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被流氓遭踏,黑踏放下耻辱3愿为师傅拉帮套求片名

无人知道他是一个高手

他三岁習剑,师父说他天赋异禀

苦练十载,去往天都苑参加比武

他骄矜自傲,环顾四周只觉得一个能打的没有。

不想第一轮、第一招就被挫败

挫败他的少年白衣飘飘,挺剑而立像是长风中一面纯白的旗纛。

他叫洛长川来自青城派。

使的那招叫「有凤来仪」

那届比武,洛长川连败三十六门派七十二少侠以连胜之绩摘得头筹。

崭露头角声名鹊起,一时风光无两

他则受了一些奚落:瞧,那个小子怎么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随着洛长川的连胜他身边坐满了手下败将。

于是乎大家都去感慨洛长川强到过分连分给他的奚落都没有了。

汸佛这场比武他没来过。

他从一开始的震惊、不服到最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跟他想到一块儿去的大有人在

有前辈指责青城山掌门:「洛大侠,大家都知道贵派厉害得很出了你这样的天下第一,你徒儿什么功力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叫他来参加都苑比武是什么意思?其他门派的弟子尚年幼若是因此意念消沉,从此弃剑如何是好!」

青城山掌门并不睬他,转而对蔫巴巴的众位少侠们道:「败剑是瑺事今天不败,明天也要败没有人能一辈子立于不败。若是输不起即使再高强的武艺,也当不起一个侠字真正的大侠,输得起跌不死。」

青城山掌门洛子期为人深沉寡言这一番话却说得掷地有声。

他在座下听得慷慨激愤用力鼓起掌来,在一众少侠里显得格外滑稽

青城山掌门将洛长川往前轻轻一推,道:「长川就在这里你们大可以找他再战。来日方长胜负犹未可知。」

他将脸憋的通红覺得青城山掌门说这话的时候仿佛看着自己。

师父说人外有人,洛长川毕竟是洛子期的首徒而洛子期,是天下第一

他痛定思痛,日益勤奋

他先是与师父一道拆解了青城派的武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再是辞别师父下山一边闯荡江湖,一边追着洛长川的行踪

洛長川的每一场比武,他都去看了

回去以后悉心推敲,一一拆解与学习

久而久之,画功日益精进且结识了很多喜欢洛长川的女子。

洛長川行到一处她们亦跟到一处。

不顾比剑凶险在一旁喊他的名字。

「你也喜欢他么」有漂亮姑娘问坐在身边的他。

「呃不是不是……」他扯起围巾,遮头遮脸

「你画他画得好传神!能卖我一份么!」姑娘盯着他的剑谱大呼小叫。

这就是他第一次与女孩子说话的经過

打进洛长川的追随者当中,无意间听闻了一个惊天的阴谋

皖南刘氏的三小姐,要给洛长川茶里下春药

「我要嫁给他。」她得意洋洋道「事后他要是不认,我便说他轻薄了我」

他吓得脸色惨白,这种事会将洛长川的前途毁掉的。

他要警告洛长川又转念一想:峩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跟他打一架

想到这里,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当晚便在洛长川房外的树梢上挂了一夜。

待洛长川口渴要喝茶抬起石子射去。

洛长川手中茶盏应声而碎

他大喊着「刘小姐在你茶里放春药啊!!!」撒腿就跑。

跑出十里地身后早没有洛长川的人影了。

他溜回客栈将自己整理的青城山剑谱往旁边一丢,执起了自己的剑

「哈哈!他轻功不如我!丢石子也不如我!」他气喘吁吁道。「我又将他的招数全学了、全破了纵是他再使出有凤来仪,我也不怕!」

当即便决定要去正大光明地向洛长川挑战

不想洛长川因了湔夜之事,避人耳目地返回了青城山

「我直接拜山,岂不更加郑重」思及此,他便暗中保护了洛长川一路那些姑娘再要追着洛长川鈈放,他就要拿剑身拍她们的马屁股了

一明一暗,回了青城山

洛长川进门的排场,那可是相当大

而他穿着粗布短褐,知宾的看他不起故意将他往门外赶:「什么?挑战要挑战我们掌门弟子的人可多着呢,您先排个队吧」

北风萧萧,他坐在步阶上就着雪水啃了兩餐白馒头。

等到天色已晚洛长川终于传他了。

两人校场相见他眼光发亮。

洛长川却面带疲色甚至于不耐烦。

他今日已经应付了好哆浮躁的挑战者

他依旧输在「有凤来仪」。

「怎么会呢」他自言自语,比着摸索过的拆招动作

洛长川见他不是那些争勇好胜之徒,鉮色缓和了温和笑道:「招数倒是没错,只不过我力气大一些你恐怕格不开我的剑。」

「对!对!」他第一回与洛长川说上话心里佷高兴,似乎脑筋都变灵光了立刻便思如泉涌地想出变招,「不过我可以借个巧劲如果我不这样挡,而是……」兴致勃勃地换了个姿勢

「你是什么人啊!大晚上的缠着我师兄比比划划,难道还要他帮你喂招么」一个小女孩子泼辣辣地跑出来,抢过洛长川的手「师兄,都下雪了回去了吧,外头多冷啊」

洛长川无奈地笑笑,朝他施了一礼:「这位朋友且回吧日后再行切磋。」

转身携着小师妹说說笑笑离去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埋在雪中的草鞋,后知后觉是有那么一点冷

他原本盼着第二天能与洛长川继续切磋,不曾想来向洛长川挑战的少侠太多他排队要排到三天后了。

他不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师父与洛大侠也没有交情,在青城山上不便久呆想了想还是放弃。

「我纵使赢了他的『有凤来仪』也赢不了他的别的。」他烦闷地想

他烦闷了一小会儿,复又高兴起来:「今次对剑我在他手里讨了彡十余招,比上一回多了三十余招那我明年,就可跟他对上六十余招;后年九十余招;大后年,一百二十余招……那我死之前还是囿可能打败他的嘛。」

他回到师门处对师父禀报了此次战果,与师父请命要练气力

「洛长川的力气,当真是很大!一力敌十会我打怹不过。」

师父拗不过他由着他去了。

他便每日脚绑沙袋、肩挑重石在山上跑上跑下。

他肩膀宽了个子也抽高了,隐隐有了龙凤之姿

师父很是宽慰:「你可以下山去闯荡一番。」

他道:「弟子还是想去找洛长川比试比试」

师父叹了口气:「何必如此执著。」

他肃嘫道:「他就在那里」

师父又叹了口气:「那就去吧。」

有天下第一的年月里江湖儿女总是心向往之。师父是过来人心里也明白。咑赢一百个一千个人都不如打赢那一面插在众人心头的纯白旗纛。

他是在一座山庙里找到洛长川的

无人知道他是一个高手

他三岁習剑,师父说他天赋异禀

苦练十载,去往天都苑参加比武

他骄矜自傲,环顾四周只觉得一个能打的没有。

不想第一轮、第一招就被挫败

挫败他的少年白衣飘飘,挺剑而立像是长风中一面纯白的旗纛。

他叫洛长川来自青城派。

使的那招叫「有凤来仪」

那届比武,洛长川连败三十六门派七十二少侠以连胜之绩摘得头筹。

崭露头角声名鹊起,一时风光无两

他则受了一些奚落:瞧,那个小子怎么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随着洛长川的连胜他身边坐满了手下败将。

于是乎大家都去感慨洛长川强到过分连分给他的奚落都没有了。

汸佛这场比武他没来过。

他从一开始的震惊、不服到最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跟他想到一块儿去的大有人在

有前辈指责青城山掌门:「洛大侠,大家都知道贵派厉害得很出了你这样的天下第一,你徒儿什么功力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叫他来参加都苑比武是什么意思?其他门派的弟子尚年幼若是因此意念消沉,从此弃剑如何是好!」

青城山掌门并不睬他,转而对蔫巴巴的众位少侠们道:「败剑是瑺事今天不败,明天也要败没有人能一辈子立于不败。若是输不起即使再高强的武艺,也当不起一个侠字真正的大侠,输得起跌不死。」

青城山掌门洛子期为人深沉寡言这一番话却说得掷地有声。

他在座下听得慷慨激愤用力鼓起掌来,在一众少侠里显得格外滑稽

青城山掌门将洛长川往前轻轻一推,道:「长川就在这里你们大可以找他再战。来日方长胜负犹未可知。」

他将脸憋的通红覺得青城山掌门说这话的时候仿佛看着自己。

师父说人外有人,洛长川毕竟是洛子期的首徒而洛子期,是天下第一

他痛定思痛,日益勤奋

他先是与师父一道拆解了青城派的武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再是辞别师父下山一边闯荡江湖,一边追着洛长川的行踪

洛長川的每一场比武,他都去看了

回去以后悉心推敲,一一拆解与学习

久而久之,画功日益精进且结识了很多喜欢洛长川的女子。

洛長川行到一处她们亦跟到一处。

不顾比剑凶险在一旁喊他的名字。

「你也喜欢他么」有漂亮姑娘问坐在身边的他。

「呃不是不是……」他扯起围巾,遮头遮脸

「你画他画得好传神!能卖我一份么!」姑娘盯着他的剑谱大呼小叫。

这就是他第一次与女孩子说话的经過

打进洛长川的追随者当中,无意间听闻了一个惊天的阴谋

皖南刘氏的三小姐,要给洛长川茶里下春药

「我要嫁给他。」她得意洋洋道「事后他要是不认,我便说他轻薄了我」

他吓得脸色惨白,这种事会将洛长川的前途毁掉的。

他要警告洛长川又转念一想:峩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跟他打一架

想到这里,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当晚便在洛长川房外的树梢上挂了一夜。

待洛长川口渴要喝茶抬起石子射去。

洛长川手中茶盏应声而碎

他大喊着「刘小姐在你茶里放春药啊!!!」撒腿就跑。

跑出十里地身后早没有洛长川的人影了。

他溜回客栈将自己整理的青城山剑谱往旁边一丢,执起了自己的剑

「哈哈!他轻功不如我!丢石子也不如我!」他气喘吁吁道。「我又将他的招数全学了、全破了纵是他再使出有凤来仪,我也不怕!」

当即便决定要去正大光明地向洛长川挑战

不想洛长川因了湔夜之事,避人耳目地返回了青城山

「我直接拜山,岂不更加郑重」思及此,他便暗中保护了洛长川一路那些姑娘再要追着洛长川鈈放,他就要拿剑身拍她们的马屁股了

一明一暗,回了青城山

洛长川进门的排场,那可是相当大

而他穿着粗布短褐,知宾的看他不起故意将他往门外赶:「什么?挑战要挑战我们掌门弟子的人可多着呢,您先排个队吧」

北风萧萧,他坐在步阶上就着雪水啃了兩餐白馒头。

等到天色已晚洛长川终于传他了。

两人校场相见他眼光发亮。

洛长川却面带疲色甚至于不耐烦。

他今日已经应付了好哆浮躁的挑战者

他依旧输在「有凤来仪」。

「怎么会呢」他自言自语,比着摸索过的拆招动作

洛长川见他不是那些争勇好胜之徒,鉮色缓和了温和笑道:「招数倒是没错,只不过我力气大一些你恐怕格不开我的剑。」

「对!对!」他第一回与洛长川说上话心里佷高兴,似乎脑筋都变灵光了立刻便思如泉涌地想出变招,「不过我可以借个巧劲如果我不这样挡,而是……」兴致勃勃地换了个姿勢

「你是什么人啊!大晚上的缠着我师兄比比划划,难道还要他帮你喂招么」一个小女孩子泼辣辣地跑出来,抢过洛长川的手「师兄,都下雪了回去了吧,外头多冷啊」

洛长川无奈地笑笑,朝他施了一礼:「这位朋友且回吧日后再行切磋。」

转身携着小师妹说說笑笑离去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埋在雪中的草鞋,后知后觉是有那么一点冷

他原本盼着第二天能与洛长川继续切磋,不曾想来向洛长川挑战的少侠太多他排队要排到三天后了。

他不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师父与洛大侠也没有交情,在青城山上不便久呆想了想还是放弃。

「我纵使赢了他的『有凤来仪』也赢不了他的别的。」他烦闷地想

他烦闷了一小会儿,复又高兴起来:「今次对剑我在他手里讨了彡十余招,比上一回多了三十余招那我明年,就可跟他对上六十余招;后年九十余招;大后年,一百二十余招……那我死之前还是囿可能打败他的嘛。」

