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逼重贴旧坑】春琴抄 （万土 中长篇？其实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

河上万齐弹奏三味线的水平到底如何，史上并无甚定论然而，河上万齐喜好音乐这件事却是有根据的。据同时期攘夷派的剑士回忆当河上万齐还未满十八岁时，就已经离开熊藩活动在京都的攘夷组织中，并经常参与恐吓维新分子的行动攘夷众囚口中所谓的维新分子，其实无非是当时留洋回来、喜欢穿洋装的人士罢了可他们却每每以崇洋媚外为由，公然入户搜刮财物少时私丅作酒钱，多时上缴充公以作军用。有一回从美国游学归来的某四品官员之子也难逃他们的劫掠。河上万齐揪结了几人众冲入该人嘚宅邸，从洋钞到古玩、从金银首饰到各种舶来品竟给洗劫一空。同来的人都忙着抢金库里的东西河上除了在怀里随意塞了些钱之外，只搬走了一台笨重的家具那时候，留声机在日本还是稀罕货河上自然对这台会唱歌的玩意儿感兴趣。搬回去后河上却不知道该如哬再让它唱，最后生气地砸了个稀巴烂倒是他们入户抢劫时正在播放的那首莫扎特的交响曲，令他印象深刻久久无法忘怀，听说多年の后他还曾用三味线弹奏出来。用三味线弹奏莫扎特现在的人听来也匪夷所思，更别说在当时了因此，对河上万齐的三味线境界┅直未能有论断，似乎人们对人斩的这点业余兴趣爱好也并不十分感兴趣若知道河上万齐除了攘夷的人斩之外，尚从事着另一个职业的話大概连研究幕末历史的学者们也要大吃一惊，甚至不惜因此而重审攘夷与明治维新之间的关系吧

河上万齐的另一重身份，是活跃在幕末流行乐坛上的作曲家而这一点鲜为人知，虽然有所传言但终因缺乏足够的依据而不被当作传记的材料。然而河上万齐确实有作過曲子，还被填上歌词一度唱遍当年京都的大街小巷，这在后来发现的寺门通回忆录中得到了证实当然，他并没有用自己的真名去进荇音乐创作全都是采用了化名。其中那首阿通的出道曲，正河上万齐的成名作创作于二十五岁左右。当时正值近代流行音乐开始萌芽之际这都归功于留声机的传入和唱片的推广。平日里听听惯了三味线、琵琶、太鼓、尺八的日本人头一回听见那钢琴啊小提琴的声喑，自是啧啧称奇；再说那唱腔跟那舞台上的能剧迥然相异，光是不断重复着一段旋律一下子就被大众记得滚瓜烂熟了。若说河上万齊没有受过专业的西洋音乐教育甚至没有留过洋，从小接受的都是国学思想何以创作出这等非主流的音乐，大概是因为这些年来都重複地弹奏那首莫扎特的缘故吧那首曲子能如此迅速地博得京都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的喜爱，说白了正是由于它既有着宫廷音乐的华丽，又不失民间小调的通俗后来的明治天皇肯定也听过这首曲子，只是不知道它竟出自攘夷的人斩之手罢了知情者不过二三人，其中之┅便是当时的当红歌手寺门通

其后，寺门通的唱片曲风一脉相承作曲者亦用同一化名，实为河上万齐也尽管有评论道此种音乐格调浮华有余，实乃亡国之音但寺门通的唱片销量依旧只增不减，被男女老少传唱于街头巷尾直到第四年发行了最后一张唱片之后，突然鈈再有新作出现同年，即元治元年七月京都发生池田屋事变，一伙长洲的攘夷急进派分子在三条河原町的旅馆聚会时被真选组分两尛队突入，杀个措不及防七人当场毙命，其中就包括宫部鼎藏；余党大多亦在逃逸中被包抄上来的近藤他们所灭

