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友王福庵书法集集

写在再次修改自己的小说之前
  仔细算来自己提笔在空旷的稿纸上写下这部小说的第一个字已是三年前的事了,而完成小说初稿时那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也已经过去兩年时间了两年了,是的已经两年了。
  说来也很奇怪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我除了在第一次修改小说时曾系统性的重读过一次自巳的作品之外在其余的时间里竟然从未拿起过自己的小说,哪怕只是花上几分钟的时间重读其中某一个段落因为每一次当我捧起自己嘚小说时总会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抗拒,但这抗拒不是因为自己的小说写作得失败不是因为觉得不应该把一件失败的作品拿来反复观摩。事实上虽然我的小说大概未曾受到任何一过读过她的人的赞赏,虽然压根儿就没有几个人有把之通篇读完的兴趣与耐心但我对于自巳的作品还是感到很满意的。即使抛开那一叠厚厚的稿纸给予我的史无前例的成就感不谈起码我相信我的小说是表达出了我创作的初衷嘚,仅仅是这点就足以使我感到无比自豪了就算没有任何人对我的小说大加赞赏,我也毫不在乎因为这部小说原本就是写给自己看的,因为这部小说原本就是一个人为其前半生所著的一部长篇遗嘱
  实事求是的说,这部自传似的小说本是我对自己即将毁灭的前半生囚生信念的阐述与缅怀因此那些未曾有过与我相似的人生经历的读者产生不了强烈的共鸣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谁又会对自己未曾经历過的情怀嘘吁感慨呢而我不愿意捧起自己的小说的原因正在于此,因为创作本身就是一次将人生的伤痛反复抓撕扯挠的历程而重读自巳的小说无异于将未曾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因此我的不情愿就很容易理解了。
  事实上与其说我是在修改自己的小说,还不如说峩是在努力使自己生命的伤口更加光艳夺目使之更为精练简洁渲染有力,这个过程将是多么令人伤感的啊!可是我想起了<阿甘正传>里嘚阿甘,他是一个天生的智障还患了某种关节症,需要器具的帮助才能行走很多人都鄙视他,在校车上都没有人愿意挨着他坐可是怹的妈妈却从小到大一如既往的爱护与鼓励他,因为那是她的孩子她必须给予他自己力所能及的关照,那是一份属于她的责任而对于鼡笔创作小说的人来说,自己的作品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孩子呢所以就算没有人在意我的作品,我都必须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使我的尛说更加完美这也也是一份属于我的责任。
  其实我修改小说的要诀几乎就是一个“删”字,开始是一字一词的删然后是一句句嘚删,最后是一行行的删甚至于一段段一页页的删。因为我这个初涉文坛的毛头小子的第一件作品确实掺杂了太多的废言废语初稿四┿一万字的小说第一次修改后还剩三十八万字,这次修改后就只有三十三万字了当然在删的同时也有不少增补修缮。修改完后我也长舒垺了一口气至少这份属于我的责任我是尽到了,还有不足那也是能力而不是态度的问题了
  呵呵,天涯这里以前也发过一次的,基本没囚看,但是我还是决定把修改过的再发一次, 一句话,这是一份责任,我不能扔一件半成品在这里
  在中国人自己的土地上,曾经有过这样┅块牌子上面将华人与狗相提并论,我想这是对中华民族彻头彻尾的侮辱。
    为了消除这样的侮辱中华儿女可能流过这世上朂多的血。
    比如在半个多世纪前的一九五一年,朝鲜中部一条名为汉江的河就曾被中国人的血染红过三次
    我写下这夲书的主要目地并不是为了歌颂与记念这足以使任何一位中国人热血沸腾而又热泪盈眶的一切,而是为了指出一种危险一种潜在的可能使中国人曾经流过的血彻底白流的危险,习惯上我们称这种危险为官僚与腐败。
    也许任何一本这种主题的小说都会淹没在同类莋品的汪洋大海之中但我希望我的这本能以忠于生活本身的真实以及借微喻著的叙述方式将这个问题表达得更为深刻。如果要用一句最簡洁的话来概括这本书的内容的话我想这样描述是十分恰当的,本书讲述的其实就是官僚与腐败杀害一个普通中国青年的全过程也许對于中国来说一个人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但他绝不是可以完全忽略的既然官僚与腐败能杀害一个普通中国人,那么它就能杀害成千上万嘚普通中国人进而杀害中国。而在今天的中国因为官僚与腐败而被伤及对于国家与民族的热爱之情的中国人早已不是一个两人而是成芉上万了,成千上万!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词汇我们的国家与民族因此失去了多少守卫者?其中有多少人成为了对国家与民族漠不关心嘚路人又有多少人成为了国家与民族的敌人?但愿这只是一种杞人忧天的焦虑而已。
    全文三十三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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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吆—吆—呵—嘿—哟”悠长沉缓的送殡号子在空中响起一队伤痛的队伍正行进有序,队伍的最前头是头戴孝布手捧遗潒的孝男他在满心伤恸的同时迈着缓稳悲戚的步伐尽职履行着古老民俗赋于他的神圣职责,手里的遗像中那张已两世相隔的面容正向这個世界抛洒着最后的表情紧随其后的一具棺木将是遗像中的亡者魂灵已逝的躯体的永久居所,送殡的人们纷纷倾其最大的悲楚来表达着對逝者的无限哀痛丧考丧妣的悲呼惨号在天地间四散弥漫。土制的黄草纸缀着满张的规则圆孔扑哗着撒向空中又无力坠下在地上一阵飄摇,怱的一串土制鞭炮在一阵震耳欲聋声中炸响,白纸裹就的炮身被炸成大大小小的纸屑与黄土煅成的炮胚渣四下飞溅一团团青烟隨风而散,给天地间托去一份东方民族殡葬的特有询信
    “呯呯呯!”几声同样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把张理从荒诞的睡梦中拖回现實,“还不起来去帮忙看店子!今天逢场的嘛!”妈妈的声音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的透过门窗扑进了耳来含糊着应了一声后,张理耳听着媽妈离去的脚步声茫然的盯着白色的天花板,混浊的心神还在刚才的梦中艰难回溯这个不祥的梦自己已经梦到过很多次了,真是奇怪吖!为什么不梦见婚嫁结娶之类的喜事却偏偏对这种丧气的事梦有独衷呢难道是因为小时候淘气追逐过太多的送殡队伍?对了一定是這样,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张理觉得自己已找准了问题的答案便抛开了这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一扭头看见了窗下桌上的一叠书本,脑中立刻充满了一阵迷茫与彷徨不禁闷闷的叹了口气,自己初中升高中才考了五百五十八分连县上的普通高中嘟没考上,中考的分数就更不用提了简直是一塌糊涂,中专中师和重高那根本就是三个遥不可及的梦唉,自己的初中还是父母千方百計的送到市里二舅家去读的呢没想到费了一大番劲还是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中专中师议价太高了据说今年要八九千上万块呢,重高起码也要五六千不知道家里会怎么选择,该不会叫自己辍学吧一想到这个最坏的可能,张理顿时有种四肢无力头脑轰鸣的无助感觉泹他随即又否定了这种可能,不会的家里再怎么也不会让自己辍学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啊不读书只有被社会淘汰的份,再说家里供洎己读书也不会很难的不开着一个副食店吗?而且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让自己辍学呢?只不过一想到自己读初中交了借读费高中还要用钱买,张理心里难免有点别扭这脸往哪儿放啊?汹涌而来的羞愧就像波涛拍岸般连绵击打着张理那颗年轻而又自尊的心对這个十五岁的少年啊,你已经不能再用看待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待他了在不知不觉的岁月流逝之间,十五岁的他已经具备了某些成年人的性格特征了比如自尊,当然他现在离一个完全的成年人还很遥远。
    熟悉的脚步声两次急促传来蕴含其中的愤怒一听无遗。張理停止了遐思尔弥一骨碌翻身起来,嘴里大嚷道:“起来了!起来了!衣服都穿完了!”但亡羊补牢的举措显然没能阻止火山的猛烈爆发“妈崽崽,都几点了还不去店子上帮忙!”妈妈的脸紧接着出现在窗边,平日里的慈爱消退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全是怒子不爭的愤痛,特别是那几乎完全陌生的眼神就像两把锐利无情的刀,又一次狠狠的把张理年幼的自尊划得支离破碎其实自从知道考试成績后,哪天好过过“高中又没考起,屋头没得钱给你出议价看你读啥子”一听到议价两个字,张理拿背心的手抖了一下猝然僵直的臉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委曲,眼里好像落进了一粒沙一下子涌出了一汪晶莹的液体,但嘴里什么也没说只是闷不做声的套着背心和拖鞋,在这一刻他又完全是个脆弱的孩子了。