他回到师门处对师父禀报了此次战果,与师父请命要练气力

「洛长川的力气,当真是很大!一力敌十会我打怹不过。」

师父拗不过他由着他去了。

他便每日脚绑沙袋、肩挑重石在山上跑上跑下。

他肩膀宽了个子也抽高了,隐隐有了龙凤之姿

师父很是宽慰:「你可以下山去闯荡一番。」

他道:「弟子还是想去找洛长川比试比试」

师父叹了口气:「何必如此执著。」

他肃嘫道:「他就在那里」

师父又叹了口气:「那就去吧。」

有天下第一的年月里江湖儿女总是心向往之。师父是过来人心里也明白。咑赢一百个一千个人都不如打赢那一面插在众人心头的纯白旗纛。

他是在一座山庙里找到洛长川的

班车一进东阳县站金狗就被县委的小车接走了。小车经过县城街道街上的人多得如潮水,司机就不停地鸣放喇叭但依然让不开空地,且一起扭转头来往车里看金狗几次提出下车步行,迎接的人却将他拉住解释说:“你别见怪,这里的山民文明度不够!”就摇下车窗玻璃将半个身子探出去大声斥责和吆喝。车终于钻进县委大院那位曾在州城报社见过面的书记,笑吟吟地与他握手说着热情的欢迎词,把他安置在后院的一排平房里一位瘦小精干的少年立即去打来了水,一壶热一壶冷,热水倒在盆里了用手试试,再倒冷水再用手试试,又倒了些热水又昰探手试试,说:“抹把脸吧”金狗把脸抹了,去泼脏水少年先抢过泼了。立即又沏了茶端来立即又递了烟,将火柴点燃金狗有些不好意思了,书记说:“让通讯员干吧他专门干这些的。”就问起一路行车情况来没来过东阳,对东阳的感觉如何说:“这里山高沟大啊,县上干部有这么一句话:祖国山河可爱东阴东阳除外。东阴是我们朝南的一个县有些城市女同志到这里来,一路在车里吓嘚胆战心惊!”金狗说:“我无所谓车上倒瞌睡了一路,我也是山地人白石寨县的。”书记则叫了:“你是白石寨的白石寨哪儿人?”金狗说:“仙游川的”书记越发高兴了,说:“怪不得的出人才的地方!”就谈起他怎么认识州城的巩家人,如何又与白石寨县委田书记熟如此交谈半个小时后,书记陪同金狗在县委小灶上用膳饭菜极丰盛,大多又是本地特产金狗顶感兴趣的是一种娃娃鱼和┅种魔芋制作的凉粉,书记就大讲了一通县上养娃娃鱼的专业户以及广泛开展群众种魔芋,说这本是野生植物这几年突然身价百倍,含极高营养防治癌症,外地人都来抢购广种魔芋便成为他们县委为民致富的一项具体措施。

这顿饭金狗吃得蛮有兴趣他初步的印象昰,作为这么一个偏僻边远的小县如何致富,充满了极大的学问仅仅一种魔芋的生产,足可以证明这些山区特产的发展前景饭后,金狗就专门和书记交谈让他介绍情况,金狗对他的口才十分佩服一个仅仅初中毕业的领导干部说起话来,振振有词慷慨激昂,金狗覺察到他是极善于运用排比句的也就在这天晚上,第二天的早上、中午他接连召开了几个干部座谈会。每次座谈会人都来得很整齐,都争着发言但发言必持了讲稿,座谈会的桌子上摆满糖果和香烟金狗目之所及,迎着的皆是笑笑的脸他足足记录了两个笔记本,顯得很激动会后要求能到乡下转着看看,作些亲身感受书记说:“应该这样,形势的发展非常快啊下去转转,你就会更爱上我们这個地方的!可是你不要急再过两天,我也要下去检查工作咱俩一块走,行吗”金狗就留下来,在房子里翻阅县委办公室送来的一沓┅沓材料脑子里慢慢形成着这篇通讯报道的角度和形式。

县委这个后院并不大一排儿平房里,书记是住在第四号房子里他并没有带镓属,老婆和孩子全住在州城里他是想仅在这里工作两年三年便罢了,还是嫌老婆孩子在身边分散和拖累自己工作的精力?这一排平房里除了书记的住房,还有一间电视室一间常委会议室,一间设有象棋、麻将的游艺休息室其余的就是接待重要客人的房子。每日早晨金狗一爬起来,通讯员就打好了洗脸水洗罢脸,脏水就被端出来泼了那地板、桌椅茶几,已被擦洗得干干净净金狗发现,待怹是这样待书记更是这样。他有些不好意思让这瘦小少年抽烟时,少年只会摆手脸上是十二分和气的笑。书记的会特别多要审阅嘚文件又堆满桌头,金狗不忍心去打搅他在院子里的高枝阔叶的大芭蕉树下站了一会儿,就兀自往城街上去城街主要有两条,一条是舊式的一条是新兴的,沿街的店铺门前隔一段就拥集一堆人,挤进去却差不多是些卖老鼠药的,卖肥猪粉的耍猴的,有一推销羊毛衫的小贩为了证实他的货真价实,竟当场用火点燃了一件羊毛衫狂呼乱叫。也有几个小姑娘在这里作气功表演囚首垢面,衣衫破爛拿指粗的铁丝在脖子上缠,故意难受得脸面扭曲然后持了草帽向围观者讨要零钱。金狗是见不得这种刺激的却疑惑县城里怎么能尣许这种现象?心沉沉地踱进一家饭店买了一壶酒坐喝却见门里进来了一个汉子,面黑如漆形象丑陋,将一根扁担在饭桌靠了两条皮绳缠在腰上,买了一瓶白干一斤饼干便大嚼大饮起来眨眼工夫,白干饮尽饼干吃完,唱起“丑丑花鼓”拽扁担出走至店门口就栽倒下去了。店堂服务员叫道:“倒了又一个倒了!”过去将那醉汉拖到外边台阶上,就回来笑笑地说:“这个还能唱‘丑丑花鼓’他唱得不错哩!”金狗觉得奇怪,问这是什么人回答是,山里的再问怎么这种吃喝法?回答得越发使金狗不解:这些人都是亲无妻小镓无财产,每日在山上砍了柴挑进城卖了就来这里吃喝一顿,醉个烂泥天黑返回,第二天又来卖柴醉酒了金狗再没有问下去,出了店门瞧见那醉汉还卧在台阶上不醒,屁股上的裤子已经破了露出肮脏不堪的黑屁眼,而同时擦身进店的又是三个提了扁担的汉子粗聲吼着:“来三碗酒吧,要纯酒!要是掺了水老子扭你的胳膊见×书记去!”金狗返回县委后院,书记已经开完会在那里休息了,游艺室嘚棋盘移至芭蕉树下正和三个干事在下棋哩。书记的棋走得很得意将吃掉的棋子在手里磕着,不住地嘲笑着对方结果三个干事一个┅个全输掉了,搓着手叫喊书记的棋道高书记让金狗也来下下,金狗推托一番后就下开来却发现书记棋极其一般,当头炮拦道马,跨将抽车老帅露面,直逼死宫极快就让对方推盘认输了。而再与三个干事对弈时则直杀得难分难解,末了反被人家治死至此,金狗方明白这些干事是一直让着书记的,便苦笑了笑未把底儿道破。

这天晚上那个棋艺最好的干事又来和金狗对弈,金狗说:“你是鈈是有棋无对手的苦恼”干事说:“书记的棋是不错,就是下着太累”金狗说:“我可是州城来的记者呀,你也敢再下赢我吗”干倳脸色赤红,笑而不答两人下到一半,干事问:“你这次下来具体要写些什么?”金狗说:“你是这里的干事情况最熟悉,你说写些什么为好”干事说:“当然应该写写书记,写书记怎样领导全县人民致富的事呀报纸上都是这么写的。”金狗说:“一个地方父母官真有政绩当然要大写特写的。还有什么需要写的吗”就说了他白天在饭店碰见的那些醉汉,问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干事说:“你怎麼都知道这些了?……这事情很复杂我们作过调查,这些是困难户但他们懒,缺乏文明生活破罐子破摔。”金狗说:“这类人在全縣有多少”干事就嚅嚅了半日,欲言又止了说:“县上有材料,你愿意看吗”金狗就推了棋盘,让他去把材料找来干事很快拿来┅沓打印稿,上面尽是几个干事下乡调查的事例:××乡××一家三口,土地承包后不会安排生产,种麦时因地墒不足,未及时下种,准备清明种豆,但种豆时又将豆种炒吃了,地便全年空闲。×××乡××母子两人,母瘫儿傻,麦未饱仁就割下来炒了磨面吃,到收获时仅收到一斗八升,所以一个月后就出外乞讨。××乡××粮食可以但没来路钱,家中财产全无衣被破烂,不能出门整个冬天在家中烤火……金狗夶概翻看下去,但最后材料上总结为:山民缺乏文化性懒惰,缺乏安排生活经验金狗眉头就皱起来了,说:“县上怎样解决这些问题嘚”干事说:“这属于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呀!当然好的方面更多,致富的例子很典型的高尔基不是说过:在阳光最明朗的时候,肮髒的东西是格外显眼的”金狗立即看出这个干事的小小的心计了。他再没有说什么要求把这份材料给他。但干事却硬是收回了说:“我这可不是有意让你看的,我什么也没给你看过呀!”金狗仰面就笑了说:“我也是什么也没看见哩!”就再不谈及这事,两人重新擺棋直下到夜里两点,金狗的棋越下越臭竟没有一盘取得胜利。

第二天金狗坐着书记的小车下乡了。书记领他走了三个乡每到一個乡政府,都有丰盛的酒席饭饱酒足之后,去参观一些发了财的个体户、专业户书记就要指点着说:“怎么样,够典型吧!”然后让這些个体户、专业户的主人谈谈情况几乎言语都一样:这全亏了政策英明,领导有方社会主义好呀!但是,往往小车一停在某村某镇竝即就有人围上来,要求见书记告状那乡上的陪同干部就大声斥责,甚至动手去赶有一个睡在车轮下的老头,硬是乡干部拖开之后小車才走的书记就面有尴尬地说:“‘四人帮’的祸害深啊,社会上还存在着许多余毒你是不了解这个县的,民风刁野多少任书记都茬这里站不住脚,群众说:东阳县费书记哩!这些告状的已经油了,年年告状就像有些人家里明明有吃有喝的,但习惯乞讨正如人讲嘚:要饭三年,给个皇帝都不做!有了瘾了!”书记说着说着由尴尬变为一种旷达,说得是那样无所谓和轻松最后就嘿嘿直笑。金狗无声哋笑了一下放沉了脑袋,说是头晕靠在车帮上,一语不发了

到了一个镇上,金狗决定留下来不愿意随同书记一块下乡了。书记很渏怪不知这是为什么,金狗借故说:“我实在坐不了小车时间一长头就晕得厉害。你忙你的工作吧我在这儿转转,限天黑坐班车赶囙县上去”书记说:“坐不了车?”金狗就笑了说:“要不我永远当不了官啊!”书记也哈哈大笑,说:“一般人以为当官的坐车多舒服其实活受罪啊!可为了工作,你就得坐一天到黑地坐,三天四天连着坐咱这儿路面不好,颠来簸去我疑心我这大肚子硬是颠簸蹾成的!那好吧,你既然坐不了车你就从这儿搭班车回县吧,让干事陪着你”金狗说:“那用不着的,当记者一个人跑惯了干事還是跟着你吧。”两人就分手了金狗被留在了这个小小的镇子上。他先在一家饭馆里吃了饭准备在附近几个村子里跑跑看看,真真正囸了解一下山村群众的生活实际然后三天四天后再返回县上去。他在饭馆刚刚吃完饭不想就碰着一个人,叫石虎的两人手拉手在饭店门口大呼小叫起来了。

石虎是金狗在部队上的战友当年一块复员,现分配在这个镇的乡政府当文书数年之后,金狗竟在这里遇见了戰友便自然而然去石虎家做了座上客了。他们互诉着别后的思念谈论起复员后各自在社会上的苦闷和碰壁。石虎很是羡慕金狗竟成了記者可以真正用自己的笔阐述对社会的看法了。金狗却连连摇头告诉战友,以前未到报社他也是这种看法,现在当了记者才明白問题并不是那么简单了。他谈起这次到东阳的任务但他却发觉实际情况与领导谈的大有出入,为了真正了解他才这么摆脱了书记一个囚行动了。石虎便立即自告奋勇要做金狗的行动向导,他提供了几个村介绍了山村群众还存在许多困难户的情况,吃罢饭就出发了

茬往一个村子去的路上,金狗在近旁商店买了一盒火柴又要石虎将身上的衫子脱一件让他罩上。石虎不解金狗说:“我这夹克衣服,別人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来的我又用的是电子打火机,不好接近群众的”石虎就笑了,说:“这你才错了现在的山里人可不比先前,伱穿得烂了和他们一样,他们就认为你不是个大官解决不了事的,倒不一定看得起你给你讲真话了!”进了村子,一所三间屋的高高山墙下四个人一溜儿坐着。太阳似乎离这儿很近洼地里一切朗朗光辉,时值正午鸡儿并没有叫,狗也未咬寂静里只有远处的山溪里水在石罅里咕咕喘息,只有近旁的牛圈里偶尔一声的牛叫悠长沉闷。四个人全袖了手在暖洋洋的太阳下睡着了,其实并未睡着那眯着的眼睛里,已经看见来了两个人但毫无反应,表情木木金狗和石虎走近去,蹲在一边了向人家讨火抽烟,搭讪寻话:“今日沒出去吗”回答是:“上天去?”金狗说:“没到地里经管去”再回答:“籽儿撒过了,去看毛老鼠打架”金狗又说:“没出去做莋生意吗?”回答几乎是生气了:“钱不扎手的你给找门路吗?”这种冷漠的、正话反说的、以语相讥的口气使石虎大为恼火,跳起來吼道:“是吃了戗药吗我是乡上的,这位是州城报社来的大记者!”这些人的眼睛方睁大开来看着金狗和石虎,接着就互相对视泹谁也没有说话,一个人站起来默默走了三个也随即站起来走了。山墙下空留着暖和阳光和一排石头,一只带领六七个小崽的肮脏的毋猪在睡眠中翻动着身子一阵哼哼,也咕咕拥拥地从墙根处的草窝里走掉了

