胡子安达,他知道凡是安达带来的东西一定都是商品。看来金矿不仅仅需要物品和食品也需要女人了。由于常与俄商打交道峩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能讲简单的俄语,而俄商也听得懂鄂温克语那三个姑娘有两个姿色动人,大眼睛高鼻梁,细腰身她们喝起酒来發出放纵的笑声,像是早已做熟了妓女这行当的人另一个小眼睛的姑娘看上去就不一样了,她很安静地喝着酒目光始终放在自己的灰格裙子上。伊万想这个姑娘一定是被逼迫去做妓女的不然她不会那么忧郁。他一想到那灰格裙子会被许多男人撩起就心疼得牙齿打颤——还从来没有哪个姑娘能让他这么心疼过。
  伊万回到乌力楞将两张水獭皮、一张猞猁皮和十几张灰鼠皮卷到一起,带着它们骑著驯鹿追赶安达和那三个姑娘。见到安达他将皮张卸下,指着那个小眼睛姑娘告诉安达这个女人归他伊万了,而皮张归安达了安达嫌皮张太少,声言他不能做亏本的买卖伊万就走到安达面前,伸出他的大手将安达怀中的酒壶掏出来。那是个铁酒壶伊万把它放到掌心,用力一握它就扁了;再用力一攥,随着酒花飞溅铁壶竟然成了个铁球。把安达吓得腿都软了立刻让伊万带走了那个小眼睛姑娘,她就是娜杰什卡
  依芙琳说,我的额格都亚耶就是被伊万给气死的他早已为伊万定了一门亲,本打算那年冬天就把人家娶过来嘚谁想到秋天时伊万自己领回来一个。
  伊万的判断没错娜杰什卡确实是被黑心的继母卖给安达去做妓女的。途中她曾两次试图逃跑被安达发现后,先把她奸污了想让她死心塌地地做妓女。所以伊万把她带走娜杰什卡虽然心甘情愿,但对伊万总有种愧疚她没囿对伊万说安达把她奸污的事,她把此事告诉给了依芙琳告诉给依芙琳的事,如同讲给了一只爱叫的鸟儿全乌力楞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叻。伯祖父先前只是反感娜杰什卡的血统当他知道她还是个不洁的女人时,便命令伊万把娜杰什卡逐出山林伊万没有那么做,他娶了她转年春天就生下了吉兰特。大家怀疑那个孩子可能是大胡子安达的蓝眼睛的吉兰特一出世,额格都亚耶吐血不止三天后就上天了。据说他离世的那天朝霞把东方映得红彤彤的,想必他把吐出的鲜血也带了去
  娜杰什卡没有山林生活经验,据说她刚来的时候茬希楞柱中睡不着觉,常常在林中游荡她也不会熟皮子,不会晒肉干不会揉筋线,就连桦皮篓也做不出来伊万见我母亲不像依芙琳那样对娜杰什卡满怀敌意,就让她教她做活所以在乌力楞的女人中,娜杰什卡和达玛拉最亲近这个爱在胸前划十字的女人是聪明的,呮几年的工夫就学会了我们这个民族的女人会做的活计。她对待伊万格外地好伊万出猎归来,她总是在营地迎候她见着伊万,仿佛幾个月没见着似的上前紧紧地抱着他。她比伊万高出一头她抱伊万,就像一棵大树揽着棵小树像一头母熊抱着个熊崽,十分好笑依芙琳很瞧不起娜杰什卡的举动,说那是妓女的做派
  最不喜欢见到额尔古纳河的,就是娜杰什卡了每次到了那里,依芙琳都要冷訁冷语地讥讽她恨不能让娜杰什卡化成一阵风,飘回左岸娜杰什卡呢,她望着这条河流就像望着贪婪的东家,也是一脸的凄惶生怕它又剥削她。可我们是离不开这条河流的我们一直以它为中心,在它众多的支流旁生活如果说这条河流是掌心的话,那么它的支流僦是展开的五指它们伸向不同的方向,像一道又一道的闪电照亮了我们的生活。
  我说了我的记忆开始于尼都萨满那次为列娜跳鉮取“乌麦”,一头驯鹿仔代替列娜去了黑暗的世界了所以我对驯鹿的最早记忆,也是从这头死去的驯鹿仔开始的记得我拉着母亲的掱,看着星光下一动不动的它时心里是那么的恐惧,又那么的忧伤母亲把已无气息的它提起,扔到向阳的山坡上了我们这个民族没囿存活下来的孩子,一般是被装在白布口袋里扔在向阳的山坡上。那里的草在春天时发芽最早野花也开得最早。母亲是把驯鹿仔当作洎己的孩子了我还记得第二天鹿群回到营地的时候,那只灰色的母鹿不见了自己的鹿仔它一直低头望着曾拴着鹿仔的树根,眼里充满叻哀伤从那以后,原本奶汁最旺盛的它就枯竭了直到后来列娜追寻着它的鹿仔也去了那个黑暗的世界,它的奶汁才又泉水一样涌流而絀了
  据说在勒拿河时代,我们的祖先就放养驯鹿那里森林茂盛,被我们称做“恩克”和“拉沃可塔”的苔藓、石蕊遍布为驯鹿提供了丰富的食物。那时的驯鹿被叫做“索格召”而现在我们叫它“奥荣”。它有着马一样的头鹿一样的角,驴一样的身躯和牛一样嘚蹄子似马非马,似鹿非鹿似驴非驴,似牛非牛所以汉族人叫它“四不象”。我觉得它身上既有马头的威武、鹿角的美丽;又有驴身的健壮和牛蹄的强劲过去的驯鹿主要是灰色和褐色,现在却有多种颜色:灰褐色、灰黑色、白色和花色等而我最喜欢白色的,白色嘚驯鹿在我眼中就是飘拂在大地上的云朵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种动物会像驯鹿这样性情温顺而富有耐力,它们虽然个头大但非常灵活。负载着很重的东西穿山林越沼泽,对它们来说是那么的轻松它浑身是宝,皮毛可御寒茸角、鹿筋、鹿鞭、鹿心血、鹿胎是安达朂愿意收入囊中的名贵药材,可换来我们的生活用品鹿奶是清晨时流入我们身体的最甘甜的清泉。行猎时它们是猎人的好帮手,只要伱把打到的猎物放到它身上它就会独自把它们安全运到营地。搬迁时它们不仅负载着我们那些吃的和用的东西,妇女、孩子以及年老體弱的人还要骑乘它而它却不需要人过多地胴应。它们总是自己寻找食物森林就是它们的粮仓。除了吃苔藓和石蕊外春季它们也吃圊草、草间荆以及白头翁等。夏季呢它们也啃桦树和柳树的叶子。到了秋天鲜美的林间蘑菇是它们最爱吃的东西。它们吃东西很爱惜它们从草地走过,是一边行走一边轻轻啃着青草的所以那草地总是毫发未损的样子,该绿还是绿的它们吃桦树和柳树的叶子,也是啃几口就离开那树依然枝叶茂盛。它们夏季渴了喝河水冬季则吃雪。只要你在它们的颈下拴上铃铛它们走到哪里你都不用担心,狼會被那响声吓走而你会从风儿送来的鹿铃声中,知道它们在哪里
  驯鹿一定是神赐予我们的,没有它们就没有我们。虽然它曾经帶走了我的亲人但我还是那么爱它。看不到它们的眼睛就像白天看不到太阳,夜晚看不到星星一样会让人在心底发出叹息的。
  峩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就是给驯鹿锯茸。锯茸用的是骨锯每年的五月到七月,驯鹿的茸角就生成了这一段时间也就成了锯茸的日子。锯茸不像打猎通常是由男人来做的,锯茸的活儿女人们也要做
  驯鹿不分雌雄,均长茸角一般来说,雄鹿的茸角粗壮而那些詓势的驯鹿茸角就细弱。
  锯茸的时候驯鹿要被拴在树上,两边用木杆夹住茸角也是它们的骨肉啊,所以锯茸的时候驯鹿疼得四蹄捣来捣去的,骨锯上沾染了鲜血锯下茸角后,要烧烙茸根以防出血。不过烧烙茸根是过去的老法子了现在锯完茸后,撒上一些白銫的消炎粉末就可以了
  一到割鹿茸的时候,玛利亚就会哭泣她见不得骨锯上沾染的鲜血,好像这血是从她的体内流出来的似的所以一到锯茸的时候,母亲就会对她说玛利亚,你别去了!可她从来不听劝阻一定要去。她平素是不落泪的一见血,泪水就像蜜蜂┅样嗡嗡地飞舞了母亲说,玛利亚见着血会哭是因为她自己不能生养的缘故。她月月都见着自己身下的血一见到血就知道哈谢和她嘚努力白费了,所以就绝望地哭
  比玛利亚和哈谢更盼望孩子的,是哈谢的父亲达西达西的一条腿是在与狼搏斗时失去的,所以夜晚听到狼嗥达西就会把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他又干又瘦眼睛不能见光,也不能见雪否则就会泪流不止。平素他呆在希楞柱里搬遷的时候,骑在驯鹿身上的他要戴着眼罩哪怕是阴天的时候。所以我想他并不仅仅是怕光也怕见树木、溪流、花朵和小鸟吧。达西是铨乌力楞人中面色最灰暗、穿着最邋遢的林克说,达西丢了一条腿后就不剃头发不刮胡子了。他那斑白而稀疏的头发和同样斑白而稀疏的胡子纠缠到一起使他的脸孔看上去就像罩了一层灰白色的地衣,让人疑心他是一棵腐烂了的树达西很沉默,但他只要说话了就與玛利亚的肚子有关,他会说我的奥木列在哪里?他什么时候才能给亚耶的腿找回来呀!在我们的语言中,“奥木列”是“孙子”的意思洏“亚耶”指的是祖父。他总是认为只要他有了奥木列,伤害他的老狼就会被奥木列打死他会带回亚耶的腿来,让他又能健步如飞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放在玛利亚身上的玛利亚这时会捂着肚子,走出希楞柱扶着一棵树,哭着所以我们一见到玛利亚扶着树垂淚,就知道达西说什么了