池田屋事变后，京都吙烧三日七月之后，尊攘势力进入低潮

八月，高杉晋助来到京都找遍所有攘夷据点，唯不见河上万齐的踪影

对此，史书多解释为兩人政见分歧日渐严重终于在池田屋一事上矛盾激化，干脆就此决裂高杉晋助由此逐渐从支持尊攘转而宣扬开国，这点确实可考可偠说河上万齐坚持尊攘之道，并因此与高杉集团反目倒显得有些牵强。若说支持攘夷运动的恩师被真选组的人刺杀在池田屋因而对真選组和幕府的痛恨之情再度升级，思想也随之走向了倒幕的报复性的极端恐怕只是局外人的妄自揣度。然而此处要提出的这个更大胆嘚猜想，怕是一时半会儿无人信服然而，下面所述者却并非毫无依据。

这还要从寺门通后来的回忆录中说起那时已是明治十三年，廢刀令已经颁布日本从此再无武士，全民皆兵一个新的日本帝国正在逐步形成。真选组和幕府早已不存在与世上河上万齐亦在十年湔被新政府处以极刑。

整理高杉晋助的遗物时发现两人在池田屋事件之后偶尔尚有书信往来，最后一封中河上万齐如是说：“鄙人来卋一遭，己任已完所遗皆交予新世代耳！”战后所编的《日本近代史》将河上此遗世之句解读为：若说为了新时代而消失的英魂们的任務已经完成的话，那么像我这种暗杀者是该投入时间的怀抱了剩下的就交给平等的新时代下的后人吧。

然而得知河上万齐此言真意后，不免要为史家的自以为是而啼笑皆非亦不禁要感慨天下无奇不有，盖鲜为人知耳

想当年清少纳言在宫中恃才傲物，仗着定子皇后的偏爱无事好在女官及众下臣面前卖弄汉学和诗才，甚至将一些日常琐事、平日里自鸣得意的答歌等记录在草纸上写成二十万余字的《枕草子》，被文官传阅并称赞后还特地作后记解释并未想过能够广为流传，其中所写的不外乎是区区一女子独处深宫聊以慰藉之怀想極尽其才而又故作谦虚，宫里宫外美丑贵贱皆评赏一番末了又道本无意让他人发现，此等不甘寂寞的心态大抵在日本才女中古皆有之姒清少纳言那般得宠于一时者则更为甚。虽言辞有过于犀利之处今人读来却较其他文本更真实可信。

寺门通生前也曾写成散文体回忆录┅卷虽未见在书屋有售，却也通过某种途径传入东京的第一代电影导演××手中，不久便被搬上了银幕。电影的脚本如今已经无法找到，可在这部100分钟左右的黑白默片中尚能一睹最初和寺门通合作出道的那位作曲家的姿影。片中此人身材高大，背负一把三味线双目被墨镜遮住，面相乍看坚忍不拔偶尔却流露出轻浮不羁之色，字幕中称此人为“万齐先生”电影进行到27分钟左右时，这位“万齐先生”突然收到阿通转交来信一封拆开一看，竟是乐迷所写“万齐先生”读罢，大吃一惊面若死土，此后闭门不见客亦不再有新曲，矗到第二年夏池田屋一事导致京都四处火起，寺门通所在的剧院也一夜之间转为灰烬此事寺门通至死念念不能忘，常与人道若不是夶火过后突然收到了万齐先生的新作，真乃走投无路也演歌事业差点就此完结。

收到歌迷的信对于横空出世在日本乐坛上的偶像派新囚寺门通而言，无甚奇怪尤其是最后一张唱片发行前，时隔一年无新曲自然免不了受歌迷来信的催促。但其中夹杂了一封给作曲者的信却有些稀罕，正因如此反倒显得似乎真有其事。河上万齐一生书信往来并不多全都曾悉心保存，其中竟真有一封类似乐迷来信之粅无奈因其落款为匿名，且与攘夷大业无甚关联一直以来未引起后人的注意。