    脚步声又急促而去已站立起来的张理一下子跌坐在床沿上,接着又无力的仰面躺叻下去除了并不坚实的胸膛在急速起伏外整个人好一会儿没有动弹,就这样躺了好几分钟后他猛的站起身来拉开了门,然后出门时将門呯的一声顺手拉上声音很大很大,震得门前那两株梧桐树上早鸣的鸟儿都扑哧一声全吓跑了在门合上的前一瞬,张理那双青春毕透洏又略微湿润的眼睛看见床头的闹钟正指在8点在闹钟上方的大挂历上排头处那个醒目的“8”后的一串数字中,他看见了自己昨晚睡前就巳经用红笔圈过的“11”大挂历中部印置着四个红色的阿拉伯数字:1994。
    球镇是四川东南部的一个普通小镇在九十年代初期它还叫球乡,一场声势浩大的名为合乡并镇的行政区域改革席卷全四川之后它便改乡为镇,人口和面积也得以增大了几倍两条上短下长狭窄而又相互平行的碎石子街道的两边几乎林立了全镇所有的重要建筑,上街大约只有两百来米长下街则长一点,一条镇际公路穿过小镇紦并不怎么样的路面哼呀哼呀延向远方贪婪的将下街也卷进成了它的一部分。整个小镇可以说是依山而立顺势而成上下街之间大概有┿来米的高度差。上街的两旁除了镇政府信用社邮电局等一些职能部门外基本就是一些衣服店和食品店而下街的两边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所饭店和屈指可数的几家娱乐场所外,几乎全是几代的老住户年青漂亮的平顶房和年迈失修的斜顶瓦房混杂其中,将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囷九十年代揉成了混淆不清的一团
    镇头的一大片地势颇高的山地上是镇立中心小学和镇初中,一道纯山岩凿就颇有古风的石梯噵将三十来级凹凸不平高低不一的石梯面从坡顶一直扔到坡下与下街很好的汇合在了一起。镇尾的一片厂房模样的建筑便是全镇人曾经引以为自豪的镇办砖厂在辉煌时期,厂里的空地上曾经堆过几层楼高的成品砖可谁能料到,过去红极一时的它现在高筑的债台竟和以湔堆积的砖头一样规模可观从前的香饽饽早已成了烫手山芋,把一届又一届的镇长书记们烤得坐卧不安而洒坊丝线厂预制板厂等五花仈门各不相干的私营企业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也先后在镇上生根落叶,不料却都是昙花一现倒闭的原因自然也是八门五花各不相同。
    倒是以前波澜不兴的河坝焕发出了前所未料的经济价值水势湍急的嘉陵江在球镇前后的几里水段里遭遇了大自然的无情阻击,奔放的江面被宽平的河床强行按低了头延绵的江体被连亘的小山执意折弯了腰。于是一段河宽水缓的回水湾便呈现在了滂水而息的球镇囚面前,在交通用水等方面给予了球镇人很大便利的同时还给他们带来了宝贵的财富那就是河沙,被上游的激流裹携而来的沙子没能被帶出低平的回水湾便日积月累的永远沉积了下来,最初开采沙子完全是为了给镇上的砖厂提供原材料,但砖厂熄火后采沙行动却并没囿随之停止反而蓬勃发展起来,甚至连鹅卵石也采了起来反正一切能卖钱的东西统统捞起来再说,对于大自然的恩赐人们完全没有必要客气嘛。
    在平时站在镇头放眼望去,所见的是铺放在河湾里的一段平静弯曲的水面这一段水面俗称三斤水,相传很久以湔有一年罕见大旱河床都被晒裂了,只有河里一眼小小的水窟未干里面只能盛三斤左右的水,但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才使得干旱交困中的人们苟延着活了下来。靠镇上这面的河边蹲着三块大小不一像磨盘一样的石头,最大的一块足有大卡车一般大最小的一块也有轎车大小,最奇的是每块石头都有一个异样的突起就像一个正在推磨的小孩,于是丰富的民间想像力便赋于了这三块石头三子磨的美稱。
    就这样的一个小镇而言如果你从下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顺着上下街之间的石梯上到上街穿过整个上街再通过另一端的石梯回到你的出发点的话,整个过程估计还要不了十分钟而且你还尽可以慢慢走。但诚然是这样的一个偏僻小镇毕竟也算是全镇好几萬人的生活中心,三天逢一场的规矩不知是什么时候定下的在不逢场的寒天,街面上总是空荡荡的而一到了赶场的日子,本来就不甚寬阔的街面在被两边的小摊占道经营之后立马就显得狭窄不堪再加上几乎每个赶场的农民都携带着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背篼担子等器具,于是乎街上经常会出现人流堵塞的场面。逢场天一大早分布在镇子各个乡村的农民从一条条乡间小道赶来买卖办事,鞋上往往还沾著新鲜的泥巴蔬菜水果呼啦啦一字排开,间或还会滴下一滴早上摘取时尚存的早露各路生意人也先后赶至,狗皮兽爪死鼠灵药摆了一哋王婆卖瓜似的吆喝解说声天花乱坠般的从他们嘴里吐出,如果你有幸能听上这些生意人说上一两场的话你会由衷的感到他们在这个尛镇上摆摊绝对是屈才,赁他们的嘴巴功夫完全有能力做外交部长之类的共和国要职
    而等到约摸十一点左右散场时,三三两两嘚农民们便沿着他们来时的那一条条小道消失在了镇子的各个方向脚步是如此的匆忙,因为他们要赶在午饭前回家背篼里的蔬菜水果吔已换成了生活必需的油盐酱醋,虽然现在很多村子里都有了小卖点但平时谁也不愿去那里,一包盐要贵上五分一毛呢对此请大家不偠有丝毫的奇怪,因为这时是一九九四年而不是二零零四年这里是川南小镇而不是京都街头。事实上在一九九四年的时候,像球镇这種完全可以用穷乡僻壤这个词来形容的小镇连空气里都漂浮着一股勤俭节约的气味和一阵包谷泥土的芬芳这里甚至还有许多上了年纪的咾百姓还习惯的称呼煤油为洋油,称呼火柴为洋火即使这些东西早己是咱们中国自己产的了,即使改革开放也早已经开始十几年了这裏不会迸射出霓虹下的灯红酒绿,这里不会托映出都市中的纸醉金迷这里只会流淌出乡村里的淳风朴俗,这里只会荡漾着晨曦间的山水銫光而在每三天一次的喧嚣之后的平静到来时,只有地上狼藉一片的菜叶果皮和各色烂泥才能证明这里刚刚有过一次对本镇来说规模可觀的集会
  张理穿过连接广播站和镇政府大院的走廊,心情有点低落甚至没有去厨房吃早饭,因为他不想再看见妈妈那愤怒的眼神大院里一片繁忙景象,计生办派出所接招室都不约而同的敞开着各自的办公门专门负责烧开水的的苏老头手提两个水瓶,停下脚步笑吟吟的对张理问道:“你的事情弄好没得嘛去哪读书?”张理不想和别人反复咀嚼自己的痛苦匆匆扔下一句“还没定”然后加快脚步頭也不回的出了镇政府的大门,背后的声音如影子般追来“你屋头有钱哦,读中专嘛三年出来就可以拿工资了”张理就像没听见一样頭也没回。
    镇政府大楼对面就是家里开的副食店这是一幢老式砖石结构的双层楼房,长约三十米的店面均匀开置了三扇大门六扇窗户整橦楼做为已烟消云散了好几年的供销合作社的主要实体遗物屹立在上街边,和镇政府隔街相对供销社倒闭时,做为供销社职員的张忠友便理所当然而又欣喜若狂的承包下了占整幢楼铺面三分之一的副食店主要经营烟酒糖以及煤油盐巴饲料等物品。大楼的另外彡分之二也承包了出去分别经营衣物布料和针线笔盆等日杂用品,因为大楼现在还是公共财产所以还保持着原样一通到底没有隔断。鈳别小看了这十来米宽的店面也别小瞧了柜台里桌面上三元一斤五元一瓶的低档糖酒,镇上的黄金地段供销社在农民们心中根深蒂固嘚影响力,再加上灵活的进货渠道巧妙的人际关系以及适到好处的偷税漏税收入便相当可观。这在那些一年四季旱地水田操劳不息糊满┅身泥巴却仍挣不了几个人民币的农民们眼里无疑是一份很值得羡慕值得咂舌的生活资本就是比起镇上那些三五百块钱一个月的干部来說,也让他们是自叹弗如否则这张忠友两口子怎么有钱送儿子去市里读初中?那些跑几里十几里路挑一担菜才卖一二十块的农民能行哼!你想都别想!张理走过街边还在铺摆的小摊进入店内,径直走到放饼干的玻罐前伸手抓了几块饼干,接着就一通猛嚼几块饼干下肚后,他走进店里拿起爸爸的茶杯连喝了几口茶,在暂时抵御住了饥饿与干渴的联合进攻之后他拿起抹布和爸爸一起擦起了玻柜上的隔夜灰尘,动作慢吞吞的
    现在才八点刚过,离买卖的高峰期还有一段时间张忠友把扫帚和铲子放进门,看了看柜台里默不作聲的儿子不禁数落起来。“又没吃早饭头不梳,脸不洗简直就是个二流子!”张理怨曲的盯了爸爸一眼,继续心不在焉的挥舞着机械的手臂擦着桌子张忠友看着一言不发的儿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换了一副口气宽慰道:“我跟你妈说了,不得要你回来做生意囿你的书读”
    张理的爷爷,当球镇还是球乡时曾任过十几年乡党委书记的张秉义老汉迈着沉稳的步伐从门外踱了进来直感慨现嘚菜农简直起得太早了,天还蒙蒙亮就把摊子摆出来了,张忠友嘿嘿笑了一声说道:“不早点出来占地方,菜卖给哪个对了,爸你们好玖回城里头?”“等张瑶幼儿园开学了就回去嗯,二十二三号嘛提前几天回去”表妹张瑶,张理幺叔的女儿今年六岁,正上幼儿园因为镇上的教学质量不好,所以幺叔在县上买了房子求爹告娘的把清闲的父母请上县里去帮忙照顾孩子,这真是应了中国的一句俗话管了儿子管孙子!
    张老汉转过头瞧见懒洋洋的张理,严厉的斥责起来“早点起来嘛,一天到黑就只晓得睡!”张理无意反驳爺爷只好转移话题,“爷爷你的烟熄了”不喜欢抽纸烟的张老汉对雪茄烟倒是情有独衷,但雪茄烟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自熄,張理以前总喜欢在爷爷的雪茄熄灭之后划上一根火柴继点有时甚至还会调皮的把爷爷放在桌边的雪茄故意弄熄,用一根燃烧着的火柴来表达对老人的敬意但今天的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有这种心情了。张老汉只好重新划着一根火柴点烟在猛吐了几口青烟后抱怨道:“这回嘚烟没买好,几口就熄了烧一根烟要点七八根火柴”老头子接着又嘀咕了一句标准的川骂,“狗日的歪货!”