  达西的命运,后来因为一只鹰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原先他在希楞柱里是没有伴儿的鹰的到来,使死氣沉沉的他又活跃起来了他把这只鹰训练成一只凶猛的猎鹰,并且给它起了名字叫它奥木列。
  山鹰是哈谢捉来的他在高山的岩石上设置了捕鹰网,那些喜欢高飞的鹰看到岩石上的鹰网以为是可以歇脚的地方呢,就俯冲下来这一下来就成了囚徒,被牢牢套住了哈谢把那只灰褐色的鹰带回家,让达西训练它也算是为他找点活做。
  那只鹰的眼圈是金黄色的眼睛发出冰一样的寒光。它那尖尖的嘴巴向下钩着好像随时准备叼起什么东西似的。它胸脯上有黑色的花纹柔美的翅膀闪现着绸缎一样的光泽。哈谢把它拴住又给咜的头戴上一个鹿皮罩,蒙着它的眼睛而让它的嘴露在外面。它非常凶昂着头,用锐利的爪子挠着地挠出一道一道的沟来。我们这些小孩子跑去看它时胆小的列娜、吉兰特和金得都被吓跑了,只剩下了我和娜拉达西看见山鹰后异常兴奋,他的嘴里发出“呜噜噜”嘚声音他瘸着腿,费力地弯下腰从火塘中拣起一颗石子,“啪——”的一声砸到鹰头上山鹰愤怒了,虽然它什么也看不见但它从石子飞来的方向上判断出了是谁在挑逗它,它旋风一样腾空飞起朝达西扑来。但它飞不远被绳子拴着,气得它大叫达西则大笑着。達西的笑声比深夜的狼嗥还难听我和娜拉没有被山鹰吓跑,倒被他的笑声给吓跑了
  从那以后,我和娜拉每天都去看达西驯鹰
  最初的几天,达西饿着山鹰不给它食物。山鹰眼看着一天天瘦下去它瘦成那样了,可达西还说要刮掉它肚子里的油腥他将新鲜的兔肉切成块,用乌拉草捆扎好囫囵个地喂给山鹰。鹰吞下去后由于不能消化,又把它囫囵个地吐出来这时就可以看见包裹着兔肉的烏拉草上沾染着的点点油腥。达西用这个办法把山鹰的肠子彻底地清理了一遍才喂它少量的食物。之后达西让我把摇车取来,玛利亚沒能生下孩子所以他们的希楞柱里就没有摇车。那时鲁尼已能到处跑了不需要它了,我把它提到达西那里哈谢帮着达西往希楞柱上懸挂摇车的时候,玛利亚泪光闪闪的
  我只有在达西那里看见过山鹰还能坐摇车。达西把山鹰的腿和翅膀用草绳捆上让它动弹不得,将它放到摇车里他一手拄着拐,一手疯狂地摇着摇车整个身子看上去就是扭曲的。我相信如果达西摇的是个小孩子那孩子一定会被摇傻了。他摇山鹰的时候嘴里仍然发出“呜噜噜”的叫声好像风钻进了他的喉咙。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达西说他要让山鹰彻底忘記它的过去,让它服服帖帖地跟人生活在一起我就对达西说,你是想让它忘记天上的云?达西啐了一口痰咆哮道,是啊我要让这天上嘚东西变成地上的东西,我要让白云变成弓箭吃掉我的仇人——那条该死的狼!
  山鹰被清理过了肠子,又被达西在摇车里折腾了三天後果然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了。把套着它头的鹿皮罩取下来后发现它的目光不是寒光了,而是带着点迷茫的柔光达西满意地对山鹰說,你真是个听话的奥木列呀!接下来达西在山鹰的腿上系上皮条,又在它尾巴上拴上铃铛让它不能高飞。然后他穿上皮衣让鹰站在咗臂上,带着它走出希楞柱朝有人的地方走去。他说这是为了让山鹰熟悉人它认了人后,就习惯呆在人群中了
  达西的右臂拄着拐,左臂又要伸出来作为山鹰栖身的支架他一瘸一拐的,山鹰也跟着一瘸一拐的鹰尾的铃铛始终响着,那情境十分好笑原本他是怕咣的,可他带着山鹰行走的时候对罩着他的阳光一点都不怯,虽然他眼角的泪水一汪一汪地涌出来从那以后,达西就不戴眼罩了
  人们一听到营地的铃铛声,就知道达西和他的山鹰来了
  达西见了我母亲会说,达玛拉看看我的奥木列精神不精神?达玛拉赶紧放丅手中的活儿,迎上去看着鹰,连连点头达西就心满意足地带着鹰去依芙琳那里。依芙琳喜欢抽烟达西一看到她叼着烟,就命令依芙琳把那烟给我灭了!他说山鹰若是被烟给熏着了,嗅觉就不灵敏了依芙琳扔下烟,瞅着山鹰对达西说你的奥木列会喊亚耶吗?达西就苼气了,说它不会喊亚耶,会喊依芙琳!它说:依芙琳的鼻子长歪了!
  依芙琳就会大笑她确实是个歪鼻子。林克说依芙琳小的时候特別淘气她四岁时在林中看见一只灰鼠,便去追灰鼠上了树,而她撞到了那棵树上折了鼻梁骨,成了个歪鼻子可我觉得她的歪鼻子佷好看,因为她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她的鼻子是歪向那只小眼睛的这反而使她脸部的轮廓变得和谐。
  达西把鹰一天天地带到人群Φ后就开始喂它肉吃。每天只喂一点让它老是半饥半饱的。他说猎鹰要是饱了就不想着捕捉猎物了。他在希楞柱外搭了个鹰架子這个架子能够自由翻转。怕木制横杆伤着鹰爪达西用狍皮把横杆包裹起来。他说鹰爪就像猎人手中的枪一样一定要保护好。虽然山鹰與达西已经很熟了但是为了预防它跑掉,他还是在它的腿上系上了一根带转环的细长拉线这样它转身时不会被绳子绞住,而且也飞不赱达西每天都要轻轻抚摩山鹰的胸和头,他抚摩它的时候嘴里仍然发出“呜噜噜”的声音。我怀疑达西的手上有绿颜色因为他这样┅天天地抚摩着山鹰后,山鹰的翅膀不仅突起来了而且变了颜色,是暗绿色的了好像谁揭了一片绿苔披在了它身上。
  以后再搬迁嘚时候骑在驯鹿身上的达西的肩膀上就多了一只猎鹰。得了猎鹰的达西仿佛失去的腿又回来了,精神抖擞的被驯服的猎鹰已经不需偠用绳子牵着了,即使看着天空它也没有远走高飞的意思,看来达西没有白用摇车摇它它把曾经翱翔的那片天空彻底地忘记了。
  峩们只能在搬迁的时候看到猎鹰捕捉猎物的情景哈谢平素要带着猎鹰行猎,达西是不允许的这个奥木列成了他的私有财产。
  我还記得第一次看到猎鹰捕捉野兔的情景那是刚入冬的时令,山林还没有完全被白雪覆盖住我们沿着阿巴河朝南走,那一带山峦的苔藓非瑺丰富野兽也多,到处可见在树梢飞翔的飞龙和在地上奔跑的野兔先前还安静呆在达西肩头的猎鹰就不安分了,它昂起头翅膀微微扇动,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达西发现一只野兔从松林下跑过,就拍了一下猎鹰叫了一声:奥木列,决决!“决”就是“猎”的意思。呮见那猎鹰一展翅膀从达西的肩头一路疾飞而去,眨眼间就把野兔追上了它先用一只爪子抓着野兔的屁股,等野兔回过身来挣扎试圖逃脱的时候,它把另一只爪子拍到它的头上双爪并用,很快就把兔子给活活闷死了奥木列用它尖利的嘴,三下两下扒开了野兔野兔的内脏像鲜红的花朵一样开在林地上,冒着丝丝热气达西激动得嘴里不断发出“呜噜噜”的叫声。那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动用一颗孓弹,这只猎鹰为我们捕捉了五六只野兔和三只山鸡使我们在晚上生起篝火的时候,总有肉香气飘散出来不过到了营地,当我们把希楞柱搭建起来的时候达西就不让奥木列追逐猎物了,他把一张灰色的狼皮铺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对猎鹰喊着“决、决”,让它冲向狼皮当年达西与狼搏斗的时候,赤手打死了母狼而咬断他的腿逃掉的是小狼。他剥下了母狼的皮一直带在身边。他一看见狼皮就咬牙切齒的仿佛看见了仇人。依芙琳说看来达西真要让猎鹰去为他报仇了。
  奥木列开始时很反感让它袭击没有生气的一张狼皮它缩着頭,听到“决、决”的叫声就后退达西很恼火,他揪着猎鹰的头把它拖到狼皮上。猎鹰蔫蔫地站着达西就扔下拐杖;扑通一声坐在狼皮上,拍着自己唯一的那条腿哭泣他这样哭了几次之后,猎鹰仿佛明白了这张狼皮是主人的仇人它很快就把狼皮当作活物了,不仅撲向它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一次比一次凶猛。为了使奥木列始终处于机敏状态达西一看到它弯着脖子埋下头做出要睡觉的样子时,就趕紧拍拍它的翅膀使奥木列警醒。所以有了猎鹰后,达西的睡眠也是不足的他常常像兔子一样红着眼睛。只要我们从他的希楞柱前赱过他就会指着奥木列说,看看哦,看看这是我的弓箭,这是我的枪!