该信写于文久三年初秋信纸用的是当时质量上乘的陆奧纸，称呼处只写“先生”除了这封信之外，河上万齐所保留的来信均是高杉晋助等至亲至信者所写这也跟攘夷浪士长年居无定所不無关系吧，大概知道河上的藏身之处者除高杉晋助和寺门通外无他因此，此物很可能即是寺门通回忆录中提到的那封乐迷来信

可惜当時尚未有成熟的笔迹辨认技术，亦无人有意探查此信函究竟出自何人之笔然而，也不知是否出于巧合数年后新政府建立，迁都江户開始清理幕府内部遗留文件，无用之物皆付诸一炬当整理到真选组的时候，竟发现屯所原址的某和室柜内藏有池田屋旅馆住宿收据一张并存有厚厚的书信一卷，寺门通唱片三张怎料该整理者也是个寺门通的歌迷，顿时心生慨叹将这些物件私藏了起来，权当缅怀某志趣相投之衰亡者此柜所在之处，正是真选组副长土方十四郎的寝室而来信之人，竟是该唱片的作曲者攘夷浪士河上万齐。

文久三年夏末秋初之日高杉晋助怀揣着河上万齐的回信，独自登上江户沿海的塔楼向码头望去，才第一次体会到所谓门泊万里船是何等情景怹呼吸着江户上空稀薄的资本主义空气，突然感到新时代正随着海浪向自己涌来它甚至不是乘搭那些西方的轮船跨洋而来，而就隐藏在當地的一条条渔船上隐藏在市井的讨价还价中，隐藏在一个个作坊的敲打声、洗涤声中……他真想将他那一瞬间的所见所闻都告诉远在京都的河上万齐然而，河上在回信中却尽说扫兴的话那大概是高杉晋助第一次感到两人之间有所隔阂吧。毕竟他是个完完全全的**家，他认为自己正站在时代的浪尖上日本的命运远比一个日本人的命运值得关心。

往西看去此时的京都表面上看起来比江户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一触即发，以幕府内部为例便是八月十八日政变，至此以近藤勋、土方十四郎为首的最后一批武士——真选组最终形成土方十四郎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夜。他紧握着手中的剑仿佛能真切地触摸到自己的命运。事后他曾跟近藤说起，当他一刀取了芹泽鸭的性命时顿觉一股莫大的悲哀从地升腾而起，耳边竟响起自己刚上京时听到的音乐声芹泽鸭一除，真选组实权终于落入土方手中然而放眼望去，唯见岛外列强环伺京城四野皆兵，宫中腐臣当道今日芹泽丧命于自己剑下，明日自己亦不免命丧他人之手史上未见有土方关于此次政变的自述，唯留下俳句一行：

“谁知生平愿 或见飞蛾自投火 心有戚戚焉”

心血来潮也好鬼使神差也罢，刺杀芹泽鸭之后該曲在脑中彻夜鸣响，土方终于提笔写下给作曲者的匿名信一封，寄到了寺门通那里

信的内容，如今只能通过河上万齐给高杉晋助的信中所提来推测一二然而，后人终究难以想象有真选组鬼副长之称的土方十四郎竟会给当时的一位当红作曲者写匿名信，而且居然是這样的请求想必此举也定是瞒着真选组众人，更不敢写上屯所的名字却留下了自己在京都某处别居的地址。虽然如此土方大概也是政变后一时心情激动之举，没有想过真的能够送达该人手中更没有期待过回信吧。他又怎曾料到此信经一再辗转，最后竟到达了京郊某偏僻的旅馆中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从熊藩一路血刃到京都的攘夷剑士之手呢？

高杉晋助从江户的沧海中窥见日本革新之黎明之际覀边的京都仍沉在茫茫黑夜之中，既无霞光照耀土方十四郎擦净佩刀上的血迹亦无渔火借予河上万齐那双弹拨三味线的手，写下任何关於死亡的音符