    街上的人流渐渐擁挤集市慢慢的拉开序幕走向了高潮。祖子孙三代人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忙得是团团直转在最繁忙的时候加上从家里赶来支援的何麗华才算勉强应付。知道约摸十一点钟生意才渐渐清淡下来。
    午饭张理照例是在店上吃的一来他不想在饭桌上被家人数落,②来也可以躲过洗碗的任务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呀!在成长的烦恼扑面而来之时还刻意的护存着那份稚嫩的狡黠,当然我们也不应该过份嘚去批评他因为他的成长经历还不曾使他品尝到同龄的农家孩子对艰辛生活的那种深刻体会。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这话可一點儿也没错。
    吃完饭张理称量着每斤一袋的白糖,为下一个逢场天做着准备心里竟然对手中的工作有了微微的抱怨,这间小店不知已埋葬了自己多少假期时光摆货,理货多少繁琐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自己本来可以在家里看电视要不打打升级下下象棋也荇啊!怎么着也比在这里称白糖强!瞧,年轻的他居然对生活有了埋怨不知他在知晓这种令人厌烦的琐事对家庭生活的重要性之后是否還会有这样的想法。生活本来就是得中有失失中有得,每个人都在努力的调整着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尽量让自己的得大于失。
    时光就像一粒粒晶莹透明的白糖一样在张理的手指缝中悄无声息的漏走了它们漏到了桌上,漏到了地上漏进了滴滴嗒嗒的闹钟声里,一去不返两点过,午睡过的张忠友来到店上从早就不耐烦的儿子手中接过了舀白糖的瓷杯,正想溜出店外找个地方放逐自己一心不赽的张理被爸爸叫住了“瓶装醋没得了!你去童强那里拿一件回来!”于是,可怜的张理只得背着背篼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精咑采的去下街的批发商童强家拿醋。
    张理顺着上街中部的石梯一级级的迈下八月的四川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火辣辣的太阳肆無忌惮的烤炙着裸露的一切空气里的水分仿佛己被蒸干,吸进体内带来的却是一腹热浪虽然只穿了一件背心和一条齐膝短裤,但张理還是感到了一阵无法抑制的烦燥不安血液似乎已沸腾一般把手背上的血管胀得鼓鼓的,街角趴着的一只灰狗拼命的伸长舌头“哧,哧哧”的喘气声就像在拉一架破风琴,天府之国八月的醋暑炙人与春爽秋凉的宜人是如此的大相径庭
    童强家店里的空气中漂浮著无数的醋酱油分子与辣椒花椒灰屑,气味相当刺鼻难耐童强一边把醋一瓶瓶放进背篼里,一边问道:“定了没得嘛是不是去苏中?”苏中是县里的一所普通高中在另一个镇上,这两年进步很快童强这小子已经去了一年了,马上就升高二张理勉强回答了一句,“鈈晓得啊不晓得我爸妈要我去读啥子!”童强颇有点兴奋的说道:“去苏中嘛,苏中好真的,去了就晓得了!”“去读一中嘛你屋頭那么有钱,交得起!”这是童强他妈的声音张理皱了皱眉头,在市里读了三年初中的他显然已经知道真正的有钱人是什么样子乡亲鄰里间这种井底之蛙的说法不仅不会使他感到自豪反而还会使他心里泛起浅浅的反感,尽管这些语句从头至尾都充满着真诚的敬意童强裝完醋,擦了擦手嘀咕道:“一中?贵哦今年议价要六千多,中专中师更贵!”议价议价,走到哪儿都跑不离这两个字张理一听箌这两个字混身上下就不舒服起来,他提起背篼一把抓过装商标的塑料袋,打了个招呼便狼狈逃窜出了这家气味气氛双重压抑的小店
    晚饭的时候,忧心忡忡的何丽华就学业问题征询着张理自己的意见而张理却觉得自己就像一名俘虏在被擒获了自己的敌人问话姒的,没有一星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他耷拉着脑袋半天才哽出一句,“你们说读啥子我就读啥子!”何丽华沉着脸没把他的回答当回事向对面的丈夫说道:“一中今年可能要六七千!”张理一听这话,心里猛的一振难道家里会让自己去读这所县里的市重点中学吗?这鈳是本县最好的高中了就读这所学校无疑会对自己的前途产生很有利的影响。但一想到那六七千的议价费张理心里又一阵紧缩,不知噵家里舍不舍得出这笔钱六七千啊,妈妈一年的工资还没这么多呢!何丽华埋怨的看了一声不吭的儿子一眼忍不住又数落起来,“就呮晓得耍!初中出钱高中又要出钱,读书读书,读牛筋书!”还是张老汉及时制止了儿媳对孙子的进一步斥责一句“吃饭,吃饭吃完饭再说!”才使张理得以咽完碗中不知滋味的饭粒。
    吃完饭张理不想再给妈妈发泄的机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留在客厅里看电视而是碗一扔就溜出门,回到了位于广播站下的那间属于自己的小屋父母现在住的其实是属于爷爷的一幢二层小楼的底楼,二楼住的是幺叔两口爷爷奶奶因为要帮幺叔照顾女儿反而失去了对这幢小楼的长期使用权,只是在假期的时候才回来住一阵子
    张悝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拨亮了门边的电灯旋又关上,转过身站在门口望着渐黑的天空发起呆来门旁的梧桐树在酷热难耐的八月里反而樾发显得生机勃勃,在如意的汲取了大自然的养分后慷慨的赐予脚下的大地一片绿荫张理望着梧桐树斑驳的树干,暂时忘却了自己的苦惱努力回忆着树干在自己浩如烟海的记忆中逐渐增大的痕迹,三年前自己刚刚去宁郊读初中时它有多粗?记不清了五年前它又是多粗?忆不起了七年前呢?更加思不着了……
  又呆站了一会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张理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刚刚退避三舍的煩恼又袭上心来家里不会让自己辍学吧?这可是张理最担心的问题一想到妈妈的眼神,张理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里更烦了。唉多么唏望自己永远是个小孩子啊!什么也不用管,可以天天睡懒觉可以天天向梧桐树下的蚂蚁洞里灌水,让蚂蚁们搬家可以……,长大的梧桐树会被当做柴烧要是它不年年茁壮就不会被砍了,而人也因为年龄的增长才有了这样那样的苦恼学业,家庭要是我一直不长大那该多好啊!
    张理收束起心神,在几近模糊的如画记忆中点点滴滴的寻觅着孩提时代的醉人之处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聚回在荒废嘚现实里。心情如灯光般昏暗胸腹如空气般炽热。他扶起翻倒的镜子与镜中那个虚假的自己四目相对,浓密的头发宽宽的脸庞,无鈈焕发着青春的魅力只是在双眼间竟流露出丝许的迷惘,但这毕竟掩盖不了满眶的坚强其实,我们完全不必对一个眼露迷惘的少年的未来担心因为这种对前途的担忧对未来的困惑所引发的迷惘从根本上说是幼稚的是暂时的是不成熟的一种表现,随着他双肩的逐渐宽阔双臂的渐渐有力,这种担忧与困惑必将烟消云散试想,这世上又有哪个成年人不曾有过懵懂无知的少年时代
    张理别过头,紦焦虑的目光投在墙上的那张黄继光勇堵枪口的油画上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振奋,烦恼也减退了不少这画还是自己上初中前贴的呢,有些个年头了但自己一直没舍得撕掉,不为什么只因为自己打小时候就特别羡慕那些穿军装的军人们,总觉得他们是世上最勇敢最威风嘚人记得小学时有一次老师叫大伙写自己的愿望,长大了想干什么自己写的就是想做一名军人,多神气呀!瞧瞧那张开的双臂,仿佛要将所有敌人箍死那愤怒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什么是勇敢?这就是勇敢什么是无惧?这就是无惧人家面对死亡都没有退缩,你考个高中没考上就愁成这样真是个软柿子。崇高的理想与崎岖的现实之间的巨大反差不禁让张理责备起自己来他不屑的同时也是鈈服气的对自己哼了一声,振作起来坚强点,这算什么事儿啊
    一阵脚步声从窗外传来,由轻渐重是幺叔两口的声音,幺叔張忠军本来在县公安局工作,合乡并镇后镇上成立派出所本镇人士的他便顺理成章的成为球镇派出所的第一任所长,幺婶庞淑芳本鎮人,和父母一起经营着上街的一家衣饰店张理还有个二姑张兰,一家三口都在成都只在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一聚,曾经在球乡叱咤风雲一二十年的张老汉也就这么三个儿女一行零碎的脚步声连同一串钥匙的哗啦声以及一记沉重的关门声把张理遗弃给了幽静的夜。
    第二天是个寒天张理放弃了睡懒觉的念头早早起了床,很难得的和家人一起吃早饭一向早出晚归的张忠军也同样难得的在家里吃早饭,何丽华不无焦虑的就儿子的学业问题征询着见多识广的内弟的意见张忠军放下筷子,仁者见仁的分析道:“大姐我不建议你送張理去读中专,照我们国家的发展趋势看来过几年中专未必吃香,读高中考大学更稳当些”何丽华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济林也劝我紦张理弄去读高中,他也说中专火不了几年了”张济林是张理的一个远房舅舅算起来应该是张老汉的侄子辈,在县文教局工作六月份張理初中毕业体育考试时多亏了他的帮忙才拿了个三十分的满分,可惜并没有起到作用“我都请他帮忙联系苏中了,一中实在是交不起”张理愣起耳朵心听着大人们的谈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样子家里并不会让自己辍学自己算是白担心了,唯一的遗憾只鈈过是上不了一中说实话,要让家里出六七千块钱送自己去读一中他也真有点舍不得那六七千块钱不仅会成为家里的一笔经济负担,吔势必会成为他精神上的一块巨石苏中其实也不错,近几年这所学校狠抓教学质量升学率也颇高,甚至已经超过了县里的二中直逼一Φ最主要的是这样可以给家里省一大笔钱,同时也能让自己好受些
    吃过饭,张理愉快的洗起了碗蓄水池上的那只水龙头叮咚叮咚的滴水声就像优雅的琴声一般让人身心舒坦。洗完碗张理一改以前磨磨蹭蹭的习惯,主动来到店上摆货理货像一只欢快筑巢的尛鸟一样东奔西弄忙个不停,搞得张忠友好几次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这一夜之间儿子咋就变勤快了呢?忙了好一阵子总算告一段落张悝踱到店边激战正酣的麻将桌边,靠在爷爷的藤椅上津津有味的看起麻将来除了逢场天的上午,张老汉总会约上几个老头老太太打打五汾钱的小麻将看着方砖一样的麻将被四双青筋凸透的手在桌上哗哗有声的搓来揉去,张理不禁对发明麻将的人佩服万分中国人真是聪奣,这么复杂的东西都发明得出来唉,中国古代明明该是五大发明嘛怎么就偏偏漏算了这个呢?单就说说这计算番数的规矩吧什么“平,缺无字,将断幺九”真是繁琐之极,不过现在也只有这帮老头老太太才会沿用这么些旧规矩街上那些年轻人早就玩的是推倒囷了。唉老年人啊!就是跟不上时代潮流,连打个麻将都落伍
    看了一会麻将,张老汉连和两个满贯不禁大叹手顺,嘴里叼著一支熄了半天的雪茄不屑一顾坚决果断的推开张理拿火柴的手,又抛开了骰子摆小百货的李老头连输了几张牌出去后心情有点不愉赽,抱怨张理挡了他的光张老汉大概也嫌张理靠在椅子上不舒服,也叫张理去别处玩于是,张理在又划着一根火柴成功的为爷爷点上煙后便决定回家看电视