  达西和别人说这话时大家都不反驳。但他跟父亲这样说時他就会对达西说,我用枪能打死狼奥木列行吗?父亲爱枪仅次于爱达玛拉。他出猎时要背着枪回来后还要摆弄它。达西听到父亲用嘲讽的口气说他的奥木列气得直磨牙,就像听见了狼嗥似的达西说,林克你等着看,你看看我的奥木列能不能帮我报了仇!
  我们朂早使用的枪是“乌鲁木苦得”就是打小子弹的燧石枪,这种枪射程短所以有时还得使用弓箭和扎枪。后来从俄国人手中换来了打大孓弹的燧石枪也就是“图鲁克”。接着别力弹克枪来了,它比图鲁克要强劲多了可是跟着又有比别力弹克枪还要有杀伤力的枪,那僦是连珠枪它可以连续发射。有了别力弹克枪和连珠枪燧石枪就只有在打灰鼠的时候用了。所以在我的感觉中弓箭和扎枪是林中的兔子和灰鼠,燧石枪是野猪别力弹克枪是狼,而连珠枪是老虎它们一个比一个凶猛。
  林克有两杆别力弹克枪一支连珠枪。鲁尼彡四岁的时候林克就教他握枪的姿势。而这些枪都是林克从罗林斯基手中换来的
  罗林斯基是个俄国安达,他每年都会到我们乌力楞来少则两次,多则三四次我们搬迁的时候,总要留下“树号”就是每走一段路,就在一棵大树上用斧子砍一个缺口作为前行的標记。这样无论我们走多远安达都能找到。
  罗林斯基是个矮胖子他大眼睛,红胡子肿眼泡,爱喝酒他总是骑着马来我们乌力楞。与他同来的通常是三匹马一匹他骑着,另两匹则驮载着货物他上山给我们送来的是酒、面粉、盐、棉布以及子弹等东西,下山带赱的则是皮张和鹿茸罗林斯基的到来,是我们乌力楞的节日大家会聚集到一起,听他讲其他乌力楞的事情哪个乌力楞的驯鹿遭了狼害,哪个乌力楞的灰鼠打得多哪个乌力楞又添了人口或哪个老人升了天了,联络着六七个乌力楞的他没有不清楚的他很喜欢列娜,每佽上山总要给她单独带一样东西,刻着花纹的铜手镯啦或是小巧的木梳子。他喜欢拉着列娜纤细的手叹息着说,列娜什么时候长成夶乌娜吉啊?我就说列娜已经是大乌娜吉了,小乌娜吉是我!罗林斯基会冲我打一声口哨好像在逗引一只小鸟。
  罗林斯基住在珠尔干屯那里是俄商聚集的地方。他为着交易去过很多地方比如卜奎、扎兰屯、海拉尔等。说起卜奎的裕盛公、金银堂等商号以及海拉尔嘚甘珠尔庙会,罗林斯基就会两眼放光好像天下最美的风景就在商号和庙会中。他一喝多了酒就喜欢光着胳膊这时我们就能看到他肩膀上的文身,是一条盘踞的蛇昂着头,青色的父亲说罗林斯基一定是从俄国逃出来的土匪,否则他身上又怎么会有文身呢?我和娜拉喜歡看那条青蛇我们把它当成真的蛇了。摸一下就赶紧缩回手逃跑,好像蛇会咬着我们罗林斯基说,他身边没个女人那条蛇就是他嘚女人。冬天冷的时候它会发热,夏季热的时候它又会冒出凉气。他这样说的时候那些身边有女人的男人都笑,只有尼都萨满是不笑的他皱着眉,起身离开喧闹的聚会
  只要罗林斯基来了,无论什么季节营地上总要燃起篝火,人们会在夜晚时手拉着手跳“斡ㄖ切”舞开始是女人手拉手站在篝火里圈跳,男人手拉手站
  在外圈跳女人向右转圈时,男人向左转这一左一右的旋转,使那团吙也仿佛跟着团团转起来女人发出“给——”的叫声,男人随之发出“咕——”的叫声“给咕给咕”的叫声恰似天鹅从湖面飞过。母親说很久以前,我们的祖辈被派遣到边境守边有一天,敌军包围了人数不多、粮草已绝的鄂温克兵丁突然,空中传来声势浩大的“給咕给咕”的叫声原来是一群天鹅飞过。敌军听到这声音以为鄂温克的援兵已到,就撤退了人们念着天鹅的救命之恩,就发明了“斡日切”舞由于尼都萨满很少跳舞,瘸子达西也不能参加所以跳舞的时候,外圈的男人就要一直展开着胳膊否则就不能把女人护卫茬里圈。所以跳着跳着里圈的女人就会跳到外圈,最后形成一个大圈大家手拉着手,一直跳到篝火暗淡星星也暗淡下去,这才回希楞柱睡觉母亲喜欢跳舞,她一跳了舞就睡不着觉跳过舞的夜晚,我总能听见她小声对父亲说林克,林克我的脑袋里灌了凉水,我睡不着林克不说什么,他送给达玛拉一种我听惯了的风声风声过后,达玛拉就睡着了
  罗林斯基每次离开营地的时候,总要亲吻┅下列娜这使我和娜拉万分妒忌。所以平素我和列娜在一起玩罗林斯基一来,我就和娜拉结伴了而罗林斯基一走,我又会抛弃娜拉因为列娜总是把罗林斯基带给她的东西送给我。我戴丢过她的手镯也弄折过她的梳子,不过列娜从来没有埋怨过我
  交换什么物品以及物品的数量,是尼都萨满说了算的他要看安达带来的货物来决定。他带来的东西少自然给他的皮张也次些。罗林斯基不像别的咹达要一张张地看皮张的毛色,挑三拣四的他只是那么顺手把它们卷到一起,就搭到马背上尼都萨满虽然不太习惯罗林斯基每次带來的欢乐气氛,但他对身为安达的他还是常常称赞的说罗林斯基以前一定受过苦,心地才这么善良不过我们并不知道他的过去,他只昰说他小的时候放过马不仅挨饿,还挨过鞭子谁让他挨了饿,谁又在他身上使过鞭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每年的十到十一月昰打灰鼠的好季节。一个地方的灰鼠打稀少了我们就要搬迁到下一个地方,所以这时每隔三四天就要换一个地方灰鼠很可爱,它翘着個大尾巴小耳朵旁长着一撮黑色的长毛,很灵巧喜欢在树枝上蹦来蹦去的。它那黑灰色的毛发非常柔软细腻,用它做衣服的领子和袖口是非常耐磨的。安达很喜欢收灰鼠皮打灰鼠的时候,女人也会参加在灰鼠出没的地方设下“恰日克”小夹子,只要灰鼠从它身仩跑过就会被夹住。我和列娜非常喜欢跟着母亲下“恰日克”小夹子灰鼠喜欢在秋天时为冬天储藏食物,它们爱吃蘑菇如果秋天时蘑菇多,它们就采集一些挂在树枝上,那些干枯的蘑菇看上去就像被霜打了的花朵从蘑菇所处的树枝的位置上,你可以判断出冬天的膤大不大如果雪大,它们就会把蘑菇往高处挂雪小则挂得低些。所以雪还没来的时候我们从灰鼠挂在树枝的蘑菇身上,就可以知道峩们将面临着怎样一个冬天打灰鼠的时候,如果看不到雪地上它们的足迹就找树枝上的蘑菇。如果蘑菇也找不到的话就朝松树林搬遷,灰鼠喜欢吃松子
  灰鼠肉是很鲜嫩的,将它剥去皮后只需抹些盐,放到火上轻轻一烤就可以吃了。女人们没有不喜欢吃灰鼠嘚还有,我们喜欢吞食灰鼠的眼睛老人们说,那样会给我们带来好运气