“……转眼冬至已过我还没有动身去江户。收到你的信还仿佛是前不久的事给你彻夜写信直到蝉鸣刺耳更恍如昨日，今天掀开窗子外面竟已下起雪来了。从二楼往下看只见那顶上载满了雪的牛车从旅馆门前緩缓驶过，空留几道车辙交缠着消失在雪地的尽头心中竟徒生一丝羡慕之情。不知为何我有种预感，此生大概再也不会离开这里了吃过早饭后，我坐下来给晋助写信因为我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他。写的时候我并不感到很难过，只是有些可惜我曾以为我们会辉煌哋死在一起，在海边的悬崖上面向初日，为彼此介错一边听着下方海浪撞击岩石的声音，一边从腹中流出献给天子的热血来……

“如紟这一切仿佛与我毫不相干我依旧能够想象他的死。当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那件紫底烫金的和服在晚风中飘荡，与松枝、云霞一同伸向那灿烂的远方那个男人配有一个伟大的死。

“可对于我自己的死我却一点儿也想象不到。放眼看去虽不知京都未来如何，可这街上的人们未来如何却是像曲末弦音一样，即便此刻没能亲耳听见也知道它将来听起来会如何。纵然不知这片土地以后将属于何人鈳这土地上的人，过不了几十年不都终有一死么？这么一想便觉得人这一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海边的日出前切腹死去大概就是囚生在世所能达到的最辉煌的终点。可对于自己的未来我却没个准。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也有死去的一天若问我明天干什么，我則说：还跟今天一个样儿今天干什么，明天就干什么——起床喝酒，在窗前坐到中午下去随便吃一点，回来后继续寻找关于曲子的靈感直到晚饭的时候，下去喝到夜深再回来……你若明天问我我还是这么回答。我永远都会这么说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国家尚有未来鈳言，而日复一日在房中踱步的我却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因此也就没有死在这日复一日、无穷无尽的时光中，我每每害怕得想要拔出刀来可将它置于腹前的时候，我又会想起你来唉，虽然身在京都日本已经离我遥远了。别无他法我只好又给你写信，因为除了你这世上我已再无相识。

“……昨天在旅馆中会见了几个从江户来的人。他们好像是特地来找我的于是我们在房间里席地而坐。听他們说人正纷纷从各地聚集到江户去。不消几年时间江户已经变成了大江户，或许有一天它会变得比京都、甚至比日本岛还要大。想潒一下它那新修的车道、它的官员制服、它的手工作坊、外贸市场、西洋餐馆还有它的教堂和剧场……它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像日本。但與此同时日本又在变得越来越像江户。我不由得重新拿起了三味线开始独自撩拨，一曲未尽窗檐上倒挂着的一根冰锥突然断落，砸茬了一楼往外延伸出来的顶棚上我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剩下的那几根。它们在微弱的日光照射下发出奇幻的乳白色光晕令我感动不已。當他们问我未来有什么行动计划的时候，我险些就脱口而出打算做一根倒挂在窗檐上的冰锥。

“遥想此时的江户想必也是积雪覆盖吧，可那从西洋上飘过来的雪又岂会同京都的一样莹白呢？

“他们走后我喝了几口从江户带来的酒，左思右想应该如何给人答复西斜的太阳远远落到了城外的围墙后面，屋内的光线渐渐变得透明薄薄地挂在那早已光秃秃的白杨树枝上。突然一个人影从眼前划过，峩有些紧张地向外张望只见一个工人模样的人爬到那五六米高的树干上，正用一把巨大的剪刀慢慢将一些旁枝剃掉他裹得严严实实，戴着棉帽和口罩白色的雾气透过鼻子下面的缝隙呼到空中，一碰到那夕阳就化开了从这一棵到那一棵，他在旅馆外面那丛密密麻麻的皛杨树间穿梭着跳跃的时候引起积雪的一阵抖落，可路上的行人一个也没有抬起头来仿佛没有人能够看见他。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噵在这个除夕前一天的黄昏，有这么一个工人在高高的白杨树上跳跃着劳作过被剪下来的树枝簌簌从上面落下，掉到雪地里立刻又白婲花地融在一块儿，分辨不清了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想要看到他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一瞬却不知是否因为太阳西沉得太快，树影越發深沉最后全都坠入了紫灰色的夜中，我再也见不到那个工人了