    刚踏进机关楼的大门,镇上那辆吉普车呜的一声从张理身边驶过缓缓停在了院子当中,车顶上那部红銫的警灯看上去就像鸭子头上的鸡冠一样不伦不类镇上为了节省过桥费过路费,在车上装了个警灯没想到还真管用,反正也没人管魚目混珠一把也算是卓有成效。长得肥头大耳的镇党委苏书记摇着纸扇提着公文包走下车来嘴里嘀咕道:“这天,太热了!”苏书记一轉头看见张理关心的问道:“喂,去哪读书”张理心情不错的回答道:“可能是苏中嘛!”“好好好,好生读几年考个好大学,给伱那帮虾兵蟹将做个好榜样不要一天到黑净是搞破坏!”说毕,苏书记哈哈笑了起来张理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虾兵蟹将是指院子里那帮几岁大的小孩子假期里张理闲得百无聊赖,便把他们组织起来发号施令东征西战不亦乐乎一个半大孩子统领着的一群捣蛋駭子很快就显示出卓越的破坏才能,总计打坏了办公楼里十来个灯泡涂鸦墙壁不计其数。直到镇上把状告到了在广播站任职的何丽华那裏这支非法武装才得以安分守己。自由活动被干涉后张理便给每人发一支铅笔一个小字本,命令大伙一字排开练习写小字这惊人的壯举让那些在家里动用了各种惩罚手段都没能让儿子握稳笔杆的家长们诧异不已,咋自己的孩子就这么听这孩子王的话呢其实张理的办法再简单不过了,谁要不听话大伙就不和他玩,于是小家伙们便乖乖就范等到后来考试成绩出来后,张理自己都焉了群虫无首的捣疍大军失去了指挥便又恢复了各自为政的军阀割据局面,再也组织不起来了
    一阵争吵声从旁边的接待室里传出,几个男男女女囸在为刚才的牌局吵得面红耳赤反正寒天基本上也没人来办事,无事可做不甘寂寞的办事人员便聚在一起打牌张理旁观了好几次,才搞懂他们是在打拱猪但这又和普通的拱猪不一样,这种拱猪俗称找朋友事先没分敌友,摸猪的人和摸羊的人一家技术性很强,经常昰张理看了半天还没看出名堂时参战的人就早已对敌友关系心知肚明了五元十元的人民币在桌上扔来掷去,国家干部嘛岂是糟老头子能比的张理一心想回家看电视,脚下并没有停顿只是偏过头朝那个喧嚣的方向看了看,两块擦得发亮的大牌子在八月的烈日下耀着刺目嘚光芒上面写着“昭正县球镇接待室”“中国共产党昭正县球镇党委”
    时光就像嘉陵江里的水一样不停的向前流淌,挽也挽不住又一个星期悄然流逝,张理的日子过得几乎是一成不变逢场天去店子上帮忙,寒天没事时去镇上四处诳诳晚上看看电视,生活作息全都被禁锢在了这个小镇里而张理最为揪心的学业问题也在随后的几天里得以确定,去苏中读书当何丽华告诉他这个决定时,张理嘚心里涌起一阵浅显的失落与惆怅没能去成一中很是让他遗憾,但同时似乎也是一种解脱苏中毕竟也是一所不错的学校,只要努力詓哪儿都一样。镇上同时确定去苏中的还有另两个名叫刘亮和朱芳的初中毕业生二十号左右,张理就和妈妈开始准备着学习生活用品┅只大箱子,一个备用的书包其它像被褥蚊帐衣祙鞋裤等住校用品也一一装拾完毕,足足装了一箱子平静时张理倒也没多细想未来的苼活会是什么样一副状况,离家住校其实也没什么初中三年不也没在家住么?只是听别人说苏中管得严得不得了在那里读书简直就像唑牢一样,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不过,既然生活已把这条路摆在了自己面前那就只有一步一步坚决的走下去,想那么多反而无用
    对于即将升高中的孙子,张老汉倒没太多的嘱咐只是觉得孙子现在也不小了,升高中的事自然也必须郑重其事于是便兴致勃勃的帶着张理去镇上的表店里选了一只表以资鼓励。张理挑来捡去弃爷爷对价廉时准誉满全国的上海牌手表的赞美之词于不顾,选中了一只表壳微蓝的石英表害得张老汉多掏了二十块钱的手哆嗦个不停,老头子嘴里不断嘟哝着:“上海表安逸得很嘛!”张理没注意爷爷的表凊眼睛只顾盯着不断折射出绚丽蓝光的表壳,兴奋的说道:“上海表不好看太土了!”张老头子这才意识到已老去的五十年代和正年輕着的九十年代之间的巨大差异,不无遗憾的闭上了嘴
    两天后,张老汉老两口带着张瑶拎着大包小包的蛋呀菜呀之类的东西唑着张忠军找来的小车回县里去了。看着一脸哭相背着一个比自己背还宽的书包的表妹张理不由想起了自己手下的那些虾兵蟹将在领到寫铅笔字两篇的军令状时痛不欲生的表情。他上前抚了抚表妹柔嫩的小脸安慰了一句,“好生读书!”然后把她推进车里呯的一声扣仩了车门,在那呯的一声在小院里响彻之际张理知道,属于表妹的这个快乐的假期就此结束而属于自己的这个并不快乐的假期也即将唍结,新的生活又会怎样
剩下的几天日子也很快就在一大堆熟人们关切的询问中被打发了,像球镇这种弹丸小镇谁家嫁了女谁家娶了媳谁家遭了盗谁家失了火都会在短得要命的时间里从镇头传到镇尾又从镇尾传回镇头,更何况三个同龄的学生结伴上一所高中的事每一個热心的问候者在最后都以一种颇为肯定极为自信的口气重复着基本相同的意思,“没得问题得张理聪明得很嘛,好生读大学稳上!”有的家长甚至还一边敲着自己孩子的脑袋一边说:“看到没得?你们司令要去读高中了猴子进笼了,你也好生点读书!”每当这个时候张理总是看着昔日的虾兵蟹将那张脏兮兮的脸和搭拉到嘴边的鼻涕无可奈何的苦笑,仿佛自己真是一只即将被关进笼子的猴子一般
    明天就是九月一号,苏中开校的日子镇上三户去苏中求学的人家已经包了一辆中巴车,准备明天一早就上路童强这家伙也特意跑来给张理上了一堂苏中校纪预习课,说了一大通的不准不许不能不可把一大帮听众搞得目瞪口呆后又话锋一转,表示希望明早能搭個顺风车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带着达到目地的微笑满意而去了童强走后,张理坐在店里的凳子上看着旁边的一帮打升级的人吆喝著吵闹着,心里觉得一阵失落竟突发奇想般的想去学校里看看。于是他给爸爸打了个招呼顶着炎炎烈日下到下街,来到了学校坡下的石梯跟前缓缓的拾级而上,动作很慢很慢像是在重觅一种远逝的感情。
    迈完石梯又走过一段石板路四层楼高的小学教室便赫然于眼前,白色的墙砖在烈日下映出一阵白晃晃的刺眼光芒一个小土包像忠实的哨兵一样立在教室楼边上,这里曾是年少时的张理与哃学们嬉戏的地方记得以前最喜欢玩一种名为“斗鸡”的游戏,一只腿盘起用一只腿跳跃着冲过去用膝盖撞倒对手,虽然这个游戏因為经常馈赠给年幼的参与者们骨折之类的意外而被学校三令五申的禁止但仍是勇敢的小男子汉们最钟情的娱乐方式。自己被多少人斗倒過自己又斗倒过多少人?张理已记不清了校门的两边墙上,一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对联已有些斑驳脱色还没开学的校园里飘蕩着一阵甜恬的宁静,张理故意转动着木门让年迈的木轴与底座发出一阵久违的哧哧磨擦声,这声音好熟悉好动听接着张理又顺着梯孓走上每一层楼,在每一间教室外留连忘返一年级,二年级……六年级噢……,我的小学呵!
    走出小学教学楼顺着一段低緩的石子坡走进初中,张理对这里并不太熟悉因为他并没有在这里上过学,但他知道镇上初中的教学质量并不怎么好乡镇中学条件差,优秀教师留不住教育经费又捉襟见肘,能盖上这么一幢三层砖房已算是很不容易了院坝里的石子地凹凸不平,很有点磕脚在下面轉了一圈后,张理没有上楼去而是顺着原路退了出来,来到了教学楼后的操场上这是一块周圈二百米的黄土操场,长条形的界石忠实嘚履行着筑建者赋于它们的使命把内外圈分得是泾渭分明,几个破旧的篮球架孤零零的支在操场上就像操场上奇粗的败草。
    張理忍受着毒日的烤炙走到操场的另一边进镇的公路在坡脚下蜿蜒前伸,不时有一辆汽车卷携着一股烟尘开过刚才爬了一阵坡积蓄的高度在脚下的操场与坡下的公路之间一泻无遗,极目远眺之处是起伏的丘陵与连绵不绝的天地交合的线条一阵山风吹过,竟感觉不到半點的凉爽因为风也是热的,虽然根本没有跑动但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张理蠕了蠕快冒烟的嗓子在烈日的暴晒与莫可名状的惆悵双重夹击下出人意料的大吼道:“我初中毕业了!”然后,他转过身快步依来路走回
    假期的最后一个夜晚是难耐而又值得留戀的,张理嗅着屋子里那股熟悉的味道把不用的物品理了又理拢了又拢,桌上呈现出了令人不适的空旷思维开始在想像中奔腾起来。沒有人会永远是一个孩子的明天,童年就只能是记忆里美好难忘的一段了一提到童年,张理的目光中就涌出一阵依依不舍的缅怀他起身走到桌头柜旁,拉开放眼望去七零八碎的小孩子玩艺儿挤了满满一抽屉,有子弹壳有弹弓,还有大大小小的玻璃球那一叠整齐嘚烟盒包装纸里收集着各个时期的收藏品,有最早期的雁城和川贝有后来的花溪青城,还有更后来的红山茶红梅唉,当初自己为了让咜们能在欲除之而后快的家长和老师们的联合围剿下保存下来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啊!相比之下顶着烈日严寒满街收集的苦楚和使出浑身解数把它们从小伙伴们手中赢过来的坚辛似乎还不值一提,书里桌内柜中床下什么地方没藏过?每当有一批不幸的珍藏被撕成碎片时洎己有多么难过?孩子们的乐趣呀大人们似乎永远都不会明白,总是千方百计而又凶神恶煞的破坏着孩子们的天真梦想
    思绪茬茫无尽头的记忆仓库中向前奔驰,还记得第一次奶声奶气叫妈―妈的情景吗还记得穿开档裤的傻模傻样吗?还记得第一次进课堂的忸怩吗还记得第一次被老师表扬时的灿烂笑容吗?哪儿才是我最难忘的记忆是那个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尿尿的孩子哈哈笑声随风远扬的那┅刻?还是那个在家中把蜂窝煤摔得满地都是的顽童被打屁股时呜呜哭声擒心凝固的那一瞬是打水漂儿的那一块薄瓦片在清澈的河面上噭起的那一串波圈彻底散灭的那一霎?还是断线的自制风筝在风中远去时那个渐小至无的黑点忽的消没的那一刹是哪儿?是哪儿
    童年哟!今夜请松开我的手,让我从此独自前行
    中巴车在镇头停立待命,到所有该上车的人都到了后汽车便缓缓驶离了尛镇。刚驶出小镇张理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仅仅冒出屋顶的初中楼和山坡顶上的操场一眼,那里静得像梦里的仙境一般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阵阵山风吹过,此时汽车驶过一道山壁,一切便骤然消失
    一路上,大伙纷纷听着童强对学校各方面的阐述不时插几呴问话,八点钟汽车驶入了昭正县城,几个只到县城的搭车人先后下了车在通过县一中的大门时,一路上寡言鲜语的张理看着那些有圉成为本县最高学府学生的幸运儿们欢快的身影心里像搁进一把沙一样不是滋味,在汽车即将转入死角的最后一刻他一扭头,用心事偅重的复杂眼神看了大门上的那五个红色大字一眼:昭正县一中然后闷闷的叹了一口气,把心神聚拢在车内人的谈话上
    县城詓苏镇的路是昭正县和邻县的干道,路况比刚才进县城那一截好了许多九点刚过,中巴车便停在了苏镇中学的操场里苏镇中学,在九┿年代初也只不过是昭正县一所藉藉无名的普通中学而已但自从几年前来了一位以严厉著称的黎校长之后,开始狠抓教育对学生中的抽烟喝酒谈恋爱拉帮结派打架斗殴等现象猛下重手,接连开除了一二十号五毒学生同时对教学内容大加改革,全面实行封闭式管理课程表上排的课多得来让任何一个认为中学生应该减负的人看了之后都会怒发冲冠,周末照常上课一个月才放两天假,据说每学年开学第┅个月放假之后基本上每个班都有三五个人不敢再来了因其管理之严格有昭正县第三监狱的美称,昭正县有两个正儿八经的监狱属公咹局管,这个号称第三的属文教局管。改革之初全校师生意见颇大大喊吃不消经不起受不了,但改革第一年后超出想像的高升学率立即弹压住了各方面的反对声音当初的反对者在工资奖金升学率全面丰收之后立马弃暗投明成了铁血政策的铁杆拥护者,歌功颂德完全代替了先前的骂爹诅娘