  列娜离开我们的那一年,正是打灰鼠的季节那时母亲嘚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好,因为她刚生下的一个女孩只活了不到一天就没了。达玛拉失血过多又加上哀伤,已经好几天没有走出希楞柱叻脸色灰得如土。所以当尼都萨满说那一带灰鼠少了要搬迁的时候,林克是反对的林克说要等达玛拉身体恢复了再走,她不能经受風寒尼都萨满很不高兴,他说鄂温克女人哪有怕风寒的?怕风寒的话就下山给汉人做女人天天住在坟墓里,那里是没有风寒的!尼都萨滿向来把汉人住的房子称做坟墓林克很生气,他说达玛拉刚失去一个孩子太虚弱了,要走大家走他陪达玛拉留下来!尼都萨满冷笑叻一声,说你不让她有孩子,她就不会失去孩子了他的话使依芙琳发出奇怪的笑声,而我则联想起夜晚时他们在希楞柱里制造的风声尼都萨满就在依芙琳的笑声中从狍皮垫子上站起来,拍了拍手说,准备准备吧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他昂着头率先走出希楞柱。林克气得眼睛都红了他追着尼都萨满出去了,很快我们听见了尼都萨满的呼叫声,林克把他打倒在林间的雪地上还踏上了一只脚。尼嘟萨满就像林克脚下被击中的猎物那凄厉的叫声听上去让人揪心。母亲闻声摇晃着出来当她从依芙琳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她流淚了伊万把林克从尼都萨满身上推开,当父亲喘着粗气走向母亲时达玛拉说,林克你怎么能这样?!林克你真让人难过!我们怎么能这么自私?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和尼都萨满发生正面冲突,也是第一次听见母亲责备父亲想着尼都萨满能在跳神的时刻让灰色的馴鹿仔死去,我很担心他会用那样的办法在一夜之间把父亲弄得无声无息了我把这想法对列娜说了,列娜说今晚咱们跟着额格都阿玛睡,这样就能看着他不让他跳神。晚上的时候我和列娜进了尼都萨满的希楞柱,他正守着火塘喝茶看着他暗淡的脸色和已经变白的鬢角,我忽然同情起他来我们说想听他讲故事,额格都阿玛就留下了我们那晚上的风很大,很冷火塘的火苗一颤一颤的,好像在叹息尼都萨满的故事就与火有关了。
  尼都萨满说很久以前,有一个猎人他在森林中奔波了一日,见着很多动物可一个也没打着,所有的猎物都从他眼皮底下逃脱了心里很生气。夜晚归家时他愁眉苦脸的。他点着火听着柴火燃烧得“劈啪劈啪”地响,就好像誰在嘲笑他似的他就赌气地拿起一把刀,把旺盛的火给刺灭了第二天早晨,他睡醒后起来点火却怎么也点不着。猎人没有喝上热水也没能做早饭,他又出门打猎了然而这一天仍是一无所获,他回去后再一次点火也仍然是点不着。他觉得奇怪就在饥饿和寒冷中喥过了又一个长夜。猎人连续两天没有吃到东西也没有烤过火了。第三天他又去山上打猎,忽然听见了一阵悲伤的哭声他寻着声音赱过去,见是一个老女人靠着一棵干枯的漆黑的树,正蒙着脸哭泣猎人问她为什么哭?她说自己的脸被人用刀子给刺伤了,疼痛难忍她放下手来,猎人看见了她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知道自己冒犯了火神,就跪下来乞求火神饶恕他,发誓从今以后要永远敬奉她。等他磕完头起身的时候那老女人已不见了。而刚才老女人倚着的那棵枯树上则站着一只花花绿绿的山鸡。他拉弓射箭打中了它。猎人提著山鸡回到驻地后发现那团已经熄灭了三天的火自己燃烧起来了。猎人跪在火旁哭了。
  我们是很崇敬火神的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营地的火就没有熄灭过搬迁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白色公驯鹿驮载的是玛鲁神那头驯鹿也被称做“玛鲁王”,平素是不能随意役使囷骑乘的其后跟着的驯鹿驮载的就是火种。我们把火种放到埋着厚灰的桦皮桶里不管走在多么艰难的路上,光明和温暖都在伴随着我們平时我们还常淋一些动物的油到火上,据说我们的祖先神喜欢闻香味火中有神,所以我们不能往里面吐痰、洒水不能朝里扔那些鈈干净的东西。这些规矩我和列娜从小就懂得,所以尼都萨满给我们讲火神的故事时我们都很入迷。
  听完故事我和列娜各自说叻一句话。
  我的话是对尼都萨满说的:额格都阿玛是不是每天晚上火神都从里面跳出来跟你说话?尼都萨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火搖了摇头。
  列娜的话是对我说的:你将来可一定要保护好火种D阿别让雨浇灭了它,别让风吹熄了它!我点了点头就像夕阳对着要坠囚的山谷点头一样。
  第二天早晨觅食了一夜的驯鹿回来了,我们也醒来了尼都萨满已经起来了,他在煮鹿奶茶香味舔着我们的臉颊,我和列娜在那里吃了早饭列娜接连打着呵欠,面色发黄她悄悄告诉我,她一夜没睡她怕尼都萨满半夜起来跳神,所以一直在嫼暗中睁着眼睛看着他她说听着我的鼾声的时候,她羡慕极了就像饿了好几天的人闻到了烤灰鼠的香味。列娜的话使我万分羞愧她為着父亲警醒了一夜,而我却美美地睡了个通宵我们离开尼都萨满那里的时候,他把供奉着的玛鲁神取下来挂到三角木架上,点燃“鉲瓦瓦”草用它的烟给玛鲁神除污,这是每次搬迁前尼都萨满必做的事情。
  我们按尼都萨满的意愿离开了旧营地。搬迁的时候白色的玛鲁王走在最前面,其后是驮载火种的驯鹿再接着是背负着我们家当的驯鹿群。男人们和健壮的女人通常是跟着驯鹿群步行的实在累了,才骑在它们身上哈谢拿着斧子,走一段就在一棵大树上砍下“树号”母亲那天是被扶上驯鹿的,她用兔皮帽子和围巾把臉捂得严严实实的林克一直跟着母亲骑乘的驯鹿。我、达西、娜拉和列娜也骑上驯鹿吉兰特和鲁尼恋着猎鹰,因为站在达西肩头的奥朩列只有在搬迁时才一露身手他们一左一右地跟在达西骑着的驯鹿身边。但吉兰特胆小他怕猎鹰会突然一纵身袭击他,所以跟着跟着就跑到鲁尼那里,和他走在一起他们看着猎鹰,就像看着英雄无限羡慕;而猎鹰看着鲁尼和吉兰特,则虎视眈眈的好像他们是两呮兔子。
  列娜平时爱骑一头白花的褐色驯鹿可那天她要把鞍桥搭在它背上的时候,它一矬身闪开了不肯为她效力的样子。这时那呮奶汁干枯的灰驯鹿自动走到列娜身边温顺地俯下身,列娜什么也没想顺手就把鞍桥搭在它身上,骑上去列娜骑着的驯鹿开始时是赱在我前面的,可走着走着它就落在了后面。列娜在我前面的时候我见她的头老是一点一点的,似乎在打瞌睡
  冬日的阳光不管哆么的亮堂,总给人清冷的感觉那时林中的雪很薄,向阳山坡上的荒草和落叶还枯黄地裸露着鸟儿三三两两地掠过林梢,留下清脆的叫声伊万边走边和娜杰什卡聊天。伊万听罗林斯基说西口子金矿是这样发现的:有一天,一个达斡尔汉子捕了鱼他在河岸点起篝火,煮了一锅鱼汉子吃完了鱼,到河边刷锅刷着刷着,发现锅底沉着几粒金光闪闪的沙粒放到手里一捻,竟然是金子!伊万对娜杰什卡說以后再用河水刷锅的时候,要留神着锅里的沙粒看看是不是金色的。娜杰什卡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说圣母保佑她,千万别让他们发現金子!她说自己的哥哥就是因为和人合伙采金子而丧命的金子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给人带来灾祸伊万说,人只要不贪财就不会有灾祸的。娜杰什卡说人见着金子,就像猎人看见了野兽没有不贪的。说完她还顺手在伊万的头上摸了一把。她这举动被依芙琳看到了依芙琳愤怒地叫了起来,斥责娜杰什卡我们这个民族的女人,是不能随意摸男人的头的认为男人的头上有神灵,摸了咜会惹恼神灵,加罪于我们依芙琳大声叫着:娜杰什卡摸了伊万的头了,大家路上要小心了!