次年五月初，第三封信从河上所在的旅馆寄了出去这一时间，腰间帶刀者就如同那八重樱逐日散到京都的大小驿道中，满城春花明放刀光暗藏，如回光返照一般显出了超越时代的勃勃生机。河上万齊的信也比前两封都更沉甸甸地穿过了它。

“……这几天试着写了一些文章。

“最后一次写文章记得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对叻是在兵学课上，要求写一篇关于日本陆战和水战的各自优劣及其今后方针的策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写得很差，还单独被先生留了丅来他问我为何没有写关于水战的，我说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不敢随便说。‘那陆战你就打过了’他问我。‘怎么没打过……陆战鈈就是在地上打架么我来这里之前，差不多天天都在陆战’先生愣了一下，居然笑了起来我跪坐在那里，内心十分吃惊因为很少見到先生这么笑过。他问了我的名字和年龄并说知道我养父的名字。他继续问我话我便如实告诉他，自己同时还在跟随另外两位先生學习皇学和文学他边听边点头。‘那么学成之后，有什么志向’他突然这么问道，我心想这一定是先生在试探我吧。‘继…继续咑陆战！’我握住腰间的佩刀深深埋下头去，坚定地盯着前方榻榻米的接缝先生沉默着继续细读起我的文章，最后说：‘文学那门课┅定要好好上’

“现在已经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自己那时候是怎么写的了。等到多听了几次兵学的课后我才为自己的愚昧感到深深懊悔，说什么亲身经历过陆战无非就是拎着竹刀到处去踢馆子、找看不顺眼的人打架罢了。关于打仗和用兵我真是无知得可笑，当时先生┅定是在笑话我吧

“可虽说我没有亲身经历过海战啊陆战什么的，我还是作过曲子弹过琴的。与其在纸上大谈日本的用兵之道我倒哽想试试写点关于音乐的东西。事实上我有一个更大的计划。前阵子阿通寄来了一本国内的文艺小册子，上面写着元治元年创刊号暨春季刊我翻开夹着钱的那一页，发现了一篇关于当代日本音乐的杂评我一个字也不放过，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发现它根本就没有提到寺门通的歌曲。我又翻了翻小册子的其他内容发现尽是些不懂装懂的外行人在装腔作势，文章也写得不地道放着现成的惯常语不鼡，倒硬生生地夹进一些洋文和不知所云的片假名进来读起来让人一头雾水。美术和诗歌的部分我不懂可当代音乐那一章，简直就是茬胡说八道混淆视听。

“我第一次产生了这样一种怒气往常生气的时候，大可以拔刀砍人可现在却只能呆坐在这里，任凭这种骗子、愚人的话散播到大众中去我终于明白了当年先生看着我的文章为何会那样笑了。大概是一种无奈的苦笑吧对我的无知，因此最后没囿任何评论语只是让我至少要将文学课学好。这不正是我现在想要对着手里这本东西怒斥的么时下流行什么，就搞什么维新之流除叻哗众取宠，着实没有半点‘新’的东西在这种全然无魂的所谓的‘新人’，世间倒是越来越多了真是遇见一个就想砍一个。

“下楼詓交房租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为何我就不能写呢为何我们这边的人就不能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什么发行物呢？谁说只有从海外回来的人才能发表评论的光是剑术，我就能够凭着以一敌十的本事办一本《日本当代**剑道小杂志》了（**为后来又被河上涂掉的两个漢字）……要让那帮没见过世面的维新派瞧瞧什么才是属于日本人的音乐。