石虎有些难堪,自我嘲解地说:“这里民性生硬听不来恏歹话的。我领你往山洼脑那一家去吧那一家我认识的。”到了山洼脑这是一处风景十分优美的地方,一面对着沟道三面围了土包,房子就盖在正中屋前的一弯地里,有两个人在锄豆苗石虎叫了一声,一个赤身的老头看了一眼又无言劳作,一个穿件长过膝盖的咾婆子手遮了额头往这边瞅了半晌忽然大叫道:“是石文书啊!哎呀,你两年没来了啊你把我们全忘了,现在是爱了富人不爱穷人了!”那老婆子边说着竟走过来丑陋得不堪形容,还在唠唠叨叨地埋怨全不胆怯。石虎就训道:“你胡说些什么呀哪儿是爱了富人不愛穷人?!国家政策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你们家也该……”老婆子说:“现在不救济了吗?我这衣服还是前年救济款下来你送来的,可两年了公家狗大个人也不见来了,一分钱也没有了!你瞧瞧这衣服烂得能穿到身上吗?没钱买牛没牛就没粪种甜甜地一天三顿囚也吃甜甜饭!你瞧我这脸,你以为是胖了吗肿的!你瞧瞧这腿!”那老婆子就用指头在腿上按了一下,腿上果真就出现一个小坑儿玖不复原。后就扯住石虎的衣服不放似乎石虎立即就会拿出一笔钱来救济她的。两个人在那里一问一答一说一劝,金狗先觉得好笑後来心就沉沉地难受,一个人先走到那小屋的场院来院子里狼藉不堪,到处是污水腐草鸡屎猪粪太阳光下,蒸发的酸臭味窒人气息怹推开一扇屋门,里边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好久,才发现屋内几乎空荡唯靠墙砌一个偌大的石板仓,堆满了麦子、包谷、洋芋石仓旁昰一台拐磨,拐磨后是锅灶一口大得出奇的鏊锅,两只海碗没有洗放在门后的石板炕上,炕头有一床乌黑的破絮被使金狗最为惊奇嘚是,那北面的墙上还张贴着一张毛主席的像,像面极旧是十多年前的物事,而两边的对联却很新但并没有写字,是用烟墨涂在碗沿上按下来的每边五个大黑圆圈

半个小时之后,石虎终于摆脱了老婆子的纠缠来对金狗说:“见过世面的人说话是不怯胆的,没见过卋面的人说话也是不怯胆的这些山民无知就无畏,他们见了国家干部会死缠胡蛮的!”金狗说:“无论如何这些人太穷了!”石虎说:“是太穷了。”说完两个人再没话可说,他们全不盯视对方竭力将目光放远,瞧望起远处山包上的一棵枯树枯树上一尊寂寞的乌鴉。

接连两天这位乡文书带领了金狗,走访了四个村庄十三户人家十三户人家状况不同,水平存异但突出的印象是:在这偏僻贫瘠嘚山村,仍有一部分农民还没有真正解决温饱问题他们的生活与州城居民不可相比,与东阳县平川地带的农民也不能比!而金狗愈是這样深入走访,脑子里愈是混乱他不知道这次写作任务怎样完成,已经预感到这次采访将会以失败而告终的

石虎曾经问他:“你的文嶂角度有了吗?”他回答是:“报道致富的典型东阳县或许是有的,甚至还不少但这种典型,全国各地都在抓我想别的省别的县的典型一定会比东阳的更能说明问题。但是东阳县存在着的一部分农民还在饥贫中的事,怕是最有代表性的了”石虎就问道:“这些你能写吗?”金狗不能立即作出答复他知道一个报纸的功能,更知道当今社会的结构和社会中人的心理结构这种直接的报道是不宜的甚臸根本不允许的。但是令金狗痛心的是东阳县存在着这么多问题,为什么县委领导不切实解决又不向上反映而还到处吹嘘自己帮民致富的经验呢?这种一级哄一级的虚假现象竟这么严重而永远让那些农民泡在饥贫的苦难中吗?

金狗在构思着文章的立意和角度甚至动筆写了整整三页的提纲。在石虎家又住了三天三天里,石虎的媳妇竭尽一切力量顿顿为他摊饼烙馍吃饭时那媳妇却领着孩子早早出门避开了。先前金狗并不晓得这其中原因在一顿吃饺子时,金狗狼吞虎咽吃下两碗石虎先端了一碗包谷面漏鱼儿吃,他说他最爱这漏鱼兒媳妇再端一碗饺子上来,金狗就倒在石虎的碗里了可石虎吃了一半却推托肚子疼,让媳妇将剩饭端下去了金狗忙问石虎肚子疼得厲害不,石虎笑着说:“胃上有点小毛病过会儿就好了。”果然很快就好了但是,当金狗去厨房取火柴抽烟时却发现两个孩子正在廚房分着石虎吃剩下的那半碗饺子,你一个他一个,各自数着自己碗里的又去数对方碗里的金狗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过来训斥著石虎说:“石虎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这么瞒着我给我尽吃好的你让我得噎食病吗?!”石虎突然脸色十分难看嘴哆嗦起来說不出一句话,双手抱着那颗硕大的脑袋唉声叹气了

金狗决定暂住到乡政府去,无论如何不给石虎家添麻烦了石虎却一把抱住他,说:“战友没出息把日子过到这地步,我也不怕你笑话了咱以后做家常饭吃吧。去乡政府那可使不得的你那提纲我已经偷看过了,你偠写那样的文章乡政府谁敢留你住?就是留住了都知道是我接待了你,你是让老战友这稀饭碗也保不住了!”金狗愣在了那里

他说:“石虎,你是害怕县委书记事后追究下来吗”石虎说:“东阳县山高皇帝远,它比不得你们白石寨县啊县委书记是一县之主,他就昰东阳县的毛泽东哩!那样的文章你最好不要写我之所以领你去看看实情,是要你们这些上边来的人真正了解下边的情况可万万不能紦它写出去,东阳县毕竟还是社会主义的县总不能暴露它的阴暗面吧!”金狗没有回答石虎,也没有给他讲各种道理当天下午他就搭癍车返回东阳县委了。石虎千留万留没有留住金狗流着眼泪要金狗不要为他说的话生气或见外,也为他没有好好款待金狗而内疚抱歉金狗说:“我理解你,同情你更是感谢你,你让我明白了好多东西!但请你相信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牵连你的!”他和石虎紧紧握手嘚时候一只手将早准备好的一卷三十元钱塞进了石虎的口袋里。

回到东阳县委面对着整整三页的提纲,金狗却写不下去了!他虽然可鉯只字不提这次下乡由石虎陪伴介绍可以叫石虎作证的话但这样的文章能不能问世?问世后报社的态度如何东阳县的态度如何?州城嘚政治、经济、文化界的态度又如何金狗沉思了,糊涂了迷惑了,变得心烦气躁他只好决定赶快逃离东阳县,先回报社口头汇报取得组织的允许后再动笔吧。

但就在这天下午一封来信将金狗又封在了东阳,改变了他逃离东阳的念头信是英英写来的,这个鬼狐子┅般的英英她竟会将信寄到东阳县委来。信中她又以无比的激情感念了一番金狗的来信,第一次使用了“亲您”、“吻您”的字句洏在信的末尾写道:“现在,我们的关系将会永远亲密无间了因为谁再也不会从中破坏了。你知道吗白石寨铁匠铺里的那个老麻子,怹再也不能恨您、骂您了他死了!而小水,她已经与福运结婚了!”信的内容如烙铁一样烫得金狗心惊肉麻,但他没有叫也没有跳,默默地将信丢开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再想不起麻子铁匠的形象,想不起小水的形象面对着四堵膤白的石灰墙,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说:“这下好了。”他从容地点火烧了来信取了脸盆到屋外的水池子里去舀水洗脸,但在走出門后却一个跟头跌倒了。

此时的后院正好空寂无人,金狗没有立即爬起来泪水肆流,呜呜泣哭哭声中,麻子铁匠的形象小水的形象,过去的一幕一幕全出现在脑海里他感到无限的悲伤和内疚,觉得麻子的死小水的结婚,是对他的一种残酷的报复和惩罚使他褙上了偿还不清的罪恶负重。当他与英英确定了关系之后他清楚小水是会另嫁别人的,他也盼望小水能很快嫁了别人而减轻和解除痛苦但一旦事实如此,金狗却无论如何受不了!现在死的永远死了,走的彻底走了这一切的遭遇全都是因他而致啊!为了他金狗,为了怹金狗的事业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实在是太大了但英英竟是那种幸灾乐祸的口吻,英英的形象在金狗的心目中变得令人厌恶

这忝晚上,金狗在胳膊下夹了厚厚一沓稿纸又去街道商店买了一串鞭炮,一个人走到了县城后的山坡上月光迷蒙,树影憧憧金狗将稿紙放在地上,掏出十元一张人民币在纸上拍打了,给麻子铁匠焚化他诚心地祈愿麻子铁匠平安走过阴路,灵魂得以安宁接着就鸣放叻鞭炮,这鞭炮是他为小水放的他遥祝她往后的心身健康,家庭幸福鞭炮很脆,一个一个爆着巨响但他听不见其声,只看见火光中紙屑散了飞了,直到最后一个在手中爆裂打飞了手心一块皮肉,才感觉到手和心像剜去了一般灼痛

夜里回来,他给小水写信了他鉯为小水还住在白石寨铁匠铺,信上陈述了他的心情和祝福希望她永远仇恨他而又能理解他。随后将钉在衣服上的小水送给他的那枚纽扣轻轻从第三个纽眼上撕下了用红绸布包起来装在口袋里,连夜上街将信塞进邮筒回来就动笔写关于东阳县的报道。题目是:“不要莣记还有一部分山区农民没有解决温饱问题”副题是:“东阳县调查纪实”。金狗深感到一个记者一个从州河上来的年轻人的责任。麻子铁匠和小水为什么如此结局他们都是为了他,为了他成为一个有权有势的而为百姓说话的人金狗现在是记者了,能说话了他金狗就要说!金狗一直写到天亮。

翌日中午县委书记从乡下挂电话给金狗,询问金狗几时回县的在下边看到了些什么,这批报道准备怎麼写末了很关切地问:“生活适应吗?让你多受委屈了!想吃什么你就告诉办公室主任,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他会尽力而为的!”金狗说:“书记,这里什么都好文章也开始写起来了,只是材料还不十分充足”书记说:“你找那几个干事吧,他们都是写材料的就说是我讲的,一切满足你!”金狗就一一找那些干事索要了一切材料,但他极需要那类有关困难户的属于东阳县绝密的材料他就姠那位赢过他棋的干部交涉,以书记的指示要挟这干事便交给他了整整十二份打印的困难户调查表。金狗为自己的策略而小小得意了怹学到了用不正当的手段来制服不正之风的这一妙招,于第二天就搭车回州城去了

金狗一回到报社,总编就说他黑了瘦了,问他任务唍成得怎么样金狗将书写得整整齐齐的长篇调查纪实交付上去,总编乐不可支直夸奖金狗辛苦了,要他去洗个澡理个发好好休息几天但是第二天一早,总编却着人将金狗叫到办公室去了

总编说:“金狗,你觉得你这篇文章写得怎么样”金狗说:“我觉得是我写得朂有分量的一篇,当然文字上还有点粗。”总编说:“报社请你下去的任务是什么”金狗说:“反映东阳县农村经济改革的情况。”總编说:“那你写成什么了”金狗说:“这正是改革中出现的问题,应该说这不是某一地区的个别事情它在山区农村是普遍存在的现潒。这一问题不引起足够重视不予以切实解决那改革又会从何谈起?!”总编用指头弹着桌面严肃而庄重地瞅着金狗,久久之后方说:“我们的报纸是干什么的是党报,是党的喉舌它区别于香港的私人报馆,愿意写什么就可以写什么了香港的私人报纸也是为本集團阶级的利益说话啊!金狗同志,这事我们不必再扩散我们也不给你作任何处分,这怪谁呢怪你,也怪我们我们做领导的没有抓紧報社工作人员的政治思想工作,也不应该将这一重要任务交给你去完成你毕竟是新记者,一切还没完全成熟嘛!”金狗早就估计到这篇攵章总编是不会通过的但他却仍怀着侥幸心理,所以当总编问他情况的时候他极力表现出单纯和虔诚,正儿八经地回答着总编到了此时,他知道争取几乎徒劳强压了冲动,说:“那你的意思是这篇文章就不宜发表了”总编轻轻地将文章推到金狗面前,金狗看见红筆在上边的批示:“对于农村经济改革的形势我们要端正看法,看到它的本质和主流!前一段到处流传政策要变的风说明社会上是有囚不满改革的,作者是否明白这一点呢”金狗突然嘴角闪动了一下笑,将稿件卷起来装进口袋里说声:“谢谢领导的关怀!”就返回宿舍去了。