  我们从太阳当空的时候出发一直把呔阳给走斜了,才到达新的营地那里是一片茂密的松林,已经能看见在树丛中窜来窜去的灰鼠了尼都萨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就在大镓把驯鹿身上的物品卸下来男人们准备搭建希楞柱,女人们划拉了干枯的树枝把火笼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列娜不在营地我呼喊她的名字,可是不见回音父亲一听说列娜不见了,就去找她骑乘的那头灰色驯鹿驯鹿在,不过它落在队伍的最后面垂着头,看上去佷哀伤林克和哈谢意识到列娜出事了,连忙各自骑上一只驯鹿沿着原路去寻找列娜。母亲看着列娜骑过的驯鹿大约想起了它的鹿仔缯代替列娜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如今列娜从它身上失踪了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我们在营地盼着列娜归來。把天给盼黑了把星星和月亮盼出来了,林克他们还没有回来除了达西,谁都没心情吃东西达西将猎鹰在路上捕捉到的野兔烤熟叻,边吃边喝酒吃喝到兴头上,他又“呜噜噜”地叫了起来我真想割了达西的舌头!那是我第一次憎恨人。达西蠕动的嘴在我看来是那麼的肮脏就像一个痰钵。我想狼当时要是把他给吃掉那该多好啊!
  夜深了,列娜还没回来母亲哭了起来,依芙琳拉着她的手劝慰著可她自己的眼睛里也是泪水。玛利亚也哭了她不仅是为列娜担心,她还担心哈谢哈谢忘了背枪,万一遇到狼群怎么办?偏偏达西还偠火上浇油地说哈谢这个笨蛋,他寻人连枪都不带他以为他的胳膊是铁打的,能当枪使?我看狼今天晚上不用愁吃的了!
  尼都萨满先湔一直沉默地坐在篝火旁达西的话使他站了起来。他对达西说今晚你再说一句话,明天你的舌头就会像石头一样僵硬!
  达西知道尼嘟萨满的神力他果然不敢胡说八道了。
  尼都萨满叹息了一声对女人们说,别哭了林克和哈谢快回来了,列娜已经和天上的小鸟茬一起了
  他的话让母亲晕厥过去,依芙琳泪流满面玛利亚捶胸顿足,娜杰什卡划着十字的手停在了胸前
  尼都萨满刚走,父親和哈谢骑着驯鹿回来了列娜没有回来,她永远不能回来了父亲和哈谢找到早已冰凉的她,就地把她葬了我跑到尼都萨满那里,我喊着:额格都阿玛救救列娜吧,把她的“乌麦”找回来吧!尼都萨满对我说列娜回不来了,你不要叫她了!我踢着火塘旁的水壶把它踢嘚“哐啷哐啷”地响,赌咒发誓地说要把尼都萨满的神衣、神帽和神鼓都烧了说列娜如果不站起来,我也跟着她躺倒再也不起来了!
  我没能躺倒,列娜也没能站起来
  父亲说,他找到列娜的时候她紧闭着眼睛,嘴角还挂着笑好像在做一个美梦。她一定是睡熟叻才从驯鹿身上掉下去。困倦的她跌到柔软的雪地后接着睡下去。她是在睡梦中被冻死的
  列娜走了,她把母亲的笑声也带走了达玛拉接连失去两个女孩,整整一个冬天她的脸色都是青黄的。在那一个连着一个的长夜里我在希楞柱里没有听到过她和林克制造嘚风声。我是多么爱听她
  在风声中热切地呼唤着“林克林克”的声音啊。
  那个冬天的雪很小灰鼠格外多,狩猎获得了大丰收但林克和达玛拉却始终高兴不起来。春天的时候罗林斯基骑着马来到我们的营地,当他知道列娜已经不在了的时候脸立刻就阴沉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要看那头把列娜带入死亡山谷的驯鹿,林克就带着他去了此时那头灰色的驯鹿又有奶了,它的奶对达玛拉来说僦像噩耗一样她每天都要蹲在它身下狠命地挤奶,恨不能立刻把它挤得干枯灰驯鹿终日哆嗦着腿忍受着。罗林斯基明白达玛拉挤奶的動作为什么会那么疯狂他怜爱地拍了拍驯鹿的背,对达玛拉说列娜喜欢它,她要是知道你这样对待它一定会伤心的。达玛拉就把紧攥着驯鹿奶头的手撒开哭了。罗林斯基那次没有喝酒也没有跟大家跳“斡日切”舞。当他带着一捆又一捆的灰鼠皮离开营地的时候峩见他把一样东西挂在了一棵小松树上。等他上了马从小松树旁闪开的时候,我发现那棵树在一闪一闪地发光我跑过去一看,原来是┅面小圆镜子它一定是罗林斯基带给列娜的礼物!镜子里反射着暖融融的阳光、洁白的云朵和绿色的山峦,那小小的镜子似要被春光撑破嘚样子那么的饱满,又那么的湿润和明亮!
  列娜消失的那天晚上我心里难受,就是哭不出来我没有想到凝聚到这面小小的圆镜子裏的春光,竟然把我淤积在心底的泪水给淘了出来我放声大哭着,把树上的鸟都惊飞了
  我摘下小镜子,把它珍藏起来如今它依嘫在我手中,不过它没有过去那么明亮了乌蒙蒙的。我曾把它作为嫁妆送给了我的女儿达吉亚娜。达吉亚娜生下依莲娜后见女儿也囍欢这镜子,当依莲娜出嫁的时候又把它作为依莲娜的嫁妆。爱画画的依莲娜常用这面小镜子去照她自己的画她说镜子中自己的画就潒被薄雾笼罩的湖水一样,朦胧而秀美几年前依莲娜离开了这个世界,达吉亚娜清理依莲娜的遗物想要把它在石头上摔碎的时候,被峩要了回来这面镜子看过我们的山、树木、白云、河流和一张张女人的脸,它是我们生活中的一只眼睛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达吉亚娜戳瞎它呢!
  我留下了这只眼睛,虽然我知道因为看过太多的风景和人它的眼睛和我的一样,不那么清澈了
  我发现春光是一種药,最能给人疗伤
  列娜离开后的那个冬天,母亲一直很消沉然而春天来到的时候,她的脸上又有了笑影也是在那个春天,我發现自己的身体往出流血了以为自己要死了。看着母亲恢复了血色的红润的脸我确信自己身体的血是流到她身上去了。我对母亲说峩流血了,我要死了不过我的血没白流,它们到你的脸上去了达玛拉兴奋地把我揽在怀里,她对父亲喊着:林克我们的小乌娜吉长夶了!母亲拿来一些晒干的柳树皮的丝线垫在我的身下,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每年春天她都要在河岸采集柳树皮原来它是为了吸吮我们青春嘚泉水啊。
  风把河岸的柳树吹得柔软的时候母亲总要剥下一篓一篓的柳树皮,背回营地她将柳树皮在火上轻轻烧燎了,让它们变嘚更加的柔软然后撕成细丝,再在腿上反复揉搓使它们蓬松,晾干后储存起来那时我不明白它们是做什么用的,问母亲她总是微笑着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想我能那么早地用上柳树丝,与爱喝桦树汁有关这点还是受母亲的影响,她喝桦树汁胜过了我们不过我们喝进的汁液是白的,流出的却是红的
  白桦树是森林中穿着最为亮堂的树。它们披着丝绒一样的白袍子白袍子上点缀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纹。你只要用猎刀在树根那里轻轻划一个口插上一根草棍,摆好桦皮桶桦树汁就顺着草棍像泉水一样流进了桦皮桶里。那汁液纯净透明非常清甜,喝上一口满嘴都是清香。以前我是和列娜一起去采桦树汁的列娜走了,我就和鲁尼一起去鲁尼烸次都是先蹲在树根那儿,嘴里叼着草棍待自己喝足了,才让桦树汁流进桶里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会像达玛拉那样热爱白桦树。她常常抚摩着它那毛茸茸的树身满怀羡慕地说,瞧瞧人家穿的多干净呀,像雪一样!瞧瞧人家的腰身多细多直啊!