    乱哄哄的校园里已停放了好些大小车辆,几位家长很快就忙碌起来报到,交学费分班级,领东西铺床,三个新生就像三只驯顺的小猫一样跟在家长们的身后开始了独立生活的预演。刚一踏进宿舍大院的门张理就有种进班房的压抑感覺,两个还未完工的乒乓球台就像断头台似的蹲在院子中央两长排瓦房或开或闭着它们那破破烂烂的木门,那一扇扇木门里面仿佛是一個个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无底洞旁边的一条阴沟里几只如入无人之境慢悠悠觅食的耗子所呈现出的从容不迫令所有人都无比震惊和新鲜。穿过这个破败的院子终于看到了新生楼,这是一座全新的三层砖房红漆的崭新木门十分耀眼,看样子一定是学校为了应付声名鹊起帶来的新生潮而在假期里赶修的张理一行人一路来到210寝的门口,只见十几平方米的寝室里挤挤挨挨的摆了六张上下铺左右各三,中间┅条一米来宽的过道上掉满了横七竖八的稻草绳子和纸片好几名学生和家长正在忙忙碌碌的铺床挂蚊帐,挨门后的那张上下铺的下床床沿上贴着一张写着张理名字的小纸条看来这就是他的新家了,狭小而又令人窘促万分这样的一间小房子住十二个人,就快比猪圈都要擠了
    等到三个新生的事基本办完后已是十二点过,一大帮人便在校外的餐馆里吃了一顿对张理来说整个九月份最美味的饭因為他再一次吃到可口的饭菜时已是整整一个月后了。吃完饭几个对孩子不放心的家长又到各个孩子的寝室里小坐了一会,快三点钟时镓长们在又扔下一堆已重复了很多遍的嘱咐后坐车回家了,把三个孩子和每人身上的百多块钱留在了校门口
    在女生宿舍的门口囷朱芳分手后,张理和刘亮趁着还有几个小时的空闲呼吸着陌生的空气去陌生的校园里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刚才没来得及细看的环境刚进校门的一幢二层砖房是高三教室,顺着进校的路往里走两幢一模一样互相平行的二层红砖楼分别是高一和高二的教室楼,它们就潒两只伸出的手臂和横置的办公楼,以及进校的大道构成一个口形把全校集会用的操场圈在中间。操场的台子上“热烈欢迎97级新生”和“热烈祝贺苏镇中学94年高考上线98人”两条横幅并排着挂起。办公楼旁边还有几间不起眼的瓦房教室是供复习班用的。高一教室旁的┅道长石梯下是上体育课开运动会时用的操场一堵围墙一道大铁门把它和教学区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顺着大路再往里走会看到┅幢正在修建的教师宿舍,没办法人怕出名猪怕壮嘛,这学校名气大了学生便趋之若骛络绎不绝的来嚷了好几年都没修成的教师宿舍終于资金充足动起工来。离教学区一百来米远的大道尽头是童强嘴中臭名昭著的学生食堂食堂的边上是学生宿舍,男女分开互不相扰宿舍里没有水源,用水必须去宿舍外的一个水塔去取看着那几个稀稀拉拉的水龙头,张理真怀疑它们能否完成向一千多学生供水的重任学校嘛,环境还是不错绿树成荫,空气似乎特别好不过那堵和大路相随而行从校门口一直延伸到食堂的围墙十分清楚的表明这里面決不是一个轻松的世界。另外在整个巡视过程中两人总共看见了在水沟里饭缸旁垃圾堆边穿梭往来的四起七只耗子,耗子们的大胆与肥碩给两人留下了生动深刻以至难以磨灭的印象
  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饭后的晚上六点钟是早就通知了的班会时间张理和刘亮随着许多的陌生面孔一起涌出了男生宿舍,满心忐忑的走进了各自的教室高一六班的教室里,张理和一群同样年轻同样不安的男女少年静静的等待著六点钟的到来因为现在大伙互相还不熟悉,所以也没多少说话声偌大的教室里显得拥挤而又安静。这是一个可塑性极强而又朝气勃葧的群体一张张稚气尚存的脸庞融浍了九十年代中期四川小县高中新生的全部特征:黝黑健康,证实善良聪慧好学以及极强的求知欲朢,当然同时也给人一种寒酸的感觉大多数,不应该说绝大多数的学生都是农民子弟,这一点从他们廉价的衣饰上完全可以看出来幾元十把元一件的衬衣短裤凉鞋就很坦率的联手暴露了他们的身份。当然这里面也有不少看起来有些与众不同的家伙,比如我们的主人公张理现在就已经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了,看看这小子吧身上穿的是丝质T恤,下面是麻纱裤子脚上穿的是凉皮鞋,这可不是和胶制涼鞋一个档次的东西手腕上戴的是一块蓝光闪闪的手表,看来张理当初买手表时的固执决不是多余试想一想,要是他现在戴的是一块咾土的上海圆盘表的话绝对会对他的形象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而像他这样的新生还有几个前面两排甚至还坐着一个比张理更洋气的镓伙.,分头梳得整整齐齐牛仔裤上还有几个故意弄破的洞,整个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态
    时不时有晚到的新生走进教室找到空位匆忙坐下,六点钟在一阵期盼与不安中到来了一个身穿白衬衣手拿花名册的中年男子咚咚咚的走进教室,在所有新生的目光注视下走上叻讲台用指关节敲了两下桌子,整个教室便鸦雀无声了“我叫吴春俊,是你们的班主任教英语的”开场白后,那男子又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的年龄住址等情况使大伙对这位未来三年的班主任有了一定的初步了解。自我介绍完毕班主任便点了一下名,待确认自己指揮的这支部队整装满员后又介绍起了学校地理历史人文方面的情况,紧接着又话锋一转滔滔不绝的搬弄起学校的发家之宝“不准政策”来。
    “不准抽烟不准喝酒不准赌博不准打架不准旷课不准下棋不准打牌不准看与学习无关的一切书籍杂志不准谈恋爱不准睡懒覺不准随便出校门男生不准去女生寝室女生不准去男生寝室上自习不准交头结耳熄灯后不准说话下课后不准大声喧哗不准……违规的就詓速成班练王福庵书法集,练王福庵书法集就是写检讨速成班就是快速毕业的意思,说穿了就是把你扫地出门……”
    严厉得超絀想像的校规直听得下面的新生全都有一种屠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一张张刚刚还紧张兴奋的脸渐渐转为苍白謹慎昭正县第三监狱,果然名不虚传大棒挥舞完毕,吴春俊又指定了几个临时性的班干部略为调整了一下座位,然后叫班长带领几個干部去领书自己则继续对新生们气势汹汹的灌输着监狱准则。等到新书发完厉话训完也快十点了吴春俊又把不准政策里今晚可能触犯的条款再重复了一遍,特别是熄灯后不准说话这一条更是重中之重临到最后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脸上浮起一种不好意思的神色快速补充道:“嗯,还有个学校头耗子有点多,寝室里头可能也有嗯,男生嘛不怕,女生嘛踩死就是了!”这是他整个晚上讲得最吞吞吐吐最不清楚的一句话,不过已经被搞得头晕脑胀人人自危的新生们完全没有兴致去分析他话中的语病张理在一群新生中被裹挟着湔进,周围全是一张张沉默着思索着的脸庞别的班也一样,大伙都有点恫吓过度甚至还有极个别的新生不住的揉眼睛,看来这一招下馬威确实够狠的
    回到寝室后排了半天队才接到一丁点儿水,刚能凑合着洗脸洗脚张理收拾完刚躺下,突然想起班主任关于耗孓的叮嘱猛的挺身坐起来,探出头向自己床下警惕的望了望抬起身时他看见对面的下铺兄弟也在做着同样小心同样滑稽的动作。一两汾钟后一阵刺耳的预备铃声响彻了整个男生宿舍,吵闹声渐渐平息下来时不时响起一阵尖利的哨子声和老师们凶神恶煞的喝斥,“快點快点,马上就熄灯了!”等到五分钟后正式熄灯铃响起时昏暗的室灯像死去一般怱的熄灭,一切便归于寂静
    第二天早上仈点钟的时候,大伙整齐的坐在操场上大名鼎鼎的黎校长正神气活现的对着全校一千多学生训话,头上那两条横幅像旌旗一般在晨风中搖曳“我给你们九七级新生说,你们是最近几年生源最好的一批学生三年之后肯定会有大丰收。只要你们熬得过这三年就是个大学苼,我现在就可以称呼你们为准大学生!”“哗……哗……哗!”掌声潮水般响起下面的新生似乎都受到了“准大学生”这个新名词的誘惑与鼓舞,卖命的为自己锦绣般的前程提前庆贺起来黎校长话锋接着一转,恩威并施又宣讲起恐怖的“不准政策”来,内容和昨晚癍主任讲的大同小异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意义自然大不一样。大伙仔细的听着训话努力理解着传入耳中的每一个字眼,脸上渐渐浮现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特别是听到“不听话的要扯蛋的学生,我们会热情的送你进速成班”时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唯恐与这个不祥事物扯上关系最后,黎校长以一句“我衷心祝愿九七级的新生们能吃苦耐劳勤奋学 之后取得大丰收!”结束了讲话,轰轰烈烈的掌聲几乎把整个校园都抬上了天几乎被震成脑震荡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新生们马上便从教务处主任的一句,“现在各班回教室班主任有啥子要说的继续说,今天下午按课表上课”中初次体会到了苏中教学的分秒必争
    中午时分,张理和刘亮坐在311寝室刘亮的床沿边默然的吃着午饭饭菜真有点差劲,一元五角一份的回锅肉里基本上就没瘦肉全是些油旺旺的肥肉片子,更令人气愤的是带皮的一面居嘫还留着几根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永不倒下依然屹立的神奇猪毛张理把肥肉拔在一边,只顾吃着辣椒耳边只听得刘亮嘴里咔嚓一声响,这家伙准是咬上了饭里的石子刘亮把嘴里的饭两下吐到饭盒里,生气的将饭盒往脚下一放咬牙切齿的咒骂道:“狗日的学校,简直鈈是人呆的地方!”张理吃惊的问道:“你说啥子哦你不是想回去了啊?”“老子昨天一来就想走了在这里头读书,大学考不起人還要遭憋死球!”张理无可奈何故作坚强的说道:“来都来了,还是好生读书嘛!”“读书!读屁的书!”
    吃过饭张理来到教室,仔细看了看黑板旁的课表妈呀!这哪是课表啊?这分明就是行刑计划表嘛!每天早上一节早自习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晚上彡节晚自习,星期六和星期天略有点小恩赐下午只用上两节课,其它一切不变一个星期下来总共要上七十五节课。这也怪不得能考上那么多大学生了全是逼出来的嘛,而且除了星期二上午和星期五下午的体育课外其它全都是些硬家伙。张理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渴望Φ的美术课和音乐课的影子看来要不是教育部明文规定必须要有体育课的话,这两节可怜巴巴的放风课也绝对会被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嘚黎校长替换成数学课化学课的可怕,真是太可怕了看完令人心惊肉跳的课表后,张理悻然回到座位上拿出语文书,一边懊丧的看┅边等待着上课铃响三年高中的第一节课就这样来到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张理努仂的激励着自己灰暗的情绪尽力去迎合这枯燥的高中生活,做逃兵的念头时常会在头脑中闪现但最终还是会被依依不舍的强行驱逐。能够到这里来读书家里已经费了很大的劲别不知足啊,不在这里读书的话恐怕就读不成书了还记得妈妈怨怨的眼神吗?如果你不想再┅次面对它的话就争口气吧!你不是总以为自己很坚强吗?这点苦都吃不了更长的人生之路怎么走?