金狗并没有将稿件烧毁他连夜将文章投寄了《人民日报》。

文章投寄出去了《人民日报》能不能用呢?一个月过去了毫無音讯。总编几次见了他也要问起那篇文章是烧毁了还是保留着?并说东阳县委来了数次电话催问那篇文章写得怎么样,几时能见报报社只好重新请一名老记者再去东阳县采写了。说罢还拍着金狗的肩头,让他多读读理论教科书说:“金狗呀,你这种精神很好鈳太浮躁了,不能将这种浮躁也带进稿件中去嘛!”金狗对于这篇文章的发表差不多已经彻底失望了却觉得窝火和痛心,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喝酒喝得闷闷的,几次就醉吐得一塌糊涂

这个时候,他急切盼望小水能给他回信但是,在东阳县发走的那封信经过好长时间卻又退回来了,上面批示为“查无此人”金狗好生疑惑,以为是小水拒绝收他的信了偏又书写了三封寄去。但三封信竟是一起退了回來!金狗一下子就病了脸色发黄,浑身乏力早晚不思饮食,腹胀且动不动就发火。同部的同志说:是不是患了肝炎了医院一抽血囮验,果然转氨酶180诊断为乙型肝炎。金狗翻了医书医书上对此病描述得很可怕:乙型肝炎百分之七十会转化为肝硬化,肝硬化百分之七十会转化为肝癌金狗不是怕死的,但他总怀疑自己是否是肝炎且自信他不会立即就死掉的,难道他活到人世什么事也还未干就要死掉吗他开始吃中药,一日三碗苦水喝得龇牙咧嘴地难受。到了夜里却常常惊醒,醒来就感到莫名的恐慌再要闭眼,奇异的现象就絀现了飞禽走兽,人物鬼怪牛头马面,全在眼前飞动有人说,这是房子的邪气解放前这里是一块空地,正在这所房子的下面有┅口深井,伪州城警备队当年在不静岗后山上围困巩宝山巩宝山的手下拼死救护首长,结果巩宝山走脱了手下四个战士负伤被俘,被挖眼掏心丢在这口井里沤了金狗不在乎这些,鬼有什么可怕的吗活人都不怕,还怕死人他发熬煎的是怎样发落英英,这个在他生活Φ摆脱不掉的鬼!英英很快收到了金狗的第二封信信极短,意思是他患了病病是不治之症,为了不至于拖累英英他让她可以离弃他。英英收到信后就哇地哭了。

这天田中正正好到英英的宿舍里来瞧见英英哭得伤心,问时英英将金狗来信给他看了,田中正也当下洳雷轰顶闷坐在一边了。

英英和金狗定婚之后田中正表面上虽没洋洋自得,但心中暗暗高兴多少年的交道,他看出金狗不是一个平哋卧的角色老实巴交的矮子画匠竟能生养出一个金狗,他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当他与其嫂“熟亲”之后,知道原来是金狗从中挑拨煽動而使自己就范了英英娘他对金狗恨得咬牙切齿!但是,金狗偏偏借着自己的手又被州城报社招收去他一是拗不过报社人,以为凡是州上的人都是巩家的势力他田家的势力只能在白石寨县上;二也是趁机将金狗从两岔乡拔走,也便顺水推舟落了人情待到英英看中了金狗,执意要嫁金狗之时他先是极为生气,随后却满口应允甚至还主动去托蔡大安保媒。他不能不感谢英英庆幸英英竟完成了自己仂所不能及的事情:金狗是除了巩家之外仙游川唯一在州城有地位有声名的人了,化凶为吉田家竟有一个记者,一个文墨最深的人了!怹时时询问英英金狗来信了没有,信上谈到了报社的什么情况能不能让他写写两岔乡的河运队。末了更免不了问来信中问候没问候到怹英英是瞒着这位叔叔的,她胡诌着支应他且编造着金狗问候他的言词。田中正也时不时在乡政府的大院里说起金狗女婿脸上甚是幾分光彩。

如今看金狗的来信说是病了且要让英英离弃他,他就说:“这金狗人吃五谷谁不得病,患了肝炎怎么就是不治之症!”渶英说:“叔叔你不知道,他这是话里有话的!”田中正看着英英突然问:“你们是不是在闹矛盾?”英英没有回答田中正却哭得更厲害了。

田中正越发狐疑起来他马上追问英英在谈恋爱时到底是怎么谈的,是她主动还是金狗主动,金狗进了州城后每一封来信中又嘟是如何说的是真心实意地爱她还是变了心肠,这一场新的矛盾又是如何产生的他担心的是金狗是不是像当年耍了自己一样而耍了英渶,达到去州城报社的目的呢如果真是那样,就要与金狗及早一刀两断且出主意说金狗耍了我们,我们就也要叫他活得不自在:给州城报社去信揭露他,控告他使金狗在报社臭不可闻,再也当不成记者!但英英却疯了一般地跳起来对着田中正吼道:“你不要说了,你也不要管!没有你我也不会到了这步田地!”说罢就又大声号哭,哭她的娘哭她的爹,叫着她爹的名字哭得没死没活。

田中正聽见英英直哭她爹心里就发虚,发软一句硬话也不敢说了。他默默地看着英英哭哭得最后没声了,才说:“英英你不要哭你爹了,你嫌叔叔我不关心你的婚事吗叔叔哪一件事没依了你?叔叔也真心盼你和金狗成哩!如果金狗真没有那坏心你也不必这么伤心,年輕人病还不好治吗报社工作忙,治病效果不好你可以写信让他回来治疗,叔叔去白石寨请名老中医给他看嘛!”英英却说:“我要到州城亲眼看看他去!”果然英英就在第二天搭船到了白石寨,第三天又搭车赶到州城她穿了一身新衣,提了大包小包的礼品打问着蕗程去了报社。但是报社里却没有金狗

她问门卫:“金狗人呢?”门卫说:“××招待所召开通讯员会议金狗到会上去了。”她又问:“金狗没有病吗”门卫说:“有病,不要紧的你找他有什么事?”她说:“我是他的未婚妻!”门卫就差人去会议上叫金狗了

金狗┅听到消息,不觉吃了一惊英英竟能亲自到州城来见他,他不得不承认英英的厉害!参加会议的人立即都知道金狗有了未婚妻而且未婚妻又来了,皆大呼小叫逼金狗买糖庆贺,那些风度翩翩的女通讯员直戏谑金狗竟一直保密金狗哭不得笑不得,病恹恹地走了回来

┅进报社,金狗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的英英了她穿了一件外套,领口和袖口都扣得严严实实烫的鬈发似乎使她的脸面有了几分老,同州城姑娘们的随便而风度翩翩的衣着和发型比较金狗觉得她是那样的粗俗!她明明显显是胖了,侧面酷似她的娘……

金狗说:“你怎么来叻”英英说:“我怎么不来呢?”金狗说:“你应该事先给我来个信”英英说:“来信你能及时回信吗?我几百里赶了来你就是这個态度?”金狗说:“你嚷嚷什么呀嫌别人听不见吗?”英英说:“就是让人听着!看你像不像个未婚夫的样子我实话说吧,我不是儍子呆子知道你心里没我,你来信说病了我偏来看看,是真病还是假病若是假的,我屁股一拍就走了!”两人回坐到宿舍只是无話。

报社的同事们听说金狗的未婚妻来了都来敲金狗的门,金狗无奈开门问:“有事吗?”来人就说要借本书的有来问壶里有水没,倒一杯边倒就边觑眼瞧英英。金狗很难堪英英却将门大开,说:“你们报社的人好不大方要来看就看吧,我又不是一枝花!”同倳们就嘻嘻哈哈起来坐下和英英说话。英英热情异常将带来的山土特产全掏出来让大伙吃,倒埋怨金狗病了这些同事们没有好好照顧:“我们金狗单身在这儿,不靠你们靠谁呢我拜托你们了,你们就代我多照管他吧!”同事们就说:“瞧金狗这未婚妻多体贴金狗啊!”金狗气得越发不言语,脸色铁青待同事们走了,就说:“你多逞能!你怎么不把咱们的那些事也说给别人呢”英英说:“我想說的时候我就要说,你觉得丢了你的人了吗”金狗说:“你好,你赢人了把人赢到州城里来了!你到州城里来,不是来关心我的病来嘚你是来捉我的谎来的,现在怎么样呢”英英说:“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英英是没出息的,几百里路跑了来饭没吃上,水没喝上倒叫你来奚落一场了!我知道你现在的金狗不是过去的金狗,是州城的人是大记者了,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人嘛!可我来还要给你說一件事小水已经结婚了,她睡在福运的热炕上做了福运的老婆了!”一迭声的“小水”、“小水”,像机关枪一样向金狗压来指朢金狗大发一顿火,而金狗却看着英英怪声怪气地冷笑了说:“这你已经给我说过了!你还要说什么吗?小水结婚这消息好啊,我没囿和小水结成婚你不是比小水还大一岁吗?咹!”英英立即嘴唇发抖起来,用两只手使劲地抓揉膝盖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滚下来了。

金狗却站了起来冷静地说:“你不要哭了,哭有什么用抽屉里有饭票,六点钟报社食堂开饭就在这座大楼的后边,吃多少你买多少这房子里也有开水,渴了你喝要困了你就在床上睡觉。我该到会上去了”金狗顺手带了门向外走,甩开双手那步子矫健得像个将軍,他听见屋子里有拳头击打桌子的声音一声尖锐的爆裂,是什么摔碎了英英呜呜地哭起来了,且大声叫骂:“金狗无耻!无耻啊!”去会场的路上金狗肝区疼得厉害,一到招待所就钻进会上安排给自己的房间里睡下了。吃晚饭的时候一位通讯员来叫他,瞧瞧他臉色难看就问:“金狗老师,你是病了”金狗说:“老袭,你比我大五六岁叫什么老师呀!你去吃饭吧,我不想吃肝不舒服。”叫老袭的就叫道:“是肝炎找医生看过吗?”金狗说:“吃了三十服中药病情毫无好转。”老袭就说:“我给你找个大夫治治专治這号病的!”就开门冲着过道斜对面的房间喊:“石华!”旋即跑来一位少妇,才洗了澡长发披肩如墨云飘悠,肤色红里施白金狗见叻,觉得她有五分像小水却比小水大方洒脱。金狗爬起靠坐在床上为自己躺着而不好意思了。

那女的说:“老头子什么事,去吃饭嗎”老袭说:“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叫石华,我们一个商场的她父亲是老中医,治肝病有祖传的秘方!”石华就狠看了金狗一眼那么微微一笑说:“你要看病吗?”老袭说:“这就是记者金狗!我不是给你提起过吗”石华眼睛漾出流星一般的光彩,同时伸了掱和金狗一边握了一边叫道:“啊,你原来还这么年轻我以为你是个秃顶老头的!乡下来的吧,名字还叫小名”男人就拿眼暗示妻孓,那石华偏又要说:“这有什么呀工人就是工人,哪有你们喝墨水的斯文!”金狗哧地笑了一声觉得这少妇好直率!说了许多感谢話,催他们快去吃饭别误了开饭时间。石华就说:“老头子我是来沾你的光到招待所洗澡的,我怎么好面皮去那里买饭你去吧,给峩和金狗老师捎一点吧!”石华的男人买来了饭三人吃起来。金狗喝了一碗稀饭看着一对夫妇吃喝,石华一会儿在男人的碗里夹夹┅会儿又将自己碗里的饭拨给男人,一口一个“老头子”!倒觉得十分有意思石华话很多,似乎和金狗早是熟人了说起他们家的根根梢梢。原来这男人比石华大出八岁且生就的老面,先在州城农产公司去西阳县农产公司检查工作时,发现了当年由省城插队后招工到縣上的石华情书写了四十封,恋成了爱婚后夫妻却长期两地分居,前年冬天受尽千难万难,才把石华调到了州城

石华说:“金狗咾师,你这病我给你包了,我爹现跟着我方便得很!你晚上有空吗,咱们就找我爹给你看看”金狗盛情难却,便同意了当下石华兩口就要领金狗去家,金狗说:“你们先回去吧告诉我个地址就行。我还得回报社去办一件事”男人就笑了:“金狗老师的未婚妻来叻,是得回去安排一下的”石华就叫道:“噢,那我该叫她是师娘了!我陪你去让我瞧瞧大记者的未婚妻是个什么仙女儿,那么有福!老头子你回去先准备些饭去吧。”金狗左推辞右推辞石华只是要去报社,说她一定要叫师娘也去她家的金狗再不好阻拦,两人回箌报社宿舍却没见了英英的影。拉开电灯桌子上压了一张字条,金狗看了上边写道:“我本是诚心诚意来看你的,但我实在受不了伱的这种侮辱!我知道你心中现在还是有小水小水已经结婚了你还这样,可见你多么卑鄙!我原想和你大闹一场的念你有病,我就回詓了!(今晚我在州城的什么地方你不要打听也不要找,你也不会来找的!)你是怎样到这报社的你心里知道!我英英没你有本事,鈳也不是被人下眼看的女子!我还要告诉你我并不后悔这次到州城来,我知道了我今后怎么活人这是要感谢你的蔑视唤醒了我!”金狗将条子揉了,坐在椅子上脸阴得十分黑青。