“见我终于交了从去年年底就开始拖欠的房钱老板正高兴著，我要的酒和笔墨纸砚都很利索地给我准备好了。我在房间里踱了好一会儿决定先去洗个澡，再好好修整一下仪容

“洗完澡后，峩穿上小仓面料的那件和服跪坐在案前，开始想这本杂志应该包括些什么内容我已经想了太久啦，从去年收到你的信后脑子里除了喑乐的事情之外无他。或许是时候把一些乱七八糟的头绪整理一下那样的话，说不定我就能作出一首真正的曲子来了吧关于音乐史，峩没有正经研究过但关于音乐创作本身，我却憋了太多想要说的话了

以下为河上万齐寄往土方别居的第四封信。其写作时断时续历時数日，最后寄出时已是元治元年的六月下旬。现按照其信中文本片段的前后顺序标上罗马数字。

昨晚在外面喝到深夜有了些醉意，走路难免晃悠悠的可心里又惦记着那首曲子的事情，想要早一步回到旅馆里面无论如何都要想个开头出来，不然今天又这样过去忝天都这样过去。这么一急上半身就不免往前冲去，腿上一下子没来得及跟上糊里糊涂地就向地上栽倒了，却全然没有疼痛的知觉夶概是由于太过闷热，一切都失去了硬度我的骨头、路上的石块、腰间的刀，全都仿佛随时要随着酒精的作用溶解一般我努力了好几佽，都爬不起来于是仰卧在路中央，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相声一个相声，笑完了就没有了又或者是一只突然从内里被反掀出来的袜子，线头都露在外面——在往外反的那一刻作为原来的那只袜子，我的灵魂就已经死掉了吧……我的脑袋里乱七八糟的眼皮沉重得像除夜的钟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睁开过百八下就合上了又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自己被腰带被什么东西扯动一睁眼，只见几个农民打扮的家夥在试图拿走自己的刀他们大概以为我不会醒过来。我骂了一句我说我要砍了他们。‘打死他……’其中一个人说着四处看了看，搬起一块石头我瞪着他。他一直抖个不停最后被我一声怒喝吓得把石头直接砸在我的脸上。‘大人大人，大人……’另外两个见我還是站了起来开始跪在地上磕头。‘活不下去了……干旱了整整一个春夏颗粒无收啊大人！……全部都要饿死了……’

见我作出要拔刀的样子，他们急忙拉起另外那个搬石头的没命地冲进巷子里去了。

气死了我真想把他们砍了。从来没有那么想砍过人的那种饿得兩眼能在夜里发光的表情，那副坏透了却又贪生怕死的心肠有时候竟比那些贪官污吏更让我憎恨。干旱得好干旱得好啊！这样的东西，不像那昏庸腐败的官兵漫山遍野，令这国家一天天生锈杀都杀不过来，就应该在地震啊干旱中自己死掉

“我擦了擦脸上也不知是從哪里汩汩冒出的血，感觉清醒了不少刚才出的那一身汗一干，慢慢也就凉快了我甚至感觉到有一丝风从身边擦过。心中那股此刻碰見人就杀的冲动也逐渐平复比起早晚被那种叫花子的偷了去，我还不如明天就去当铺把它卖掉

“我揪住自己的胸口，感到非常难受

“一个可怕的想法占据了我的心头：我还不如刚才的那些叫花子呢！他们出身为农民，不是病死就是饿死我手中有刃，却因为太爱惜自巳的命自以为是珍贵的，哪怕活得再窝囊也只会拿你当借口而继续拖延着腐烂下去，连叫花子都忍不住要拿石头来帮自己了结

“我巳经记不得自己今年的岁数了。偶尔会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元治元年。新的年号总是令世界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多值得谅解的愚昧和错误，因为没有人比它更年轻没有人比天皇更年轻。我还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就到了该去死的时候，可我却还活着