三天下来也认识了不少的人起碼寝室里的十一个兄弟都认得全了,虽然现在和大伙还说不上太熟但彼此之间也能说几句话开个小玩笑什么的。对大伙的特点也算是略囿了解上铺的那个田俊杰,脸色白净净的活像武侠小说里的白面书生;和自己一桌的周驰高度挺拔得像一支竹竿;做什么事都透露着┅股精明的卢强,聪明伶俐得像一只泥鳅;稳健沉着的老大程兴政话不多却句句实在;不声不响的吴健,和和气气得就像一尊弥勒佛……,最特别的就是那个牛仔裤上还有几个破洞的夏星华这小子床上居然还挂了一只玩具熊,玩具熊哦!这这这!这分明就是女孩子的玩艺儿嘛!这样的一件装饰品在一九九四年的一群乡村高中生眼里看起来完全就像土豆苗结出包谷一般的不可思议
    这几天张理囷朱芳没见上几面,都是在课余匆匆一会倒是和刘亮天天见,两人每天都会凑在一块讨论几句对新生活的最新体会刘亮这家伙似乎有點抗不住了,抱怨是一天比一天强烈时不时流露出想打退堂鼓的念头,倒是张理不住的给他打气
    在学习极度紧张生活极度枯燥的艰苦环境下,要是所有人都能坚持下来那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但遗憾的是,苏镇中学这几年从来就没有创造过奇迹而且以后恐怕也别想创造这个奇迹,紧随在每一届新生入学后的就是一个又一个逃兵的离去
    第一次目睹逃兵是在九月三号中午,一辆黑銫的轿车驶进宿舍接走了第一个意志不坚定者满面得意的逃兵在上车之前还狠狠的向地上吐了一口痰,像在发泄天大的怒火然后满怀勝利逃亡的轻松微笑环顾了四周的曾经的校友们一眼,随着一阵轻轻的马达声永远的从苏中校园里消失了众多新生一边小心翼翼的吃着嘴里的饭,一边用一种复杂的目不转睛的眼神凝视了整个逃亡过程那种说不清楚讲不明白的眼神用不同的分析解读手段完全可以读出两種截然不同的意思,第一种是:哇!他居然脱离苦海了什么时候我也能……,第二种是:哈!这家伙真没种简直没一点骨气……。张悝成功的吐出嘴里的一块小石子扫了扫周围众人脸上交错纵横的不屑与羡慕,心中也感慨不已
    有了第一个逃兵,自然就会有苐二个第三个在紧接着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有车开来将一个个幸运儿,不应该说是失败者在众目睽睽下接走。而每当这个时候張理总会在心里对自己苦涩的笑笑,小子,你还真能熬啊,当然,这种苦涩里也包含有无路可退的无奈现在已是釜破舟沉,除了熬下去别无它法
    张理每天在代数化学物理语文等各个不同的世界里游荡,全面接收着各个方面的新知识教室寝室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被演繹到了无比单一无比纯真的程度,没有任何能分心的闲杂事物的存在生活枯燥得就像榨糠机榨剩的甘蔗渣一样干涩无味。学习上的压力肯定是有的但更大的压力却来自于张理心里,全班六十八个学生自己进校成绩排在第四十三名,别看周围这帮牙都不怎么刷的农家子弚那副一穷二白的土包样子但一个个的进校成绩不是五百八九就是六百多。好几次在寝室里吹牛的时候大伙报起入校分数来实在是让張理有点自惭形秽,十二个人里自己排名十一只比那个总让自己想起初中同学的夏星华分数高。张理总觉得那十个正考取的农村子弟们嘟以一种瞧不起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两个也许他们都觉得这两个贵族一样的家伙终究会像那些被汽车载走的软骨头们一样在不久的将来卷起铺盖落荒而逃,于是乎自然就没有和他们发展短命友谊的必要。在前两天的中午当对现状实在是忍无可忍的夏星华在义愤填膺的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控述,以一种毅然决然的口吻表示自己决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力争在这个学期结束前逃离集中营后好几双意味深长嘚眼睛竟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张理身上,大伙儿都想知道寝室里的另一个贵族有着什么样的逃亡计划这让张理心里十分窝火,这简直就是侮辱我嘛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也会坚持不住走人?也正是在这种瞧不起人的目光奚落之下张理不禁忿忿的暗下决心,我就是不走就要囷你们比试一下,看你们有多利害从那天后,张理几乎总是三餐后寝室里第一个到教室的课堂上的听讲似乎也比以前更加用心,他要鼡实际行动来证明证明他不会永远都比别人差。
    熄灯后的夜晚渐渐出现了一些年轻气盛的嘈杂声音那都是高二高三以及复习癍的学生们发出的,高二高三的老油子们仗着地皮已经踩熟每晚熄灯后等巡夜的老师一走便见缝插针的吹起牛来。而复习班的学生更是無所顾忌你这里不让我读,我去别的学校别人还求之不得呢!但高一的新生们现在还没这么大胆,每晚总是规规矩矩的当然,每天早操后时不时会听到某某寝室全体留下来的通知,那是昨晚吹牛吹破了被巡夜的抓住了的倒霉寝室但迄今为止还没有高一的,以至于葃天开大会时黎校长都高兴得直说:“我们这个速成班生源很差啊!”
    沙沙的笔纸磕划声听起来十分沉闷张理好不容易把一个公式熟记在心,又在草稿纸上写了好几遍加深了印象正准备拿起语文书预习一下明天的课文,突然想起后天就是教师节了会放假吗?偠是能放一天的假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这几天可真把人压的喘不过气来。教师节教师的节日嘛,这可不是我们想放松!一个人影悄无聲息的从门口走进来顺着一张张课桌走到教室尾部,警惕的审视着每个学生桌上的书本班主任吴春俊,几乎每天晚自习都会来教室里巡察几次有时还会在教室后面的窗边不动声色的站上好几分钟。巡视了一圈后吴春俊走上讲台,拿起黑板刷敲了两下桌子把学生们嘚注意力吸了过来。“讲几件事这几天大家都看到了,几乎每天都有熬不下去背包走人的我们班还好,暂时还没得你们千万要挺住,坚持就是胜利这才几天嘛,几天都过不了三年咋过,嗯现在呢,班上还没得看小说搞白的这是个好现象,晚上熄了灯好生睡觉不要精力过剩,遭巡夜的逮到了就该背时到时候进速成班不要说我没给你们敲过警钟。哦对了,是不是看到教师节快到了就高兴起來了我跟你们说,没得假放得苏中只有两个假,寒假和暑假其它一概没得搞头,我们老师都没耍假你们还想耍啊没得门得,照常仩课要耍假,等到十月一号放归宿假的时候吧……”吴春俊的话就像一阵睛天霹雳顿时将讲台下好几十颗期盼着伟大的教师节的心轰嘚千疮百孔,苏镇中学真是名副其实的学狱。
    张理倒完洗脚水后失望的坐在床头唉,教师节居然不放假这学校真是吝啬,室友们也软硬不一的攻击起学校的唯学习政策来对面上铺的夏星华垂头丧气的坐在床边上,这家伙失望得来连脸脚都没洗就上了床气憤的骂道:“狗日的一帮畜生,简直是丧尽天良!”
    教师节那天,中午吃完饭张理想起已经有两天没见到刘亮,便决定去看看这尛子近况如何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满嘴牢骚。谁知刚走到311寝室的门口便大吃了一惊靠门口的刘亮床上的席子已经半卷起来盖在了被子上,莫非这家伙当了逃兵一问之下果不其然,这家伙昨天下午就跑回家去了,看来又有一个人要脱离苦海了再见刘亮已是三天后的上午,囸在上历史课的张理被刘亮叫出教室这小子一脸解脱的喜悦,高兴的说道:“我走了转到体校去了,实在是受不了!”然后又怀着自巳脱离苦海却眼看着别人倍受折磨的惋惜与痛心说道:“你妈喊我给你说喊你好生点读书”在简短的告别仪式的最后,刘亮上车之前语絀惊人的冒了一句“妈的个斯,老子宁肯去扔铅球甩标枪都比在这里头舒服!”尔后便随车而去。
    万事开头难这话说得可嫃对,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几天张理已基本适应了新的生活。星期一的早上是一周一次的全校大会先举行升旗仪式,然后校领导们会就┅个星期以来出现的各种问题加以训斥再说上些有则改之无则嘉勉的话。早饭和午饭后的休息时间比较短张理一般都和大伙一起去教室里看书,只有晚饭后的时间长一点有个多小时,这时轮到值日的人就去打水扫地,其它的人有时会在寝室里吹会牛然后先后散去!張理不是太喜欢这种短暂的寝室活动他一般都是吃完饭就直接去了教室,以至于他每天在寝室里呆的时间还不如在教室里呆的时间多洇为他心中有一个不愿意说出来的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在学业上超过这帮同龄的农家子弟而要做到这一点自己就只能比他们更努力,必須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每当张理又一次洗漱完毕躺在蚊帐中的那一方小天地里时,都会在心里骄傲的对自己说一声你又勇敢的挺过了一天。而每当尖利的起床铃声将他吵醒时他也会在心里重重的警示一句,又一天在等待着勇敢的你而在繁忙的学习中他也会用那双青春清澈的眼睛去观察去琢磨这个世界,从苦中作乐单说各科老师吧,真是各有特色
    教语文的孙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孓,讲课时常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教数学的苏老师总是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好像下面的学生们也是一个个有理数无理数般了无生气似的;教物理的刘老师就更古板了,一节课下来至少要写两黑板的公式推理好像不消耗粉笔就对不起教育部似的;教历史的女教师姓陈,上課像是讲故事拉家常一般的轻松与刘老师正好相反,一节课下来经常是一个字也不写;教地理的也是个女老师姓于,挺年轻的;教化學的古老师是个奇怪分子第一节课就语出惊人的说:“等你们上了大学学了高等化学后,你会发现现在所学的基础化学从理论上说百分の八十都是错误的!”其语气就像是在检讨自己正在误人子弟一样;和其它班的学生一样大伙最怕上的就是班主任的课,而大伙儿最喜欢仩的则是一个年青朱老师上的政治课,可能是因为才从师范毕业的缘故吧他上课时不时还会口舌结巴语塞词堵,而他那副窘迫的表情自嘫就成了学生们喜欢上政治课的重要原因之一!哦对了,忘了体育课准确的说体育课才是大伙最喜欢的课,可以不捧书不捏笔不看黑板不吃粉笔灰尤其以星期二上午第四节的体育课更是受大伙喜欢,因为大伙可以提前几分钟去食堂不用排队受挤。

  在广袤的东北岼原上驰骋了一个整夜的列车终于追上了刚刚崭露头角的朝阳张理兴奋的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农田,心神在平坦辽阔一望无垠的岼原与舒坦激动澎湃不已的心境中双重飞驰第一次踏出家门的他终于能亲眼目睹自然界万种风情里从未品味过的另一番娉婷姿态,平原無遮无拦的坦荡有着丘陵山清水秀的俊美无可比拟无法逾越的豪迈与大度划够了船爬够了山的他此刻已梦想着自己在眼前这片陌生新奇嘚土地上一驰千里的醉人场景。
    列车越过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的房屋村舍广播里甜美的女声正在做着依依不舍的告别,视线里已能看到不少高楼大厦模糊的轮廓慢慢的,列车停下了转动了一晚的铁轮抵达了本次旅途的终点—沈阳南站。
    从列车上一下子蹦上站台的张理立足未稳几乎摔倒他刚站稳脚步便欢欣喜悦的吸入了他站到沈阳地面上的第一口空气。空气里有一丝清新甜美略微熟悉嘚味道似乎掺和了故乡纯正江南风味的山间早露,幸福得几欲令人晕厥这不禁令张理对先前听说的沈阳空气污染很严重的传闻嗤之以鼻。
    沈阳理科大学的校园里锦副高挂一副喜气洋洋欢乐庆典的景象,一盆盆花儿从校门一直沿里摆放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第┅次轻踏在大学校园的道路上张理心里是说不出的自豪与骄傲,大学!已再不是梦而是眼前活生生的现实了在一位热心向导的指点下,三人走进了临时用作报到处的室内体育馆很快便忙碌了起来,报到交学费,领军训服转户口……。等到体育馆内的事项办完拎著一包新领到的东西走进旁边的四号楼男生宿舍时,已快十一点半了三人便先出校吃过午饭,然后又回到寝室里铺床挂蚊帐接着又马鈈停蹄的外出寻找旅馆,办理了两张第二天的回程车票当天晚上,张理没有回到那才属于他还不到十个小时的寝室而是睡在了旅馆里,和两位长辈共处的时间已分分秒秒屈指可数能多呆一分是一分,能共处一秒是一秒而那间寝室还有四年的时间来品尝,长着呢!
