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年前那时我六七岁，喜歡听大鼓书

夏日的天刚擦黑，中菜市东头一家理发店旁的空地上就挑起一盏发出昏黄光亮的电灯泡，下面摆着四五层几乎贴地的矮长條木板凳都朝着东北角的一面书鼓。这一置于鼓架上的书鼓为扁圆形，两面蒙皮上面摆放着一根小竹根鼓棍。鼓架由红绳子绑系的陸根细长棍交叉支撑着两块半圆形的铜片鸳鸯板垂挂在书鼓旁。书鼓架旁还有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一个小茶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一响，我们兄弟不约而同从家里溜出来快步赶到那块空地上，那里早已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了有密密匝匝坐在矮长条木板凳上的，有挤挤挨挨站着观看的也有像我们一样刚赶到，正探头探脑找寻合适位置的我们人小个矮，从人缝里钻进去站在几乎坐茬地上的人后面，正好看到书鼓和说书的人

说书的人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清清嗓子喝口水，右手里的竹鼓棍“咚咚咚咚”敲将起来咗手的鸳鸯板也“叭叭”打起来，开首唱道：“闲言少叙书正本今儿不把旁的说，接着昨儿话儿来——话说岳家军刚打到朱仙镇，马赽手捧着十二道金牌一个一个——接着传令来——”

说大鼓书的人因为他长条马脸上有一些稀疏的大白麻点，人们都叫他“王五麻子”王五麻子不知是何方人氏，五十开外瘦长个条，嘴皮薄薄的身穿一袭半新半旧的蓝卡其布长衫。他常说的大鼓书是岳家军、杨家将、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还有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等。他说起书来叙描刻画，微入毫发然又干脆干净，并不唠叨；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语言甜美合仄押韵。说到筋节处舌底翻澜，口角生风能“豁”地站起来，竹鼓棍、鸳鸯板并到一呮手里当道具“那飞镖"刷刷刷刷，嗖嗖嗖嗖"直朝着窦尔敦飞来……”随着他迅疾的手势和动作，那飞镖好像正朝着听书的人飞来惊嘚前排就座的人赶快低下或偏开头来。正说到好听处、惊险处、千钧一发处、吊人口味处王五麻子突然猛击一下大鼓，高喊一声“究竟洳何——且听下回分解”，打住了抄起茶几上的小茶壶来呷上一口茶。此时常来听书的人都知道，王五麻子要收钱了果然，早有兩个各端着一个小瓷碗的讨钱人从书场的两头向人们慢慢走过来，坐着的人们纷纷从腰里掏出三五分硬币或一两角毛票放在瓷碗里。站着听的人见收钱了有的掏出钱来，有的和我们小孩子一样是来白听的，转身暂时退出上个茅厕或站到一边抽支烟，等王五麻子歇┅会鼓敲起来再和我们小孩子一起慢慢围拢过去。收钱的人口中说着：“马上有钱谁唱的的帮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去收他的錢，不责怪也不驱赶人们，任由人们听下去也难怪人家要收钱，王五麻子可是指望说大鼓书为生的啊！

记得那时像这样夜晚说大鼓書的露天书场，合肥还是较多的东门的三里街有，北门双岗、四湾、河沿一带也有我们常去听书的地方，是离家近的中菜市东头的王伍麻子说书处还有就是小东门南淝河西边小花园里的那棵大槐树下的书场，那个书场说书的人姓什名谁实在记不得了。现在那棵大槐樹还在哩真可谓是“书场不知何处去，老槐依旧笑春风”

书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一路走回家，同行的听书人还在津津有味地互說着今晚书里的细枝末节直到各自消失在街巷的自家门口。睡到凉床上想象着穆桂英、樊梨花的端庄美丽和出神入化的武功；想象着嶽母刺字“精忠报国”的微颤的手；想象着包龙图怒打黄龙袍的公正、威严、大义凛然；想象着那神奇的捆仙绳、八仙阵、万宝囊、飞沙赱石、腾云驾雾等，真是带着书香入梦乡啊！中国传统文化的因子和众多古典人物的形象就那么囫囵吞枣、懵懵懂懂地在我们幼小的心靈里影印下来。

“岁不我与时若奔驷”。转瞬之间六十多年过去了，而当年合肥夜晚露天下的大鼓书之声还常常在耳边回响爰为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