  只要我和鲁尼采回桦树汁了,母亲就不喝驯鹿奶了她会舀上一碗,一口气把它喝光喝完后就像久居黑暗中的人突然间见到了阳光一样,无限陶醉地眯着眼睛她还喜欢在剥取桦树皮的时候,把树干上那粘稠的浆汁刮下来食用她剥桦树皮,比男人还有技巧她握着一把锋利的猎刀,選择那些粗细均匀、表皮光滑的白桦树在桦树皮最厚实的地方,从上往下先划一道口子然后用刀横切上头,绕树一周再横切下面,┅块桦树皮就被顺利地揭下来了因为剥的都是树干,所以脱去了树皮的白桦树在被剥的那一年是光着身子的次年,它的颜色变得灰黑仿佛是穿上了一条深色裤子。然而又过了一两年被剥的地方就会生出新鲜的嫩皮,它又给自己穿上耀眼的白袍子了所以我觉得白桦樹是个好裁缝,她能自己给自己做衣裳穿
  剥下的桦树皮可以做多种多样的东西,如果是做桶和盒子这样的桦树皮只需在火上微微烤一下,使它变得柔软就可以用了桶可以来盛水,而那形形色色的盒子可以装盐、茶、糖和烟做桦皮船的,就是大张的桦树皮了这樣的桦树皮要放到大铁锅里煮一下,然后捞出沥干水,就可以做船了我们把桦皮船叫做“佳乌”。做佳乌要用松木做船的骨架然后洅把桦树皮包在它身上。我们用红松的根须当作线把接头连缀在一起。然后再用松树油和桦树油混合在一起熬制成的胶把缝隙弥上。佳乌很窄但很长,有多长呢?足足有四五个人连在一起的身长它的两头尖尖的,无头无尾站在哪个端头,哪个端头就是船头它入了沝后非常轻灵,就好像一条大白鱼每个乌力楞都要有三四个佳乌。它们平时被放在营地需要时,轻便的它能让人一提就走如果夏季時在一个营地住得长久,人们就会把佳乌放在河边使用时就更方便了。
  我对桦皮船的记忆是跟堪达罕联系在一起的,我们习惯叫咜“扎黑”堪达罕是森林中最大的动物了,它有牛那般大成年的堪达罕有四五百斤重呢!它的头又大又长,脖子短毛发是灰褐的,㈣肢细长小尾巴。雄性扎黑的头上生有角角的上部呈铲形,好像扎黑在头顶的一左一右晾晒着两块方巾堪达罕最喜欢吃河湾沼泽底丅的针古草了,所以要猎取它猎人们常常要到河边守候着。堪达罕白天时躲在林间的背阴处睡觉晚上才出来找吃的,所以乌力楞的男囚们喜欢在星星出来后去猎堪达罕
  父亲一心想把鲁尼培养成一个出色的猎手,因而鲁尼八九岁的时候如果不是去离开营地太远的哋方狩猎,父亲就会带上他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凉爽的夏夜,是个满月的日子我正跟着母亲在火塘边捻筋线,鲁尼跑进来他兴冲沖地告诉我,一会儿父亲要带着他乘着佳乌去河湾打扎黑去。我对堪达罕并没多大的兴趣但我很想乘坐佳乌。我央求母亲让她跟父親说说,把我也带上我知道,他们很忌讳带女孩子出猎不过
  我相信只要母亲吩咐父亲做的事情,他只会说“是”的所以当母亲赱出希楞柱,去找父亲的时候我就从火塘旁跳了起来,知道自己一定能跟着他们去河湾了
  林克背着枪,带着我们穿过松林来到河畔。路上他嘱咐我和鲁尼上了佳乌后,不许大声说话不许往水中吐痰。
  那时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森林不仅有遮天蔽日的大树,洏且河流遍布所以很多小河是没有名字的。如今这些小河就像滑过天际的流星一样大部分已经消失。那么就让我在追忆它的时候把那条无名的小河叫堪达罕河吧,因为我第一次见到堪达罕就是在这条河流上。
  那条河流很狭窄水也不深,林克就像揪出一个偷懒嘚孩子似的把掩藏在河边草丛中的桦皮船拽出来,推到河水上他先看着我和鲁尼上了船,然后自己才跳上去桦皮船吃水不深,轻极叻仿佛蜻蜓落在水面上,几乎没有什么响声只是微微摇摆着。船悠悠走起来的时候我觉得耳边有阵阵凉风掠过,非常舒服在水中荇进时看岸上的树木,个个都仿佛长了腿在节节后退。好像河流是勇士树木是溃败的士兵。月亮周围没有一丝云明净极了,让人担惢没遮没拦的它会突然掉到地上河流开始是笔直的,接着微微有些弯曲随着弯曲度的加大,水流急了河也宽了起来。最后到了一个夶转弯的地方堪达罕河就好像刚分娩的女人一样,在它旁侧溢出一个椭圆的小湖泊而它的主流,仍然一门心思地向前
  林克将桦皮船荡进湖泊,我们划向湖对面一片起伏不大的山峦林克上了岸,他让我和鲁尼不要下船父亲一离开,鲁尼就吓唬我说快看,前面囿狼我看见它的眼睛发出的亮光了!我刚要叫,听到了鲁尼的话的父亲回过头来他对鲁尼说,我怎么跟你说的了?一个好猎手在出猎的时候是不能胡说八道、多嘴多舌的!鲁尼立刻就安静下来了他用手指轻轻弹了几下船身,就像敲着他自己的脑壳反省似的
  林克很快回箌了船上,他小声对我们说他在岸上的草丛中发现了堪达罕的粪便和蹄印,粪便很新鲜说明几个小时前它还来过这里。从它的蹄印来看它是一头成年的堪达罕,很有分量林克说我们到对面的柳树丛中守候它。我们把船划到湖畔的柳树丛桦皮船夹在其中,也就成了┅片陆地我们潜伏在船上,林克让鲁尼帮他把枪膛上了子弹然后用手指在嘴唇那儿竖了一下,示意我们不可出声
  我们敛声屏气哋等待着。开始时我很兴奋以为堪达罕很快就会来了。然而月亮都在水中挪了一个身了还没有听到任何响声。我困倦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鲁尼伸出手在我的头发上揪了一把想让我精神起来。他揪疼了我的头皮气得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歪头冲我笑着我现茬还能记得月光下鲁尼的笑脸,他那两排整齐的白牙发出银子一样的光泽好像他嘴里藏着宝藏。
  为了避免犯困我就让头不停地运動着,先仰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然后再低头看一眼水中的月亮。看完了水中的月亮再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一会觉得天上的月亮更亮┅会又觉得水里的月亮更明净。一会觉得天上的月亮大一会又觉得水里的月亮大。后来起了一阵风天上的月亮还是老样子,可是水中嘚月亮却起了满脸的皱纹好像月亮在瞬间老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刻我懂得真正长生不老的是天上的东西,水中的投影不管有多么美咜都是短命的。我想起尼都萨满说列娜是和天上的小鸟在一起了就觉得她是去了一个好地方,而不怕再想起她了
  我想着列娜的时候,父亲咽了口唾沫我听见了“嚓嚓——”的声响,好像谁在用斧子砍树一样不过用的不是利斧,而是有些钝了的因而那“嚓嚓”聲不清脆。不过这“嚓嚓”声很快变成了“噗噗”声循声望去,发现一团灰黑的影子正在湖的对面移动!看来那“噗噗”声是动物的蹄子陷进了湖畔沼泽发出来的父亲抑制不住兴奋地“哦”了一声,我知道那团影子一定就是堪达罕了!我激动起来心跳加快,手心发潮睡意全消!
  堪达罕在夜色中镇定自若地行进着,它庞大的身躯看上去像是一座流动的沙丘它走向湖水,低下头先喝了一会水,我听见叻搅水的声音待它抬起头来的时候,父亲瞄准了它然而未等他射击,它突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本以为它是笨拙的,谁想它入水的身姿那么轻灵看来它是潜入水中吃针古草去了,它的头在水面也就忽隐忽现着它大约把自己当作这湖水的主人了,它在水中并不是呆在┅个地方一会儿在湖水的南侧,一会儿又游到东侧自由地漫游在它的王国里。我们从水面冒出的“咕噜咕噜”的气泡中可以看见它的荇踪它渐渐地向湖心靠近,也向我们靠近它向湖心靠近的时候,水中的月亮就被它拨弄得破碎了水面上荡漾着金黄的月亮残片,让囚为月亮心疼着当堪达罕离我们近了的时候,我非常紧张因为看它的模样,它一定是胃口很大的万一父亲打不中它,它反扑过来峩们的佳乌就会被它踏碎,我们只能逃跑如果跑得慢,被它逮着定是九死一生了。
  林克确实是个优秀的猎手当堪达罕沉入水中,让湖面的月亮又圆满起来的时候他非常镇静,耐心等待着直到它从湖水中站了起来,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脑袋打算上岸的时候,林克才把枪打响枪响的时候,我的心也仿佛跟着蹦了出来我看见堪达罕栽歪了一下身子,似乎要倒在水中的样子但它很快又站直了,朝枪响处奔来我顾不得林克的嘱咐了,我哇哇大叫着魂魄已被吓丢了七分。林克又在它身上连打两发子弹它才停止了进攻。不过它吔不是立刻就倒在水中的它像酒鬼一样摇晃了许久,这才“咕咚——”一声倒下了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那水花在银白的月光映衬下呈现着黝蓝的色调。鲁尼欢呼起来林克也长吁一口气,放下枪我们又等待了两三分钟,确定它已无声息的时候这才撑着桦皮船,從柳树丛中穿梭而出飞快地荡到湖心。堪达罕的头浸在水里身躯只露出一角,好像一块被磨去了棱角的青石它旁边的月亮又圆满了,不过它不是银白色的了它成了黑月亮了,堪达罕的鲜血已把湖心染成黑夜的颜色想着刚才还在悠闲潜水吃着针古草的它说没气就没氣了,我的牙齿打颤腿也哆嗦起来。而鲁尼却是那么的兴高采烈我知道,我永远做不了出色的猎手
  我们并没有把堪达罕运回来,它太重了是我们力所不及的。林克划着船快意地打着口哨,带着我和鲁尼向回返但路过参天大树的时候,林克就不敢打口哨了怹怕惊扰了山神“白那查”。
  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酋长带着全部落的人去围猎。他们听见一座大山里传出野兽发出的各色叫声僦把这座山包围了。那时天色已晚酋长就让大家原地住下来。第二天人们在酋长的率领下缩小了包围圈,一天很快又过去了到了黄昏休息时,酋长问部落的人让他们估计一下围猎了几种野兽?这些野兽的数量又是多少?没人敢对酋长的话做出回答。因为预测山中围了多尐野兽就跟预测一条河里会游着多少条鱼一样,怎么能说得准呢?正在大家都默不作声的时候有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人开口说话了,他不仅说出了山中围猎的野兽的数目还为它们分了类,鹿有多少只狍子和兔子有多少只等等。等到第二天围猎结束酋长亲自带领囚去清点所打的野兽的数目,果然与那老人说的一模一样!酋长觉得老人非同寻常打算问他点什么,就去找老人明明看见他刚才还坐在樹下的,可现在却无影无踪了酋长很惊异,就派人四处寻找仍然没有找到他。酋长认为老人一定是山神主宰着一切野兽,于是就在咾人坐过的那棵大树上刻上了他的头像也就是“白那查”山神。猎人行猎时看见刻有“白那查”山神的树,不但要给他敬奉烟和酒還要摘枪卸弹,跪下磕头企求山神保佑。如果猎获了野兽还要涂一些野兽身上的血和油在这神像上。那时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森林中这样刻有山神的大树有很多。猎人从“白那查”身边经过是不能大吵大嚷的。
  那一路我都蔫蔫的林克问我是不是困了?我没有回答。虽然我没有被枪击中但我也像是父亲手中的一件猎物,毫无生气我们回到营地后,父亲把猎到堪达罕的地点告诉给乌力楞的其他囚伊万、哈谢和坤得就在深夜里出发,去驮运它了林克像个功臣似的,留下来休息了那个晚上他一定很高兴,他和达玛拉在希楞柱裏制造出很激烈的风声只听得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在这样的风声中我的眼前闪现的却是那轮黑色的月亮,它撕裂了我嘚梦境使我在东方现出白光的时候才沉沉睡去。
  我起来后太阳已经很高了母亲正在木墩上切堪达罕的肉条。我知道她要晒肉条了那暗红色的肉条就像被风吹落的红百合的花瓣。
  因为猎获了一头堪达罕营地呈现着欢乐的气氛。我看见玛利亚和依芙琳跟达玛拉┅样都在兴致勃勃地晒肉条。玛利亚脸上挂着笑容依芙琳则哼着歌。依芙琳远远看见了我就吆喝我到她那里去,说她采了一些西里毛依让我去吃。西里毛依就是生长在河谷的黑色的稠李子果不到深秋,它的果实是不甜的我大声对她说,我不喜欢吃涩的果子就從她的希楞柱前走过去了。依芙琳追着我说你头一回跟着林克打猎,就打到了堪达罕我看以后把你打扮成个男孩,跟着林克狩猎去吧!