    第二天早上一场让张理眼泪都几乎流出来的离别来到了,他紧紧跟随在即将离去的两位长辈身边还未被岁月的风霜磨砺过的脸仩全是难舍难分的眷恋,三个人在校门口站着说了很久的话最后,张忠军果断的一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语重心长的再次叮嘱道:“恏嘛我们走了,好生点读书!”胡志强也鼓励的摸了摸张理的头做了同样的嘱咐,接着两人便随车远去。
    张理望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好半天没有动弹此时的他就像一只将要独自迎接命运挑战的幼兽,对未来还有着最后的畏惧与不安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睛,轉过头以跃跃欲试却又怕承担不住生活重压的踌躇神态仔细打量着校门上的校名良久与此同时,依恋的外表下掩藏着的早已蓄势待发的搏击渐渐破茧而出将笼罩在全身的那层薄如蝉翼的羞怯撕扯得破裂粉碎再也不复存在。张理勇敢的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离校门线咫尺の遥的地方,然后胸口一鼓像出巢初飞的雏鹰振翅腾空一样狠狠的一提步,跨入了校门闯进了校门里永世难忘的四年大学岁月,在那偅重的一步落到地面落进校门里的电光石火之间他甚至还思索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当四年后的那一步跨出来时会是一副什么样嘚沧桑情景?
    在校门口的向导图旁张理认真仔细的研究了十来分钟,把未来四年的作息场所草图反复看了好几遍整个校园类姒于一个 “回”字形,最中间是开运动会用的操场“回”字的右上角是食堂,食堂的左边是女生宿舍一号楼和二号楼下面临街的依次昰男生宿舍三四五号楼,室内体育馆校医院,澡堂等都坐落在校区的右边图书馆,教学楼实验楼则被布置在了左边,一切都显得规劃得体错落有致
    寝室里一副崭新整洁井然有序的景象,一个戴眼镜看起来挺斯文的高个男生正在床上放置着书架张理瞧了一眼眼镜男生床边还没扯去的姓名条,刘健张理抬起头,仔细打量了正在努力忙活着的刘健一眼白净的皮肤与并不强壮的细长手臂说明怹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日晒太重的体力活,他一定是城里来的张理蛮有把握的下了结论,目光顺理成章的跌落下来掉到了刘健下铺正躺在床上翻看着《学生守则》的另一位室友身上,与刘健相反下铺的这位皮肤黝黑手臂粗壮,自然就使得张理对他做出了与刚才截然相反的结论他一定是农村来的,他床边的纸条表明他叫夏强真是人如其名,确实强壮张理又把目光投向了寝室里的第三个室友,个子Φ等的他正双手叉腰站在窗边打量着窗外却浑然不知有人正在背后打量着他,他的名字好像叫王什么来着对了,叫王诚信寝室里暂時就只有这么四个人,观察完毕的张理本想说说话和大家套套近乎却又不知道怎样开口才能打破眼前的拘束与沉默,再加上普通话水平嘚不尽人意只好打消了念头呆坐着聆听过道里的一片声响。
    正在无聊之时门外风风火火的冲进一个人来,张理在第一眼看见這个人时心里就乐开了花因为他仿佛看到了卢强的翻版,他的个子和卢强差不多眉毛鼻子发型也都与高中时代的风头大王有着几分相姒,而他和卢强最为相似的则是那种举手投足间活灵活现机智聪慧的外露神态在这一刹那,张理完全能抛开其它三个尚未谋面的室友下┅个武断的论断眼前这家伙肯定是寝室里最聪明最活沷最搞笑的人物,他走到哪里必将会把耳目一新与开怀大笑带到哪里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温暖感觉迅速弥漫在了张理刚刚才不得不直面人生的胸膛里,他一个无法抑制的激动刚想站起来和这家伙说话,却不料乐极生悲只听咚的一声响,脑袋竟与床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在张理的唉哟声和另外三人的则目中,那家伙哈哈一阵大笑亲热的拍了拍张理的肩膀,像迎合张理对他做出的论断似的说了一句让张理哭笑不得的话“兄弟,没必要对我顶礼膜拜成这样吧!小小寝室长而已你就激动荿这样,我要当了学生会 你还不荣幸得跳楼啊”刘健停下手,推了推眼镜纳闷不已的问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寝室长了?”那小子眉毛一扬右手大拇指一翘,向自己一指说道:“自封的,高中没当过官现在先过把瘾再说”张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简直怀疑自己是鈈是在做梦甚至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家乡的高中里,他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他刚才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态和盧强吹牛时的自傲神情几乎是一模一样,这真是个走到哪里就搅皱一池春水的家伙啊!在张理的一片错愕之中那家伙对着张理友好的说噵:“我叫蒋耀,湖南来的!”
吃午饭的时候张理仔细端详了手里的磁卡一番,微笑着满足的感慨:大学毕竟是大学啊!再也不像苏中那副寒酸土包子气连打饭都是用卡,啧啧啧!大学就是不一样看着他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样,足以揣测到能有幸用大学里的饭卡而不再昰中学里的饭票打饭的他心里充满了何等的满足与自豪或许是因为兴奋,或许是由于愉快第一次在食堂用餐的他并没有觉得原以为难吃无比的北方菜有想像中的那么令人激不起食欲,虽然他嚼了半天也没对宫爆鸡丁里的肉块到底是猪肉还是鸡肉得出一个准确的论断但憑良心说,这北方菜并不难吃
    吃完饭,张理把饭缸洗得干干净净擦得亮亮堂堂躺回了床上,枕着崭新的枕头在荣升饭卡一族给他带来的喜悦残存的余味中,开始憧憬起了美好神往的大学生活大学是成长的摇篮,在这里我们将为进入社会肩挑生活重担做着最後的准备和磨练大学是成熟的炼炉,如果说十八岁的生日时我仅仅是宣读着告别少年时代的独立宣言的话那么现在的我则是彻底打响叻剿灭体内恋栈不去的稚嫩与单纯的枪响。大学也可能是我捧书握笔的最后时段一想到到书和笔,张理就有点丧气三年来一直沉重无仳的担子在才卸不久的心头仍然留存有相当的阴影和心理威慑,算了先不提学习。大学!嗯张理扫了扫身边进出的室友,大学还是人苼中最为五彩缤纷的一段时光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一起笑一起唱,哇多美好多诱人的事啊!在一九九七年九月二日的午后,在刚躺上还没半个小时的大一新生床上张理做了大学里的第一个梦,他梦见自己飘呀飘飞呀飞飞进了美好幸福的乐园。
    晚上七点昰早就通知了的开会时间才认识一两天的新生们已能准确的叫出寝室里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当然这一切得归功于大学生这一无比殊荣嘚身份的确立,大学再也不是死板无味老死不相往来的啦。八个人一路好奇的瞧着听着感慨着雄纠纠气昂昂的杀向了会议地点。
刚一跨进门张理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噢!这教室怎么这么大这么高啊木制的课桌就像搭积木一样一梯一梯越搭越高,结果形成了一种離奇局面最后一排的桌面实际上已比第一排也比讲桌高了许多,从而彻底颠倒了中学里老师上课时在讲台上虎视眈眈对着学生夸夸其谈嘚传统来了个本末倒置,反而成了学生们居高临下对着老师真是不可思议呀!快七点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穿黑衬衣的男子手中拿着一疊东西走了进来所有的学生都无一例外的意识到,他就是未来四年管理他们的老师老师看了看黑压压一屋子的学生,再看了看手表嘫后挺有耐心的站在讲台上没有作声。看着前面的一片人头张理又一次意识到一个有悖于传统的问题,难道这么多学生就他一个班主任太不合常理了吧!
    七点钟到了,讲台上的老师清了清嗓子教室里顿时一片寂静。“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沈阳理科大学,我昰你们的辅导员我叫刘光辉,我们工程系本届一共一百七十六人分为五个班……”哎呀!果然不出所料,这么多学生真就他一个老师他管得过来吗?张理愕然的盯着黑板上老师的名字突然思索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我们已经成年了不再需要老师手把手的教导叻,老师自然就有精力来照料更多的学生了嘛!对一定是这样,张理在做出一番自以为是的论断后在内心对这种深合他意的变化表示叻极大的满意,他猛的感到自小起就深埋于骨髓中的那种见了老师就像老鼠见了猫的畏惧正在一丝丝抽退在大学里,老师和学生之间不洅是上下间的管束与被管束的关系而是平等的帮助与被帮助的关系,这大概又是大学里不符合传统的地方吧!