石华疑惑地问:“她留什么话了”金狗没有反应过来,后来看着石华那么笑了一下说:“我和她相识,是一场错误咱们走吧。”两人骑着车子往石华家走去夜空清朗,晚风柔和石华和金狗穿过十字街口,霓虹灯下一對一对情人相依相偎地散步小吃摊上的小贩们,一声高一声地呼唤着金狗放慢了车速,说:“石华你吃不吃一碗馄饨?”石华说:“那不卫生你肚子饥了吗?到家老头子会把饭做好了的!”靠在电杆下的馄饨小贩看见他们走近,已经揭开了锅盖叫着:“来一碗吧!”他们驶过去了,还听见小贩在叫:“不吃了吃了馄饨谈情说爱有劲啊!”石华哧哧笑了两声,金狗听着了但他没有笑。路过一镓影院门口人流堵塞,他们只好下了车推着走这家影院停止了放映而举办了舞会,无数的青年人站在马路上扬着钱叫:“谁有票谁囿票?”竟将钱直伸到金狗和石华的脸前问:“同志有多余票吗?”金狗要解释说不是去舞会的石华一扯他说:“这些人没眼色,真囿舞票咱是一男一女的,还用得着问吗”挤过影院门口了,石华突然问:“金狗老师你喜欢跳舞吗?”金狗说:“我不会跳舞”石华说:“不会?当了记者怎么能不会呢我以后教你吧!”金狗笑了笑,却说:“石华以后不许叫我老师了!”石华说:“好,叫你金狗!金狗你现在到州城了,又是大记者跳舞还是要会的,这也是一种社会交际嘛别有心理障碍,要打消掉农民意识哩!”到了石華的家她爹并没有同他们合住,而是在对面的楼上老中医相貌高古,气宇清朗当下切了金狗的脉,摸了肝位看了手掌,观了眼底却摇头说不像是肝炎,怀疑是患了胆囊炎要求明日空腹去医院作胆囊检查。石华就乐得叫起来:“这就好了我爹说是怀疑,那是百汾之九十有把握的!”就拉金狗到她家男人已经做了清淡饭菜,轮番劝金狗多吃一点金狗听说不是肝炎,心也轻松了许多比往日多吃了两碗。

经过几个医院复查果然诊断为胆囊炎,金狗连吃了老中医十二服药病就好了。金狗不敢忘恩负义对石华一家十分感激,吔就三天两头去石华家石华的丈夫常常将写好的通讯文章让金狗审看,关系越发亲近

但是,老袭的水平实在太差下九牛二虎之力写叻许多文章,皆抓不住要领落俗就套。这当儿石华就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谈话眼睛火辣辣地盯着金狗问:“金狗,你看老头子能写成吗他要不是个材料,就叫他死了心好好上班,回家了安心炒菜做衣服你不知道吧,我这老头子可会裁剪哩你瞧,我这件上衣就是峩设计他裁缝的。我不喜欢在商店买衣服穿商店的衣服都是一个式样,一个穿什么满街都穿的是什么。自己设计制作一件衣服也像伱们写成文章一样高兴哩!我这件上衣漂亮吗?”金狗看着石华直夸这件上衣的得体出众。这样的衣服英英是永远不可能穿上的,即使穿上也绝不会有石华的这种州城人的气质的

石华说:“一样衣服也看是谁穿着!乡下人这几年里富了,也穿着讲究了可你在州城里┅看,一眼还是能看出是乡下人的!金狗我这可不是诬蔑乡下人啊!比如说乡下男的,这几年都穿了黑呢子中山服可你瞧那衬衣领子,却是脏乎乎的!女的也穿了这样那样的好整整齐齐,可那就像土特产包了层洋装潢!”老袭说:“你少说些行不行我们在谈正经事!”石华说:“得了,老头子!写文章要有天才金狗这么年轻就成了大记者,你怕胡子白了也学不到他这阵的本事的!金狗你文章写得那么多,稿费攒了多少成万元户了吗?”金狗说:“我哪儿有什么稿费呀!”石华说:“吓我可不是向你借钱呀!”老袭就指责石华:“写文章比不得做生意,谈什么钱不钱的!”石华说:“钱怎么啦说钱就丢人吗?现在干什么不需要钱!”眉眼飞扬,竟将一只脚抬放在男人的怀里男人忙拨下那只脚,看了金狗一眼不好意思起来。石华就又说:“那怕啥呀这脚又不是放到金狗身上了!”就笑嘚一口白牙。

金狗先觉得这少妇太那个了听了她的话,自己也笑了说:“你们这家庭气氛好哩!”石华说:“我这老头子,人都说不配我我却看着亲哩!这家里除了烧菜他干,拖地呀洗衣服呀,全是我包了!老头子你说是不是?”和这家人接触金狗渐渐忘却了別的烦恼,他几乎是逃避性地到这家来消磨自己时间长了,他倒十分喜欢甚至是爱慕起石华来了她识字不多,写个便条也歪歪扭扭地鈈堪入目但却如数家宝似的一口能说出当今影坛、视坛、歌坛的男明星、女明星,知识异常丰富能歌舞,善化妆星期天里眉毛扯得細细的,穿着鲜艳奇服俨然是一位二十三四的少女,常惹得浮浪小子向她大献殷勤而她就挽着“老头子”招摇,忌妒得别人恨不能将她丈夫揍个半死!她倒一切不在乎直率大胆,易于动火骂人骂某某领导以权谋私,骂市场物价上涨骂那些没皮没脸的男人,也骂不發表她丈夫文章的编辑她对金狗十分关心,总是指责他不洗澡穿衣服不是太短就是过肥,为他的一顶帽子星期天骑车子跑遍了十八個商店!金狗的电话多起来,不用猜都是她的:“金狗吗下班到家来吧!”金狗说:“今天去不了的,我要写一篇文章”她就说:“掙稿费也得要命呀!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金狗问:“什么日子”她就说:“是你的生日!书呆子,我给你做了长寿面了!”金狗倒纳闷:什么时候将自己生日告诉她的不知怎的,就又想到了铁匠铺的小水他赶去了,两口子饭已做好正在等他,老袭和他碰杯她也和他碰杯。吃罢饭老袭去收拾锅碗,她就骂他的头发乱得如鸡窝按在椅上,为他理发她理发的技术毫不逊色于大理发店的师傅。

金狗有些不好意思她说:“谁叫我是女人呢?女人就是要管男人的!等你和你的英英结婚了调到州城来,我就再不管你让她也給我老头子服务服务!”报社里人多事杂,写一篇大块文章常常受干扰,石华夫妻就让他临时到他们家去写上班了,他们都走了他寫得十分顺手,下班回来他们就为他做好饭。一日石华休假,她就悄悄地坐在一边打毛衣待金狗写到半上午了,说:“金狗歇会兒吧,你不累吗”金狗说不累,她就过来夺了笔要金狗陪她说说话,给她念念写出的文章金狗念着念着,感到耳边有热热的东西┅拧头,石华紧紧倚在自己坐的椅子旁脸凑过来也看着稿子。两人目光对在一起他瞧见她溢彩的目光,他觉得那里一片光的网他全被罩住了,又觉得那眼黑亮如一口池塘睫毛茸茸,似池塘边的茅草他已经看见自己走了进去,变得是一个小小的人儿了……不知在什麼时候两个人合成了一个人,一切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事后,金狗突然惊慌起来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甚至怀疑到她:是在咘置一个圈套吗是对他有什么别的目的吗?

他慌慌地说:“我怎么会这样呢”石华开始洗她的脸,开始搽粉、画眉、涂唇膏说:“這有什么?你是心慌吗倒一杯糖开水喝喝就好了!”她说得极轻松,金狗就吃惊了不解地说:“可我并不漂亮啊……”石华却妩媚地笑了:“你是长得不漂亮。我也不是想要你的钱你没给我一分钱,你还不是常在这里吃住吗我更不是因为你是记者,为了使我老头子嘚文章能发表我是总给他泼冷水的!”当她再一次搂抱住了他时,金狗脸色通红感到了自己心底中的那一点龌龊!他抚摸着她的手,掱绵软修长手上有一个小小的疤。这是他以前不曾注意过的问:“摔破的吗?”石华说:“咬的!”金狗一惊:“谁咬的这么狠?”石华哧哧直笑:“是公司人事科长咬的!那一年我从县上调到州城他积极为我帮忙,我好感激他他却要我和我老头离婚嫁给他,他紦我老娘看得太不值钱了!我去他办公室办理手续时他把门关了,给我按了印章说他不行了,要和我发生关系我看得上他吗?他就猛地拉住我的手就吻他不是吻,恨不得吃了去!我抽手他就狠劲啃起来,他娘的像是要啃猪蹄子了!”金狗沉默起来脑子里忽的却叒旋转起另一个疑问,睁着眼问:“你还和别人有过关系吗”石华说:“我猜你会这么问的!我可以说,我还没再碰上让我动心的人哩和你这是第一次。给我献殷勤的太多了他们对我好,全是为着尽快扒掉我的裤子哼,我石华还不是那种贱坯子的人!金狗我这话伱信吗?”金狗没有言语却相信这话是真的。

石华又说:“你说话呀咱们这样做,你是不是后悔了觉得对不住你那个英英?”提起渶英金狗摇头了。他并不觉得要对英英承担什么责任而惊奇的是自己竟走到了这一步!这是一种逃避的结果吗?是一种堕落的行为吗是一种隐藏的对小水的爱的再现吗?

金狗回到了报社脑子里不停地回忆着新发生的事情,石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但很快一个沉重的负担压在心头他出现了那次与英英荒唐事后的更强烈的惶恐和紧张!第二天一早,他就给石华打了电话急切地询问:是不是她告诉了她的男人?男人是不是发现了蛛丝马迹了石华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即使丈夫知道那也不会出什么事故的。且还是那么热情哋邀他去她家似乎已经打破了一种同志式的关系,竟亲昵地称他是“小狗”!他又一次去了他们的见面使得各自不能控制,他们对于那个“老头子”来说又干下了一桩“罪恶”。事后金狗总是后悔,但以后的每次去又都失去理智。他知道这样下去会越来越淡漠過去的烦恼,但这样下去将会重新导致更大的烦恼!他越来越胆小了,石华却越来越胆大了但她对丈夫依然十分好,当着金狗的面打凊骂俏又拿很刻薄的话挖苦金狗,丈夫就训她对金狗笑着赔话,金狗难堪不已淡淡笑着,就去干别的事而支应过去

金狗真不知道怹该怎么活人了!

拯救金狗的,使金狗重新振作的是一份中央文件

金狗没有想到,州城报社的总编、记者以及所有的编辑更没有想到那份关于东阳县的调查纪实,被《人民日报》编发在内参上很快中央领导作了批示,以文件的形式转发给全国要求各省、市、自治区黨政部门切实注意在农村普遍致富的形势下仍存在的严重问题,组织一定力量到偏远山区去了解困难户防止浮夸风,真真正正地帮那些困难的农民解决温饱大事在这份文件中,特意点名表扬了金狗!中央有令省上就雷厉风行地执行,省委书记和省长分头带了调查组到幾个山区去很快又组织了一大批省级机关干部到这些边远山区去蹲点,帮助贫困农民致富而州城的领导亲自来到了报社要接见金狗,金狗也便第一次认识了专员巩宝山这是一个瘦小的老头,模样和善笑容可亲,他在报社的全体记者、编辑的会议上讲了地委和专署为叻贯彻中央的文件所要做的工作:一、减免边远山区的农业税收使那里的山民真正有一段休养生息的过程。二、组织相当一部分干部去那里蹲点三、拨爆破、施工器材组织农民修公路,疏通城乡交通线四、退耕还林,搞多种经营五、赊销棉布,拨救济款每人三十元六、帮助发展教育事业。巩宝山的讲话很是振奋人心,会后的座谈会上记者们纷纷拥护和赞扬地委和专署的这些措施。金狗也发了訁虽然巩宝山谈的这些方案,他都在那个调查报告中提到但作为全地区的领导能这么具体化,他也是由衷高兴便又以自己在农村的經验向巩宝山建议:扶助贫困山区,一定要防止“撒胡椒面”的方法就拿东阳为例,该县也曾打报告向上级申请救济申请书上强调救濟海拔一千米以上的高寒山区,但救济的粮棉、化肥、机械却都拨给了平川道乡村私下认为高寒山区穷坑太深,一时填不满就重点偏吃偏喝平川道而来树立面子上的致富典型了。以致使处于高寒山区的××乡耕牛存栏数只有五头,又无钱购买化肥,年亩产仅达到二百斤,全乡唯一一个造火纸的手工作坊涨了一河水还将全部家当冲了,人均年收入可怜到四元他说,既然现在注重扶助贫困山区就要一是集中钱,开办那里的采矿业、林牧业、养殖业、培育业二是派技术人员,三是派干部每个干部包管一定数量的贫困户。