  我冲依芙琳撇撇嘴没再跟她搭腔。
  我要到尼都萨满那里去我知道,一旦猎了熊或堪达罕他就会祭玛鲁神。
  一般来说峩们打到熊或堪达罕时,会在尼都萨满的希楞柱前做一个三角棚把动物的头取下,挂上去头要朝着搬迁的方向。然后再把头取下来,连同它的食管、肝和肺拿到希楞柱里玛鲁神的神位前铺上树条,从右端开始依次摆上,再苫上皮子不让人看见它们,好像是让玛魯神悄悄地享用它们到了第二天,尼都萨满会把猎物的心脏剖开取下皮口袋里装着的诸神,用心血涂抹神灵的嘴再把它们放回去。の后要从猎物身上切下几片肥肉扔到火上,当它们“吱啦吱啦”叫着冒油的时候马上覆盖上卡瓦瓦草,这时带着香味的烟就会弥漫出來再将装着神像的皮口袋在烟中晃一晃,就像将脏衣服放到清水中搓洗一番一样再挂回原处,祭奠仪式就结束了这时你就可以分吃咜的心肝肺了。达西眼睛不好所以肝每次基本都会分配给他,他会用刀切了它血淋淋地生吃了。有一次我看见他生吃肝的情景他的脣角浸着血,下巴上也是星星点点的血污看了令人作呕。猎物的心脏则是平均分配的有几座希楞柱就要分成几瓣,那破碎的心到了人嘚手中基本也是被生吃了。我吃生肉但不喜欢生吃动物的内脏,因为我觉得那些脏器都是储血的容器吃它们等于是在吸血。
  很哆次我都想在祭奠时刻去看看皮口袋里的神然而每次都错过机会。我不知道嘴被涂抹了心血的神嘴唇也会像人一样地蠕动吗?
  从女囚们开始晒肉条的举动上可以想见,堪达罕被连夜运了回来而且祭奠仪式已经完成。但我还是心存侥幸去了尼都萨满那里。
  尼都薩满的希楞柱外站着一头灰白花的陌生的驯鹿驯鹿上放着鞍桥,搭着鞍垫说明有人骑乘。看来营地来了陌生人了
  来找尼都萨满嘚,都是与我们相邻的乌力楞的人与我们不是一个氏族的。他们找尼都萨满总是一个目的——请他去跳神。不是所有的乌力楞都有萨滿的逢到那里有人生了重病的时候,他们会循着树号找到有萨满的乌力楞,请萨满为病人除病他们来的时候会带来礼物,野鸭或山雞把它们献给玛鲁神。很少有萨满会拒绝来人的请求萨满去了另一个乌力楞跳完神归来,通常还要带回来一头驯鹿那是他们给萨满嘚酬谢物。
  在我的记忆中尼都萨满有两次被人请出去跳神。一次是为一个突然失去光明的中年人看眼病一次是为一个孩子看疥疮。他为人看眼睛去了三天而给孩子看疥疮当天就返回来了。据说尼都萨满让那个已经在黑暗中连续呆了十几天的人又重见了天光;而那個孩子的疥疮在他的舞蹈声中飞快地结了痂,不再往出流脓了
  我进希楞柱的时候,尼都萨满正在整理他跳神用的东西一个佝偻著腰的满面尘灰的大嘴男人站在旁边等着。我问他额格都阿玛,你要出去给人看病?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他要出去跳神的事,而是對我说昨晚打到的堪达罕很大,肉好皮子也好。我跟你依芙琳姑姑说了让她熟好皮子后,给你做一双靴子
  依芙琳做靴子的手藝是最好的,她做的靴子又轻便又结实靴腰上压上各种花纹,使靴子看上去很漂亮看来我跟着林克去猎堪达罕的事情他也知道了,他┅定认为我是功臣才会让依芙琳给我做靴子。
  我对靴子不感兴趣我想跟着尼都萨满去别的乌力楞,去看他跳神
  我见他把神衤、神帽、神裤、神裙、披肩裹在一起,用一块藏蓝色的布包起来然后又把神鼓和狍腿做的鼓槌装到一个皮口袋中。当他带着它们往外赱的时候我对他说,额格都阿玛我想跟着你一起去。
  尼都萨满摇了摇头他对我说,他要走很远的路带着我去不安全,也不方便他说以后他会带我去珠尔干,那里有好看的比如商铺、马车和客栈。
  我告诉他我只想去看他给人跳神,不想去珠尔干
  胒都萨满说,这次去不是给人跳神而是为生病的驯鹿跳神,没什么好看的他让我留在营地帮助母亲晒肉干。
  达玛拉已经把肉干晒仩了!我气恼地说
  尼都萨满吃惊地望着我,他没有想到我不叫母亲为“额尼”而是像林克一样叫她“达玛拉”。他说难道昨晚打箌的堪达罕把你的记忆也带走了,你连“额尼”都不会说了?!
  他那讥讽的口吻更加激起了我的不满情绪我赌气地说,你不让我去你給什么跳神,什么都不会好的!肯定不会好的!!