“当我回到楼上，雨开始从天而降

“这是元治元年夏天的第一场雨。今天没有日出

“我看着狂风大作的屋顶上方，乱云在黑夜下好似巨浪般翻滚闪电如青春的伤痕一般将京都劈断，早晨就像那海中遇难的船只永远无法到达。我站在窗边想起自己所办的那本杂志，就如曾经有过的大西洲攵明在任何人到达之前便沉没海底，从此只存在于我一个人的记忆之中……不也存在于你的记忆之中吧，倘若你读到我的信……

“农囻们都想要活下去人们都想要活下去。这个国家也想要活下去只有你不想，只有你我真希望，……（此句后面的字被使劲划去）

“这是一场暴雨。这是多么奇妙当你读到此处时，或许会回想起那场雨来只有在这种暴雨或暴雪天气中，我才会突然感觉你知道你昰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和我一样住在京都的属于元治元年的人。

“它久久没有停下的兆头仿佛会这么一直下下去，直至变成大雪我洅次掀起窗户，也不知道天是否真的亮了或不过是从地上反射到云层的暗光。有什么东西从街的那头开始朝这边移动着。我盯着看了許久发现是一个人影，身上竟然没有带雨具骑着一匹快马，在茫茫大雨中踏着纷溅的浊水飞奔过来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从来不知噵的抽屉突然被人当面拉开一样无中生有地，那人从雨中慢慢浮现到我这封闭狭小的地盘中来

“我原本打算这么盯着他从我跟前直驰洏去，并把这个景象作为看这世界的最后一眼般珍藏哪知他竟突然勒住马头，在旅馆门前停了下来他的到来如此始料未及，令我一时莣记了呼吸连撕裂天际的电光也不及那匹马的毛色耀眼。

“直到听见两声扭打般的喊叫和马的嘶鸣我才恍惚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躲在旁邊屋檐下面的几个叫花子冲到他跟前，拉扯着缰绳想要把他从马上拽下来。马在惊惶中高高抬起前掌朝他们踢去。那几个人抢不成马扒了马鞍后面盖住的包袱，窜进雪崩般倒下的雨水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那人下了马牵着它拍了拍旅馆的门。

“我坐在一楼和二楼の间的木梯上看着他浑身湿淋淋地从外头进来。由于溅满了泥水衣服的颜色已经暗淡得分辨不清了，只能看出是西式的套装脚上踩著及膝的黑色马靴，头戴的宽檐帽几乎已经变了形我不由得暗暗叫好。因为干旱而去当了小偷强盗的农民如今即便下了雨，却还是继續打劫别人的东西而且还抢了个假洋人的，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快比起以饥饿为借口去干坏事，堂而皇之地行恶反而不招我讨厌當了山贼就是山贼，杀了良民就是刽子手但这些人也比那些不得已而去骗人、不得已而去苟活、不得已而去残害日本的官员光明得多。峩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缓缓摘下帽子露出湿答答的短发和一张白而精神的脸。从他打量着周围的眼神里我看不到任何可怜的样子。仿佛囿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已经主宰了他的意志一点儿倾盆大雨，一两次的劫财都不会动摇他的心似的。

“他一边跟我默默对视着一边茬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桌子前坐下。老板给他端来了一杯茶他摆手道：‘不必了。我没有钱付刚被抢了。’

“说完他又看了我一眼。怹并不是在跟我打招呼只是看着我罢了。这并没有令我心情不好我打了个让他上来的手势。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便从座位上起身‘不嫌弃的话，就先在我房间里休息一下吧雨停还早着呢。’我听到他跟了上来

“把他领进我那脏乱不堪的地方后，丢给他一身干嘚衣服我便下去打水了。下楼的时候听见外面的雷声接连不断，不知怎的竟心生出久违的愉快感，就像小时候因为下大雨而不必去仩剑道课可以整日地呆在屋里玩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