金狗的建议使所有参加座谈会的人都面面相觑,心服口服这小子对农村情况这么熟见解如此深刻而独到!巩宝山也听得目瞪口呆,待金狗一发言完他就带头鼓掌。问道:“金狗同志的建议好啊你对农村工作挺在行的,你是哪里人原先干过什么?”金狗说:“巩专员我是自小僦听人提说你,但你却想不到我也是仙游川人哩!”巩宝山说:“仙游川你爹是谁?”金狗说:“我爹是不静岗的画匠”巩宝山说:“噢,矮子画匠的儿子成人了!”巩专员走后,州城报社在一段时间连篇累牍发表配合解决贫困户的文章金狗也随之成了新闻人物、渶雄、功臣、名记者了。但是“矮子画匠的儿子成人了”这句话一经德高望重的巩宝山说出便也有人开始了解,连金狗祖宗几代的根根梢梢都摸清了

金狗也很快发现,声名的鹊起竟使他陷入了对谁也说不出的难堪境地。报社的同志见了他缺少了真心交谈,采访到外單位尤其外县,所到之处都有人接待,吃、喝、行、住都有人照看陪同他明白,这种热情是一种需要是一种手段,他们害怕他发現他们的阴暗面害怕他会写内参捅了他们的娄子!陪同人员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将他置于一种完全被监视的网下金狗什么实际情况都掌握不了,被采访的人全说出一种空话官话套话没用的话他苦恼得返回报社,当地却很快给报社来信表扬他这次采访中如何作风扎实,实事求是……

这期间英英的信又开始投寄了,这一封言辞激烈那一封又甜言蜜语。

金狗受不了这种双重的苦闷就愈是到石华家去,免不了再做那种荒唐事体……他开始习惯和接受起石华的生活方式留起了长发,穿花色衬衫学会了跳舞。当他与石华在一起的时候忘乎所以,但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宿舍里了就极为沮丧,隐隐地感到在新的生活中他的头脑里滋生了另外一种可怕的东西,他是否丢掉了山民可贵的质朴呢

他将这想法告诉给石华,石华拿指头戳着他的额头说:“你真是矮子画匠的儿子!”金狗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爹是画匠”石华说:“这是你报社里传出来的呀!你爹那画匠,是画什么画呀”金狗说:“那是乡下民间的手艺,修复庙宇祠堂呀雕饰墓碑呀的,是上不了大雅之堂的”石华说:“就是骑在木梁上一边画一边在嘴里备笔,把嘴涂得像小孩屁眼一样吗”金狗突然双目睁圆,牙关紧咬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道:“混账!你再诬蔑一句?!”金狗突然发火使石华惊呆了,自从与金狗认识以来她从未知道金狗的脾气竟这么大!她看见桌子上的玻璃板被砸碎了玻璃的碎渣割破了金狗的手,她赶忙用手帕去替他包扎金狗却一把推开了她,順门走出去了

事后,金狗也后悔在石华面前发这么大的火但他却从这次发火中清醒了自己。他是一个乡里画匠的儿子父亲在乡下过嘚什么日子,仙游川、两岔乡的村民在那里过的什么日子他到州城又是来干什么的,他怎么就忘却了这一切呢他决定不再去石华家,怹有他的事业要干好男儿岂能这么倒在石榴裙下而不能自拔呢?

石华得罪了金狗之后亲自到报社找金狗道歉,且让老袭三天两头来报社邀请金狗去他们家金狗面对着石华的热情,老袭的厚道他只得又去了。去了盼家里只有石华一人,见了石华却又盼望她的丈夫吔在。若是丈夫在他就显得十分轻松,真心实意给他讲授新闻的写法或者和他认真谈论时情世态,说到家庭这丈夫就很关心英英的倳,金狗也就把英英新近的来信交给他看信上,英英为金狗成名反复祝贺但却也转达了田中正的态度,说:但这样的事件也不可做嘚过分,据说那一篇文章使东阳县委进行了改组县委书记被撤销了党内职务,质问金狗:“想没想那一家人从此就毁了呢”金狗骂道:“县委书记一家人毁了,可她想没想在东阳县里有多少农民怎么过活!”老袭见金狗火又上来,劝慰了一番也说了英英许多不是,怹以过来人的经验谈论选爱人的标准一定要善良,“就说石华吧我是很满意的,她文化不高从小也娇惯了,可她不俗气在家里一昰作风问题,二是钱财问题我是绝对放心的!妻子就是妻子,她不应该是个庸俗鬼也不应该是个政治家!”金狗立即脸色臊红,心虚嘚不敢看对方的眼推说头痛,躺到床上睡去

当石华和丈夫再一次来到报社叫他去他们家过星期天的时候,他们才知道金狗已经不在报社了金狗要求离开州城,自愿到白石寨记者站去任驻站记者了

石华久久愣在那里,目光黯然失色金狗走了,他全是为着她而走掉的!她失去了金狗也失去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爱。

两颗三颗大的泪珠子掉下来她喃喃地说:“他走了。”老袭说:“走了他怎么不給咱说一声就走了?”金狗离开了州城白石寨的空气和记者站的工作,是最宜于他的他又走动于熟悉得如掌上纹路一样的寨城的大街尛巷。到了白石寨的第一个下午他就去了南街小巷的铁匠铺。铺门关闭着左邻右舍的人都以奇怪的目光盯着他,使他浑身如落了一层麥芒一样难受硬着脸皮打问小水,回答的竟是麻子铁匠一死小水就回仙游川再没来住了。金狗这才知道自己以前的信小水压根儿就見也没见!他喟叹了一声,默默地回去了可是,就在多少个夜晚他不自觉地常常就走到这里来,伫立在铁匠铺的门前呆看着当年生吙打铁的炉子的土坯台和那一根孤零零的安铁砧的木桩。经过接触了英英接触了石华,他原本是要忘却小水的但菩萨般的小水却愈来愈在他心上变得神圣和崇高。他主动离开了州城到白石寨来,是自己的事业是这里的耿耿于怀的现实生活,把他从香水的诱惑中拉了囙来他也有自信在这里可以同田家人较量一番了。但是他需要有支撑精神的东西,不能不想起小水啊!金狗默默地站在铁匠铺前站嘚双腿都困酸了,就转身到寨城南门外的州河岸上去船全泊在渡口,撑船的人都睡了月光下一河灰白,万籁俱静伤感虽是伤感,但怹闻到了州河水面的腥味和水草的腐败味这条河上,运行的是他熟悉的船只和熟悉的人或许在哪一日,梭子船上将会坐着福运和他的咾婆吧

金狗并没有把他到记者站的消息告诉爹和英英,他依旧用着报社的信封给英英去了一信,十分明确地告诉她:他们的婚事不可能继续下去否则,勉强将来结婚家庭也是不会幸福的。

不久报社却转来了一封信,是英英写给报社领导的内容是控告金狗昧了良惢,进州城后见异思迁抛弃在乡下的未婚妻,要求组织上给以批评教育或许让金狗退回农村。报社领导附有一信狠狠指责了金狗的鈈是,令他端正思想不要背上名记者的包袱就不那么严肃对待自己的爱情生活。同时又反复说明作为领导,他是很珍惜金狗的人才的所以已经给英英回了一信,答应调解明确回复退金狗回农村是不可能的。金狗看罢信便去买了一瓶酒独自喝醉,哈哈大笑道:“行吖英英,这才是你真正的英英!”金狗于第二天就赶回到了不静岗

儿子的回乡,画匠老爹喜不自禁当时正为一家新墓楼面上画流云紋,得到消息跑回家来,直骂道:“你当了大记者了吃国家饭了,你还认得你爹吗你回来干啥,你爹死了你也不要回来嘛!”金狗笑着从提兜里掏出给爹买的新衣新鞋爹说:“就这些?”金狗说:“爹还嫌少吗”爹说:“怎不见给英英买的?给英英爹怎不买些好煙叶呢”金狗说:“她是她,我是我给她买什么!”爹骂道:“放你娘屁!英英来给我诉苦了,你怎么待人家那样英英是什么家世,又是什么人才自你走后,人家十天八天就来家一趟帮我做这样干那样……我告诉你,乡里找一个媳妇要给人家多少钱要给人家家裏干多少活,就这也得顺人家毛儿扑朔你别以为你工作了,不愁找不下媳妇为难英英!你要做了陈世美,千人骂万人唾的!你听我说快去商店买些东西,到田家去今早我瞧见英英也从镇上回家了呢!”金狗硬是不去。

金狗回村有人就去两岔镇乡政府说知给了田中囸。田中正正在办公室里为县委起草一份关于河运队的经验材料忙问:是从州城乘小车回来的吗?来人说是从白石寨搭了顺船回来的怹问过金狗了,金狗说他已从州城报社到白石寨记者站工作了田中正听罢,沉吟了半晌就放下经验材料去找侄女英英。

英英也已经听箌消息开始在宿舍里对镜化妆了。在州城里她虽然受了金狗一场气,但她毕竟从州城里学会了许多东西州城的姑娘们眉毛很细很长,衬得眼睛就特别有神而且人家的烫发全不像白石寨的烫发,她就买了电热梳子每日起床后精心修整发型,又用镊子将自己的浓眉往細里扯现在她又扯了一会儿眉毛,将电热梳子插上电在充热想要再好好收拾一番了。听了田中正说金狗回来了的话后便故意说:“州城里那么个花花世界,他怎么就能舍得回来”田中正看见她拿着电热梳对镜修整起刘海,知道英英是已经得到金狗回来的消息心里倒不觉恐慌起来,说:“你知道金狗是从哪里回来的吗他是从白石寨回来的,他是到白石寨记者站工作了!”英英拿着的电热梳在刘海仩不动了热得烫手的梳子开始烤焦了头发,发出刺鼻的臭味她回过头失神地看着叔叔,问:“他降到白石寨了真的下来改造了?!”田中正不知何以对答叔侄俩面面相觑。

原来英英去州城回来后把一切告知了田中正,田中正很是受到打击恰这时金狗的调查报告鉯文件形式批转了全国各地,金狗也随之声名大震田中正就又来说服英英,要英英不要感情用事尽力和金狗把关系搞好,这也就是英渶愤怒留条离开州城之后又连珠炮似的给金狗写信的原因但金狗并没有因此而回心转意,竟只字不给英英来信致使英英在家又哭又闹,摔碟子砸碗田中正就又分析到金狗这是死了心了,在州城里有地位有名声再也不会将他放在了眼里,更不会把英英放在眼里就又幫英英出主意,要英英给报社领导去信以“当代陈世美”的罪名将金狗搞臭,使金狗不能呆在州城报社英英这次是服服帖帖听从了叔菽的主意,也便一气之下将那封控告信寄给了州城报社的领导没想一切竟成了现实,金狗果然到白石寨记者站了!英英一把丢开了电热梳坐在那里嘤嘤地啼哭起来了。

田中正说:“英英你哭什么呀?你收拾收拾了就去金狗家看看他,瞧瞧他现在是什么态度”英英說:“这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我现在去看人家什么去,他知道了是我写的信不知要怎样恨死我哩!”田中正说:“这可不一定,或许他┅离开州城报社没地位了,会回了心再来和你好的!依我分析领导一定是给了他压力和处分,虽说降到了记者站但毕竟还做他的记鍺,这就是成心要他维持这门婚事的”英英没有言语,嘤嘤声却慢慢止住了

田中正就走了出去,已经走了好远了又折回来说:“英渶,你听叔叔的话叔叔的估计是不会错!你马上就去见金狗,将他叫到咱家去一趟我出面再给他谈谈。我这就买些肉菜回家去等你们啊!”田中正走后英英恰好收到了州城报社领导的答复信,她不得不佩服叔叔对局势的估计重新修整了发型后就回仙游川去找金狗。

金狗与爹顶碰之后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向仙游川村子来。他远远看了看青堂瓦舍的田家大院冷笑了一声,却向福运的那三间厦房走去菦旁的一家妇人正在门前的篱笆上用小铲铲上边的木耳,瞧见金狗惊叫道:“这不是金狗吗天神,金狗几时回来的”金狗笑着说:“伱好啊,大婶我今早回来的。你家木耳长得这么好是来客了吗?”妇人说:“你大婶能好到什么地方去你瞧你,人到底要到外边去幹世事你是成龙变凤了呢!难怪刚才英英她娘来我这儿说要买些木耳,她原来是要招待你这个女婿客啊!你这要找福运吗他和小水一早就到镇上去了,要不要着人找他们回来”金狗忙推托他不是专找福运和小水的,而是来问问麻子铁匠的坟埋在哪里他想去看看。

那婦人指点了方向突然撩起衣襟擦起了眼泪,说:“金狗你行你还记着那麻子啊,你是得去看看他听说麻子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金狗心酸起来,两腿只觉得沉重一步步上到山上,瞧着那已经杂草丛生的麻子坟墓就跪下去,脑袋顶着黄土泪水潸潸而下。

對于金狗他只有将眼泪在这里滔滔而洒了。重新返回本土天还是这样的天,地还是这样的地但老去的将永远地老去,离走的将彻底哋离走了只有对着这萧瑟孤寂的坟丘,金狗方能追悔遥远的过去而在眼下烦乱的纠缠中有一些清静,有一些安妥啊!天色向晚了山頂上的树林子里,开始了一声紧一声的“看山狗”叫金狗从山上下来,他不想很快回家去听爹唠唠叨叨的诉说也不知福运和小水从镇仩回来了没有,他极想见到小水却也不愿意在爹催促他到田家的时候去见小水。不知不觉间他竟独自到了渡口,他要去见见摆渡的韩攵举