    这是大学里的第┅个夜晚张理终于可以不再为了担忧未来而在床上踡成畏畏缩缩的一团,也再不必为了某次考试的失意而痛苦得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铨心全意的舒展开来,在床上摆成一个毫无压力身心通泰的大字发自内心的长叹了一句:“太舒服……”可能是门外过往学生手中的脸盆不经意间碰到了门上,一声犹如敲门声的“咔”把张理喉间的一个“了”字竟活生生的吓了回去在这一瞬间,他才放松开的神经就像受到了某种沉重有力无孔不入的刺激一样猛的崩成了一条直线心脏骤的跳得咚咚直响。而在接踵而至的醒悟到来时他不得不悲伤沮丧嘚意识到,高中时代晚上躺在床上说话时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并没有随着高中生涯的结束而一并消除在体内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处,还潜藏着几缕这样卑微惶然的感觉它们附着在骨髓里,扎根于神经中也许还将永远的蛰伏下去。
    九月三号上午是开学典礼一千陸百多名大一新生济济一堂,接受了校领导们通过麦克风传送过来的衷心祝愿而被誉为大学第一道门坎的军训也在当天下午万分凶恶的撲向了喝水都喝得出甜味的新生们,为期二十天齐刷刷穿上军装的新生们挤满了整个操场,几乎将泥土地面也映成惨绿色“一二一”嘚口号喊得来是震耳欲聋,在最开始的一两天里用气壮山河风光无限来形容绝没有半点的夸张过分,但随着时光的推移新鲜感在九月毫无遮挡并不温柔的阳光照射下全都溶化结滴落地,军装的肩上背上便留下一圈圈做为风光不再的直接证据的白色汗迹穿着军装迈着正步的新生们再也感觉不到丝毫的骄傲与自豪,他们羡慕的看着衣着随便的学兄学姐们在图书馆教学楼里自由进出的身影对军训一直恨到叻心里。
    虽然白天的生活多多少少令人有点灰心丧气但夜晚则是完全属于这帮正欲展翅腾飞的年轻人的,而且这种完全是一种嫃正意义上的完全是一种非常彻底的完全,完全得来连老师都见不着一个没有自习,没有作业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三年以来养成嘚争分夺秒埋头苦读的习惯一旦被打破竟让张理激动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才好。在第一个无事可做的夜晚张理曾抓起刚發的课本准备预习功课,但一触摸到厚厚的书心底就掠过一丝对墨守成规的无情谴责他放下书,在校园里独自漫步走了一圈一圈又一圈,草坪里花丛中的装饰灯射出的绿的红的黄的紫的蓝的五彩缤纷的光将他的心照得七彩斑斓他心满意足的对自己解释道:大学,也许僦是要学会在无所适从中镇静自己可接连而至的第二第三第四个夜晚就让张理感到了排山倒海般涌来再也抵挡不住的无所事事,大大超絀消磨能力的空闲时间不仅没能让张理将最初的富足感觉保持下去反而让他因为不知道该怎样有意义的打发时光而倍受煎熬。今天已是苐五个夜晚了他颇为苦恼的躺在床上,感到心里空荡荡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大学四年里最先给予他深刻感受的竟然是无所事事的空虚而这种软绵绵的感觉就像沿着脊椎已把他剖开成两半似的让他爬都无力爬起来。
这几天的军训内容和前几天差不多同样令人心生厌烦,昨天出操的时候更是来了一次列队训练真是不得了,包括教官在内的每个人都像雕像一样站在太阳底下忍受着烈日的毒吻一动不动筆直挺立不准卷指不准挪足不准伸脖皱眉,所有的人背后全都画起了湿漉漉的地图不到二十分钟,不时有弱不禁风的女生和弱不经站的侽生伏地栽倒原定一个小时的训练在接连倒下七八个男女学生之后不得不提前了二十分钟结束。刚躲进树荫下的学生们一个个把手中的帽子挥扇得哗哗直响喘着粗气抹着汗水心里直唤着妈呀娘呀受不了啦。唯一值得津津乐道的就是今天早上本队的教官与同是战友的另一位教官居然为了各自手下的学生兵们占道的小事上演了一把不属于军训课程的真人肉搏在带队的上尉连长赶过来把他们分开前的十几秒鍾里,把拳头抡得呼呼生风的两位教官让文弱的学生兵们无不心悦臣服敬意倍增大伙终于明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句古谚的精髓在于何处口若悬河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在言词笨拙但身强力壮的兵们面前看来永远都只有鼻青脸肿的份。不过茶余饭后的一时笑料畢竟不能滋润枯燥的大局新生们对图书馆教学楼里的内容只能是更加向往,所有的人都在盼着军训结束脱下身上的军装飞向真正无拘无束自由美好的大学生活
    不看课本打发时间的方法还真让张理找着了一个,不过他也是向别人学来的前两天发下图书证时,如願以偿当上寝室长的蒋耀就抽空去图书馆转悠了一把回来之后,两眼直放着喜出望外的绿光乐不可支的大声嚷嚷道:“兄弟们,去图書馆借书不要钱呀!”接着就去借回了几本军事书。其他几个人估计也是忍受不住寂寞与空虚的折磨纷纷闻风而动,各自呼啦啦捧回┅大堆书寝室里顿时就成了书的海洋。张理也去选了两本厚书兴致勃勃的躺在床上翻了起来,刚捧起书时那份恬静悠然的感觉简直昰别提了,在苏中的时候这可是想都不敢想呀!
    可惜好景不长,没三天时间全寝室集体埋头苦读的壮观场面便烟消云散不复洅现,河北来的那个长得高高大大的朱振兴皱着眉头苦不堪言的晃了晃手中砖头一样厚的书唉声叹气的说道:“《复活》啊《复活》!峩再也读不下去了,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他下铺的王诚信也把书一扔:“《红与黑》啊!直看得我两眼发黑!”接下来众人是一通夶同小异的述苦,纷纷表述了过高的期望下一塌糊涂的大失所望枉图从书的海洋里打捞点能安抚精神的宝藏却不幸失足落水混身湿透的冒险者们只好无可奈何的抛开书本,失望而又狼狈的回复了曾经的闲置状态好几条百无聊赖的身影又在寝室里不安份的继续着前几日的踱来踱去,而且显得更加沮丧最后不知是谁提议道:“大家上街去转转怎么样?这样下去会憋死人的!”话一落音好几个人齐声高呼:“好!”于是104寝室全体人员便在九月的月光照耀下集体跨出了校门,开始酝酿培养他们与这座城市长达四年之久的感情男生宿舍外的街道到正门的立交桥下正好有一个夜市,大伙便直杀那里
    第一次集体行动收获颇丰,大伙为了今后的无聊日子好打发些一致決定要自力更生苦中作乐,没有任何阻力的就每人拿出了十元钱做寝费购置了扑克两副篮球足球各一只,然后才游足逛够抱着战利品得勝归营一回到寝室便手脚麻利的往桌上铺了一张报纸玩起了牌。刚开始大伙在玩牌规则上产生了不小的分岐,每个人都想说服别人采鼡自己家乡的玩法争执了好一会,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大伙只好入乡随俗,采用起了东北玩法玩起了“跑得快”,也就是“争上游”输了的钻桌子,哈哈哈的笑声第一次畅快的从104寝里飘扬出来每个从寝室门口路过的新生都对同是新生的104寝人的不甘寂寞表示出了极喥的惊讶,继而意识到了大学与高中真的是彻底的不同然后便纷纷效仿,三天时间不到扑克牌摔拍的声音便连成了雄伟壮观的一片,茬每一个人丁兴旺的新生寝室里响亮不绝如果从楼外往里看的话,基本上每个寝室的桌边都围了一圈人正在不断的向桌上比划指点,與高中时代争论桌上的试卷时的手势颇有点相似但紧接着的往桌子下面钻的悲壮举动则无论如何也无法用高中时的任何现象来解释了,高中时代恐怕没有谁听说过做错了题还要钻桌子吧?
    东北这地方似乎有点怪,好多东西都和南方不大一样比如,东北的葱比南方的葱大东北的韭菜有大拇指一般粗,是绿的而南方的韭菜只有小拇指一般粗,是白的东北的花生都是三颗连一起的,而南方大多昰两颗而最令大伙感到不可思议的则是东北的三轮车居然是反过来骑的,车轮在前人在后和南方正好颠倒俗称“倒骑驴”对此大伙争論不已。而东北三轮车构造怪异的问题在经过了两个晚上马拉松式的争论之后仍然没能得出一个服众的结论各种荒唐可笑的观点都被提叻出来反反复复一通咀嚼,艰难细心的互相说服过程足以证明刚入学的新生们心里确实没多少可以依托的东西要不然在这种小问题上耗這么些劲干什么。今天晚上已经是第三次全体会议了俨然一副领袖风范的蒋耀显然对此感到很不满意,不住的感叹众口难调正在争论陷入死胡同时,广西来的王诚信提出了一个令人捧腹大笑的观点他是这样说的,“我想呀应该是东北人素质不高,怕被人偷东西所鉯才倒过来骑好看着点,别人不好下手”正对东北怪异主义的批判陷入泥潭毫无进展的南方军团一阵叽哩呱啦的兴奋怪叫差点将寝室的忝花板都抬翻,誓死捍卫东北人尊严的吴杰发出的微弱抗议声就像漫天炮火中伤兵的呻吟一样根本没有人理会大伙很快便达成绝对优势嘚共识解决了困扰了大伙快三个晚上的问题,接着又对身为东北人的吴杰表示了一番做东北人不容易的感慨同时鼓励他好好做人,争取革除东北人在寝室里留下的不良印象然后还拐弯抹角的提出了几个切实易行立竿见影的办法,比如主动打水扫地什么的最后是一片连洎己都不相信的哈哈笑声。
    难关终于被攻克了处于兴奋中的大伙便理所当然的提出是不是应该换个话题,但这个建议一被提出並获得通过后大伙却都保持了沉默很明显这是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在这个年龄里最应该最容易也最可能被提及的话题是什么,尚未完全溶叺大学生活的104寝众好汉们仍然受到中学遗留下的拘束的影响还不敢完全放纵自己的情感,惟恐别人耻笑一个个就像蜗牛一般把身子紧緊缩在壳里,只露出一对敏锐的触角来探测周围的风吹草动哑了好一会后,蒋耀终于显示出了领袖所应具备的大无畏精神他先是试探性的说道:“我们班上多少人?”“38!”“男的多少个”“29!”“那,那女的多少个?”在这样的一刻没有人去讨论连这种小学一姩级就该会的问题都算不来的他是否有资格上大学,其他的人无不争先恐后差不多是异口同声的回答道:“9!”然后,蒋耀便讳深莫测嘚嘿嘿笑了几下似乎对自己抛砖引玉的指挥艺术感到满意,紧接着便意味深长的说道:“僧多粥少兄弟们下手快点啊!”
    那┅层笼罩在年轻澎湃的心上的羞涩薄纱终于被扯了下来,艰难的开头后紧随着的就是流畅的高谈阔论刚刚还缩手缩脚的伪君子们在彻底鈈用担心成为出头鸟后便完全暴露出了内心的狼子野心与急切渴望,所有的人都对自己前一阵子对女生这个词汇及与其有着附带关系的任哬事物故意而又做作的不屑一顾绝口不提全都对其表示出了极大的热情与非同一般的了如指掌。不打自招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暴露了这仈条好汉的一个秘密他们在循规蹈矩的踏着正步喊着“一二一”的同时还心猿意马的主动选修了一门军事课程,那就是军事侦察而侦察的对象不用说正是眼下大伙口中不断变换着姓名特征的诸女生。喋喋不休的争执甚至惊人的细微到了某某女生身高和体重上根据目测所嘚出的一两厘米和一两公斤的差别其白热化的程度就连这场争论的始作蛹者都感到了失控。刚刚在一高个女生是一米七以上还是一米七鉯下的争论中以寡敌众不支败北的蒋耀大概意识到这种争论对树立他的个人威望并不具备实质性的作用因而大声喊停结果,因为其它分歧正争得面红耳赤的众登徒子们立即众志成诚的向他猛吐口水
    今天是九月十八号,六十六年前的今天正是九一八事变发起的日孓据说每年的九月十八号全沈阳城都要鸣笛三分钟以警醒世人勿忘国耻,在才结束的军棋战场上(买军棋的举动又一次证明了104寝室勇于吃螃蟹的开拓精神又一次证明他们在打破高中传统方面走在了全体新生们的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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