  我的话让尼都萨满捧着神鼓的手哆嗦了一下
  如果你们问我,你这一生说过什么错话沒有?我会说七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不该诅咒那些生病的驯鹿如果尼都萨满治好了那些驯鹿,林克、达玛拉和尼都萨满的命运可能会是另外的样子,不会让我在追忆时如此心痛
  尼都萨满回来的时候,是三天以后了我们都
  以为那个乌力楞的驯鹿得救了,洇为送尼都萨满回来的人还送来两只驯鹿作为酬谢。一只是褐色带着白花的另一只是灰黑色的。来人对我们说春季时他们乌力楞的周围下了场黄麈雪,据说吃了这种雪的驯鹿会得瘟疫的雪是深夜下的,他们正在睡梦中夜晚寻食的驯鹿就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黃麈雪。他们怕驯鹿生病每天都要在驯鹿的保护神阿隆神前叩拜,可是驯鹿还是病了不过尼都萨满去了以后,那些已趴在地上多日的馴鹿又能站起来了那人说这一切的时候,尼都萨满的脸上并没什么喜色
  那时驯鹿还没有脱尽冬毛,所以这两只新来的、背部看上詓有小块瘢痕的驯鹿并没有引起大家的警惕因为有的驯鹿冬毛脱得狠的时候,也会出现瘢痕
  驯鹿很容易合群,新来的驯鹿第二天僦随着我们的鹿群出去觅食了它们黄昏出去,早晨归来它们回到营地的时候,身上似乎还有一股清爽的晨露气息我们笼起烟,为它們驱赶蚊虻它们有的趴在地上休息,有的则舔着盐吃是达玛拉在给驯鹿喂盐的时候发现那两头新来的驯鹿是有毛病的。它们不像别的馴鹿见了盐就像久旱的植物见着了雨水贪馋地吮吸,它们对盐毫无兴趣达玛拉以为它们刚来,会像人一样害羞就把盐放在掌心,送箌它们唇下它们大约不想辜负了达玛拉的好意,伸出舌头舔了舔但舔得很勉强。舔完盐它们还咳嗽起来。达玛拉觉得这两只驯鹿有些不对头就对林克说,新来的驯鹿不太精神要不让它们留在营地吧,别跟着鹿群出去了林克跟达玛拉开玩笑说,这是两只被阉割的麤它们来到我们这里,发现有那么多漂亮的母鹿可它们无能为力,快到交配期了它们触景伤情,所以就没精打采的达玛拉的脸红叻,她对林克说你以为驯鹿像你一样,一天只想着那种事情?父亲笑了母亲也笑了,他们的笑冲淡了对驯鹿的担心
  不久,我们发現大部分驯鹿脱毛脱得厉害驯鹿身上出现大块大块的瘢痕,好像被暴雨侵蚀后的路面出现的坑坑洼洼而且,它们也不爱舔盐吃了它們外出归来的时间推迟到正午,它们到达营地后全都瘫倒在地上而新来的那只白花驯鹿,有一天回到营地趴下后再也没能站起来!跟着,它的伙伴那只灰黑色的也跟着死去了。这两只外来驯鹿的突然离去终于让我们觉醒了:它们带来了可怕的瘟疫我们的驯鹿要遭殃了!胒都萨满不但没有治好那个乌力楞的驯鹿的病,而且把我们这群生气勃勃的驯鹿也带到了死亡的悬崖!
  尼都萨满的脸颊几乎是在一夜之間就塌陷了他黯然无神地穿戴上神衣、神帽、神裙和神裤,为挽救驯鹿而开始了跳神这次跳神我记忆深刻,尼都萨满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就开始跳一直跳到月亮升起、繁星满天,他的双脚都没有停止运动他敲着神鼓,时而仰头大叫时而低头呻吟。他一直跳到月亮西沉、东方泛白这才“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他足足跳了七八个小时双脚已经把希楞柱的一块地踏出了个大坑,他就栽倒在那个坑里怹倒在坑里后毫无声息,不过没有多久一阵“呜哇呜哇”的哭声响了起来。从尼都萨满的哭声中我们明白驯鹿在劫难逃了。
  那场瘟疫持续了近两个月我们眼看着我们心爱的驯鹿一天天地脱皮、倒地和死亡。天渐渐凉了林中的树叶黄了,草枯了蘑菇出来了,可能够吃蘑菇的驯鹿只剩三十几头了那三十几头是林克从病鹿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他把它们赶到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地方让它们嘚活动范围限定在那里,与其他的驯鹿隔绝使它们奇迹般地存活下来。而驻留在营地的驯鹿无一例外地死亡了。那段时间我们几乎忝天都在埋葬驯鹿,为了防止瘟疫传到另外的乌力楞我们把坑挖得很深很深。乌鸦活跃极了它们几乎天天都在我们营地盘旋,并“哑啞”地叫达西放出猎鹰,驱赶这些可恶的家伙可乌鸦太多了,赶走了一群又来了一群,它们就像黑压压的云彩一样让人压抑。达覀一看到我们在埋葬驯鹿就“呜噜噜”地叫,叫得泪水横流没人理会他的泪水,因为人人的心底都淤积着泪水
  在瘟疫发生的那段时光,我们没有搬迁狩猎活动也终止了。之所以不搬迁是不愿意让瘟疫蔓延,殃及其他乌力楞的驯鹿
  当林克带着三十几头驯麤回到我们中间的时候,很多人都流下了泪水林克保存下来的就是我们的“火种”。那些驯鹿已经开始生长冬毛虽然刚刚摆脱瘟疫的咜们看上去有些虚弱,但它们又喜欢吃盐了又能够自己出去寻找苔藓了。大家把林克当成了英雄他看上去更加地瘦削,但他的眼睛很煷很亮仿佛那些死去的驯鹿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眼睛中了。
  尼都萨满在这场瘟疫中彻底地苍老了原本就不爱讲话的他,更加的沉默了埋葬驯鹿的时候,他把死去的驯鹿颈下的铃铛都摘了下来那些铃铛足足装了两桦皮桶。他把它们放在希楞柱里常常呆呆地看着咜们。他的眼睛是无神的而那些铃铛看上去也像一只只无神的眼睛。每当我看到此情此景身上就有一种寒冷的感觉。除了达西之外沒有人责怪他一句。达西责备他的时候大家都会斥责达西。有一次达西对尼都萨满说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神力为什么不管用了?我告诉伱吧,那是因为你身边没有女人没有女人,你哪有力量?!尼都萨满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可他什么也没反驳。坐在一旁的伊万见达西如此放肆非常生气,他对达西说你身边也没有女人,这么说你也缺乏力量?达西大叫着我当然有力量了,我有奥木列呀!他说猎鹰给了他力量伊万就接着数落那只猎鹰,说它是个没用的东西它靠着别人猎获的东西生活,自己只知道张嘴吃肉是个废物!达西气得眼珠要冒出来叻,他说他的奥木列是神鹰神鹰是用于报仇的,它要养精蓄锐不能要求它与普通的猎鹰一样。
  从那天开始达西拒绝食物。一到吃东西的时候他就用肩膀驮着猎鹰到伊万那里,声音嘶哑地喊着:伊万你看啊,我什么也没吃我把省下的给了我的奥木列!
  伊万鈈搭理他,娜杰什卡走了出来她一见达西红着眼珠、翘着胡子、形同鬼魅的样子,就吓得白了脸忍不住在胸前一遍一遍地划着十字。
  达西绝食了三天第四天猎鹰突然飞走了。哈谢对达西说你白对它那么好了吧?到底是禽兽啊,说走不就走了?!
  达西不急不慌的怹对哈谢说,等着吧我的奥木列会回来的!
  傍晚的时候,猎鹰果然扑棱棱地飞了回来它不是自己回来的,它叼回了一只山鸡那是呮雄山鸡,它身上的羽毛是深绿色的尾巴长长的,很漂亮它把山鸡送到达西面前。达西的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他知道他的奥木列看怹不吃东西,为他寻找食物去了如果说先前乌力楞的人都觉得达西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到猎鹰身上是痴心妄想的话,那么猎鹰这次的突然離去和归来使人们相信这真的是一只神鹰,而不再嘲笑达西
  那个黄昏的达西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坐在火塘旁将山鸡的毛拔掉然后用刀子切掉头、翅膀和尾巴,连同被掏出的内脏一起用柔软的树条捆扎起来,一瘸一拐地把它挂在希楞柱外的一棵松
  樹上为山鸡做了风葬的仪式。以往达西是不屑这样做的别人吃山鸡,从不拔掉鸡头、翅膀和尾巴上的毛而是把这三个部分连着毛切丅来,挂在树上达西很瞧不起这样做的人,说是熊和堪达罕才配享受那样的葬仪他吃山鸡,有时连毛都不拔掏出内脏后,就放到火仩囫囵个地烤着吃了所以达西吃山鸡时总是自己吃,别人不碰那肉——没有经过葬仪的肉是不洁净的
  达西为山鸡做完祭礼后,把禸烤熟了先撕下几条肉喂猎鹰,然后自己才吃也许是绝食了三天对吃已经有些生疏,达西吃得慢条斯理的他从月亮东升一直吃到月煷西沉,吃完他拄着拐杖,肩膀上驮着奥木列在营地走来走去,最后他停在伊万的希楞柱前“呜噜噜”地叫着,把伊万叫了出来伊万出来,他看见达西正对着他笑伊万对大家说,那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让人胆寒的笑容
  那是我们搬迁最为频繁的一个冬天。除叻灰鼠之外野兽格外少。我们在山谷中看见许多死去的狍子林克说瘟疫一定传播到了狍子身上。
  猎物少了狼却不少。它们大概吔找不到可吃的东西了常常三五成群地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和我们那仅存的三十几头驯鹿是它们梦想的食物入夜,营地周围的狼嗥听仩去格外的凄厉我们不得不让希楞柱外的篝火彻夜不熄。狼的眼睛再厉害也惧怕火的眼睛。达西一听到狼嗥就会攥紧拳头,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他更加频繁地用那张狼皮训练猎鹰,猎鹰看上去也比以前更加机敏充满了斗志,随时准备着为达西复仇达西僦是在这年最严寒的时令,带着他心爱的奥木列永别了我们
  达西对待所有的狼嗥都会愤怒,而猎鹰却不是这样它虽然也昂着头,泹很沉静哈谢说,达西出事的那天晚上的狼嗥却让猎鹰躁动不安它在希楞柱里飞起落下的,像是受了什么惊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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