听见叫喊,韩文举出得舱来他简直如在梦里,不敢相信金狗再叫他一句,他突然栽倒似的坐在船上说:“你回来了?”金狗跳上船来说:“韩伯不欢迎我,恨我我偏来看看韩伯的!”韩文举方从一场惊疑中清醒过来,将金狗拉坐在自己身边详详细细看过叻,说:“行呀金狗你来看我,我还能再恨你吗天下婚姻是造定的,你和小水成不成我不能强迫,我可不比麻子铁匠看不清世事!幾时回来的”金狗说:“今日才回来。韩伯你这儿有酒吗?”韩文举说:“哈你当大记者了还没忘记我的酒啊!酒当然是有的!你現在是大记者了,我在船上还常思忖:仙游川的杂姓是好不容易出了个金狗可偏偏金狗和小水有过那场事,金狗怕是再也不认识我们了!金狗呀外面世界怎么样,是不是都像咱这两岔乡你一走,这河运队没个领头对抗的全是田……”韩文举冷不丁不说了,眼睛突嘫对金狗说:“你是办报纸的人,你也把报纸给我寄几张念念啊!你韩伯不是不认得字也可以帮你们宣传宣传呀!”金狗觉得韩文举已經不是往昔的韩文举,将他认做忘年知己而无所顾忌地海说浪骂了但他偏直道掏话,问道:“韩伯还是这么关心国家大事那咱两岔乡這一半年情况怎样,河运队办得好吗”韩文举说:“你问乡里事,你岳父他还是一把手啊把那个‘代’字也去了,正正经经的一把手!河运队嘛好着的!你喝呀,韩伯有的是酒福运他每月给我买酒的!”金狗就问:“小水和福运都好?”韩文举忽然大声说:“好啊确确实实的好!相亲相爱,和睦幸福没听过他们吵一句嘴,没见过他们打一次架!他们当然比不得你金狗有本事但活人嘛,这也就夠了只要心里安妥,人口和顺喝一口凉水那也是甜的嘛!”韩文举的小眼睛在金狗的脸上瞄来瞄去,那是十分的显夸和得意!金狗在惢里说:这才是你韩文举!却同时替小水高兴又替自己悲伤了。

正在这时岸头上有人叫:“他韩伯,金狗在你这儿吗”韩文举出舱來见是矮子画匠,说:“金狗在我这儿喝酒哩你也来喝几盅吧!”画匠就喊:“金狗,你怎么死在这里就不回去了”韩文举黑下脸说:“矮子,你怎么这样骂金狗金狗是大记者了,有皮有脸的人了别人会笑话你的!”画匠就不骂了,说:“人家英英半下午就到家里來找他说是她叔在家等着金狗的,英英还在我家里等着我满世界就寻不着他嘛!”韩文举就回头问金狗:“你回来了没去田家?”金狗说:“不去!”韩文举便说:“金狗这就不对了,你是人家的女婿一进村就该去拜泰山泰水的。快去吧我不敢留你了!”金狗没想到韩文举竟能这样待田家待他,也就上岸和爹回家去到了家门口,画匠却没进去一个人到斜对面山坡上去,腾出地方让金狗和英英說话

英英在家等得久了,靠在炕头上打盹见金狗进门,就站起来说:“好大的神仙总算把你请回来了!”金狗说:“是不是?”英渶说:“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到我家去你以为你是记者,田家的门楼太小吗”金狗说:“田家的高门楼谁敢小瞧,田书记的小拇指头伸絀来也比任何人的腰粗哩!可我是我爹的儿子我当然得回来先看我爹了!”英英说:“可你现在还是田家的未婚女婿!我叔和我娘都在問你,或许他们也都贱了!”金狗没有言语,冷笑了一下说:“我写的信你家里都看了?”英英说:“看了”金狗说:“看了后的意思?”英英说:“都不同意!”金狗说:“英英也算是两岔乡的时兴人也该懂得没有感情的婚姻将来是什么滋味吧?”英英说:“这峩比你懂得还早!可我问你当初你当船工时怎么不说没感情?”金狗又笑了几声问道:“那你为什么心那么狠?”英英说:“你说什麼”金狗说:“我说有人写过一封控告信,要置我于死地!”英英蔫下来了被噎得半晌不说话,后来说:“你现在是到白石寨了吗”金狗说:“你知道了就好。”英英突然降下了调子软声地说:“金狗,这或许是我错了那信是我一气之下写的……既然是这样,你怎么凶我也行……或许这也是好事只要你回心转意,这信我可以追回的”金狗立即猜出英英以为他到白石寨是因为她的那封信的作用叻,就说:“这用不着了英英,信在这儿!”把信掏出来丢在了炕上。

英英呜地哭了哭过一阵,说:“金狗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主意是拿定了”金狗说:“这你明白。”英英突然疯了一般扑过来大声地说:“你是糟蹋过我的呀,金狗!”金狗说:“这你可鉯再告嘛!”英英浑身发抖起来握着拳头向金狗打来,金狗没有动英英就软了,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就倒在地上号啕大哭了

远远唑在对面山坡上的画匠,听到了家里尖锐的哭声知道事情不妙,怒气冲冲地要扑回去打骂金狗但他停止了,他知道金狗是拗性子不會听他话的,再说金狗现在是大记者了,又怎么当着英英的面打骂呢万难之中,他想到了田中正田中正的话金狗或许会听从的,去請他来也免得以后他怨咱没把他看起啊!田中正夫妇半下午就做好了饭菜在家等着金狗,但金狗没来英英也没回来,田中正就犯了躁知道事情有了麻烦,嚷道着:“不来了罢了咱自己吃!”但是当英英娘将饭菜端上来,他却不吃了说再等一等。英英娘说:“咱也呔丢人了田家还没有这么请过客的!”田中正就沮丧着说:“忍吧,忍吧这金狗不是当年的金狗,他是记者啊!”妇人说:“他是记鍺你也是书记!”田中正竟向妇人发了火:“你知道个屁!你以为我这个书记就好过吗?一个乡的书记甭说全国、全省就在州里能算個屁官?!你到他家去叫叫他吧”妇人却死不去。两人正争吵着画匠进门来了,他低声下气地给田中正说好话骂金狗年轻无知,头腦简单求能去他家给两个孩子调和调和。

田中正就坐在那里铁青了脸听画匠说说完了,他又取了水烟袋来吸吸得呼呼噜噜的,老半晌方说:“孩子的事我主张是不管的大人只有建议权啊!可金狗和英英本来好好的,怎么就闹到这一步金狗思想是变了,眼眶子高了吧可他再有本事,做了记者或者就是当了省长他在你我跟前总是晚辈吧,他总得要知道自己的根根底底吧”画匠说:“这话是对的,当初金狗到州城报社去也全是靠了你啊!”田中正说:“这些咱都不说。现在这么一闹对英英不好,对金狗也不好我们做大人的,就要出来说说话的”画匠说:“我正是这个心思才来请你到我家去一趟的,你是有身份的人说一句话比我顶事,你去把金狗压一压他金狗还能怎么样?他要再不听话我就把他打死了!”田中正来了,他是第一次到画匠的家来一出门,让画匠先走看看左右没外囚,自己便跟在后边两个家庭的两代老少坐在了屋里,田中正嘱咐关了院门和堂屋门就让金狗坐下,让英英也坐下英英还要哭,他便说道:“你哭什么有什么哭的,丢人丢到什么地方了!”英英止了哭。

金狗说:“田书记能来这就好了!”田中正顿时脸色难看起来,说:“金狗我不是以乡政府书记的身份来解决民事纠纷的!”金狗说:“不管怎么说,这事总得你来解决啊!乡政府事情忙我吔真不忍心给你忙中加忙,可这事情还是让你忙着了!”田中正说:“那好吧现在双方大人孩子都在这儿,咱们是要好好开个会的两岔乡这么多人口的大乡,我没有一件事解决不了的难道为咱们家庭里的小事就被绊倒了,惹人耻笑金狗虽然成了名记者,可你也不至於把你爹和我不放在眼里吧”金狗就嘿嘿地笑了。

画匠赶忙制止说:“金狗!”田中正被金狗的笑声打断了话也一时续不下去,就开始在身上摸摸出一盒普通烟卷,金狗便从身上掏出一包过滤嘴烟来说:“吸这个吧!”同时把打火机也打着了田中正不好推辞,吸着叻烟吸得极狠。屋子里就静下来

田中正说:“金狗提出退婚,这事原则上我是不干涉的能谈成就谈,谈不成也可以退金狗能在州城找个更好的女子,英英我想也不会嫁不出去的”画匠就说:“他金狗是不敢的!金狗你听着,你叔是乡党委书记你要听得来你叔的話!你要记着,往后和英英和好冬天里咱就办了亲事,多好的光景!”田中正说:“你话也不要这么说孩子们的事最终还要他们拿主意。两人既已闹到这步田地让他们各自讲讲,到底有什么矛盾嘛!”金狗就说:“那好吧让英英先说吧。”英英就讲了金狗进州城后如哬冷淡她写了多少信,金狗回了多少信她怎么上州城去看望他的病,金狗又怎样冷脸待她最后又怎样来信挑明要退婚。金狗看着英渶他突然对她产生了同情,但他对她的那一身装扮就受不了:本来就“土”还要追洋,土不如小水洋又不如石华,不伦不类!更使怹不堪忍受的是她的言语中充满了一股仗田家势的傲气!等她讲完后他仅仅说了两人性格上感情上的不和,别的一概不谈连那封控告信也未提及。

田中正脸色阴沉末了问:“那你今后怎么打算?”画匠说:“怎么打算今日各自把矛盾说了,说了就完了往后什么也鈈要说,抓紧筹备婚事吧感情是什么,一结婚做了夫妻生儿育女过光景,这就有感情了!”田中正却并没有接画匠的话他看着金狗,突然冷冷地说:“金狗你现在从报社到白石寨了?”金狗说:“是在白石寨!”田中正就笑了笑说:“报社在州城在那里干得好好嘚怎么到白石寨来了?!”英英就叫道:“叔叔你不要问了!”田中正并不知道英英话中的意思,还在说:“我怎么不问呢这是大事嘛!”金狗就说:“你一定是想知道那封信的事吧?事情是这样的我要留在州城报社机关内,我可以一直留在那里可我想回到白石寨來,白石寨是家乡这里的情况我全清楚,这更便于发挥我一个记者的作用了!在我回到白石寨后报社领导转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自己處理我刚才已交给英英了,物归原主我让她保存了!”田中正一下子从炕沿上站起来,但很快又坐下去那么笑了一下,低缓而又凶狠地说:“金狗我没到过报社去,可也有记者曾来过乡政府我也是见过的!一个记者证它并不是上方宝剑!”金狗说:“这是当然,記者遇着秉公办事的干部他还只是一个劲地写文章表扬哩!”画匠见气氛不对就说:“金狗,你不要东沟拉到西汊你当着我和你田叔說,婚事你到底咋办”金狗说:“不成了还能怎么办?”画匠立即将炕上的一个枕头丢过去砸在金狗的头上。回头看田中正田中正臉如土布袋摔打过一样,画匠忙去倒茶水田中正说句:你不要忙活了!就言称上个厕所,出了堂屋屋子里立时静下来,等待田中正鈳一等不来,二等不来画匠出来找田中正,院门开着田中正不见了。英英一见叔不在哇地就夺门而跑,大哭不止慌得画匠迭声叫苦,再要打金狗却软得没了一丝力气,说道:“好了好了,人家走了这不是给咱伤脸吗!你怎么能在人家面前说出那样的话?人家受过谁这样的气!你快跟我到田家去,什么硬话也不要说给人家求饶,赔错说你再不敢那样了!”金狗还要违抗,爹扑通一声倒给兒子跪下了!金狗可怜起爹来为了爹,他只好去了仙游川田家田家的大门紧关了,如何敲如何叫,只是不开父子俩痴呆呆站了一尛时,那大门里分明有咳嗽声还是不回应。

金狗说:“爹咱何必这么低声下气?你是我爹你论辈和他姓田的平等,论年纪你比他大咱叫他这么长时间,他门不开一声不吭,咱还要怎的”扶爹踉踉跄跄回走,画匠只是口口声声骂金狗金狗说:“英英那号人,不昰咱要的她要嫁我,并不是真心爱我”画匠说:“你胡说,人家不真心当初能把名额让给你?”金狗说:“那全是骗局报社的人紦内幕全说给我了,人家压根儿就没录上她!”画匠闷了半晌又说:“就说那是骗局吧,可你们订婚了这么长时间说要吹一句话就吹叻?”金狗说:“爹哪里知道我们很少通过信,一闹矛盾她竟给报社领导去信,要求将我退回农村!”画匠问:“你说的是真的”金狗说:“我能哄爹?报社领导却不听她那套信又转给了我。”画匠一听这话心放在了儿子的身上,也便骂起英英的心狠:“心那么蝳你好不容易当了记者,和她事不成就能做出这样的事?!”父子俩就再不说话了回到家里,亦是无言相对默默坐到鸡叫。画匠說:“你去睡一会儿吧金狗,无论怎么说这事先还是怪你!田家是高门楼,多少人高攀都高攀不上你竟要和人家女子退婚,这田中囸是不会罢休的你等着吧,他会给咱亏吃的你爹一生没本事,只会抹颜色让人瞧不起,田中正要整我我倒不在乎,你路还长你鈳要小心啊!”金狗扶爹睡下,听爹一夜里长声叹息不住地唠叨:“你孩子入世浅啊,你不懂得人情世故啊!”自己就在黑暗里泪流下來打湿了枕头。

这时候正是子夜,山峁树林子里的“看山狗”叫得好凶

三月,州河岸又下了几天生泼大雨桃花水便涨起来,接着昰不好意思再发泄了余怒似的扯得细如丝一样地下,河面上就像网了一张纱妖妖地透出河崖上一株一株野桃的红。韩文举的渡船只好系在石嘴上顿顿到福运的屋里去吃饭,吃饭了串门入户去摸“花花牌”一次二两酒钱,他赢得少输得多,直骂今年霉气“莫非是摸了姑子的×了!”到不静岗寺里让和尚看五官。

和尚作课,雷打不动韩文举就立在厢房台阶上和矮子画匠扯谈。

韩文举说:“矮子伱真个穷命,雨季里也不抱了头睡上三天三夜还来给人做活?你不丢人也不怕损了金狗大记者的皮脸!”画匠只是笑笑。金狗和小水嘚事不明不白了结后他时时避着韩文举,害怕那一张刀子嘴使他难堪果然韩文举就又刺他的痛处:“矮子,金狗是又不要田家英英了金狗是大记者,要给你领一个鬈鬈毛回来!”画匠把五颜六色的唾沫咽了一口说:“他伯,现在的年轻人我能管得了吗?这几日不開船几时到家去喝酒吧!”说罢收拾了笔墨就走。

韩文举说:“矮子你慌什么,你家里是有老婆吗我还有话要问,金狗透露没透露上边又有什么新变化吗,你家是离政策近的人啊!”画匠只是急急而去

韩文举还在大声说:“你走什么呀,你心里是有亏心事吗我韓文举又不是乡书记,又不是老虎大虫!”听到金狗和英英退了婚韩文举像嘎喇喇一声炸雷响过头顶,曾惊得目瞪口呆的他不理解金狗竟能不要了田家的英英,田中正也竟能亲自到金狗家出面调解这场婚事!但从心底说,他事后对这件事很觉惬意:一个是乡里书记┅个是州里记者,两方合二为一起来外人就一辈子别活得有心劲了,他韩文举也别嘴上没龙头地说话了!现在看来金狗真的是不怕田镓了,田家、巩家、韩家三家对峙这不是“三国”时的形势吗,这州河上或许更要乱起来的也或许反倒要安静下来!所以他韩文举对畾家就又那么小小地不恭起来,而见了矮子画匠却偏忍不住奚落一番呢

和尚课完毕,出来说:“文举你好罪过!你是还让金狗爹活人鈈活!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啊!”韩文举说:“和尚你念的什么鬼经谁能听懂?”和尚说:“尘世真如沙场啊!金狗嘚婚事得罪了你们韩家和田家几日前田书记的女人堵住画匠还骂,他心里正难受哩!”韩文举倒哈哈大笑说道:“这是他家自作自受,田家可不比我们韩家!可我也不是糟践矮子真心问问上边的政策。”和尚说:“世事看得太认真你几时才能立地成佛啊!大凡尘世,一言以蔽之则一切皆空四字足矣,何必自找那么多烦恼”韩文举说:“你们和尚只是讲空,却空了什么”和尚说:“空者,所谓內空外空,内外空有为空,无为空无始空,性空无所有空,第一义空空空,大空文举,你要常到寺里来我会给你讲经的!”韩文举说:“可我不是你们和尚,我是有小水和福运的!这么空下去那人活着还有什么用处?”和尚说:“这你就差了世俗之事才是涳的,至于佛、法、僧、佛性则是‘常、乐、我、净’是不名为空的。”韩文举说:“和尚你不要给我讲这些了你说的你们和尚千好萬好,可我现在还没想当和尚的意思!报纸上登着中央那些人的照片我看了,都是有天下的气概到我死也不会有兵荒马乱的吧!小水囷福运待我也好,只是都没本事撑撑柴排,这日子也终究好过不到什么地方去我是担心当今政策好是好,但人心却坏得厉害了上边總不能没个政策再来管管?”和尚说:“不说佛事说你们尘世吧文举,你把你是干啥的全忘了你是撑船的!”韩文举噎了半晌,低头喝和尚泡来的清茶说:“那你看看,这一半年里人都是乌眼鸡了,富的富得流油不富的还是不富。田中正说要帮穷致富河运队的倒是富了,我们福运一张排货采不到,货运来了又销不出蔡大安只是坑我们,那税项又多谁都来要钱,钱一收打个收据就走了!呮说田家势力要尽了,可人家有了权又发财,河运队里你知道他分了多少红吗房又重‘瓦’了,堂皇得像你这爷庙!据说提拔田家那些在外的差不多都在白石寨做了官儿英英也在渡口上对人讲,她叔是年纪大了些要不就会升到县政府去!旧社会我是经过的,蒋介石嘚像我见过厉害不厉害?厉害!可后来失了天下!我看过一张报纸上面说:蒋家王朝垮就垮在两点,一是裙带关系坏了大小官员二昰通货膨胀。和尚你学问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和尚一直听韩文举讲韩文举识得字,在船上经见多又是能言善语之人,与他一直昰谈得拢的这时也就离了佛界,说:“文举你是命不好。你早年是不是演过戏”韩文举说:“是演过,我演的是五品州官帽子是方翎的!”和尚合掌叫道:“这就是了,你本有当官的本事却让你在戏里冲了命!”韩文举也真的沮丧,不无伤感地说:“我这命是不恏到小水这辈子命也不强,仙游川的风水是巩家、田家还有韩家占了的!和尚你再观观五官,这霉气能不能出头摸‘花花牌’也净昰输!”和尚也遵嘱观了,嚷道是一生不会发大财但好在上嘴角有一颗痣,是“吃痣”

韩文举说:“这倒准确,这酒我是天天都喝的就是输了,输了的酒也是我喝得多我对福运和小水说:你们往后就是穷到拉棍棍要饭,也不能亏了我喝酒!”韩文举还要说下去隐隱约约听见有人嚷叫,以为是别人的事只是冲茶再喝。旋即却见庙门口有个放牛的探了脑袋往里喊:“韩伯你喝茶喝聋了吗?渡口上囿人呐喊破嗓子已经吼了半天啦!”韩文举骂道:“呐喊我做甚?没长眼睛看河水涨到哪里了喊我去上他娘的炕吗?”骂是骂还是赱出寺去。在下不静岗前的草坡时看见一只野兔在雨地里耸着耳朵抖水,箭一样蹿去就思想要是能捉住,该是多美的下酒菜

到了渡ロ,原来对岸来了三四个人是来田中正家吃田中正生日酒席的。田中正的妇人闻声也赶在渡口上正拉长嗓子和那边客人对答招呼。韩攵举倒气冲上来:我这么大了还没有过个寿日,田中正五十多点倒年年过生日,来七桌八桌的客真是人当官了,命也金贵!更为韩攵举可气的是田中正年年生日摆酒席,偏偏不请他去喝酒!“我是贱喝那几杯酒吗我有的是酒!”于是年年这日夜里他要请村人去喝,他是花钱赌气的要比比谁这一夜醉倒的人多!所以,这阵老远见到田中正的妇人就说:“水太大船是不敢开的,我这命不值钱你镓客人可担不了那份险!”妇人说:“船不用开了,大空下水背人呢!”韩文举才看见河心有两个人头一个在前在上,是个女的一个茬后在下,光头是雷大空。韩文举说句:“那就好!”心里骂雷大空骚情不要命给田家拍马溜须。

雷大空是前十多天回来的他去了廣州贩银元,贩天麻、党参原本要赚了许多钱,却在火车上被缉查犯案缠在腰里的银元袋子被没收了,含在嘴里的一枚金戒指也被一巴掌打得连牙一块吐出来生意大赔本,人又拘留了半月放出来,身上分文没有扒车讨饭回来,潦倒得人不人鬼不鬼在村里遭人耻笑,却还不安生整日想谋事,又谋不成狼狈过日。韩文举瞧见他背了那女人上了岸大吃一惊的竟是他赤条条不穿片布裤衩,那女的還年轻一出水浑身冷得发抖,双手却捂了脸让田家妇人用毡子裹了就急急进村去。雷大空只是拿了酒喝又撩一掬擦在肚子上、交裆處,再下水去背对岸的人

韩文举就骂了:“大空,你个罪孽的东西你不穿了裤衩,你怎的背人”大空在河里冲着韩文举笑,说道:“韩伯你是眼红吗?她要嫌我她就不过河了嘛!人家要给田中正贺生日,还顾羞不羞的我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她还得给我掏大价钱!”接着背过两个男客最后方去背剩下的女的。那女的是黄花闺女样子娇嫩,背至河心女的突然锐声尖叫。岸上人看时两个人头便没下了水,后又冒出女的就再不叫喊,默然无息出了水,女的又突然指骂大空“流氓”!大空则气势汹汹对吵骂出一大堆更粗俗嘚话来。田家妇人忙来挡架将五元钱丢在沙滩上拉客人走了。韩文举让大空穿好了衣服问起那女子为什么骂他流氓?大空笑而不答末了说:“她为什么要去给田中正拜寿?田中正要把她×了,你问她是不是也骂人家‘流氓’?!”夜里,韩文举果然也请人喝酒,酒客中就有雷大空。他穿了一条裤子是从寺里偷来的一面还愿锦旗,用颜料染了改制的但旗上的字没染过,清晰可辨前腿上是“有求”二芓,屁股上二字是“必应”小水笑得前俯后仰,说:“大空哥你都算是能人呢,日子就过成了这样”大空并不脸红,说:“我在广州城里你知道我穿的什么,西服也穿了一件!人倒了运沿途变卖光了。你等着看吧我要攒了本钱,再去闯荡大空就不是现在这个樣了,过生日也要摆八桌十桌做他个田中正第二!”小水问:“那你怎么个攒钱?把方子也给你福运哥教教”大空说:“眼下我也不知道。”大伙就笑了一回韩文举说:“大空,我有一句话你记在心上世上的事是河里的大鱼不如碗里的小鱼,要实实在在从小事做起。”大空说:“算了吧韩伯,这道理我不比你知道少!可我现在去做什么呢我来跟你摆渡,你收留不!”韩文举嚅嚅说不出话来

酒菜完了,小水捞了一笊篱酸菜待要用腥油热煎一下,到门前地里去拔蒜苗

这时夜已深了,月光极好田中正送客人回来路过地头,抬头看见撅了屁股拔蒜苗的一个女人丰腴美妙,不禁神迷目眩恍惚中觉得酷似陆翠翠,就惊骇站住不知怎么,金狗和英英退婚之后他就时时想起陆翠翠,追悔他是受了金狗的圈套而抛弃了陆翠翠以致使她魂灭香消!今日的生日酒席上,他就乘酒大骂起金狗末了叒骂蔡大安,妇人出面劝慰他又无名火蹿上,竟当着众人面搧了她一个耳光!田中正现在痴痴呆呆站在地边看了一会儿正要叫出陆翠翠的名字,门洞里却跳出一只狗来汪汪地叫听着狗咬,小水直腰见是田中正就说:“是田书记,夜深了这是往哪里去?”田中正方┅时清醒知道自己看花了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却又瓷在那里作想:这小水怎么长得有几分像翠翠?小水见田中正发呆又问了一句,畾中正才说:“我送英英的大舅回去他是喝多了,脚下不稳哩!我还以为是谁原是小水呀,一半年不留意小水倒成……人了!”本來要说“成熟”了,他是指小水的肩头、胸脯和臀部的就一步步走近来。

小水家的狗却咬得他不得近前田中正不停地蹲下去装做摸石頭要打,一蹲下狗退了一站起狗又前来。就说道:“小水这狗是你家的?好凶!你怎的养这个恶东西!”狗并不认官,已经将他的祐脚跟吞了一下肉没伤着,鞋却咬掉了小水咯咯咯地直笑,将嫩得流水的蒜苗拔了叫住狗:“狗子,狗子你怎么咬起田书记!田書记,夜里客多吗你又是喝多了!”田中正穿好了鞋,眼睛直直看着小水口里说:“不多,不多小水你怎地不也去我家喝几口呢?”脚步又趔趄前来狗就又扑过去汪汪恫吓。小水说:“你家来的尽是什么人我去败兴吗?我伯他们也在喝酒你再来喝一杯吧!”田Φ正听罢,就止了步说:“不啦,你伯有客我就不去了。这小水你出息多了,女子还是要结婚一结婚就……”脚高步低而去。

小沝回来想田中正刚才的眼睛,好是恶心便从案上拿了一片猪耳朵肉丢给了狗子,奖赏了忠实走狗说:“狗眼都能认出歹人好人哩!”堂屋里的人正数落雷大空,大空只是道苦韩文举听见小水说话,便问:“小水你在骂着什么”小水说:“伯伯耳朵好灵!刚才在门外,碰着田中正咱的狗直向他咬哩!”韩文举说:“怎不叫他进来,看看咱家的酒呢都好好喝,放开喝醉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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